第71章
无论是从之前云墨提到十四王爷时的小心,还是从胤禵絮絮叨叨的感慨过往的事情,苏沐瑶都能察觉到,她接收的原主的记忆,有一部分是缺失的。
属于私人感情的那部分。
原主对十四王爷有意。
苏沐瑶这个结论不是随便下的。
她在调查原主进宫一事时,仔细整理过几次原主记忆,当时就察觉到一些疑点。
有些事情太过巧合了。
首先是原主刚进宫就抱病,病是真的,原主打小身体就不好,但也让她一度怀疑,原主是为了避宠。
还有后来那场夺去原主性命的高烧,正好发生在十四王胤禵迎娶舒舒觉罗氏·诺敏为侧福晋的时候。
祖父病逝,心上人娶了别的女子,自己又被困在深宫里头……
重重打击下来,光是想想,就让人绝望。
若说之前还只是猜测,如今加上胤禵这一句“对不住”……
猜测得到印证,苏沐瑶有种说不出的憋闷。
她神色愈发冷淡,一味的看着溪上漂浮的水草,道:“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死者不能复生,再说“对不住”又有什么用?
“你说的没错,”胤禵从手边捞了一颗石子,用力往溪中一甩,溅出一个又一个连绵不断的水花。
他拍了拍手,掸去灰尘,道:“过去的事且不提了,那现在呢?”
他指的是皇上和苏沐瑶的事。
在景陵的时候,他就听到有些传闻,说是皇上欲纳先帝的太常在瓜尔佳氏,只是当时听了,他不太信。
他四哥这个人,别的不管怎么样吧,在女色一途上,一直以来,比他们几个阿哥看的都要淡。
他听着过耳也就算了。
可来到京都后,这桩传闻竟得到了印证,他皇额娘身边跟着的严嬷嬷,总不至于信口开河。
这也让他开始设身处地的担心起苏沐瑶来。
本身在宫里就没个亲眷,还被迫和皇上有牵扯,万一哪天皇上腻味了,头一个死的就是她。
“现在什么?”苏沐瑶有点懵。
胤禵定定道:“你若想出宫离开,本王能帮你。”
他对瓜尔佳氏虽然没什么男女之情,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将她看成自己的小妹妹。
他很不希望,她成为权利斗争的牺牲品。
如今他虽没了军权,但在宫里也有几个可靠的人,上头还有太后保驾护航,若是苏沐瑶想要出宫离开,他还是有几成把握的。
苏沐瑶眼底划过一抹复杂,再次看向胤禵。
因原主的死,胤禵在她心里,基本就是一个大渣男形象,但现在,她对这位年轻的王爷倒是改观了。
心肠不错,只是,略微有些天真。
如今已经不是康熙当政的时代了。
名义上,他依旧是十四王爷没错,可实际上呢,他一个受宠的阿哥,变成一个遭天子忌惮的臣子。
手中权利被剥夺,恐怕身边也少不了监视的探子。
他自保尚且困难,都需要太后从中周旋,更遑论主动对抗雍正……
说不定才露出点苗头,就被人收拾了。
和他牵扯上,对自己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苏沐瑶心里下了决断,听胤禵解释着自己的想法,以及要如何布置带她出宫,索性也不转弯抹角,直白的点评道:“王爷,行不通的。”
胤禵反射性的问道:“为什么?”
苏沐瑶站起身,语气闲淡道:“王爷回京之后,可有去过宫外的府邸?”
苏沐瑶的意思很明显。
雍正虽未下明令,但为了防止胤禵和八王、九王、十王他们私下联络,必然在暗中叮嘱过,不许胤禵离开皇宫。
胤禵一怔。
他昨晚才回来,一到京,就立即进了宫,拜见皇上和太后,因着太后生病,他晚上也是住在慈宁宫侧殿的,哪儿有功夫去宫外的府邸?
可是,自己不出去,跟别人不允许他出去,是不一样的。
胤禵额角的青筋已经绷了起来。
苏沐瑶话说到这里就收了,她并不是故意要挑起雍正和胤禵两兄弟矛盾,只是,胤禵这会儿一心想着要把她带出宫,她拒绝也不是,同意也不是。
无论选哪个,都会授人以柄。
再聊下去,指不定会招来什么祸事。
所以她找个话题,转移一下胤禵的注意力,好成功把自己择出来,算是金蝉脱壳之计。
苏沐瑶福了福身,道:“嫔妾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她也不管旁边的胤禵,招手将云墨叫来,沿着原路往外走,才出了花阴,就看着雍正的銮驾停在浮碧亭下,她抬头往上一看,果然,雍正正坐在亭子里,旁边陪着的是年妃。
雍正的目光暗沉沉的,向着她这边,神色间看不出喜怒。
云墨嘴唇动了动,小声道:“小姐,那个,你看春兰……”
苏沐瑶这才看到,春兰也在,她脸色苍白,手里拿着一方茶盘,正站在亭柱边侍立着。
这一大帮人脸色肃穆,在亭中严阵以待的样子,就跟捉奸大队似的。
春兰就是那个被他们扣住的人证。
苏沐瑶眉头狠狠皱了皱。
她很想一走了之,但春兰在那里,她又不能放着不管,只好硬着头皮去浮碧亭,行了礼,道:“皇上,年妃娘娘。”
年仪柔站起身,唤道:“怡太常在。”
她瞅了一眼雍正,解释道:“本宫正准备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路上遇到了皇上,所以跟着一起过来了。”
言下之意,是眼前这个场面跟她没关系。
雍正道:“你先去吧。”
“是,嫔妾告退。”
年仪柔一福身,带着人退下了。
其他人也很有眼力劲的去亭子外守着了。
偌大的亭子里,只剩下雍正和苏沐瑶两人。
“过来,坐朕旁边。”
苏沐瑶抿了抿唇,坐到他旁边的石凳上。
“方才和允禵聊的高兴吗?”
语调虽然淡淡的,但那股子阴阳怪气的劲儿,任谁都能听出来。
苏沐瑶本来就不自在,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浑身不舒服。
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们一个两个三个,太后、皇上、王爷,她哪个都得罪不起。
难道太后让她来园里摘些玫瑰花瓣,她能说不去?
难道见着十四王爷,她能像避猫鼠似的,拔腿就跑?
她在花阴底下待了不到一炷香时间,雍正就追过来,莫不是平日里就派人监视着她,所以她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
苏沐瑶一时间,有了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冲动,梗着脖子,硬生生顶了一句。
“皇上要是看嫔妾不顺眼,直接处死嫔妾算了!”
“你……”
雍正愣了愣,万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拧着眉头,端看她好半天,放缓了声音,道:“谁给你气受了?是不是允禵?不怕,朕帮你出气。”
扬声吩咐道:“来人,去将十四王爷传来。”
苏沐瑶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种无力的感觉更强烈了。
她动一动脚趾都能想到接下来的剧情,雍正将十四王爷传过来,八成是为了宣示主权……
还故意借着她的名头。
这种一个皇帝,一个王爷,两兄弟为自己阋墙的场面,放到电视剧里,或许会挺好看的。
但真正发生在苏沐瑶身上,实在让她如坐针毡。
你们斗你们的,跟她有什么关系。
第72章
雍正大约是知道他将十四叫过来的行为,更惹苏沐瑶生气了。
他是吃老十四的醋不假,也有自己的一番心机,想借着这个机会,将老十四这个“情敌”按到土里去,但却并不想因为此事,和苏沐瑶吵架。
这种感觉很矛盾,可偏偏实打实的存在着。
他暗觑苏沐瑶神色,见她一脸冷淡,心里寻思道:她能生他的气,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在意他的表现,自己无论是作为皇上,还是作为她未来夫君,都应该大度的包容她。
将自己安抚好后,再看苏沐瑶时,心里更是一股柔软。
他脸上陪着笑,将一旁的一碟绿豆糕递过来,柔声道:“御膳房新作的糕点,清热降火,你尝尝?”
苏沐瑶瞅了一眼,道:“多谢陛下,嫔妾不饿。”
雍正闻言,脸上的笑容愈发盛了,又亲自斟了一杯凉茶,放到她面前,道:“那喝点茶吧?“
“嫔妾也不渴。”
雍正两次讨好,均以失败告终,摸了摸鼻子,神色一动,又想到了一个主意,从石桌上取过方才年妃落下来的团扇,轻轻给她扇着风,温柔道:“大夏天的,别热着你。”
苏沐瑶被他这一通没脸没皮的操作给整无奈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这会儿想要再生气,气已经生不起来了,默了默,好笑道:“皇上还是放下扇子吧,被人看到了,成什么样子?”
这半晌做小伏低的讨好,她总算肯露出笑模样了。
雍正暗松了口气,随意道:“朕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往她那边倾了倾身,找了个话题道:“你摘这么多玫瑰花做什么?”
苏沐瑶看他的样子,似乎真不清楚,自己倒是一愣,她以为雍正来这里堵她,对大体情况是知道的。
想了想,将太后让她来后花园摘花,要给十四王做糖渍玫瑰的事说了一遍。
话音落下,雍正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一大早,他预备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走到半路上,见年妃正向一个跪在地上的婢女问话,远远看去,那婢女像是瓜尔佳氏身边的春兰,所以他格外留了下心。
命人不要发出动静,走到近前,就听春兰说,是十四王爷命她去临近的膳房倒茶水……
他听着心里就生疑惑,瓜尔佳氏身边的婢女,怎么会碰到老十四?
审问过春兰后,心里立时不舒服起来,所以才改道来了浮碧亭。
但现在听瓜尔佳氏的意思,今天她在月渡溪遇到十四,竟是太后一手安排。
康熙四十六年,修葺御花园,从护城河引了一道水过来,形成月渡溪,因为这条溪流地方偏僻,周围又全是带刺的重瓣玫瑰,所以很少人去。
唯有老十四,从小喜习剑法,常去月渡溪洗剑,所以这条溪流,就成了老十四专用的洗剑池。
太后不可能不知道。
那太后的目的是什么呢?
雍正脑子里转了许多念头,但其实也就一瞬间的事。
他想定之后,将手小心翼翼的伸过去,轻轻拉了拉苏沐瑶的袖子。
“干嘛?”
苏沐瑶不明所以的转过头,正对上一张大大的笑脸,她眉毛猛的一跳。
她总觉得,雍正今天不是很正常。
说好的冷面帝王呢,奇奇怪怪的。
雍正意识到自己误会了苏沐瑶后,愈发心虚,一边笑着,正想说话,苏培盛就带着允禵过来。
雍正收了脸上笑容,恢复一贯平静冷淡的样子。
允禵也是一样,脸上的神色冷冷的。
他从小被宠着,性子直,与八王允禩不同,允禩就是见着不喜欢的人,也会装出一副和气的样子。
他是装都不肯装一下。
“皇上。”
允禵屈膝行了一礼,也不待雍正叫起身,自己站起身,棱角分明的下颚紧绷着,双眼垂眸看地,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雍正神色不变,往允禵腰间配剑上扫了一眼,向着一旁的侍卫扬了扬下巴。
旁边的御前侍卫首领高力过来,道:“十四王爷,请您卸剑。”
允禵冷声道:“本王这把青虹剑,是先帝所赐,先帝赐这把剑的时候同时说过,本王可随时入宫,佩剑见驾。”
高力依旧寸步不让,仿佛没听到他说话一样,声音放大了一点,重复道:“十四王爷,请您卸剑。”
“你……”
他半晌不动,高力已经准备让几个侍卫过来,压住允禵,强行卸剑了。
雍正手一抬,制止众人,云淡风轻道:“十四弟,朕没别的意思,只是借你这柄宝剑一观。”
先帝当年确实发过话,如果雍正用皇帝的威势,硬是逼着允禵卸剑,有些说不过去。
但若改成“借剑一观”,对于允禵来说,无论雍正是作为皇上,还是作为兄长,他这把剑都得借。
不借的话,反显得自己很小气。
允禵犹豫了一会儿,解下剑,递到高力的手中。
高力捧着宝剑,走到雍正跟前,躬下腰身,道:“皇上。”
“嗯。”
雍正取过剑,却不细看,而是递到苏沐瑶眼前,柔声问道:“你看这柄剑怎么样?”
剑身虽未见,但光从外面的剑鞘看,上面嵌着许多拇指大小的圆形珠宝,映着日光,发着各色光芒,有金丝玉,红宝石,绿翡翠……
除此之外,剑鞘上雕刻的纹路也十分精致。
看着就贵气的不行。
苏沐瑶老老实实道:“先帝所赐,自是不凡。”
雍正将剑身抽出来一点,一股冷厉的寒芒逼射出来,直晃人眼。
雍正将剑一合,笑了笑,道:“朕记得,先帝的这把青虹剑,有削铁如泥,吹毛利刃的赞誉?”
苏培盛附和道:“皇上说的不错。”
雍正道:“不若今天开开眼吧。”
他将青虹剑随意扔给高力,指了指脚边的一个石凳,道:“就用它来试。”
“皇上!”允禵不禁着了急。
雍正闲闲道:“十四弟有意见?”
允禵气道:“皇上明明知道,根本不存在能削铁如泥、吹毛利刃的宝剑,那都是民间小说里的夸大之语。”
大清朝要是真有能削铁的宝剑,边疆还会连绵发生战事?
那些所谓的宝剑之说,都是子虚乌有。
他作为一个曾经带兵打仗的王爷,很清楚,雍正作为皇帝,应该更清楚。
那个石凳是用青石做的,又沉又笨又重。
青虹剑再好,用剑刃往石头上砍,跟拿鸡蛋往石头上,没什么区别。
要不卷刃,要不断刃。
雍正笑道:“十四弟莫非忘了?太宗爷为了安天下,留下了“事必躬行”的祖训,宝剑到底好不好,所传赞誉是不是符合事实,都要试一试才知道,十四弟何必这般惜剑?就是断了也无妨,朕的库房里多的是好剑,随你去挑。”
说着,摆了摆手。
两个有力气的侍卫走过来,将那个石凳搬远了些,高力拿着青虹剑走过去,雍正用手护住苏沐瑶,两人前方亦有许多保护的侍卫。
只听“当啷”一声清响,众侍卫散去,高力捧着端成两截的青虹剑过来,放在石桌上。
“启禀陛下,石凳与剑刃接触的地方只磕出了一点白色裂口,其他地方分毫未损。”
“那就好。”
雍正一句轻飘飘的话,在允禵看来,却是可恶至极。
他从不离身,万分珍贵的青虹剑,在雍正嘴里,竟还不如一个破青石凳子值钱。
允禵看着桌面上端成两截的剑,眼睛都红了,深吸了几口气,定定道:“皇上这样做,先帝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原谅你的。”
雍正一晒道:“十四弟以为,朕浪费这么多时间,目的是为了损毁你的青虹剑?”
他扬了扬唇,不屑道:“朕只是想教会你一个道理,剑这种兵器,剑身笔直,剑尖尖锐,能轻易刺破甲衣,对敌时,杀伤力极强,但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太过刚强,古人不也常说吗?过刚易折,强极则辱。”
所以他此时此刻的断剑之辱,都是自己讨来的喽?
允禵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臣弟必然谨记。”
允禵退下了。
苏沐瑶凝神不语,似乎还没有从这一出大戏中回过神来。
雍正握了握她的手,吩咐道:“苏培盛,你亲自将这篮子玫瑰送去太后宫里,告诉太后,朕找怡太常在有事,她就不过去回命了。”
“是。”
苏沐瑶道:“皇上有何事?”
雍正深深的看着她,道:“跟朕到养心殿来,朕告诉你。”
移步到了养心殿。
一入夏季,养心殿里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放着足量的冰,一进去,一股冷气扑面袭来,很舒服。
雍正坐到殿内案桌前,轻声道:“坐。”
苏沐瑶一看,御座旁边不知何时放了一把圆凳,上次她来养心殿谢恩,还是没有的。
她也没多想,坐在圆凳上,静等着雍正发话。
雍正从右边桌角处拿过一摞折子,大约数了数,取过上头十来份折子,递给苏沐瑶,道:“你先看。”
苏沐瑶一怔,这可是奏折啊,她看什么?
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她还是知道的。
第73章
苏沐瑶发现,雍正总是想引诱让她犯忌,上次是让她坐龙椅,这次是让她看折子。
要说他是故意害她吧,他一个皇上,真不喜欢她,弄死她就跟弄死一只蚂蚁一样。
可要说他喜欢她吧,他的喜欢,又实在让她承受不住。
她本身的性格属于那种躺平型的,来到古代后,只想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不想参与任何政治斗争,也不想和人卷生卷死,用尽手段的争名夺利。
雍正这种特殊对待,对她而言,欢欣极少,反而会让她想很多。
像是现在的话,苏沐瑶就情不自禁的想着,如果她翻看奏折的这件事,被别人知道了,会如何弹劾抨击她,以及万一将来有一天,雍正不喜欢她了,她会如何的倒霉。
拿着奏折的手,停了老半天,才缓缓的打开。
这十来份奏折来自于朝里不同的大臣,言辞比较委婉,但意思很明显,就是反对皇上纳她为妃。
大约是因为现在雍正想纳她的事还没摆在明面上,所以这些大臣不好点的太直接,首尾部分都是在强调礼仪孝道,中间再举几个例子,什么道武帝拓跋珪纳小姨贺夫人为妃,唐高宗李治纳武则天……
所以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其他大臣也就罢了,唯有两个上折子的人比较特殊,一个是十三王允祥,一个是张廷玉。
他们二人的言辞就更委婉了,但话说的再圆再漂亮,还是持反对意见。
苏沐瑶一边翻看着,一边想,雍正让她看这些折子,是什么意思呢?
为了表现自己很不容易,还要顶着群臣的压力跟她好?还是放弃了纳她的想法,欲要让她做他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
第一种必要性不强,应该是第二种吧。
他不直接说也能理解,他一个皇帝,答应的事情做不到,面子上过不得去,所以,好让她看了折子,主动开口。
苏沐瑶想着,就翻到了最后一份奏折。
这份奏折和前头奏折的内容大相径庭,是僧录科右善使徐达呈上来的。
僧录科是礼部祭祀司底下的一个机构,负责管理佛教、道教事务,最高长官为左右善使,品级同为正六品。
朝里的折子一般来说,都是一层层往上报的。
僧录科遇到难事,先写折子递到祭祀司,祭祀司
给出处理意见,再将折子递交到礼部,礼部给出意见再往上呈,重新抄录后,才到了皇上的面前。
这是一般正常的流程。
但还有一种折子,不用经过其他官员的手,就能直接呈到皇上那里:一是逢年过节,给皇上的请安折子;二是不方便被其他官员看到的密折;三是每月每年官员对自己所处理事务的总结汇报。
徐达作为六品小官,正常来说,他的折子很难呈到皇上面前,而这份折子,从封面来看,既不是密折,也不是月报年报,更不是请安折子,确实就是普通的折子。
里面的内容也很普通。
大概意思是,他最近听闻先帝驾崩后,太后悲伤过度,身体抱恙,久久不愈,他虽只是僧录科一介小官,但对太后、皇上都十分关心,太后崇信佛教,所以他觉得,如果能让国内有名的方丈禅师进宫,为太后讲经排忧,兴许太后的病会有所好转。
在折子末,推荐了几个佛法高深的方丈,为首的自然是迦陵方丈。
这份折子,左看右看,都没什么特别的。
同意也行,不同意也行,雍正做主就行了,跟她有什么关系。
苏沐瑶眨眨眼,困惑的瞅向雍正。
雍正方才一直都在偷偷关注着她,她看折子时,神情沉静安甯,透着一股认真劲儿,在雍正眼里,怎么看怎么可爱,一时都移不开眼。
他心热起来,甚至想干点坏事。
苏沐瑶忽然一抬头,眼眸清澈纯洁,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产生那些坏心思,真是太可恶了。
雍正轻轻咳嗽道:“怎么了?”
苏沐瑶食指在折子上轻轻扣了扣,道:“这份折子……”
雍正眼波一闪,知道让她困惑的地方,笑道:“徐达是朕的学生。”
康熙五十九年,也就是两年前,那次春闱大考,是他主持负责的。
按着历来的规矩,那年考中的进士,都是他的学生,前三甲一起来雍亲王府拜谢时,他留下几个觉得不错的,专门和他们会谈过,让他们有事可以写信来王府求助他。
徐达的折子,就是先投递到雍亲王府,然后他在王府的管家又进宫呈上来的。
不得不说,他真是个聪明人。
不破例,但又能把事情办好,自己的眼光果然没有错。
雍正解释道:“朕之前在行宫答应过,回宫后,就册封你,但现在太后生着病,朕还没开口,只是传了点风声出去,就收到这么些折子,如果朕直接册封,估计朝里攻诘你的人更多,所以朕想了个法子……”
“先让徐达上折子,召迦陵方丈进宫,让他帮忙批一卦,说你是贵女,能旺国运,然后朕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册你为妃了。”
雍正的这个法子虽然老套,但可行性高,迦陵方丈在国内名声大,说话很有分量。
有他一句话,肯定能抵消掉不少阻力。
苏沐瑶看着雍正,满眼都是无辜。
雍正补充道:“朕怕你觉得,朕言而无信。”
上次只是简单解释了几句,这会儿拿出确切的证据,和确切的方案,是想让她看到,他要她的决心。
苏沐瑶怔住了。
她虽然知道史书上对雍正的评价,说他乾纲独断,决定要做的事情,哪怕天下人都反对,他也不会改变主意。
但直到此刻,她才切身的感觉到这一点。
“皇上……”
她很想问一问,他到底为什么会看上她。
但接下来却没有机会问出口了。
不知何时,雍正已经靠了过来,她还正想着事,就忽然被抱在他大腿上,一声急促的惊叫后,软软的红唇被堵住……
苏沐瑶呼吸不及,用力推着他肩膀,却被吻的更深更狠了。
他的吻技着实不怎么样,纯凭着男人天然的本能索取,那股凶狠的蛮力,感觉恨不得将她一口吃掉。
一吻罢,苏沐瑶软倒在雍正胸膛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清澈的明眸里带了水光,迷蒙而诱人。
雍正心动的厉害,恨不得现在就把她就地正法了,凭着过人的忍耐力,硬生生忍住了,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唤道:“小怡……”
苏沐瑶迷茫中听到,怔愣了半晌,恢复了神智,道:“皇上,您刚才叫嫔妾什么?”
雍正捏了捏她泛着红晕的脸颊,眼神笑意明显,问道:“你的名字,不是祜怡吗?”
他都和她是这么亲密的关系了,叫的亲密点,有什么问题。
苏沐瑶古里古怪的瞅了雍正一眼,这个“怡”字吧,不是她不喜欢,而是雍正这样叫她,让她有点不适应。
一呢,因为“祜怡”是原主的名字,二呢,因为怡亲王的亲王封号中,也有一个雍正御赐的“怡”字。
想了想,苏沐瑶决定还是顺从自己的心意。
“皇上,嫔妾的小名叫瑶瑶。”
“瑶瑶?”
“嗯。”
雍正在口里咀嚼了一遍名字,“瑶瑶”,似乎也极好听,兴致起来了,掀起唇角,又道:“朕给你取个蒙语名字,就叫……乌希哈……怎么样?”
苏沐瑶道:“……”
她觉得不怎么样。
她的蒙语不怎么好,不知道“乌希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有一件事她是知道的。
雍正喜欢给人其别号,而且是出了名的。
他曾经给八王允禩和九贝子允搪起了两个蒙语外号,一个叫“阿其那”,一个叫“塞思黑”,都写到历史书里了。
今天要是她同意让他给了取“乌希哈”的别号,等到来日,史书工笔一些,后世之人,保不准会把她和八王九王放在一起对比。
还有,“乌希哈”念起来也不好听,还没有阿其那和塞思黑朗朗上口。
苏沐瑶难得的为这点小事较起真来。
雍正看她着实不愿,只好悻悻然作罢。
心里又想着,不管她同不同意他叫她“乌希哈”吧,反正她在他心里,就是他的“乌希哈”。
朝里的事,没有一天能消停下来的。
雍正还有新的折子要批,就先让苏沐瑶回去了。
到了自己宫中,水生和来福迎上来,说是年妃来访,已经在客厅等了她足有一盏茶的时间了。
苏沐瑶有些惊讶,她猜不透年仪柔的来意,她和她又没有什么交集,她来找她做什么。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没什么好怕的。
苏沐瑶虽然见过年仪柔很多次,但她这还是第一次正式和年仪柔打交道。
年仪柔穿了一身鹅黄色绣蝴蝶的旗装,鹅黄色一衬,显得她皮肤很白很白,一眼看去,像是雪堆出来的玉人一样。
这位在历史上,听说备受雍正宠爱的年妃,论长相,确实不错,但就是过于瘦弱了。
唇的颜色很浅,脸上也没有丝毫血色。
苏沐瑶不懂医术,但光凭经验判断,就觉得她是那种,重症低血糖低血压人群。
月妍搀扶着年仪柔,两人互相行了礼入座。
苏沐瑶不喜欢绕弯子,静等着年仪柔说来意,年仪柔似乎也和她一样,不喜欢说那些虚言假意的客套话,轻轻抿了一口茶,直接道:“本宫有一事,还望怡太常在屏退左右。”
第74章
厅里其他人都出去了。
年仪柔做了个手势,旁边的月妍打开带来的匣子,从里面取出一沓纸张来,交给了苏沐瑶。
苏沐瑶信手打开,不禁有些迷惑。
这里面,都是宜太妃过去几十年来,在宫中索取贿赂的证据。
头一份写的就是:去岁秋,绿营提督—舒舒觉罗氏·介甫,在宜太妃过寿辰的时候,送她一尊玉座金佛,总价值超过三十万两白银的事。
毋庸置疑,这些是苏沐瑶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苏沐瑶不明所以的瞅向年仪柔。
年妃将这些东西交给她,显然是知道她想要做的事。
只是,她和年妃非亲非故,她为什么要帮她呢?
年仪柔却并不着急解答她的疑惑,而是示意她往后翻看,那后面是一张附录。
上头,的是舒舒觉罗氏家族的内部亲属关系。
首先就是,和原主有关联的,舒舒觉罗氏家族,属于哈什图舒舒觉罗氏,世居长白山地方,因国初来归,被分在镶蓝旗下。
哈什图舒舒觉罗氏的先祖,为舒舒觉罗氏·法都,曾被授世管佐领,当时家族势力并不显赫。
及至顺治帝入关,法都之子—舒舒觉罗氏·介山得到重用,从一小小的户部笔贴式一路升官,成为户部尚书。
康熙帝三十一年,介山年迈致仕,康熙体恤老臣,破例将介山之子舒舒觉罗氏·介甫提拔为绿营提督。
绿营提督这个官职,听着很体面,但皇太极当年,为了削弱八旗手中的军权,在军中设了许多虚衔,绿营提督就是其一。
至此,哈什图舒舒觉罗氏家族就跟《红楼梦》中的贾家一模一样:朝里没了人,政治上处于边缘化,但因为之前攒下的老本,里头再衰弱,外头看着却还是光鲜亮丽,应和了那句老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直至康熙五十七年,诺敏嫁给了炙手可热的十四王当侧福晋,舒舒觉罗氏家族又有了复起之势。
不过,雍正登基,舒舒觉罗氏家族这一注是压错了。
这一点,也和贾家的境遇刚好对上。
贾家也是在政治上站队错误,后来才没落的。
苏沐瑶再往后翻,还有几页,写的是这几年舒舒觉罗氏家族在房庄地产上的进项,以及一应例行的支出,比对一下,能清楚的看出来,这几年,舒舒觉罗氏家族,每年都要亏损两三万两银子出来。
但上面并没有写,是怎么产生这么多亏空的。
年仪柔解释道:“他们家,因世居长白山,主要经营人参生意,康熙二十一年后,政府将原本的八旗参山制度改用人参票制度,每年放票刨参,俱派员严查,并设卡伦,参户再想私下交易赚钱,就很难了。”
这么一说,苏沐瑶就明白了。
怪不得没写,原来是涉及到国策。
但这跟她没什么关系,真要说一句,苏沐瑶只能说,他们作恶多端,倒霉也是活该。
有了这些证据,完全能够替原主平反了。
苏沐瑶看完这沓纸,脸上并未显现出激动之色,思索了半晌,问道:“年妃娘娘,莫非是为了皇上?”
她想不到其他原因,她身上,目前没什么值得一个宠妃利用。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年仪柔把这些东西给她,是为了跟她做交易,或许是想让她从此离皇上远些?
年仪柔怔了怔,解释道:“确实是为了皇上,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大约是想到了雍正,她的目光变得柔软起来,唇角轻轻勾起,露出一抹很好看的笑容。
“皇上是天子,本就与等闲男子不同,后宫中多几位姐妹,也是为皇家开枝散叶,理所应当的事,本宫不至于那般小气。”
她不承认这一点,苏沐瑶自然也不能认。
苏沐瑶笑道:“您误会了,嫔妾的意思是,您辛苦搜集这些证据,是为了替皇上分忧。”
年仪柔也笑了,站起身,道:“九王十王他们倚靠宜太妃、丽太妃家族势力,在前朝不断生事,若将她二人定罪,皇上会省心不少。”
“只是,本宫和她们二人无仇无怨,就算查到了这些证据,也不方便直接交给皇上,所以才把这些东西交给你,你是当事人,由你出面,更加合理,更加公正。”
说完,年仪柔就带人离开了。
似乎她这一趟来,就是为了把苏沐瑶想要的东西交给她。
苏沐瑶不禁有些怀疑,天上真的有掉馅饼的好事呢?
不过,不管怎么说吧,年妃确实帮了她一个大忙。
年妃走后,苏沐瑶思量了半晌,坐到书桌前,让春兰研墨,提笔写了一封状纸。
按着正常的程序,她这封状纸是要想办法交到大理寺去的,然后经大理寺调查、审批,再上报给皇上,由皇上确定主审和副审,这桩案子才能定下来。
因为涉及到皇亲国戚和一众官员,所以中间闹出的动静不会小,出意外的概率也会上去。
譬如,还未定案,风声就先传出去,宜太妃等命人去销毁相关证据,到时候,再查起来,她手头上的这些证据,说不定就“过期”了。
苏沐瑶并不想要打草惊蛇。
她想了想,转过头,问身旁的春兰:“前阵子,内务府分给各宫消暑的绿豆粉,咱们还有剩的吗?”
“多着呢,”春兰笑道:“一共分了两大包,我去看了,都是新鲜上好的,因着咱们小厨房里还有绿豆,那些就还没打动。”
“我去看看,”
苏沐瑶将状纸用镇纸压住,放在桌上等待墨迹晾干,起身去了后院厨房。
她性情独立,做不来女子天然那种温柔如水,撒撒娇,就能讨男子欢心,从而让男子心甘情愿帮她办事。
她只能按着正常求人办事的流程走。
求人办事的第一步,就是请客吃饭。
请雍正过来并不难。
自从上次雍正夜潜乾西四所后,就跟上了瘾一样,几乎每天晚上,都要趁着夜深人静,偷偷跑到苏沐瑶这里来,抱着她睡觉。
但问题是,他每次来的都很晚。
苏沐瑶想让他今天早点过来,所以得花些心思。
她准备亲手做些甜点,待会儿让云墨拿去养心殿,送了礼品,再说晚上请客,这一整套流程下来,雍正大约也能猜出来,她是有事求他。
现在正值盛夏,最消暑最符合季节的,就是绿豆糕和莲子粥。
莲子粥很好熬,先将一杯大米、一杯小米、半杯薏米仁放进去,接着再放入其他配料,首先是现成剥好的莲子,然后是冰糖、红豆、绿豆、黑豆、百合、花生米,最后再加三碗水,盖上锅盖,熬煮就行了。
做绿豆糕的话则有些麻烦。
一般做绿豆糕,要先进行绿豆泡发、蒸煮,打泥,炒制等过程,苏沐瑶没有这个时间,所以准备直接用绿豆粉做。
将绿豆粉和白糖混匀之后,用水调节,直至粘稠,然后再上锅炒制,定型后就完成了。
她难得自己亲手做甜品,做好之后尝了一下,大约是调节水的时候,放了几滴灵泉水进去,所以味道还不错。
至少雍正应该尝不出来,这盘绿豆糕,是用绿豆粉炒出来的“速制品”。
苏沐瑶将冰糖莲子粥和绿豆糕放进盒里,嘱咐云墨道:“待会儿你到了养心殿,见了苏公公,可千万别说漏了话。”
“小姐放心。”云墨抿唇一笑。
苏沐瑶叮嘱完云墨,又想起来一件事,她记得历史上记载,许多清朝皇子都喜欢吃鸭肉,不知道雍正是不是,但不管怎么说吧,可以先试试,想到这里,又转头吩咐春兰,道:“你待会儿再让来福去寿膳房要两只新杀的凤头鸭来,晚上做道清炖肥鸭,还有,其他的菜色也不能少……皇上有可能会来。”
…………
养心殿。
苏培盛捧着红色抬盒从外面进来,对着正在伏案批阅奏章的雍正,轻声唤道:“皇上。”
雍正瞥了一眼他手上的抬盒,蘸了蘸墨汁,皱起眉头,略不耐的问道:“谁送来的?”
他之前专门吩咐过,不让后妃往养心殿送吃食,就是很烦他在处理政事的时候,有人来打搅。
一趟趟如流水般的补汤甜品,既浪费人力不说,还浪费粮食,他想吃什么,完全可以直接吩咐御膳房,不需要她们整天围着他转。
没想到他说的话,居然不好使了。
也不知是谁这般胆大。
雍正在问苏培盛的当下,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给后宫众妃来一次杀鸡儆猴。
苏培盛见状,忙躬身解释道:“皇上,是怡太常在派她宫里的云墨姑娘送来的,她应该不知道……”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苏沐瑶又不是雍正的妃嫔,所以对于雍正在后宫立下的规矩,也不清楚。
俗话说,不知者无罪嘛。
雍正听到苏沐瑶的名字,拿笔的手一顿,转头看向苏培盛。
漆黑的眼眸虽然平静,但很有威势。
苏培盛浑身一凛,立即低下头。
雍正放下笔,追问道:“那宫女人呢?”
苏培盛道:“送完东西就回去了。”
顿了顿,又试探的问道:“要不,奴才马上命人叫她回来?”
雍正想了想,摆手道:“不必了。”
说着,目光落在桌上那个精致的食盒上。
苏培盛很有眼色的打开,道:“听云墨姑娘说,这莲子粥和绿豆糕都是怡太常在亲自下厨做的,现在天气热,皇上批阅折子乏累,正好可以用一些。”
将里面的白玉瓷碗,和盛放着绿豆糕的冰梅盘拿出来,一一摆放在雍正面前。
雍正望着眼前的粥和点心,竟不由得怔仲了。
他现在的心情,说是受宠若惊也不为过。
虽然他可以运用权势,强行的将喜欢的女子逼到自己身边,但他并不能靠权势,得到瓜尔佳氏的心。
甚至很多时候,一想到她心里看待他,可能是:霸道、跋扈、不讲道理……等等,他就很是忐忑。
大概这就是做了坏事的下场。
说后悔当然不至于,但对着瓜尔佳氏的时候,那份讨好的意思却很明显。
包括,他虽然很想,但还是压抑着,没给她明确位份的时候,他不敢真正碰她。
就是怕她更生气。
那么,现在……
雍正再能按捺得住,这一刻,也忍不住心脏怦怦乱跳起来,他万万想不到,一直对他恨不能敬而远之的苏沐瑶,今天会这般体贴热情,为他亲自下厨……
他都怀疑苏培盛是在骗他。
但欺君之罪,可不是好受的。
而且看苏培盛这样子,也确实不像。
雍正深吸了一口气,道:“朕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他需要独自一个人,平复一下心情。
苏培盛应了声“是”,又补充道:“皇上,云墨姑娘走之前还交待奴才,让奴才跟您说一声,怡太常在那里备好了饭,在等您呢,您今天若有时间,能不能过去用晚膳。”
此话一出,雍正的心情,是彻底平复不了了。
他矜持的“嗯”了一声,即使薄唇淡淡的抿着,也未能掩饰笑意。
苏培盛眼观鼻鼻观心,看破却不敢说破,带人退下了。
第75章
有了中途这么一个小插曲,雍正再无心思继续批折子了,时不时的要问一下身边人,现在是什么时辰。
他已经等不及要去苏沐瑶宫里“用晚膳”了。
但其实,说是“晚膳”,实际只是晚上的加餐,清宫里正儿八经的晚膳有点像现代的午膳,是在午后一两点左右用的,夏天稍微能推迟一会儿。
显然,雍正已经用过了。
而苏沐瑶命云墨送来食盒是才发生事,现在才下午三点,离晚上加餐还有至少四五个小时。
雍正等的望眼欲穿,终于等到酉时,实在等不住了,索性也不管那么多,吩咐人立即摆驾乾西四所。
苏沐瑶压根没想到雍正会来的……这么早。
诶,她的清炖肥鸭,还在锅里炖着呢。
话说,请客的时候,客人来的太早,饭菜还没准备好,应该怎么办?
她瞪大双眼,楞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跟着雍正走进小花厅内,见他目光落在桌上寥寥几道刚切好的凉菜上,想了一下,问道:“皇上要不要先用些点心,垫垫肚子?”
她觉得皇上来的这么早,唯一能给的解释就是:皇上饿得狠了。
雍正听她说“垫肚子”,不禁勾唇一笑。
很奇怪,明明有时候,有的话没什么,但偏偏从瓜尔佳氏嘴里说出来,他就觉得格外有趣。
大约,这就是爱屋及乌?
反正她怎么样,他都喜欢就是了。
“没事,朕不饿。”
不饿,你来这么早?
好巧不巧,苏沐瑶迷茫的神情,被雍正看了个正着,他顿了顿,又描补了一句:“朕今天有闲时间,所以过来看看你。”
“哦。”
苏沐瑶还是觉得奇怪,她记得她早上离开养心殿的时候,御桌上还有厚厚两大摞的折子。
雍正这么快就批好了?
但这也不关她的事。
苏沐瑶端来茶水,递给雍正,心里暗暗忖度,那件事,她是现在说,还是等一会儿说。
看雍正心情好像还不错,要不……
苏沐瑶想的很快,下决心也很快,往后退了一步,“扑通”一下,双膝跪在地上。
“求皇上为嫔妾做主。”
雍正举着茶杯刚放在唇边,一口茶水没喝下去,被惊的差点呛住。
“你快起来。”
他连忙起身,伸臂去拉苏沐瑶。
苏沐瑶本来准备补一句,“皇上不答应,嫔妾就不起来”,但奈何雍正力气太大,她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他拉起来,按到炕沿上,坐下了。
“皇上……”
雍正拧紧眉头,沉声道:“谁欺负你了?”
怪不得她今天行为反常,原来是……
自己喜欢的人,在宫里被人欺负,这还了得。
雍正心里大怒,只是碍于苏沐瑶在这里,他不好表现的太过分,免得反让她害怕。
苏沐瑶瞄了他一眼,没想到啊,自己在雍正心里,分量还挺重。
不过,就目前来看,这是件好事。
她从袖中取出折好的状纸,双手递向雍正,道:“皇上请看。”
雍正微微一愣,接过状纸,打开。
此刻,他的心情很是复杂。
他本以为,瓜尔佳氏请他“做主”,是她在别的妃嫔那里受了委屈,后宫女人争风吃醋,他见多了,所以下意识的往这方面去判断。
但看到这张状纸,他才发觉,是自己太粗心了。
从上回她冒着违反宫规的风险,去皇史宬调查她入宫一事时,他就应该想到,其中必有蹊跷。
雍正沉吟半晌,长臂一伸,将苏沐瑶揽入怀中。
“你自己查这件事,查了多长时间?”
明明只要跟他提一句,他就能直接派人帮她去查,不就是要收拾舒舒觉罗氏一族吗?多简单的事。
偏偏她一声不吭,直到好不容易把证据集齐了,才跟他说。
要他气也不是,心疼也不是。
“朕在你心里,就这般靠不住?”
他搂着她的手臂很用力,苏沐瑶挣扎不开,只好任凭他抱着,脸侧着,看向地面。
雍正见她答不上来,一味的躲避,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让她面对着自己。
这下子,就是苏沐瑶想躲也躲不过去了。
两人离得很近,鼻尖相对,苏沐瑶都能感受到男人的呼吸,她一抬眸,就对上雍正深不见底的眸子,几乎能把人的魂儿给吸进去。
“皇上……”
叫皇上也没用。
雍正快被她气笑了,再一次发问道:“朕还没问你,你是怎么收集齐这些证据的?是不是十四?”
她在宫里势单力薄,该不会是走了老十四的门路吧?
要真是这样,他非得,非得……狠狠的教训她不可。
苏沐瑶忙道:“是年妃帮了嫔妾一把。”
怎么可能是十四王爷呢?
她找谁也不可能找他。
要她说,原主倒霉就倒霉在两件事上。
头一件,是原主祖父错信了好友舒舒觉罗氏·介山,授命带兵去甘肃,临行前,将自己孙女托付给了舒舒觉罗氏家族,从此滋长了他们的野心;
第二件就是他们瓜尔佳氏家族,在九龙夺嫡的时候,站错了队,压错了宝,上了十四王爷允禵的船。
虽然说吧,早上在月渡溪,允禵对她很友好,还说要想各种办法,带她出宫。
可在苏沐瑶看来,允禵这一表现,属于对曾经支持他夺嫡的朝臣的安抚。
她的祖父瓜尔佳氏·祜满,为了帮他,在已经致仕的年纪,接了朝廷的任命,允禵若现在只顾自己不管她,其他那些支持他的家族,恐怕也会寒了心。
凡上位者,似乎都天生带着亲和力,具备笼络人心的本事。
苏沐瑶算的很精。
如果允禵真心为了她,那他不可能不知道,她被舒舒觉罗氏家族设计的事。
原主家的家产,被舒舒觉罗氏家族侵吞,除了用于贿赂宫里的宜太妃,必定还有一部分,用来支持十四王爷上位。
舒舒觉罗氏·诺敏可是允禵亲自扶正的福晋。
他既然知道,却在见到她后,闭口不提此事,那表现得再友好,又有什么用?
不过是浮于表面的关心罢了。
反而这一次,她实实在在的承了年妃一个人情。
雍正听到年仪柔的名字,倒不觉得惊讶,点了点头,轻飘飘道:“年妃一向懂事。”
苏沐瑶闻言,倒有些诧异。
男人评价女人,“懂事”可不是什么好词。
雍正随口说了这么一句,接着刚才的话题,沉吟道:“人证物证俱在,这件案子,只要按着流程审下来就行了,不过……”
他顿了顿,继续道:“案子的主犯是舒舒觉罗氏·介甫,侵吞财产,行使贿赂,再加上买通钦天监和礼部一干官员,这三条加起来,舒舒觉罗氏·介甫必死无疑。”
苏沐瑶追问道:“那宫里的宜太妃呢?”
雍正道:“查抄贿赂所得,一辈子禁足宫中。”
宜太妃曾贵为四妃之一,为先帝孕育过子嗣,且郭络罗家族祖上当初为大清建国立过汗马功劳,他不能杀她。
理是这么个理,但他担心瓜尔佳氏对这个结果不满,所以语气里带着几分犹豫。
但他却是白担心了。
苏沐瑶展颜笑道:“若能如此,就再好不过了。”
一辈子禁足宫中,相当于无期徒刑。
而宜太妃犯的贿赂罪,放到现代,只要把收受钱财还上去,大约还能判轻点,不会到这个程度。
所以,对于这个结果,她觉得很公正。
雍正暗松了一口气,又道:“到时候查抄出来的银钱,不用充入国库,都补偿给你。”
这一点,也是应该的。
舒舒觉罗氏家族侵吞了瓜尔佳氏的家产,苏沐瑶作为苏完瓜尔佳氏家族唯一的后人,本来就该拿回自己的家产。
不过,往常官员犯罪抄家,都是充入国库,没有还回去一说,这一次,算是雍正开了一个特例。
苏沐瑶笑道:“多谢皇上。”
解决了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一件事,苏沐瑶看雍正,也看顺眼了不少。
长得帅,能力强,又处事英明。
就是可惜命太短……
她心里暗暗叹息,在饭桌上,也有些心不在焉,给雍正饭碗里夹了好几块苦瓜。
苦瓜清热解火,夏天吃对身体好。
雍正似乎一点儿没感觉,她夹什么他吃什么,就算是苦瓜,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吃下,看得旁边服侍的苏培盛连连抽气。
皇上不是最讨厌吃苦瓜了吗?
难道是他记错了?
今天晚上,雍正自然也是留宿在乾西四所的。
苏沐瑶躺在床上,望着床帐上悬挂的流苏。
她数了数日子,算起来,雍正已经连着七八天,在她这里过夜了……
但他好像打算遵守约定,并并没有碰她的意思,那为何不去其他后妃宫里逛逛呢。
话说,他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也是有那方面需求的吧。
还有,其他妃嫔等不到皇上,就一点儿不着急?
苏沐瑶东想西想,不但没有睡意,反而精神起来了。
她侧过身,忍不住轻声唤道:“皇上。”
“嗯。”
“明晚是月圆之夜。”
“嗯?”
“按着规矩,您该去皇后宫中。”
“不去。”
雍正一分一秒犹豫都没有。
“啊?”
苏沐瑶万没想到,雍正会直接甩出这么两个字。
她眨了眨眼,问道:“为什么?”
人都是有好奇的天性的,不可否认的是,她也有。
雍正转过身,将她连人带被子的抱入怀里,让她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柔声道:“之前,皇后带人去皇史宬,你差点被她抓包的事,你难道忘了?”
“还有在行宫的时候,舒舒觉罗氏·诺萱为难你,皇后帮着她说话,你也不记得了?”
即使她不记得了,他的气还没消呢。
苏沐瑶笑道:“皇后并不是要刻意针对嫔妾。”
雍正自然也知道,皇后是不想得罪太后,太后让她关照诺萱,她便看在太后的份上,偏向诺萱。
他手臂紧了紧,没有说话。
他不是很想跟瓜尔佳氏聊这个话题。
他最近对皇后冷淡,当然不止是因为皇后为难了瓜尔佳氏,还有其他的原因。
皇后乌拉那拉氏·景娴,在当四福晋时,对外得体规矩,对内治理有方。
无论是先皇,还是太后,或是其他福晋妯娌,对她的评语都相当不错。
景娴这个人,很会为人处世,可以说八面玲珑,平日不得罪人,不喜生事,在闺中的时候,就赢得了乌拉那拉阖府上下的尊重和喜欢。
所以他才会同意娶她。
但自他登基后,她身上的这些优点,在他眼里,就隐约变得刺目了。
他一个皇上,不需要一个为人圆通、处处卖好的皇后。
治理天下,注定是要得罪人的。
尤其是他和太后对立的关系,满宫里人人清楚。
她一个皇后,众妃表率,不明确表示站他这边,选择了从中周旋……
以致其他妃嫔也向她看齐。
苏沐瑶眼神一闪,雍正的意思,她大概能明白。
不过嘛,她的看法却和雍正不同。
皇后的心态,就跟现代大公司里的职员一样。
顶头两个上司,互相不对付,她一个打工人,最好的做法,就是明哲保身。
不去掺和上司之间的矛盾,两个都别得罪就完事了。
可雍正呢,却要求忠心。
皇后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高级职员,就得只听自己的话,想做墙头草,两边倒,那他怎么能容忍呢?
反正他也没想过,他是皇上,当然没事,可皇后作为太后的儿媳妇,怎么可能带头和太后作对?
前朝后宫,多少人盯着她这个位置呢。
一旦开罪了太后,皇上再不保她,她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总之,为人是难的。
当然,苏沐瑶也没好心到真为皇后说话。
她话到嘴边,换了个话题,道:“年妃娘娘也有好些日子没见您了。”
不去皇后的宫里,那就去年妃的宫里吧。
今儿年妃帮了她一个忙,论理,她也该还回去。
而且看年妃的样子,很在意雍正,雍正去她宫里过夜,她肯定高兴。
原只是随随便便的聊几句,这会儿雍正忽然觉得不对味起来,她这明明是一味的把他往外推啊。
他用力捏了一把苏沐瑶的脸颊,咬牙问道:“你什么意思?嫌弃朕?”
“呀……”苏沐瑶被捏疼了,皱起眉头,喊道:“皇上!……”
“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她只是提个建议而已,他爱听不听。
苏沐瑶不满的瞪着雍正,理直气壮道:“年妃娘娘今天帮了嫔妾……”
“所以,朕是礼品?”
苏沐瑶别开眼,道:“年妃娘娘不好吗?”
第76章
她这话只是随口一问,但说着无意,听者有心,在雍正耳朵里,就有了别样的意味。
他发出“呵”的一声低笑,道:“关心朕的想法?”
废话。
苏沐瑶有些无语,斜瞥了他一眼。
他是她的顶头上司,抬手之间就能决定她生死,她在这宫里生存,不关心他的想法,那不是有毛病吗?
雍正见她没有否认,更高兴了。
他一时激动,在她唇上重重亲了一口,道:“亲亲,只要你想知道,朕都说给你听。”
重新躺下来,静静地看着床帐。
他还是头一次跟人提起这些陈年往事。
其中,有一些是苏沐瑶知道的,还有一些,如果不是他亲口讲出来,恐怕永远会湮没在历史的角落里。
譬如说年妃的身世。
就像之前云墨说的那样。
雍正的养母孝懿仁皇后佟佳氏,在雍正刚年满十四的时候,就给他定好了亲事,女方是她的亲侄女佟佳·婉儿。
当时孝懿仁皇后想的很好,雍正虽是养子,但娶了自己家的人,也就没差了。
只可惜佟佳·婉儿生来体弱,定亲后不久就病逝了。
雍正不得不按着康熙的意思,改娶了乌拉那拉氏·景娴为福晋,也就是现在的皇后。
孝懿仁皇后亲上加亲的打算出了差错,对乌拉那拉氏这个儿媳妇并不满意,寻思着得再物色一个自己人,给雍正纳为侧福晋。
年仪柔就这么被物色中了。
年仪柔原是佟佳氏家族的包衣奴出身。
清朝入关之后,发动了圈地运动,强行没收了一批土地分给满人,土地上的汉人充为满人的奴隶。
其中,汉人奴隶被分为两类,一类是旗下家奴,一类是包衣奴。
旗下家奴不用多说,和《红楼梦》中的家生子很像,他们是满人的私有财产,没有人身自由,生下来的子女也世世代代都是奴籍。
而包衣奴的地位能好些,他们属于整个八旗贵族,上三旗的包衣直接服务皇帝,下五旗包衣则服务于王公贵族和各个旗主。
年家是下五旗之首的镶白旗包衣,原来在佟佳氏族治下。
年仪柔曾是佟佳·婉儿的贴身婢女,因常常跟着佟佳·婉儿进宫,孝懿仁皇后见她小小年纪忠心稳重,很喜欢她。
而她的两个兄长,年希尧和年羹尧自小在雍正身边伺候。
所以,在雍正受封贝勒的时候,年家便从佟佳氏族,转到了他治下。
巧的是,当时,年遐龄官运亨通,受到了康熙重用,从一小小的笔贴式累官升至二品湖广巡抚。
孝懿仁皇后见状,算了一番,年仪柔怎么算,都是自己人,家世也还可以,便做主将年仪柔纳为雍正的侧福晋。
雍正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年妃和皇后不同,她是母后留给朕的人。”
苏沐瑶敏锐的注意到,他说的是“母后”,而不是“先皇后”。
她忍不住想到太后乌雅氏,那可是雍正的生母,但自己从没听过雍正唤她一句“母后”。
她想了想,道:“您一定很怀念孝懿仁皇后。”
“嗯。”雍正微微点头,认真的看着她,道:“你大约不明白,其实朕有时候也想不明白。”
“明明朕和太后才是血脉相通、骨肉相连的至亲,但朕却对她丝毫没有亲近之意,反而是孝懿仁皇后,她虽是朕的养母,但朕一直把她当做亲生母亲看待,即便她病逝了这么多年,朕还是很想念她……”
“民间有句话,叫生恩不及养恩大,朕深以为有理。”
雍正的这种情况,苏沐瑶前世的时候,从不知哪本科学杂志上看到过。
就是说,亲情的产生,并不是以血缘为纽带,而是因为婴儿期的陪伴而产生的。
但凡哺乳动物,越小的时候,力量就越薄弱,尤其是人,人一生下来,基本没有自理能力,在婴儿三岁之前,虽然没有记忆,但求救的本能,会让婴儿天然的亲近给他喂奶、帮他翻身的人。
甚至,这种亲近感会持续一辈子,也就是俗称的亲情。
所以才会有抱错孩子,孩子长大后只认养母,不认亲娘的事情,以及狼群养出来的小孩,把自己误当成狼的事。
这些心理科学范畴的知识,雍正一个古代人,无从知道,自然会觉得迷惑。
想想也真够好笑的。
大清开国以来,就倡导以仁孝治天下,但偏偏雍正身为大清国的皇帝,对自己亲娘孝不起来,这要怎么破?
说白了,这和雍正没关系,也和太后没关系,都是清朝那些森严的等级规矩闹出来的。
亲母身份低微,亲儿子一生下来就会被抱走,在其他高位妃嫔处抚养。
亲妈见不到亲儿子,时间久了,也就不亲了。
不过,事实虽如此,话却不能这样说。
苏沐瑶搜肠刮肚,终于憋出一句安慰的话。
“其他王亲贵胄不也一样吗?”
雍正道:“怎么说?”
苏沐瑶掰着指头算道:“您看看啊,恒亲王和九贝子同为宜太妃所生,但据说两个人关系就不怎么亲,还有,恒亲王和宜太妃也不亲,而九贝子和廉亲王、敦郡王的关系却亲近的很。”
除了她举的这几个人,怡亲王和十四王爷也是活生生的例子,皇上和怡亲王亲近,和同母所生的十四跟仇敌似的。
不过,碍于刚才雍正差点因为十四王跟她生气,算了,她就不提这茬了。
“你说的对。”
雍正成功的她安抚好了,又总结性的来了一句:“自古以来,虎豹成群,狼狈为奸,君子和小人岂能共处一室乎?”
得,反正是只要提起八王他们,他就忍不住diss几句是吧。
苏沐瑶眼观鼻鼻观心,不接他的话。
雍正也无所谓,这会儿他心情是大大的舒畅,且越看苏沐瑶越爱,心窝里热乎乎的,觉得这个人从头到脚都合他心意。
“唔……”苏沐瑶不适的动了动身子。
“怎么了?”
怎么了?他抱她的力气太大了,都弄疼它了。
苏沐瑶颦起眉头,道:“皇上,嫔妾想睡了。”
大夏天的,拥在一起睡,多热。
“哦。”
雍正一脸遗憾的放开了手。
他一点儿也不觉得热,很想抱着她软乎乎的身体睡,但奈何她不愿意,他也不好勉强。
经过这么一个晚上,两人都很满意。
雍正满意的是,他觉得自己和瓜尔佳氏的关系更亲密了。
而另苏沐瑶满意的是,雍正处理事务的效率。
原主的案子很快就有了结果。
先是宜太妃当年所居的翊坤宫首领太监张起用,被茶马御史以买卖生利颇多告了一状,内务府抓人入监,不过一夜,就录出了口供,交待所有的商铺买卖产权人是宫里的宜太妃。
接着就立刻抓了宜太妃宫里的一应太监宫女,一个一个的核对口供,拔出萝卜带出泥,很快,旧年舒舒觉罗氏·介甫贿赂宜太妃之事,也被牵出来了。
案子审到了最后,大理寺给出的定案结果,正如雍正看完那张状纸,初步判断的那样:
舒舒觉罗氏·介甫被判死罪,秋后问斩;
哈什图舒舒觉罗氏家被查抄,其余人流放儋州;
宜太妃交还贿赂所得,禁足宫中,无诏不得外出;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涉案官员。
钦天监五官正焦秉贞欺君犯上,但念其悔改之心甚诚,网开一面,拔除官身,三代不得入朝;
翰林院编修秦道然仗势作恶、家产饶裕,追银十万两,贬为庶民,以赎其罪;
张起用、李尽忠等内务府太监,发配至云南,充当苦役。
对于判案结果,苏沐瑶表示非常满意。
接着她需要做的,就是静待舒舒觉罗家被抄,她好替原主拿回家产。
但一连等了好几天,等来的消息却很不理想。
舒舒觉罗家是被抄了,但谁能想到,钱也跟着没了啊!
苏沐瑶知道,也听年妃说过,自舒舒觉罗·介山致仕后,舒舒觉罗家就开始走下坡路,一年亏出足足两三万两银子。
她听的时候没太放在心上,但等抄家的账簿放到了面前,她才发现,是自己大意了。
舒舒觉罗家岂止是穷,简直就是穷得透透的了。
账簿里全是亏空,田庄商铺抵的抵,家里的珠宝首饰当的当……
总家产加起来,连五万两银子都不到。
苏沐瑶很想问一问,原主家产两三百万两,他们是怎么做到,在两三年之内,用得底儿朝天的?
这也太不合理了吧。
但查也查不出来什么了。
舒舒觉罗·介甫一口咬定,是家里的人参生意落下了亏空,一投钱进去就赔,才把家产赔的一干二净。
不过,纵然他不说,苏沐瑶也大约能猜到。
那些钱大约是拿去襄助十四王爷了。
他不说出十四王,也是人之常情,现在,十四就是他们家的救命稻草,一旦跟着折进去,连捞他们哈什图舒舒觉罗家的人都没有。
苏沐瑶没办法。
这会儿太后生着重病,雍正不可能处置十四王,而且,就算处置了,清朝也没有查抄亲王阿哥府的先例。
所以,原主的家产,只能跟着打水漂了。
一想到这里,苏沐瑶就是一肚子气,气的连饭都不想吃了。
她并不是贪财,就是损失厌恶。
若是自始至终,这件事情都没有进展的话,也就罢了,可现在案子都定了,偏偏遇到这么一件糟心事。
而且,因为中途这个小插曲,她心里隐隐觉得,虽然翻了案,但还是没能彻底替原主出这口恶气。
她憋屈的不行,越想越气,索性把自己摔在床上。
云墨正要去劝时,就听门口有动静,一回头,看到那身明黄色的衣袍,连忙跪下。
“参……”
“参见皇上”的参字还没说出口,就被雍正打住了。
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其他人都退下,轻手轻脚的进了门。
苏沐瑶毫无发觉,还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捶着枕头出气,口里喃喃的念叨着:“讨厌,真讨厌……”
“你在说谁?”
雍正饶有趣味的勾起唇。
冷不丁的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把苏沐瑶吓了一大跳,她猛的回过头,见是雍正,忍住了想骂出声的冲动,抿了抿唇,漫不经心的唤道:“是您啊。”
从床上坐起来,拢了拢头发,也不去行礼。
她一向都是很规矩的,除非有人惹她不高兴了。
雍正丝毫没有感觉到被慢待,柔声问道:“不是朕,还能是谁呢?”
他只是随意一说,并不打算就这个话题说下去,所以也不等她回答,又问道:“大理寺传来的判牍①朕让人给你送来了,你看过了没有?”
第77章
苏沐瑶坐直了身子,道:“看了,连着哈什图舒舒觉罗氏家抄出来的账簿,都是一起送来的。”
她目光往炕桌上一示意,道:“喏,这不就是嘛?”
雍正捞起来那本簿子,随手翻了翻,扬起眉毛,打趣道:“怪不得你发这么大的火。”
他头一次假扮怡亲王来乾西四所,她就因为交税的问题纠结来纠结去,这回又是。
倒是一点儿也不掩饰。
他虽然没直接说出口,但苏沐瑶是听出来了。
他是觉得她贪财呗。
可那又怎么样?她不认为贪财有多寒碜。
有钱行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
多少古今圣贤的道理,明晃晃在那儿摆着呢。
苏沐瑶在心里暗翻了一个白眼,道:“皇上富有四海,当然不会把区区小财放在眼里。”
“怎么会呢?”雍正笑道:“圣训日,克勤于邦,克俭于家,就算是朕,也得尊崇,不过……”
他话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用一种不明意味的眼光看着苏沐瑶。
苏沐瑶被看的浑身发毛,默默的往旁边移了移,闷闷问道:“不过什么?”
雍正见她躲他,不满起来,伸臂揽住她,一用力,苏沐瑶因为惯性,不得不往他怀里倒去。
“哎……”一声惊呼。
苏沐瑶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手按在他大腿根处,脸唰的一下红了。
忙抬起手,目光游移不定,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雍正深吸了一口气,半晌都不说话。
苏沐瑶偷偷抬头看他,见他呼吸粗重,额角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青筋迸发,似乎忍得辛苦极了。
她心里一惊,有些忐忑,瞬间不敢做声,也不动弹。
室内寂静无声。
忽然,外头传来敲窗户的声音。
雍正沉声道:“什么事?”
传话太监回道:“皇上,寿安宫那边传来消息,说宜太妃不吃不喝,只求见您一面,您看……”
宜太妃虽说被定了罪,如今禁足在寿安宫,但到底是两位王爷的亲额娘,出了事,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还有外头守宫的侍卫都得跟着倒霉。
所以宜太妃一绝食闹事,侍卫首领不敢马虎,立刻派人过来给皇上汇报。
但汇报归汇报,是为了摘除自己的责任,并没想着皇上真的答应去见宜太妃。
定罪后喊冤要见皇上的人多了去了,今年初那几个八王一党的官员就是,被革职后,嘴上就没停过,一会儿嚷嚷着要见皇上,一会儿嚷嚷着自己冤枉。
可皇上是什么身份,能让他们想见就能见的吗?
苏沐瑶听到有事,就从雍正怀里站起来了。
雍正沉吟着,他知道宜太妃的性情,不是那种无的放矢的人,在这个关口闹腾着要见他,恐怕真有什么事情要说。
“朕去看看。”
其实让人把宜太妃带过来也行,但一呢,会搅扰瓜尔佳氏的清静,二呢,她到底上了年纪,又是先帝的妃嫔,还不如自己去一趟。
苏沐瑶自然没有意见。
宜太妃虽被禁足,但待遇依旧不变。
她坐在炕沿上,穿金戴银,华服美裳,她的表姐丽太妃在旁边陪着。
雍正进来的时候,丽太妃起身行礼了,她却半天不动,直到丽太妃伸手去拉她,她才很不情愿的站起身,微微屈膝,算是勉强行了礼。
雍正也不在意,他当皇子时,宜太妃就这副做派,他登基后,大约是怕他为难老九,她的气势稍有掩饰,做出一副人淡如菊,看破一切的样子,到了现在,不过是图穷匕见,故态复萌。
他施施然坐下,淡淡道:“听底下人说,两位太妃有事要见朕?”
丽太妃陪着笑脸,道:“皇上,没什么事,都是我这不懂事的妹妹闹的……”
雍正黑眸扫向宜太妃。
“姐姐,你出去。”
“你……”
“你出去,我自己跟皇上说。”
丽太妃无法,只好离开了。
殿里没了其他人,宜太妃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尖刻起来。
她就知道。
旧太子胤礽还在的时候,她就跟老九说过,不要和老八他们整天盯着太子,当心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果不其然。
在一众皇子阿哥中,唯有胤禛少言寡语,整天跟在太子身后,一点儿存在感都没有。
到头来,他却是最心机深沉的那个。
“皇上真是好手段啊!”
雍正闻言,微微皱起眉头,她这是疯了吗?
“宜太妃,朕念你多年来尽心尽责的伺候先帝,所以才给你几分面子,你收受贿赂,贪赃枉法,才落到如今的下场,谁料你不知悔改,还在这里口出狂言。”
他以为宜太妃幌他过来,纯是为了发泄情绪,正准备离开。
谁料宜太妃忽然冷冷道:“你别得意。”
这话像是留有后手的意思。
雍正心念一动,面上却不显,端着茶盏,等宜太妃继续往下说。
宜太妃却不接刚才的话茬,讥讽道:“你们母子倒同出一派,同样的背信弃义,同样的刻薄寡恩。”
雍正漫不经心道:“太后又怎么了?”
宜太妃鼻腔轻嗤一声,一副不屑的样子。
雍正却已经猜到了,轻笑道:“朕记得,自从朕登基后,你和丽太妃便天天往太后宫里跑,大冬天的,天还没亮,就在慈宁宫门口等着,呵……”
“莫非是以为有太后做主,你们为了扳倒旧太子,做的那些勾当,就能一笔勾销了?还是说,怕朕秋后算账,拿老九开刀,所以拿太后当挡箭牌?”
“宜太妃不妨猜猜,朕明知道这些事,为什么不去阻拦你们接近太后?”
宜太妃双眼粹毒一般死死的盯着雍正,一字一顿道:“皇上可真是个大孝子。”
不去在意她们接近太后,无非是觉得太后威胁不了他,可太后身为雍正生母,正常人都会有所顾忌,而雍正不在意的唯一的原因,就是根本不把这层血缘关系放在眼里。
他根本不在意太后,所以太后也牵制不了他。
联想到太后对她打的那些包票,宜太妃心里全是恨意,为了笼络太后,她花了多少银子,结果呢。
她收受贿赂的事一发,太后一声都不敢吭,全程都在装死,像是生怕自己把她也拉下水。
更可恨的是……
宜太妃索性破罐子破摔,抱着要死大家一起死的心情,道:“皇上恐怕还不知道吧,太后还是德妃的时候,明目张胆的收受贿赂,索取钱财,还有愨惠皇太贵妃,她也不干净……”
“是吗?”
“皇上不是重用张廷玉吗?他是两朝老臣,皇上去问问他就清楚了。”
“朕不用去问他。”
宜太妃对上雍正冷静的目光,真的不理解了,问道:“为什么?你不是扬言说,要肃清前朝后宫的贪腐之风吗?”
雍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她了。
说宜太妃聪明吧,她也是真聪明,没点手腕在宫里活不了这么久,但要说她天真,也是真天真。
大约是大清定下的祖制,后宫不得干政,所以像宜太妃这样,再厉害,对政治方面却是一无所知。
治贪治腐是势在必行,但就目前的形势来说,八王党犹在苟延残喘,他要做的首要之事,就是收笼权利,掌握大权。
那么在这个时候,治贪治腐,就只是他收笼权利、掌握大权的途径。
太后的手里也不干净,他当然知道。
许多高位后宫妃嫔,手里都不干净。
只要是人,处在一定位置上,谁能保证自己彻底干净呢?
他这个当皇帝的,要做的,不过是因时而异、因事而异,从政治角度去衡量罢了。
宜太妃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指甲陷入肉里,声音尖锐道:“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雍正挑了挑眉,权当受了她这一句话,摩挲着手中白玉扳指,又道:“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太妃,允搪为了替你减轻罪责,私下贿赂大理寺卿唐执玉十万两银,左右少卿各五万两银,还有为了疏通关系,贿赂的刑部一干官员十万两银,总计三十万两……”
“他们不敢隐瞒,将此事上报给朕,朕命他们尽管收,收的银子越多越好……”
“尽管哈什图舒舒觉罗家没抄出来什么东西,但有这笔银子,就当是给苏完瓜尔佳家的补偿了。”
“所以,太妃和允搪也不必疑惑,那些官员为何敢收了银子不办事,那是朕下的令。”
他把这事一挑明,宜太妃脑子嗡的一声,顿时杀了他的心都有。
恨到极致,也顾不得什么了。
只想着,怎么能打击到眼前这个歹毒到极致的男人。
她一时口不择言,破釜沉舟一般,辱骂道:“雍正,你别得意!你当了皇上又怎样?你从生来就不祥,孝懿仁皇后就是因为你,才被太后害死的!”
“你说什么?”
雍正瞳孔猛的一缩。
什么叫做,孝懿仁皇后是因为他,才被太后害死的?
这句话的信息量实在有点儿大。
宜太妃说出口后,对上雍正的目光,立马意识到自己提了不该提的宫闱秘事。
说到底,她们和太后是一条船上的。
这个当口,整倒太后,对她们什么好处都没有。
宜太妃脸色苍白,闭了嘴,任雍正再逼问,她也不肯开口了。
第78章
其实很多真相,在没有浮出水面的时候,早有蛛丝马迹显现出来了。
太后和孝懿仁皇后的矛盾由来已久,想掩也掩饰不住。
雍正只要稍微一回想,就能发现许多不对。
譬如每年孝懿仁皇后的忌辰,太后从来不去参加;譬如宫里人提到孝懿仁皇后的时候,太后的脸色总是不好;譬如端午节那晚,太后辇驾经过景仁宫时,被一只路过的黑猫吓到,从而旧疾复发……
一个人如果心里没鬼的话,怎么会被吓到重病。
因为是旧年的事,粘杆处的人查起来有些慢,但最终还是有了结果。
当初,孝懿仁皇后是因为八公主早夭,郁郁而终,这一点在景仁宫旧年伺候的一干宫女、太监,以及太医院院士口中都得到了证实。
但是,八公主的早夭,却是疑点重重。
基本能够断定,和太后脱不了关系。
养心殿中央的地上跪着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妇人,那是当年为孝懿仁皇后接生的乳娘,八公主夭折后,她就出了宫,之后消失不见,再也找不着人。
要不是粘杆处拜唐阿们按图索骥,发现她改了名字户籍,仅凭官府还真找不到她。
苏培盛将口供从侍卫刘满手里接过来,呈了上去。
里头记录的很详细。
和乳娘联系的是太后身边的严嬷嬷,给了京里恒和钱庄的银票三千两,还有一箱金银珠宝,要八公主的命。
乳娘收了定银,按着上头交待的,给八公主喂奶时,偷偷在她囟门处使劲按了一下,之后,八公主总是哭,不久就陷入昏迷,没几天就不行了。
当时景仁宫大乱,一个叫小顺子的太监接应她,将剩下的钱交给她,偷偷送她出了宫。
所有的证据都是现成的,除了那位叫做小顺子的太监,说是前面得了天花病殁了,还有恒和钱庄掌柜的口供,以及从乳娘家里搜出了一箱金银珠宝,制式都是宫里的。
雍正不懂医术,眉头紧锁,问道:“囟门是什么?”
刘满抱拳回道:“启禀皇上,奴才问了太医院的太医,据说婴儿一出生,颅骨骨缝还未闭合,颅顶有个软软的部位,叫做囟门,那个地方很脆弱,用力按的话,会造成婴儿颅脑部位的损伤,轻则致残,重则致死,所以摸孩子脑袋的时候要格外小心。”
雍正不说话了,靠在御椅上,用手撑着额头,静默了许久许久,轻轻摆了摆手,道:“拉下去,杖毙。”
一声令下,乳娘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堵了嘴,被两个侍卫拉出了养心殿。
苏培盛眼观鼻鼻观心,皇上处置了人证,也就是说,不打算追究太后的责任了。
想想也是。
像现太后害先皇后这种宫闱秘事,就跟妃嫔偷情,给皇上戴绿帽子一样,一旦传出去,皇室的尊严何在?写到史书上,爱新觉罗家就成笑话了。
而且,对于皇上来说,估计更棘手更头疼。
自己的生母害养母的子嗣,这都算什么事啊!
反正苏培盛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雍正闭了闭眼,从座上起身,吩咐道:“摆驾,去慈宁宫。”
他要亲自去问一问,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做?
八公主不过一个女儿,又不是皇子,招她惹她了?
…………
宫里掀起的一连串风波,却波及不到苏沐瑶这里。
乾西四所里,一片宁静。
早上的时候,苏沐瑶看了查抄的簿子,确实郁闷了好一会儿,但没过多久,她就想开了。
事情已经注定,再郁闷,也没什么用。
人活在世,总不能为了别人的错误折磨自己。
而且,虽然没能替原主收回家产,但抄了舒舒觉罗氏的家,革了舒舒觉罗·介甫的头,也算是为原主报了仇。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现在是六月下旬,再过十来天,就到七夕了。
七夕是每年的七月七日,牛郎织女团聚的日子,放到现代,许多人都把七夕节当做情人节来过。
但对于古代女子来说,七夕很重要,是一年一度的大节,是作为乞巧节过的。
原因很简单。
古代社会对女子的评判和要求,总结来说,就是“德言容工”,工指的是女红,包括描花刺绣、纺纱织布、裁衣缝纫等等,女红越厉害的女子,越受社会退崇。
通常媒人为女子说亲的时候,去男方家,也会带上女子的绣品,证明自己所说女子的优秀。
基于这一点,织女作为传统神话中,心灵手巧,最会纺织的女神,便格外受古代女子尊敬。
每年七夕,女子们都要提前准备好自己的绣品,放在奁盒里,等到七夕节那一天晚上,在空地置好香案,摆放果点,再将奁盒放到正中,于案前焚香礼拜,据说这样,织女就能保佑自己从此以后心灵手巧。
所以宜太妃的案子刚收了尾,暂时没有其他的事,云墨她们就催着苏沐瑶,让她准备绣品了。
对此,苏沐瑶没办法反驳。
她们肯定是知道她女红不咋的,需要比别人提前绣,所以才暗戳戳催她的。
不明说,是给她留面子。
唉。
那便绣吧。
雍正最近也暗示过几次,想要她的绣品。
不如这次一次解决,等她绣出来,先拜过织女娘娘后,再送给雍正。
一件绣品两种功用,正好。
只是,绣什么好呢?
苏沐瑶支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思路。
她正想着,云墨在旁边回忆道:“我记得,小姐以前绣的鸳鸯最好。”
这一句话,倒提醒了她。
绣鸳鸯,确实是个挺不错的主意。
一呢,七夕是牛郎织女团聚之日,鸳鸯象征夫妻恩爱,正好应了节,二呢,就她目前和雍正的关系来说,送他鸳鸯,他大概也会喜欢。
那就这样吧。
决定好了之后,苏沐瑶便让春兰去拿花样子,对比着挑了一会儿,从里面挑出一副鸳鸯戏水的花样子来,决定绣一个鸳鸯戏水的荷包了。
云墨凑近去看,看到花样时,微微一怔,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来,半晌,试探性的问道:“小姐,你真要绣这个吗?”
苏沐瑶没想太多,点点头,又笑道:“怎么?你怕以你家小姐的技艺,绣不好这个啊?”
“那倒不是。”
苏沐瑶打趣道:“那是因为什么?”
云墨刚要说话,就见院里闹哄哄的,接着,水生从外面进来,往前屈膝一行礼,道:“请主子安。”
“怎么了?”
水生笑道:“主子,内务府的安达总管来了,说是奉皇上的命,给您送东西,正在院里等着呢。”
“什么东西?”
“好几个大箱子,奴才也不知道,安总管说,您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苏沐瑶不知道雍正是在卖什么关子,到了院里,安达带着人站在阶下,旁边是四五个红木箱子。
看到苏沐瑶出来,安达行了礼,又朝后面人一招手,红木箱子一打开,竟摆满了银锭子,映着日光,晃的人眼晕。
别说云墨、春兰她们,就是苏沐瑶,上一世连着这一世,她也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安达解释道:“这些都是宜太妃为了逃脱罪行,贿赂官员的赃银,被皇上查抄了。”
“皇上说,舒舒觉罗家可恶,祜满大人于社稷有功,却不想被人侵占家财,挥霍一空。”
“当年宜太妃寿辰,舒舒觉罗·介甫送了一尊玉座金佛,价值三十万两,那花的是人家舒舒觉罗家的钱,如今缴纳这么些赃银,作为补偿,也应该还给人家,而不是充入国库。”
闻言,云墨、春兰等都喜形于色,激动的看向苏沐瑶。
苏沐瑶也挺惊讶,她也没想到,雍正居然这般大方。
不过仔细想想,她就转变了思路。
三十万两雪花银,兴许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笔巨款,普通百姓几辈子也花不完,但对雍正一个皇上来说,只不过是毛毛雨。
没必要太感谢他。
苏沐瑶谢了恩,等安达他们一走,转头问云墨,道:“家里那边回信了吗?”
这么多银子,干放着也不是事。
她在后宫里也用不着。
她原本就想好的,等查抄舒舒觉罗家的钱财一到手,她就替原主将她们家原来的产业赎回来。
算是以慰原主在天之灵了。
只是,到手的还不到五万两,有些紧巴……
现在还行,加起来能有三十五万两,在京都够买好几处田庄商铺了。
云墨猜出了她的打算,嘱咐道:“来福,你去陈太贵人宫里问问。”
她估摸着也该回信了。
等到午时,来福都没回来,苏沐瑶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正想让水生再去看看,来福却回来了。
还捎带了一个最新消息。
说是慈宁宫那边太后、皇上、十四王爷闹开了,但具体是因为什么,宫里人都不是很清楚。
来福挠着头道:“奴才本来拿了信,就准备回来的,谁知瑞太常在急匆匆进来,身后还跟着妙太答应、徐太常在,要陈太贵人一起往慈宁宫赶,像是宫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奴才想着,也不急于一时,就跟着过去看了。”
彩蝶瞪大眼睛,催问道:“然后呢?”
来福压低声音,道:“奴才过去的时候,就见宫道口,一群大内侍卫冷着脸在赶人,愨惠皇太贵妃从慈宁宫里面出来,拦住了,对陈太贵人她们说,没多大事,让大家都回宫去……”
春兰忙道:“再然后呢?”
来福悄声道:“再然后,奴才找人打听去了,听宫里人说……”
他有些不放心,往左右去看。
苏沐瑶微微扬了扬下巴,秋蕊很有眼色的过去,将房门掩上了。
第79章
来福转过头,继续道:“听宫里人说,今儿晌午,皇上来了慈宁宫,和太后说话时,就让其他宫人出去了,后来,十四王爷从外头回来,见一众宫人都在阶下站着,就问她们,然后就进去了……”
“过了没多久,皇上和十四王爷前后脚出来,听说两人脸色很不好,在走廊下站了一会儿,不知十四王说了什么,皇上猛的踹了十四王爷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十四王爷气不过,起身欲要还手,被几个大内侍卫压着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再然后,严嬷嬷扶着太后出来了,太后撑着病体,替十四王爷求情,皇上便命人放开十四王爷,起驾离开了。”
彩蝶念了一声佛,感慨道:“我早听说,皇上和十四王爷不合,没想到是真的。”
“这话可不能乱说,”水生提醒道:“妄议皇亲,要被人听到了,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知道,”彩蝶辩驳道:“这里都是自己人,我才说的。”
春兰无奈的摇头道:“好了,水生说的对,你这张嘴,确实要小心。”
云墨想起来什么,问道:“对了,你拿回来的信呢?”
来福想起来,从衣襟里掏出来,递给云墨。
云墨接过来,叮嘱道:“好了,你歇一会儿,就和水生去后房用午膳吧,这里暂时没什么事了。”
“哎。”
水生和来福一起出去了。
苏沐瑶坐在桌前,将信打开。
原主祖父下葬之后,家里一大批仆从被遣散了,剩下的有一个老奴,叫作管叔的,忠心耿耿的跟在原主祖父身边几十年,原主进宫后,由他负责家里其他的事。
这封信就是管叔写的,很厚。
从去年冬,秀女大选入宫后,他就联系不上她和云墨了,这次好不容易有了消息,所以将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都细细复述了一遍。
家里的情况并不好。
首先就是,她才进宫,家里仅剩的几处田庄房产也被舒舒觉罗家侵占去了,因为没个主事的男人,管叔他一个奴才,也说不上什么话。
这个情况苏沐瑶早就猜到了。
接下来,还有另外一件事。
管叔说,他之前典当了一些东西,折成现银,分成三次,托人往宫里送去了。
但苏沐瑶一次都没有收到。
管叔不会说谎,唯一的可能,是中途有人把这笔银子吞了。
但她和管叔见不上面,这件事暂时也无从查起。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
苏沐瑶捧着信,继续往下看,目光定在某处,忽然变得凝重。
云墨她们见她脸色不对,关心道:“小姐,怎么了?”
苏沐瑶把信往外一递。
云墨看完,也不吱声了。
倒是春兰、彩蝶、秋蕊她们,因不知道前事,脸上浮现出不解的神情。
春兰动了动唇,问道:“这信里说的,李将军是谁?”
云墨看了眼苏沐瑶,小声解释道:“李将军是一直跟在咱们太老爷身边的副将,叫李绳武①。”
“因他祖父李绎当初是跟着南明候左梦庚投降咱们大清朝的,所以一直不得重用,康熙朝的时候,他父亲李起龙老将军有赖于太老爷的举荐,被派随征噶尔丹,后来加一云骑尉。”②
“可惜的是,李老将军因伤病早逝,李家没有人,李绳武将军幼年被咱们太老爷接过来抚养,等同于半个儿子……”
“太老爷带兵镇守甘州时,李将军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太老爷亡故后,李将军便袭职补授参领,驻防甘州道。”
彩蝶道:“那也就是说,李将军相当于是咱们主子的叔父了?”
云墨点点头。
众人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露出愁容。
这要怎么弄?
信里说的是五月份的事,今年夏季,甘肃那边一直不下雨,发生旱灾,凉州百姓流离失所,朝廷下发的救济钱粮一直不下来,李绳武就拍板将备用军饷下发,救济当地百姓了。
可甘州道的备用军饷是防着四川、宁夏一带发生战事的,一旦西南有外敌入侵,军饷正好可以就近从甘州道押运过去。
六月中旬,四川提督年羹尧来信,说要剿灭本地新起的流匪—啯噜③,要求他押运军饷至巴山。
可现在李绳武手里,哪儿还有多余的军饷?
一连拖了七八天,实在没有办法,便给管叔写信,想借一笔银子买粮应急。
云墨无奈道:“李将军一直在甘州驻守,家里这几个月经历巨变的事,估计他还不知道呢。”
春兰道:“主子,要不跟李将军说实话吧?”
“实话肯定是要说的,”苏沐瑶沉吟道:“但问题也得解决。”
她抿着唇,眉宇中流露出烦闷之色。
她现在不清楚,朝廷派给凉州的救济钱粮,为什么会下不来?
居然要当地的驻防将军拿备用军饷充数。
是中饱私囊?还是刻意设计?
如果是刻意设计,意图又是什么?
一时,想的她头都疼了。
苏沐瑶闭了闭眼,道:“云墨,等今天傍晚的时候,你让来福去找周德安来。”
云墨纳闷道:“找他做什么?”
苏沐瑶道:“之前陈太贵人说的话你忘了,周德安有门路,能偷偷将东西往宫外运……”
“你让他想办法,将今儿中午咱们得的那四五箱金银运出去,等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云墨一惊,道:“小姐……”
才得的银子,这就送出去了吗?
就是要送银子过去,也不用全送啊。
苏沐瑶摆手道:“好了,你们不用再劝了。”
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
私自挪用备用军饷,一旦被查出来就是死罪,李绳武的事不能再拖了,再拖,就瞒不过年羹尧了。
李绳武是原主仅剩的家里人,她不能眼看着他死。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今年甘肃旱灾,除了凉州百姓,甘肃军也要吃军饷,甘肃军是原主祖父一生的心血,她不能为了些许银子,让原主祖父在天之灵不得安宁。
如今这三十五万两银子,本来也该是原主家里的银子,她借此还回去,算是物归原主。
何况,她本身也是甘肃人。
自己的家乡百姓有难,她不能袖手旁观。
三十五万两银子,足够甘肃军度过这场旱情了。
想到这里,苏沐瑶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她在现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市民,没做过什么特别大的好事。
来到古代后,一直没有什么归属感,可这会儿捐款赈灾,忽然觉得自己来这一趟,有了意义。
也不算白来吧。
忙活了一天,苏沐瑶早早就睡下了。
躺在床上,刚酝酿了些睡意,迷迷糊糊中,听到门处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
雍正喜欢夜袭,她已经习惯了。
苏沐瑶往里边挪了挪,也不睁眼,给他让了一个位置,侧过身子继续睡。
刚躺了没多久,身子被人使力扳了过来,她不高兴的皱起眉头,嘟囔道:“皇上,你做……唔……”
“什么”还没说出口,双唇就被恶狠狠的堵住了。
唇齿被撬开,坚硬而柔软的舌头往喉咙深处撬去,恨不得将人连皮带骨的吞吃入腹。
他吻的实在太凶了,苏沐瑶连呼吸都赶不上,黑眸带上湿润,双颊染上了两抹嫣红,脑子懵懵的,双腿都发软了,抵在男人肩头的双手完全用不上劲。
好不容易,他才抬头放过她。
苏沐瑶大口大口的呼吸着,黑暗之中,她能感觉到,他用很深很深的目光紧盯着她,像潜伏在暗处看着自己猎物的野兽一般。
好不容易缓过一点儿,苏沐瑶刚要说话,雍正像被触怒一样,低下头,在她被吻的发麻的唇上咬了一口。
“啊……”
他咬的很用力。
苏沐瑶拧起眉头,她快要被气死了。
这算什么?
夜袭就算了,反正她也习惯了,但现在,她明显能感觉到,雍正这个讨人厌的皇帝,情绪很不好,似乎发生了什么让他很不高兴的事。
但问题是,你不高兴就不高兴吧,逮着她一个弱女子欺负,算怎么回事?
身上的男人分量很重,像一座山一样,压着她,死沉死沉的。
苏沐瑶用力推了推他胸膛,哼道:“下去。”
雍正嗤笑一声,“嘶拉”一声,扯开她上衣衣襟,低头对着裸露出来的,柔滑白皙的一侧肩头,又是狠狠的一口。
“哎呀……”
狗皇帝真是狗变的吗?这样咬人。
“放开,你放……”
苏沐瑶实在忍不住,出口制止他,谁知话还没说完,就见雍正埋首在她颈窝处,不动了。
颈窝处似乎有湿润之感……
顿时,苏沐瑶把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想到白天来福汇报的事,苏沐瑶忽然不知为何,觉得心里有些酸楚,大约是对雍正的怜悯和同情。
至于她为什么会怜悯和同情一个封建社会的皇帝,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好半晌,她轻声唤道:“皇上……”
“嗯。”
雍正的声音很正常,一如既往的沉稳。
苏沐瑶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
倒是雍正,沉默了一时,主动开口道:“你有什么想问朕的吗?”
哪儿有人这么说话的呀。
苏沐瑶闻言,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很快,又隐了下去,就坡下驴的问道:“皇上今晚,为何这般奇怪?”
第80章
奇怪吗?好像是有点冲动了。
从慈宁宫离开后,就像有一块沉重的大石头压着他,两旁高大巍峨的宫墙,头一次让他有种喘不过气的感受。
他只想找一个人发泄出来。
然后,他就想到了她。
满心的不是滋味,看她很好欺负,就想狠狠的欺负她,可看她生气,他又内疚起来。
雍正吸了吸鼻子,一股淡淡的幽香袭入鼻尖,比晨曦中的露水还要好闻。
属于她的味道。
雍正忍不住想要更多,他在她脖领处大狗撒娇似的蹭了蹭,弄的苏沐瑶有些痒,不适的动了动脖子,再一次唤道:“皇上。”
“嗯,”雍正答应了一声,哑声道:“朕今天去慈宁宫和太后对质了。”
苏沐瑶心里猛的一跳,她突然意识到,雍正接下来所说的话,所涉及到的事,不是她一个普通妃嫔该知道的。
她起了逃避之心,可雍正却没给她逃避的机会。
他抱着她的手紧了紧,缓缓道:“朕才知道,是朕的生母找人害死了朕养母的女儿,以至于朕的养母生产后不久郁郁而终,你说说看,朕该怎么办?”
苏沐瑶:“!!!”
晴天霹雳啊!
她觉得只有用土拨鼠尖叫的表情包,才能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她该怎么说?她要怎么说?
就是放到现代,这种事,也是个无解的难题。
何况是极重孝道的古代。
让雍正为孝懿仁皇后报仇,将太后绳之於法?
说起来简单,但雍正不是普通人,他是皇上。
这件事,注定就不能爆出来。
不但不能爆出来,还得想尽办法的替太后掩饰。
太后作为皇上生母,加害先皇后,皇上这个当儿子的,也会落人口实,说他德不配位。
那,让雍正撒手不管?
可孝懿仁皇后是他的养母,在雍正心里,是把孝懿仁皇后当做亲生母亲一样尊敬的。
更何况,俗话说,养恩大于天,养母被害,他怎么能当做无事发生?
反正苏沐瑶是头皮发麻了。
她咽了口口水,道:“兴许,事情不是真的呢?”
事情是过去的事了,当初没有查出来,那就有可能是假的。
雍正心里暗叹一声,他何尝不希望如此呢?只可惜……
他闭了闭眼睛,轻轻道:“有确凿的证据。”
苏沐瑶反驳道:“伪造证据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雍正:“也有证人。”
苏沐瑶道:“证人也可能做假证。”
雍正顿了顿,道:“那太后亲口承认了,又要怎么说?”
苏沐瑶:“……”
她总不能说,太后也说了假话吧。
这太牵强了。
半晌,苏沐瑶道:“可是,嫔妾想不通,太后为什么要这样做?”
害人总得有个理由吧。
孝懿仁皇后不过生了一个公主,又不是阿哥,在当时,根本威胁不了太后的地位,她何必这样冒险呢?
一旦被康熙知道,她可就全完了。
雍正静默了半日,轻轻道:“太后说,她是为了朕。”
苏沐瑶怔住了。
雍正苦笑道:“你猜到了,对不对?”
苏沐瑶点点头。
她大概能猜到一些。
清宫里等级森严,低位妃嫔没有资格抚养皇子皇女,孩子生下来不久,就要抱到高位妃嫔身边,由高位妃嫔抚养。
这也是雍正在孝懿仁皇后膝下长大的前因。
太后乌雅氏是宫女出身,她的父亲乌雅·威武在当时是包衣护军参领,堂叔是内务府总管,品级都不高。
在生下雍正前,她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生了雍正后,才被升为德嫔,自然是没有资格亲自抚养孩子的。
但普天之下,哪个当母亲的,能甘心自己十月怀胎,忍受百般痛苦生的孩子,被别的女人抢去呢。
大约当时的太后便是这么想的。
所以恨毒了孝懿仁皇后,要想尽办法的害她。
苏沐瑶猜的不错。
雍正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太后对朕说,她生下朕还不到一个月,先帝就下旨,将朕抱到孝懿仁皇后膝下抚养,因她产子有功,加封为德嫔……”
“她接到圣旨,几乎晕厥,什么德嫔,她根本不稀罕,朕在孝懿仁皇后膝下抚养的那几年,她无时无刻不想着把朕抢回来,想的晚上睡不着,睁大眼睛,看着头顶的床帐,任眼泪浸湿枕头,一夜又一夜……”
“她想,只有孝懿仁皇后死了,她的孩子才能回到她的身边……”
“但当时孝懿仁皇后是贵妃,后来又被封为皇后,颇受先皇敬重和宠爱,她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下手,直到孝懿仁皇后怀上八公主,才有了一个突破口,就是当时八公主的乳娘王嬷嬷……”
苏沐瑶吸着凉气,问道:“可是,太后凭何确定,害死了八公主,就能扳倒孝懿仁皇后呢?”
雍正静静道:“她也有赌的成分。”
孝懿仁皇后生产之后,身体不好,是宫里人都知道的。
况且,即便无法扳倒孝懿仁皇后,她也要让孝懿仁皇后尝尝失子之痛。
苏沐瑶道:“话虽如此,可嫔妾记得,您说过,孝懿仁皇后离世后,您就回到了太后身边,但不知为何,您对太后,无亲近之感,太后对您,亦十分疏远。”
她不理解,既然太后费劲心力,也要将自己的亲生孩子抢回来,那为什么等孩子真的回来之后,却表现的非常冷漠呢?
雍正道:“太后没说,不过……”
他垂下眸子,犹豫了许久,道:“其实,朕的生母,不是一开始就心狠手辣的。”
难得的有一次,雍正替太后说话。
苏沐瑶静静的等他往下说。
雍正抿了抿唇,道:“在害死八公主之前,她没有害过一个人,在宫里,她总是被欺负的那个。”
“当初,太后为贵人时,宫里许多人都说过,乌雅贵人谦俭持躬、慈惠安和,是一个很温婉的女子,这也是先帝给太后封号中,“德”字的来源。”
他想,这十多年来,太后这般避讳孝懿仁皇后的忌辰,大约心里也有些不安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太后又是如何看待他的呢?
会不会每每看到他的时候,都会想起被她害死的八公主,和郁郁而终的孝懿仁皇后?
一片慈母心肠,都给了老十四,会不会也是这个原因?
雍正沉默了一会儿,声音脆弱的像一阵轻烟:“迦陵方丈给朕批过字,说朕孤鸾寡宿,是天煞孤星的命格。”
天煞孤星,是民间的说法。
天煞者,克也;孤星者,孤也。
加起来,刑克厉害,据说,这种命格会给周围的亲戚朋友等带来一系列的恶运,一般情况家人大多会遭遇不幸直至死亡。
《系辞传》中对此记载:“支煞看使门,干煞看符宫。干为天煞,支为地煞,凶多吉少。倘所到之煞甚凶,得三奇可解,遇天罡亦可解。”
也就是说,天煞孤星的命格,一般是没有办法的,只有遇到天乙贵人才能解除。
苏沐瑶听的咋舌,雍正,还信这个吗?
也对,他到底是古代人,古代人多少都带些玄学思想,而且,只要是人,都有脆弱的时候,脆弱的时候,都容易想东想西。
她想通后,柔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皇上切不可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雍正本以为,她听他说到自己的命格后,会感到害怕,说不准还会想着离他远点,正有些后悔时,就听到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一时,浑身上下都暖融融的,窝心的不行。
“瑶瑶……”
“嗯?”
朕真的,好喜欢你啊。
这一句话,在心里徘徊了许久,可就是说不出口。
他的性格,本就不擅长将很多情绪表露出来。
好半天,雍正才道:“太医院那边,研制了一个调养气血的方子,据说很有效果,但喝中药太苦,朕觉得不好,又让他们想法子配成药膳,你……”
苏沐瑶越听越迷惑,简直是满头问号。
雍正的话,她怎么一点儿都听不懂了呢。
天煞孤星和调养气血有什么关系?
这话题怎么转的这般莫名其妙?
“那个,皇上,”
苏沐瑶实在忍不住,打断他,问道:“您在说什么啊?谁需要调养气血了?”
雍正眼神灼灼的看着她,语气里带着几分讨好道:“在行宫的时候,你不是说,你来了葵水,肚子难受吗?朕一直记着这件事,一回宫,就把太医院院首刘裕铎召来问了,他说是女子血气不足所致,需要慢慢调养,所以朕让他们想办法……”
苏沐瑶:要不是雍正提醒,她差点就忘了,她还有这么一个“病症”。
说谎一时爽,被拆穿可就是欺君之罪。
看雍正记性这么好,自己以后可得记牢了。
苏沐瑶暗暗捏了捏手心,道:“皇上日理万机,不用操心嫔妾的。”
雍正温柔道:“那怎么行?别的事情无所谓,但关乎你健康的事,朕必须要上心,朕要你长命百岁。”
哦?
原来他是害怕他命格不好,把她克死啊。
那他真是想多了,谁克谁还不一定呢。
历史上,他自己才是那个短命鬼。
苏沐瑶觉得有些好笑,道:“皇上也要多保重龙体,健健康康的。”
“嗯。”
苏沐瑶自己没觉得,雍正却把这句话,直接当成她也在意他的凭证了。
心里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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