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第八十一章
三日后。
天阙城上空一座巨大的朱台迎风矗立, 高台托在绵延云团里,若一朵盛开的红花。
宽敞朱台铺满红色地毯,红毯末端一扇高大的红门, 便是通往金丹大比分第一场秘境的通道。
门前一座从天而降的水幕,偌大无比, 还未开启, 水幕投射的红门内郁郁葱葱丛林。
镜子正对面一座华丽的小浮岛悬浮,亭台楼阁里隐约可见考官的席位。
以金丹大比的朱台为中心, 一圈一圈飞舟像涟漪一般扩散在天阙城的上空。
四大道宗的飞舟停在离朱台最近的内圈, 甲板上挤满观战的弟子,满座的白衣如雪,一个个都在瞧着那座高台。
莲华宗飞舟处在外圈,与一列列小宗门并排而列, 楚越侧身倚在凭栏, 一袭落拓墨衫,长发高束,修眉俊目的俊朗少年, “宗主, 马上要鸣鼓了。”
李兰修为他整理衣领,拍拍他的肩膀说:“安心比赛。”
楚越抬起他的手腕, 不顾白瀛在旁边, 脸颊凑过去蹭蹭他的手, “宗主一直瞧着我,我就会很安心。”
白瀛撇过头去,视而不见看向一旁。
李兰修受不住楚越这股腻歪的劲, 抽出手来问道:“要带的东西准备得如何?”
楚越站直身体,正色回答道:“大比规则只准携带三瓶中级伤药, 以及武器一件,法宝三件,我都带了。”
李兰修相信他不会出纰漏,转头望向天空里一座华丽奢靡飞舟,白壁金玉,珠光闪闪。
那是一艘来自流云宗飞舟,他随口问道:“流云宗通心镜可是在你这儿?”
三日前瞧见这艘熟悉的飞舟,他想起在梦仙城时,江琢曾经送给他一枚流云宗的通心镜,能与流云宗的所有弟子联络通讯。
楚越代替他收下了江琢的礼物,这玩意他最近几日应该能用上。
“宗主想要同心镜?”楚越从纳戒里取出那一枚通心镜,巴掌大小的镜子精致小巧,伸手递给他,“嗯?宗主想要联络江琢?”
李兰修拿过通心镜收起来,不咸不淡地回答:“我拿着玩。”
“咚——”
一道雄宏鸣鼓声飘扬在天阙城上空,鼓声深沉而有力,如同来自九天之上,震荡天际之间,久久不散。
紧接着,鼓声一声紧接一声,如同雷霆轰鸣,震彻整个天阙城。
就在第九声鼓声响起之际,红门前的水幕突然泛起了一道道涟漪,光华流转之间,水幕开始缓缓打开。
那扇高大的红门也随之敞开,一道璀璨的光芒从门内迸发而出,照亮了整个朱台。
门后的秘境隐隐显现出一片郁郁葱葱的丛林,仿佛一片独立于世间的奇异空间。
与此同时,无数白衣身影腾空而起,宛如飞舞雪花,纷纷涌向那道光芒四射红门。
“金丹大比,正式开启!”
一道威严的声音从高台传出,响彻天际。
红门完全敞开,秘境的大门对所有参赛者敞开。
楚越瞥一眼红门,十天才能结束三轮比赛,他倾身凑近李兰修,嘴唇轻轻动了动,想要讨个吻。
李兰修推开他的脸颊,很是无情地拒绝,“等你出来再谈。”
楚越捉起他的手腕搭在发顶,让他抚摸自己的头发,“宗主可不能食言。”
“我何时骗过你?”
李兰修抚摸几下,再推一把他的脑袋,“去吧,小心点。”
楚越心满意足朝他一点头,踏着乌刀飞向高台敞开的大红门。
金丹大比这种万众瞩目的场合,当然少不了四海商会与七星楼,各自派出几艘飞舟供给修士们押注赌博。
本次热门魁首选手皆在赌盘上,其中凌云剑宗的弟子占据六席。
那位曾在梦仙城见过李兰修的“紫抹额”男,名为灵晖,按照七星楼与四海商会的预测,本次灵晖拔得头筹的胜率最高。
在他之下,便是流云宗的江琢等人,以及玉女宗的井眉,重玄宗的苏师颜等等。
莲华宗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宗派,只有一位弟子参赛,若不是楚越赫赫有名的两个字,还不够资格登上赌盘。
即便如此,相比起庄家给灵晖的一赔二,楚越博得大比魁首的赔率达到了一赔十,似乎这次大比魁首是灵晖囊中之物。
李兰修拿出五千灵石,交给一位杂役弟子,“去,压楚越当魁首。”
开宗立派花光他身上所有的灵石,正好有个赚灵石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白瀛冷幽幽地问道:“宗主,你就如此相信他?”
“我也相信你。”李兰修随口哄一句。
白瀛淡然地一笑,与他肩并肩站在凭栏一起,瞧着高台上投影的水幕。
本次大比的第一关乃是“寻宝战”,修士们进入的秘境藏有一百零八颗金珠,谁若能率先找到金珠,便能进入下一关准备区。
听上去似乎很简单,但金珠都藏在机关暗道深处,或者妖魔肚子里。
唯有历经千险才能拿到晋级资格,亦或者——有个更简单的办法,直接抢夺别人的金珠。
秘境里,寂静无人的深山幽谷,雾气笼罩着重峦叠嶂,虫鸣鸟叫声声入耳。
参赛修士皆与自家宗门弟子抱团行走,落单的人很稀少,灵晖便是其中的一人,他没有与凌云剑宗弟子一起,而是独自一人行动。
没有人知晓,灵晖此刻的心情有多么复杂!
就在昨日,东川真君竟然出现在天阙城,见到他开门见山说道:“我听闻那位楚越也参与比赛了,你可有信心能赢得过他?”
灵晖不将楚越放在眼里,如实答道:“他不值一提,金丹大比魁首势必是我们凌云剑宗的。”
东川却似笑非笑地说:“你小心行事,历届金丹大比的秘境里没有任何限制,一旦入了红门,便是法外之地,无所顾忌,为所欲为,即便是杀人,也无所谓。”
灵晖当即明白他的暗示,宗主有令,不得不从。
只是,东川真君乃是道宗第一人,向来是光明磊落,风光霁月,为何要在秘境里命弟子杀一个金丹期的修士?
东川只不过想折一支花,但花周围的刺太多。
虽然刺扎不死人,但为了省事,他先挑去刺,再来摘花。
此刻秘境里,楚越一刀干脆利落宰掉一只狼妖,低头擦拭乌刀沾的血迹,淡声问道:“阁下为何一直跟着我?”
灵晖闻言显出身形来,如同东川所言,想在秘境里找理由杀人太简单了,他指着狼妖说道:“你走吧,它肚子里的金珠是我的了。”
楚越打量他一遍,冷峻的脸不见喜怒,“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挑衅我?”
“我只想要它肚子里的金珠,你若乖乖让给我,我饶你一条生路。”
灵晖说着拔出背后的佩剑,寒光乍现,冷笑着威胁道:“你最好识相点,为一个金珠,不值当搭上性命。”
这一幕投影在高台上的水幕,天下道宗的弟子们看得清清楚楚,虽然灵晖的行为有些令人不齿,但本就是一场残酷的比赛,在秘境里不论手段,只论成败。
“灵晖可是凌云剑宗的弟子,得到过东川真君的亲自指点,楚越拿什么跟他打?”
“我倒要瞧瞧他的少年天才是不是吹出来的,我才不信什么一月筑基,就凭他为李兰修叛投师门,也不像是个聪明人!”
“哪说得上叛投师门?楚越本来就是李峰主的弟子,人家李峰主都不着急,你一个外人急什么?”
“都别吵了,灵晖要动手了,李兰修的走狗这次死定了!”
楚越一言不发盯着灵晖,手腕潇洒利落地一旋,握着乌刀手比在身前。
灵晖目光冷冷地打量他一遍,不得不承认,此子容貌身姿卓越出众,难怪能成为修真界第一美人的看门狗。
呵呵,真令人嫉妒。
他本来狠不下心的,一想到李兰修那张明艳绝色的脸,再看向楚越瞬间动起杀念。
唯一有那么点不忍心,也是不忍心看门狗死了,美人会伤心落泪,但这是在所难免的。
完全没有想到,能给美人做那么久看门狗的人,本身实力不容小觑,才能在芸芸众生里被美人选中。
因为灵晖是天下第一宗的弟子,师出名门,宗主厚待,从来不将重玄宗放在眼里。
更何况,楚越顶着名不见经传的莲华宗名头参赛。
灵晖更不把他放在眼里,他挽个凌厉的剑花,思索东川真君的嘱咐,心中有自己的打算。
“若是一招就杀了他,未免杀人的心思太明显,对我的名声不利,我应当奔着夺金珠去,在争执的过程中,不慎杀了他。”
“要杀得干脆利落,他死得越惨,其他人更不敢惹我,此次大比的魁首是我囊中之物了。”
“嗯,便是如此。”
灵晖想明白一瞬间,携剑飞身而上,众人只见凌云剑宗的白衣如雪,盈动剑光华丽。
楚越单手握着乌刀,又稳又狠地向前一挥。
水幕里忽然血光浮动,众人还未看清楚,只见灵晖的尸首一分为二,两条腿各走各的,左右怦然落地。
楚越稍怔一下,蹙眉不太理解,金丹期的修士都这么菜?
观战的道宗弟子们安静几秒,凌云剑宗的天之骄子,众望所归的大比魁首,就这么……消失了?
大部分人都未看清,一眨眼之间,他就身首异处,死得像个笑话似的。
“一刀!他一刀就杀了灵晖!”
“这是何等的实力?又是何等的残忍!杀人不眨眼,都不给人留全尸。”
楚越瞥一眼灵晖的尸首,转头瞧着空荡荡的山林,认真地解释道:“宗主,我不是有意杀人,是他故意送死。”
似乎是怕李兰修为此生气,他将乌刀收回刀鞘,仿佛恶犬藏起锋锐的獠牙,语气温驯地道:“宗主可否原谅我?我下次再也不会随意出手了。”
宗主会不会原谅他,众人不知晓,只是他这副乖巧的样子,跟方才一刀秒了灵晖的人判若两人。
李兰修嗤笑一声,哪能看不懂他的小心思?
楚越这是当着天下道宗弟子面表忠心呢。
可惜脖颈没有李兰修奴印,否则他不用费心思让人人都知晓他是李兰修的人了。
另一边凌云剑宗的飞舟上,最高处的一间雅居。
东川真君目睹灵晖凄惨死状,稍作思索,当即融会贯通问道:“你的手臂就是葬送在这小子手里?”
殷无极立在他身旁,定定瞧着水幕里楚越的身影,“若是平日里他不敌我,但他身上有古怪,你离他远一些。”
东川不置可否地一笑,道宗第一人,岂会将一个金丹期修士放在眼里?
他不以为然地笑着问道:“你说李兰修身边还有两个人?”
殷无极虽未见过李兰修身边的两位,但红教四位护法的死状历历在目,“一位厉鬼修士,还有一位大妖魔。”
东川不禁又发笑,拍拍他的肩膀道:“不就是厉鬼和妖魔而已,你为何如此瞻前顾后,迟迟不敢对李兰修下手?”
殷无极颔首,抬手轻轻抚摸腹部扇柄留下的伤口,什么都没说。
东川看穿他的心思,嗤笑一声道:“小和尚你真是贪心,不只想要得到人,还想得到他的心。”
“若非如此,那多无趣?”殷无极抬起眼低声问道。
东川没料到他如此痴情,像不认识他似地打量一遍,“你真是修佛修糊涂了,你还想不想得长生?”
殷无极不做解释,淡然地道:“你若见过李兰修,会明白我为何如此。”
想当初,他也是同东川一样,以为早已无情无欲,见到李兰修却动了邪念。
“我?我早已达到太上忘情之境。”东川毫不在意地一笑,完全不将殷无极的话放在心上。
殷无极讶然地挑起眉来,“大哥已经到太上忘情境?”
东川平静从容地点点头。
太上忘情境,乃是道修的最高心境,无悲无喜无乐无忧,不为世间任何情绪所动。
所以方才灵晖惨死眼前,东川毫无波澜,仿佛路边的一条野狗死了一般。
殷无极不禁问道:“大哥如何达到太上忘情?”
东川轻轻一笑,望向窗外漫天漫地的飞舟,徐徐说道:“见得足够多,杀得足够多,心疲力乏,自然忘情。”
殷无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轻声问道:“大哥来天阙城便是为李兰修,准备何时动手?”
东川沉默须臾,心中有一番周密的打算,反问道:“以你对李兰修的了解,他会乖乖听从我们的话,服侍我们兄弟二人双修?”
“他——”殷无极忍不住一笑,低笑着答道:“以他的脾气,你若敢当面提出这个想法,他定会掌掴你。”
东川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几分向往,不由得侧目瞧着他,“你想挨他的掌掴?”
殷无极微微一笑道:“求之不得。”
“你真是……”
东川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轻咳一声谈起自己的筹划,“照你所说,李兰修身边有两位了不得的人物,若我们想要一亲芳泽,免不得一场恶战,天阙城里四处皆是耳目……”
殷无极顿时明白他的意思,“大哥想要普度众生?”
东川乃是凌云剑宗的宗主,为争夺美人与人大打出手,传出去有伤风化,实在是不雅观。
“不,杀人灭口而已。”东川坦荡荡地说道。
殷无极蹙着眉头,似乎觉得他太过残忍,瞧向窗外数不尽飞舟。
“天阙城里皆是修士,以我们二人之力,杀个十天十夜都杀不完,更何况,我们若动起手来,城中的人四下逃窜,到时恐怕会有漏网之鱼。”
这一点东川早已料到,他叩叩指节的纳戒,悠悠地说道:“你的娑婆在我这里,里面还有数十万阴魂,到时你率领十万阴魂,见人便杀就是。”
殷无极眼前一亮,稍作一下思索,天阙城里的修士数十万,阴魂在其中不堪一击,“大哥还有什么计划?”
东川胸有成竹地一笑,拍着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从封仙境得到娑婆这等神物,难道你以为大哥我就空手而归?”
“大哥从封仙境得到何物?”殷无极眯起眼睛盯着他问道。
东川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道:“号令天下妖魔的神物,到时候——”
殷无极意会到他的意思,代替他娓娓道来,“人是妖魔和厉鬼杀的,与大哥有什么干系?大哥力挽狂澜,扶大厦将倾,以一人之力将妖魔与厉鬼一网打尽,实属不易。”
东川端起酒葫芦饮一大口酒,默认了他所说的话。
此刻在高台天幕里,楚越率先进入第二关擂台战,天幕里显示出十座擂台,前十位晋级的守擂,后来的修士可以选择攻擂。
目前登台攻擂的修士之中,没有一人顶得住楚越的一刀。
殷无极望着天幕里的场景,皱眉问道:“大哥准备何时动手?”
东川办事向来滴水不漏,估算一番预备时间后道:“十日后。”
十日后。
楚越名声大噪。
若说在金丹大比之前,道宗的人还对这位初出茅庐的天才有些异议,这十日观战之后可谓叹为观止,心服口服。
一时间这位少年天才风头无两,前来莲华宗飞舟送礼的人前赴后继,不计其数。
李兰修将这些事交给杂役弟子,独自在房间里打坐修行,养精蓄锐。
这一夜的深夜,天边月色皎洁明亮,银辉照耀一方。
飞舟里宾客散去,弟子执着扫帚清扫甲板,忽然微风抚过,从天而降两位不速之客,一个独臂穿僧衣的青年,一位白衣散发气质卓尔不群的男子。
两人一前一后降落在甲板,那白衣修士拂袖问道:“你们宗主在何处?”
弟子打量一遍两人,颔首答道:“我们宗主在亭中等待多时,请二位上楼。”
东川略微错愕,望向船坞阁楼顶上的小亭,“哦?你们宗主知道我们是谁?”
殷无极意味深长地轻轻一笑,心知肚明李兰修是在等他。
弟子依照李兰修教他的话说道:“宗主说来的皆是有求于他的人。”
东川听罢不禁嗤笑,轻嘲撇一句:“故弄玄虚。”
随即他凌空而起,轻飘飘落在小亭外,小亭四周悬着迷迷漫漫的轻纱,随风轻轻扬起一角,露出坐在亭中的人。
东川见到他的第一眼,当即确定无误他是李兰修,因为只有这般姿容,才能让殷无极神魂颠倒。
李兰修手里提着一支纤细毛笔,低头专心致志勾画扇面,他懒洋洋抬起眼睨一眼东川,毫无兴致地低头继续勾画扇面。
那一眼只是轻轻一瞥,寻常至极,可却令东川心猛地一跳,失魂落魄般盯着他瞧。
银白月色笼罩着美人仿若拂去尘埃的明珠,每一寸皮肤明净剔透,白得仿若纤细落雪,泛出细腻的莹光。
微微上挑的眼尾透出锋锐,这锋锐平添几分天生挑衅,不论看谁都像是在看一条狗,却一点都不凶,反而滋润美艳到了极点。
不知为何,他的影子要比平时黑一些,仿佛是两条影子重叠。
桌案摆着些散乱笔墨纸砚,一面精致小镜子矗立在桌案,明晃晃地照着李兰修。
殷无极紧随东川身后落在亭外,不管魂牵梦绕多久,再见到李兰修这张脸还是一怔,他设下一道隔音结界,才说道:“小莲花,好久不见。”
李兰修抬起双眸瞥一眼他,很不客气地道:“不想见你,给我滚。”
他的嗓音一贯地轻柔悦耳,说话间字仿佛在齿间缱绻,明明是凶巴巴骂人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有些暧昧旖旎的味道。
殷无极听得耳根子发酥,几步走进亭中,“你若不想见我,为何要来天阙城,你明知我会来寻你……”
“我以为你死了呢。”李兰修眼波轻轻扫他一遍,唇角嘲弄地勾起,“少一条手臂都不死,命真够硬的。”
殷无极瞧着他翘起的唇瓣,菱角嘴唇一笑更是好看,他说什么都成了嘉奖,不怒反笑道:“我还未见到我的小莲花,还不能死。”
李兰修冷冰冰睨他眼,没好气地道:“现在见到了,你还不去死?”
“我们见面你说四句话,三句话都离不开死字。”
殷无极立在他身旁,嗅着他身上芳泽气息深呼吸一口气,幽幽地说道:“真想一掌打死你。”
李兰修剔透漂亮的眼睛盯着他,眯成一条漆黑的缝,“你想打死谁?”
即便是两人实力悬殊,殷无极却不知为何有点怕他,不想让他生气,当即改口说道:“打死我自己。”
李兰修这才略微点头,歪过头瞧向立在亭外的东川真君,明知故问道:“你来见我怎么还带着一位朋友?”
东川徐步走进亭中,太上忘情境的定力比殷无极强几分,淡定自若地道:“我们曾经在重玄宗见过。”
听见他的声音,李兰修“恍然大悟”道:“东川真君。”
说完,他纤秀的眉尖蹙起,瞧着面前一正一邪两人,似乎明白两人不应当同时出现在这里。
东川轻轻一笑,施施然坐在他对面的椅子里,拿过他方才的画的扇面欣赏,那是一副栩栩如生的竹影,他摩挲着扇面说道:“你是聪明人,应当猜到我们同时出现在这里是为什么。”
殷无极随着他坐下来,瞧着李兰修,又瞧着东川真君,露出一抹微妙笑意。
李兰修蹙眉稍作思索,眉尖逐渐松开,指尖在唇边轻轻点了点,忽然扑哧笑出声来,“你们想跟我双修。”
东川被他这一声笑得一愣,不知为何骨酥筋软,盯着他问道:“你不害怕?”
“为何要害怕?”
李兰修反问他一句,慵懒地坐直身体,舒展着清瘦曼妙的腰身,懒洋洋地嗓音问:“若你先遇到我,你会分享给殷无极?”
答案显而易见,东川又不是傻子,这样的美人当然得独占,再好的兄弟都不能分享。
随即,他突然明白李兰修的意思,扭头看向殷无极。
殷无极从头到尾本就没打算和他分享,如今被李兰修拆穿,索性坦然承认,“大哥,小莲花是我先遇见的,你若当我是你的三弟,就不要夺我所爱。”
东川心情复杂望着他,一边是微末之时的好兄弟,一边是能为他续命的大美人。
李兰修嫌弃火烧得不够旺,火上浇油地点点下巴,似乎认同殷无极所说的话。
东川那点对殷无极的复杂情绪烟消云散,转向李兰修淡然说道:“他活不了多久了,你若与他双修,小心他死在床笫之间。”
殷无极脸色微微一变,也瞧着李兰修道:“小莲花,他也活不了多久,平生作孽太多,天道不准渡劫升仙,渡了七次雷劫,他早就是强弩之末了。”
“嗯?当真?”李兰修好奇地瞧着东川。
东川被好兄弟当面揭老底很不爽,冷笑着问道:“我作孽太多?你问问他杀过多少人?”
“我杀人又如何?”
殷无极不给他留任何面子,不疾不徐地继续揭老底,“我杀的都是该杀的人,我可从未害过自己的徒弟,从未贪图爱徒剑骨,勾结我们红教,设计陷害自己的爱徒……”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李兰修脚下漆黑的影子蓦然一震,仿佛受到极大的震撼。
东川不甘示弱,也向李兰修揭殷无极的老底,“他杀人屠城……”
方才来时两肋插刀的好兄弟,见到李兰修都恨不得插兄弟两刀。
第082章 第八十二章
与此同时流云宗的飞舟, 成千上万弟子的“通心镜”同时收到李兰修的传讯。
一开始他独自坐在亭中,气定神闲地画着扇面,大家还以为他不会用流云宗的通心镜, 把通心镜当成寻常镜子来使了。
可这张脸赏心悦目,没人舍得关掉通心镜, 一双双眼睛就这么瞧着他画扇面。
直到东川真君与殷无极同时出现在镜面里, 众人终于意识到李兰修的意图何在。
天下第一道宗的宗主,道宗第一人, 万众敬仰, 风光霁月的东川真君,竟然与魔宗教主,臭名昭著,恶贯满盈的佛子称兄道弟!
这是何等山崩地裂的画面!
流云宗的弟子们瞠目结舌, 再听那番无耻的言谈, 飞舟上议论声若狂涛骇浪。
“好一个伪君子!勾结红教教主,陷害自己的徒弟,真是畜生所为!”
“佛子称他为大哥, 两人关系匪浅, 不知道勾结害了多少人,这等伪君子, 真小人, 哪配得上做道宗第一人?”
“禽兽畜生啊!”
……
弟子们之中大多皆是东川真君的崇拜者, 如今发现被偶像欺骗,愤愤不平,恨不得钻进镜子里给东川一剑!
流云宗长老却很冷静, 他坐在蒲团,手中捧着通心镜, 瞧着镜面里被李兰修挑拨离间,耍得团团转的两位大佬。
长老轻声感叹道:“这李兰修真是聪明。”
旁边弟子也瞧东川和殷无极那一脸痴态,点头附议道:“他早就预料到东川和殷无极会来找他,故意设局给我们瞧瞧东川真面目……”
长老笑着摆摆手,站起身来道:“你只看到第一层,他若想揭露东川的真面目,有的是法子,为何要通过我宗的通心镜?”
弟子摇摇头不解问道:“为何?”
长老了然一笑,语重心长道:“因为他聪明啊!若他借用天阙城的水幕揭露东川的真面目,一旦东川和殷无极同时出现……”
“哼,凌云剑宗那帮老东西,立即会派弟子切断李兰修与水幕的连接,我们上哪儿看到这么精彩的画面?”
“长老说的是,凌云剑宗会掩盖宗主的丑闻。”
弟子点着头很佩服,说完不禁好奇地问:“那为何李兰修选择我们宗?他是重玄宗弟子,为何不选重玄宗?”
长老又是一笑道:“我问你,这天下道宗,谁与凌云剑宗最不合?谁最想代替凌云剑宗的位置?”
“当然是我们流云宗。”弟子说完当即明白了,感叹道:“他真是聪明!”
长老一手慢悠悠抚着花白的胡须,笑眯眯地道:“你还不去拿我的巨镜?让天下道宗的人都瞧瞧东川这老东西的真面目!”
弟子掏出长老的法宝,那是一面看似平平无奇的通心镜,灵光四溢,散发出淡淡的灵气。
弟子迅速奔到甲板上,双手捧着通心镜,催动法诀,灵力注入其中。
随着法诀激发,通心镜忽然从弟子手中脱离,向着天空一抛。
夜空中,通心镜像一只滑翔的鸟,划出一道优美弧线,飞向金丹大比的高台。
就在飞行的过程中,通心镜的镜面忽然开始迅速扩展,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撑开。
一开始只是手掌大小的镜子,在空中旋转间不断放大,镜面光滑如新,灵光四溢。
随着它的旋转,镜面越变越大,最终变成了一面巨大无比的圆镜,足有数丈之宽。
镜面中央逐渐显现出莲华宗飞舟的小亭,李兰修将正邪两派的头号人物戏弄于股掌之中。
此时,天阙城里的人们,无论身处何方,只要一抬头,东川的真面目无所遁形。
镜中,李兰修一手托着下巴,慵懒地瞧着兄弟二人互揭老底。
殷无极说东川为夺剑骨,栽赃顾正行还杀全家,东川便说殷无极为练邪功杀人盈野,坏事做尽。
为博得美人的青睐,俩人谁也不肯谦让,将对方的老底在李兰修面前揭得干干净净。
东川先一步冷静,忽然站起身来,望着李兰修嗤笑道:“你真是聪明,难怪把我三弟迷得神魂颠倒,为你竟跟我作对。”
这话说得实在是冤枉,李兰修根本没想过迷惑殷无极,避都避不及。
他眼波撩起看向东川,继续煽风点火,“你认输了?”
东川躬下身来,近距离盯着这张明艳绝色的脸,半笑不笑道:“你这些小把戏玩弄其他男人还可以,但对我来说,你的手段太嫩了。”
李兰修面不改色,伸手推一把他的脸庞,“离我远点。”
东川一把攥住他纤细匀净的手腕,毫不客气地凑过去亲一口,李兰修越往后抽,他握得越紧,干脆手臂一伸将人牢牢地搂在怀里,感受着怀里柔韧紧绷的身躯。
李兰修蹙眉一脸厌恶,另只手往他脸上招呼,东川若想挡住这一巴掌,就得空出手放开怀里的躯体,他舍不得这副曼妙无比的身子——
于是“啪”的一声脆响,耳光挨得结结实实。
殷无极哪受得了这幅画面?起身厉色冷声道:“放开他。”
东川的手臂却搂得更紧,不顾李兰修的挣动,瞧着眼前案几上的通心镜,轻笑着说道:“殷无极,你真蠢,你这位蛇蝎美人一开始就在算计我们,他用流云宗的通心镜将你我传播给流云宗弟子。”
殷无极错愕地望向通心镜,神色失魂落魄道:“原来你不是在等我。”
李兰修被东川强行搂在怀里,脚下的影子早就按捺不住,他冷着脸低声说:“冷静。”
东川神识扩散出去,未察觉到附近有人的气息,不禁挑起眉头问道:“你在跟谁说话?”
李兰修睨一眼他,心道一会你就知道了,重重拍拍肩膀上的手臂,“放手。”
东川不想把殷无极惹急了,松开手站起身来,说起方才未说完的话,“所以我说你聪明,但你这些小把戏对我来说太嫩了。”
李兰修拿出帕子来,用力擦拭被他亲过的手腕。
东川冷幽幽目光瞧向通心镜,似笑非笑地问道:“李兰修,你如此聪明,那就再猜猜,为何我明知你用通心镜,却不制止?”
李兰修忽然抬起眼,洞若观火的眼眸清亮剔透,直勾勾地盯着他。
此刻万万千千修士同时猜到了正确答案。
“他要灭口!”
一片沉沉死寂里,有修士嘶声尖叫道。
方才东川那句话一出口,早已有人惊觉情况不对劲,不顾一切御剑向着天阙城外飞去。
夜空里无处不在仓皇而逃的修士,驾驭各自飞渡法器像流星般飞驰,霎时间,夜空照得恍若白昼。
不知何时天阙城四周城墙降下浓浓黑雾,黑雾如同天罗地网,将城池笼罩在其中。
漫天黑雾翻滚涌动,似是有活物藏在其中,一双双奇形怪状的眼睛隐隐约约显现,有邪佞的棱形竖瞳、有像山羊般的方瞳、还有纯黑没有眼白的瞳孔……
成千上万的眼睛在黑雾里闪动,一同贪婪凝视着修士们,吞咽口水的声音清晰无比。
咕咚——咕咚——
有人被吓得当场从法器跌落,指着眼睛大喊道:“妖魔……是妖魔!”
这句话不用他说,因为泼天妖气滚滚而来!
城里乱成一锅粥,恐惧像潮水一样蔓延,四处都是仓皇逃命的修士。
东川从大袖里取出一个漆黑罗盘,罗盘边缘镶嵌一圈猩红色的珠子,珠子在缓慢旋转,发出微弱红光,像是跳动的心脏。
他爱怜地抚摸着罗盘,瞧着殷无极说道:“三弟,我不跟你抢人了,如今的局势,若城里的人不死绝,你与我谁都别想活。”
殷无极不相信他说的话,但明白目前状况,他拿出转经轮来,不舍地看一眼李兰修说:“小莲花,我去去就回。”
李兰修似乎还未明白局势,蹙眉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东川挥手示意殷无极行动,不置可否地一笑道:“杀人灭口。”
李兰修平静点点头,拿起桌上的笔,抄起未画完的扇面,继续专心致志描画。
东川被他这大厦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给怔住了,不由得问道:“你不怕死?”
“你们又不会杀我。”李兰修淡然回一句。
东川再次一怔,好笑地问道:“城中的人都要死,你还有心情画扇面?”
李兰修抬起眼凝视着他,不急不缓道:“因为从此之后,我不再有自由身,现在当然要享受这最后的自由。”
“你真是……”东川坐在他身旁,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有意思,你是天底下最有意思的人。”
李兰修心道我去你妈的吧,随手搁下笔来,冷冷地问道:“反正大家都要死了,你也不必伪装了,跟我说说你构陷徒弟的事情。”
东川打开酒葫芦饮一口酒,幽幽叹息一口气道:“你想听这件事?”
“我逼不得已,迫于无奈才杀他的。”他再次沉沉叹气,嘴角弯起的弧度像是笑,又像是嘲弄,“怪就怪苍天不公,我度劫飞升接连失败,你可知九重雷劫的滋味?”
不等李兰修回答,东川嗤笑着继续说道:“太痛了,比千刀万剐还痛,但更痛的是每次度劫失败,修为会倒退百年。”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徒弟却能青云直上,不用遭遇我承受的痛苦?”
东川炯炯的双目盯着李兰修问道,他忽然笑几声,“这不公平,苍天待我不公,所以我杀正行全家,让他身败名裂,遗臭万年,再剔他的剑骨,可惜——”
“那剑骨不能帮我渡过雷劫,我便用那剑骨喂了狗。”
李兰修脚下影子剧烈震动,他靴尖轻轻踩了踩,示意再忍一下,代替顾正行道一句:“你真是畜生。”
东川仰头大笑一声,笑得前仰后合,“是苍天不公啊!我匡扶济世,扶大厦将倾,为何我却不能成仙?”
“可能你作孽太多。”李兰修颇为认真地答道。
东川猛然止住了笑,幽深的眼眸盯着他道:“你知道什么?第一次飞升度劫之前,我从未做过坏事,好事做尽,这天下多少人受过我的恩惠?”
李兰修不惧他的目光,慢条斯理地问道:“你若没做过坏事,为何不能飞升?”
东川缓慢眯起眼睛,似乎回想起陈年往事,喃喃地说道:“倒是杀过一个人……”
他沉默须臾,站起来瞧着李兰修这张脸,不禁又笑了,“你是我的了。”
李兰修想问得已经问清楚了,手轻轻在桌案一拍,“来。”
东川嗤笑一声,猜到即使楚越不在身边,依然有人代替楚越守卫。
他手中端着号令群妖的天魔盘,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
李兰修脚下的影子忽然一动,像一滩黑水似的站起来,那影子高大熟悉,随着浓重黑水逐渐褪去,露出一张东川毕生无法忘怀的脸。
顾正行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里冷冽的杀意弥天盖地,吐出两个切骨之恨的字,“师尊。”
东川顿时明白被李兰修给玩弄了,当即晃动手中罗盘,操控群妖来身边护卫。
顾正行一步一步逼近他,罗盘里猩红珠子滚得急躁,砰砰地一通乱撞,东川捧着罗盘的手震得发麻,但却不见任何妖魔的身影。
妖魔似乎被什么更强大的存在压制了,在城外寸步难移,自身难保,根本无法来到他身边。
李兰修歪过头瞧着他慌乱的样子,不禁扑哧一笑,亮丽的明光四摄,“嗯?你猜到我这个手段了么?”
东川瞥他一眼,恨他恨得只想一剑抹他脖子,但瞧见这张脸,怒气莫名地消了一半。
真是不折不扣的蛇蝎美人。
第083章 第八十三章
东川识时务地抛开罗盘, 取出一把寒光凛冽的宝剑,“正行,别来无恙。”
顾正行握着伞柄的手指一根一根攥紧, 手腕筋骨清晰凸起,深沉双眸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出手吧, 让为师瞧瞧你的剑法有没有懈怠。”
东川说得平声静气, 若无其事。
因为研习红教的剑法落得悲惨境地,顾正行早已不再使剑, 他握着红伞的手臂抬起, “师尊先请。”
东川双指并拢,滑过宝剑的剑锋,抹了血的剑泛出幽幽赤红,被灌注精血的剑阳气大作。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 他剑尖向上一挑, 刺向顾正行的胸口——
剑锋穿透顾正行的身体,一瞬之间连刺十六剑,却仿佛泥牛入海, 刺进一团虚空里。
顾正行安然无恙, 抬起眼说道:“该我了。”
东川不太理解眼前的状况,即便是再强的厉鬼, 精血加持的一剑刺中当即魂飞魄散, “你这是什么法术?”
话音落下, 一柄红伞轻轻落在他的肩膀,一把平平无奇的伞,却仿佛有千斤重, 压得东川脸色顿时煞白。
万千厉鬼的哀嚎尖叫声在东川耳畔回荡,含着无边的怨气和绝望, 仿佛一支支利刃穿刺他的耳膜。
若只是鬼叫声,根本无法撼动东川半分,但他的神魂在被红伞逐渐向外拉扯,要将他拉入鬼界之中。
东川猛地闭上眼睛,用灵力定住神魂,铺天盖地寒意侵袭而来。
顾正行忽然抬起他肩头的红伞,不打算给他一个痛快,“让你这么死便宜你了。”
李兰修跟他不谋而合,笑得春光融融,“你还有什么花样?都使在他身上让我瞧瞧。”
顾正行转头看向他,眼底冷冽深沉的恨意褪去,见他那么“活泼可爱,”不禁轻轻一笑,指尖鬼首戒指一点,依次取出几样鬼王的法宝。
鬼蜮里能折磨人的东西可太多了,十八层地狱名不虚传,他先拿出一块漆黑令牌,“千刀令,能令受刑之人感受千刀万剐之痛,但身体毫发无伤,求死不得,求生不能。”
“噬心钉,一共七颗,钉入受刑者的七窍,鬼力会侵蚀受刑者的神魂,令受刑者身心痛到极致。”
“这是血炼镜,镜子会吸入受刑者到镜中世界,这倒是不痛,但镜中一日,人间百年,无论受刑者用任何的法子,都不能逃出镜外。”
“……”
他依次向李兰修仔细介绍,李兰修听得津津有味,东川的脸色越来越白,自知不是顾正行的对手,当即身形一闪,雪光一道冲向亭外。
李兰修坐着纹丝不动,漫不经心地发号施令,“钉住他。”
顾正行手中的噬心钉向前一抛,七枚钉子追在东川身后,在他即将跃出飞舟一瞬间,没入他的身体里。
只见东川的白衣渗出几点猩红,身形猛然一抖,扑通一声跪倒在莲华宗飞舟甲板。
李兰修站起身来,伸个惬意地懒腰,“去吧,报你的仇。”
顾正行徐步走到曾经敬爱的师尊身旁,东川抬起头来,面庞的七窍露出一根根黑色钉子,狰狞可怖,两行猩红血泪沿着脸庞流下。
他抬眼“望”向李兰修,舌头被噬魂钉嵌住,不能说话,传音嗤笑道:“你的朋友神通广大,降得住万千妖魔,那他能降得住殷无极释放出的十万阴魂么?”
东川无法见到李兰修的脸,却听到轻微的笑声从嗓中溢出来,那笑声气定神闲,似乎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中。
天阙城里人潮混乱汹涌,想出城的人在城墙前挤成一团,各式飞渡法器摩肩接踵,挤得密不透风。
焦躁不安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仿佛整个城池都在呼吸急促。
城墙四周,浓重黑雾翻滚不止,那黑雾仿佛有生命一般,蠕动着、蔓延着,越来越靠近城墙。
雾中的眼睛如同鬼火般在黑暗中忽明忽暗,方才随着东川转动罗盘,黑雾中的妖魔仿佛得到了某种指令,纷纷从雾中跃出,像下饺子似的扑向人群里。
形态各异的妖魔狰狞可怖,有的一身覆盖鳞甲,有的顶着毛茸茸兽头,掉到人群里如同狼入羊群,张嘴咬得血肉四溅,哀嚎惨叫令人毛骨悚然。
就在这群龙无首,恐怖混乱之中,众人同时听到一声低沉咆哮——
“铮——”
这道咆哮低沉而悠长,仿佛金戈争鸣,回荡在众人耳边。
那些张着血盆大口的妖魔,不约而同骤然停住动作,有尾巴的夹紧尾巴,没尾巴的缩耳并肩,一同抬头望着夜空里。
城中的人抬头望向天空,只见一位白衣银发的男子从天而降,悬在天阙城的城中心,双臂高高抬起,雪白大袖迎风招展,似乎正在统御群妖。
“他……是莲华宗的人!”
“我认识他!他是莲华宗的护法!”
白瀛这些日子一直跟在李兰修身后,见过李兰修的人都记得他身后这位容貌俊逸的护法。
只是众人不明白,一个区区莲华宗护法,为何能镇住这满城的妖怪?
但紧接着,众人全都明白了,妖魔们被东川手中的罗盘勾得蠢蠢欲动,情不自禁向着东川的方向挪动。
那银发男子似乎以化身震慑不住满城妖魔,当即一跃而起,夜空里银光一闪,一条巨大无比的白龙赫然出现!
“龙!是龙!”
有人被吓得魂不附体,从飞渡法器跌下,脸色煞白惊呼道。
那些奇形怪状的妖魔,修士多多少少曾经见过,惊慌于妖魔数量众多,一时难以应对。
但传说里的龙,谁都没有见过,再傻得人也清楚,龙是世界最了不得的大妖魔!
与这条白龙相比,城里的那些妖魔只是洒洒水,白龙一口就能吞掉近百人,若有心害人性命,天阙城里一个人都逃不了!
白瀛忙着执行李兰修交给他的任务,没空安抚众人情绪,鬓边雪白毛发随风飞舞,吞噬天地的巨口一张,龙吟声再次响起。
一瞬间万妖齐喑。
来自远古血脉的压制,妖魔们前赴后继跪下来,黑压压一片,数不计数,全都在妖王面前俯首称臣。
白龙口中发出的声音低沉悦耳,不容置喙的语气森冷,“滚出去!”
东川手里的宝物罗盘,哪比得了妖王的亲口御令?
妖魔顾不得东川的死活,一个个蜂拥而逃后向着黑雾里逃窜,须臾间满城妖魔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雾一点一点变淡,逐渐显出城外的山水风光,一弯皎洁明月重新悬在天边。
东川苦心积虑引来的妖魔,轻而易举解除。
白龙身形陡然收缩,再次化作一个人形,白瀛踏着虚空而下,一头银发如瀑,神色冷峻。
周围众人齐刷刷向后退,留出一大圈空地将他围在其中。
黑压压人潮涌动,却万籁俱寂,无人出声。
无数双警惕的眼睛紧盯着他,不少人暗暗拿出法宝,藏在身后以防止他的突然袭击。
“妖怪……”
一道清晰分明的声音划破寂静,道出了众人心中恐惧厌恶。
修真界长久以来人妖不两立,每个人都见识过妖魔的残忍贪婪,修士们对妖魔恨之入骨。
即便这个妖魔方才救了众人的性命,也无法抹除深入骨髓的观念,白瀛显出原身的那一刻,已经注定从此之后,九州大陆的人族世界容不下他。
片刻的沉默后,恐惧终于化作愤怒,一道道怨恨的声音开始在人群中响起。
“滚出去!你这妖魔!”
“我们不需要你来救!你这妖魔,谁知道你有什么阴谋!”
“你这妖魔迷惑莲华宗主,是想吃了他吗?”
更多的咒骂声此起彼伏,人群像是找到了发泄恐惧的出口,纷纷大声叫骂。
“滚回你的老巢!妖魔不该踏足人族的土地!”
“妖魔始终是妖魔,你不属于这里!”
“你有什么资格站在我们中间?快滚!”
白瀛预料到众人反应,神色恬定淡然,袖子一拂,轻描淡写挡住几道朝他飞来的攻击,他徐步走在街头,对厌恶怒骂视而不见。
“滚!滚回你的老巢去!”
有人胆子大了些,竟然往前逼近,挥舞手中法宝,脸上满是憎恶。
白瀛顿住脚步,回过身一把扭下那颗鲜活的脑袋,拎在手里晃悠两下,随手抛向人群里。
方才的叫嚣戛然而止,众人目瞪口呆盯着他。
白瀛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恐面孔,幽幽叹口气道:“你们真该感谢李兰修,我要讨他欢心,不能大开杀戒,否则……真想把你们全吃了啊。”
他说罢舔舔嘴唇,眼底赤红的血色翻腾。
此刻,众人无比清晰地认知到,眼前这位是正儿八经的大妖魔。
那位美若天仙的莲华宗主,与这大妖魔朝夕相处,他就不害怕么?
与此同时,天阙城一座高塔,殷无极站在塔尖,故伎重施晃动手中转经筒,东川藏在城中的娑婆流泻出潮水一般的数十万阴魂。
但状况显然出乎他的意料,天空忽然飘起融融细雨,雨滴润泽万物,雨露均沾落在阴魂身上。
阴魂们仿佛纸张上书写的字,触碰到漫天雨滴,逐渐面容模糊,融化在细雨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殷无极:“……”
他长长叹一口气,早就跟东川说过,李兰修身边的人惹不起,东川却不相信,现在他们两都得死在天阙城。
死到临头这一步,殷无极却不怕死了,死是注定的,他只想死在李兰修手里,用他的命来为李兰修送上冠冕。
但天不遂人愿,殷无极刚刚飞回到金丹大比高台,咚咚鸣鼓声响起,那道红门赫然向两侧敞开。
金丹大比结束。
一道令殷无极无比恐惧的身影走出来,墨衫的少年身姿挺拔,脸颊沾着厮杀的血迹,众星捧月走在人群之中。
正是本次金丹大比的魁首楚越,他大步走出红门,目光落入流云宗的那面巨镜里。
巨镜里李兰修坐在桌前,兴致勃勃瞧着受酷刑东川真君,旁边那道青绿身影很熟悉。
高台周围的四大道宗飞舟乱成一锅粥,无处不在人影晃动,一半的人仓皇逃命,另一半的人执迷不悟,其中有许多凌云剑宗弟子,哪能坐视东川真君受刑?
一个个御剑向着莲华宗的飞舟驶去,企图从顾正行手中营救东川真君。
楚越目光扫过混乱人群,当即盯在殷无极身上,漆黑瞳孔猛然一缩,凌空而起拔刀向着殷无极冲来!
仿佛一头恶犬见到最仇恨的人,不咬死他决不罢休。
殷无极在他手中少了一条手臂,见到他当即转身踏空飞驰,死都不愿死在他手里。
楚越紧步跟在他身后,咬着他的影子死死的,转瞬间回到莲华宗的飞舟。
殷无极不顾一切冲到亭子里,那位心心念念的红衣美人坐在亭中,姿态慵懒地扶着下巴,见到他眉尖轻轻一挑。
殷无极噗通一声跪倒在他身旁,还未开口,楚越已经追了过来,他敛眸冷冷盯视李兰修身边的殷无极,一手握着乌刀,不敢轻举妄动。
李兰修垂眼瞧着殷无极,明知故问道:“这是怎么了?”
“小莲花。”殷无极仰首凝视他的脸,闭了闭眼睛低声道:“我想死在你手里。”
李兰修漫不经心拍拍他的脸颊,娇艳欲滴的嘴唇吐出三个清冷的字,“你也配?”
他抬起眼来瞥一眼楚越,轻声笑问道:“小黑,还不杀了他?”
殷无极轻轻抓住他的手,风光几百年的大魔头,从未有求于人,低声哄着他说道:“小莲花,你杀了我好不好?我只想死在你手里。”
李兰修毫不留情地抽出手来,眼神示意楚越再等等,居高临下俯视着殷无极,“你想死在我手里?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这天下哪有这种混话?杀害别人的性命,还要问别人讨好处,仿佛能死在他手里都是一件求之不得的美事。
殷无极却甘之若饴,愣怔一下从纳戒里掏出转经轮递给他,“这是操控娑婆的法宝,你想要这个?”
楚越盯着殷无极的后颈,指腹缓缓摩挲着刀柄,恨不得现在一刀砍下去。
李兰修不需要这种害人无数的法宝,随手一把拍开,“恶心,不要。”
殷无极又取出一块鲜红的令牌递给他,“红教教主的令牌,见令如见教主,你想要统领红教?”
李兰修稍有兴趣地盯着令牌看几秒,挪开目光说:“没意思,不要。”
殷无极再次一怔,当然明白他能如此耐心,必然是他身上有李兰修想要的东西,这两样物件是他最珍贵的东西,李兰修却全都瞧不上。
忽然之间,殷无极福至心灵,明白他想要什么,讶然问道:“你见到过我二哥?”
大哥东川真君,三弟殷无极,二哥自然是梅雪真君。
李兰修点点下巴,漆黑的眸子里清亮光芒闪烁。
殷无极转过头瞥一眼浑身是血的东川真君,深吸一口气从纳戒里取出一块玉牌。
那玉牌薄如蝉翼,通体碧绿通透,正面笔力千钧篆刻“封仙”二字。
正是打开封仙境的钥匙。
当初正是因为掠夺到这枚玉牌,他们兄弟三人进入封仙境,得到难以想象的仙缘,如今才能有如此造化。
殷无极双手小心翼翼将玉牌递给李兰修,爱慕地望着他,几乎是乞求般说道:“小莲花,别让我死在别人手里。”
李兰修一手衔过玉牌,在手中慢条斯理把玩,想要的东西到手,当即翻脸不认人,冷酷无情道:“小黑,杀了他。”
第084章 第八十四章
第八十四章
殷无极不由得笑出声来, 因为这才是他心中的李兰修,即使你宁愿为他死,他也不会将你放在眼里。
他身形轰然化作一团红色雾气, 避过身后袭来的一刀。
楚越面不改色,步伐轻盈灵动, 紧紧跟在红雾一尺之内, 不给殷无极喘息的机会。
另一边,凌云剑宗弟子围堵莲华宗飞舟, 顾正行不得不设下一道结界, 阻拦前赴后继的营救。
东川的七窍中了噬魂钉,跪在地上,全身剧烈地颤抖着,神识触及到殷无极的存在, 原本煞白的脸更是惨白。
李兰修起身走到他身边, 俯下身笑吟吟问道:“真君,你猜到我这个手段了么?”
东川恨他恨到极致,猛然暴起不顾一切向他扑去。
顾正行手中的千刀令出手, 东川扑通一声又跪在地上, 千刀万剐的滋味和噬魂钉一同在他身上交织。
“呃啊……”
痛不欲生的东川发出声嘶力竭地哀嚎。
李兰修轻轻地“嘶”一声,望向顾正行问道:“城中的阴魂你都解决了?”
顾正行一点头平静道, “我已开伞收魂, 城中的人不会有事。”
李兰修手里摆弄着碧玉牌, 朝他微微一笑,“辛苦你了。”
顾正行嘴唇微动,欲言又止地轻声说:“没什么。”
李兰修见东川已是强弩之末, 便没了兴趣,望向另一边追逐殷无极的楚越, 懒洋洋地催促道:“别玩了,快点杀了他。”
楚越瞥他一眼,没有迦楼罗的力量,以他目前的身法勉强跟上殷无极。
殷无极不想死在他手里,也不想跟他打架,免得噩梦重演,便带着他在飞舟兜圈子。
顾正行的手指在红色伞面衬托下惨白无比,指尖轻微发颤,他忽然闭上眼睛,仿佛在承受不为人知的痛苦。
一股灼烧阳气在他体内流窜,淌过的每一寸皮肤仿佛被火烧过,灼痛无比。
没有人能看穿他的痛苦,唯独最了解他的东川真君。
“何必呢?为这么一个蛇蝎心肠的美人,他根本不在意你。”
东川气若游丝地传音说道。
顾正行置之不理,抬手往下一压,噬魂钉完全没入东川的七窍。
东川痛苦至极地沉吟一声,但还是忍不住传音带着嘲讽的笑意,“哈哈哈哈,你比殷无极还蠢!愚蠢至极!”
顾正行手中千刀令猛然加速,东川痛得说不出话,终于在剧痛中闭上了嘴。
这种阳气灼烧感觉,顾正行在梦仙城承受过一次。
作为鬼域之主,他可以杀人,但不能救人,何况是出手救下万千生灵。
原本属于鬼域的灵魂在他干涉下幸免于难,但鬼域平白少了数十万的生魂,身为鬼域之主,却违背鬼域的规矩,阳气灼烧已是最轻的惩罚了。
殷无极逐渐发现不对劲,上回一个照面,楚越扯断他一条手臂,他毫无招架之力,这会追了半晌,竟然……追不上他?
回想起在白塔寺里,楚越眉心显露的封印,他这才回过味来,猛然回过身嗤笑一声,“原来如此,凭你也想杀我?”
毫不掩饰鄙夷瞧不起。
楚越沉着脸不跟他废话,一刀干脆利落劈过去!
殷无极手无寸铁,但他可是魔宗的头首,伸手一把接住他的刀,血肉之躯与乌刀相接,竟发出“砰”的一声撞击声。
仿若金属交接之声。
《金刚法》炼造的金刚不坏之体,若不是遇到佛家的老祖宗“迦楼罗”,以金丹期修士的实力,不能伤及他分毫。
楚越眸光一敛,势大力沉一刀照着殷无极的脖颈砍下去。
殷无极只有一条手臂,来不及抓住速度极快的刀,“砰然”一声震动的重响,他脖颈一道细细的血线。
他摸摸脖颈渗出的血,终于意识到眼前不是寻常的金丹期修士,若是再来几刀,他真得死在楚越手里。
当即,殷无极伸出手来朝着胸膛抓去,想跟他来点掏心窝子的交流。
楚越握着刀的手蓦然一侧,手腕挡住他这一击。
殷无极用力攥住他的手腕,“嘎达”一声脆响,骨头碎裂的声音令人牙酸。
一滴滴血顺着楚越的手腕滴落在甲板。
李兰修眉头一蹙,转向顾正行说道:“你帮帮他。”
顾正行正欲出手,楚越仿佛没有痛觉,沉声漠然开口:“不必,他的命是我的。”
说罢,他握刀柄的手一松,另只手游刃有余地接住乌刀,二话不说照着殷无极的脖颈狠狠砍下去。
殷无极被砍得身子一斜,脖颈多出一道纤细血线,不禁恼怒问道:“我与你有何冤仇?”
楚越一刀一刀接连不断猛劈在他脖颈,冷冷地反问道:“你说呢?”
殷无极瞬间明白了,手臂架住楚越劈下来的乌刀,忙里偷闲瞥眼李兰修,“你和他……”
“砰——”楚越又狠又重一刀劈在他头顶,打断他要说的话。
一行猩红的血顺着殷无极额头流下,泥人也有三分火,他当即朝着楚越打出一掌。
楚越陡然后退一步,手背随意抹抹唇边血迹,一双深沉幽暗的眼眸盯着殷无极。
殷无极看他很不爽,嗤笑着嘲弄道:“他身边有那么多人,个个都比你强,你觉得你能排第几?”
楚越一只手臂垂在身侧,滴滴答答的血顺着手腕淌下,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攥成拳头。
“他根本不在意你,与你不过是随意玩弄罢了。”殷无极笑得肆意,继续不屑地说道:“若你不好玩了,迟早被他一脚踢开。”
楚越脸色越来越沉,手中的乌刀越握越紧,寒铁刀柄都被他捏得发出咯吱声响。
“你们主仆一场,你连他真正的心思都看不透。”
殷无极打量他一遍,含笑问道:“你不会以为你杀了我,小莲花就会属于你?”
针针见血。
不愧是魔宗的教主,说的每一句话,都击中楚越最不能言说的秘密。
楚越低吼一声,下一秒猛然扑上去,青筋暴起的手伸向他的胸膛,殷无极下意识抬手去挡,手臂却被猛地一拉,热烫的鲜血飞溅。
莲华宗飞舟之外,隔着一层清澈透明结界,目睹这一幕的凌云剑宗弟子们顿时毛骨悚然。
但更令他们惊恐的事情发生了,楚越抓出一颗鲜红跳动的心脏,怦怦跳动心脏粘连着经脉,仿佛是饿殍遇到了美味佳肴,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大快朵颐地咀嚼。
殷无极错愕惊异抬起头,从他脸上看到痛苦挣扎,仿佛很不情愿。
那个被掏心的是他自己吧?你何必这么痛苦呢?有这一招方才兜兜转转是在干什么?
他还未明白过来,楚越几口吃完他的心脏,那只修长有力的手含着诡异的力道伸进他的胸膛的裂口,噗嗤噗嗤的血肉搅动声响起,再次掏出一块暗红色的肉。
殷无极眼睁睁地盯着他,一口一口狼吞虎咽吃下去,紧接着再次伸手到他胸口里找肉吃。
仿佛他是一个取之不竭的肉缸,楚越要把他吃得干干净净。
弥留之际,他转过僵硬的脖子,依依不舍看向不远处的李兰修。
李兰修蹙着眉尖盯着楚越,眼里的担忧显而易见,那是殷无极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神情,真正担心一个人的样子。
夜里的风在殷无极耳边拂动,伴随楚越着贪婪的吞咽声,仿佛索命的鬼差在召唤。
凌云剑宗的弟子们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原本整齐的队伍顿时乱作一团。
一个个瞪大了眼睛,脸上充满惊恐和震惊,仿佛见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恐怖景象。
“他在吃人?”
“那是佛子的心脏,他竟然……生生掏出来吃了!”
一名弟子脸色煞白,手中的剑不由自主地砸落,已经被眼前场景吓得不知所措。
“莲华宗的护法……他到底是什么东西?是魔物吗?”
其中一人忍不住低声惊呼,脚下步伐却在不住后退。
此刻根本顾不得营救东川真君,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虽然都是剑修,历经生死,但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场面。
楚越现在的模样,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完全颠覆了他们对修真世界的认知。
“这莲华宗到底是什么地方?一个护法是妖王,另一个护法是怪物,还有一个鬼王……”
“李兰修从哪儿找来的这些人?他就不害怕么?”
“我看他一点都不怕,这些人都听他的话,你们难道没看出来他才是幕后主使?”
经这句话一提醒,众弟子纷纷反应过来,今日事情能发展到这一步,不都是李兰修一手炮制的么?
就在众人商讨间隙,一道修长雪白的身影御剑而来。
白瀛脚踏飞剑,衣决随风飘飘,一派出尘仙人之姿。
顾正行抬眼一打量,手中掐诀将结界打开一条缝隙,放他进入莲华宗飞舟。
白瀛轻飘飘落在甲板,神色凝重望向李兰修,“宗主,我们该走了。”
在他身后,千千万万的飞渡法器如云穿梭,天阙城夜空宛若群星闪耀,亮得恍如白昼。
数之不尽的修士如潮水般涌来,气势汹汹,但却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乌压压的人群将莲华宗的飞舟团团围住,里三层外三层,层层叠叠的人影围得密不透风。
剑光闪烁,杀气腾腾,却不敢向前迈进一步。
见到这种场面,顾正行轻叹一口气道:“兰修,我们该走了。”
楚越不敢看李兰修的神情,狼吞虎咽吃完几块肉,黝黑森冷的眼眸盯向奄奄一息的东川真君。
李兰修的目光扫过人群,轻轻地一点头道:“是该走了。”
他修白玉润的指尖一直衔着碧玉牌,指腹缓缓摩挲过“封仙”二字。
这块玉牌是打开封仙境的钥匙,只有持有此玉牌的人才能进入封仙境。
梅雪真君传输给他的记忆里,他见到了这三位兄弟的秘密,一切的机缘造化皆来自于封仙境。
李兰修指尖将灵力灌输到玉牌里,封仙二字顿时亮起,散发出柔和的碧光。
他随手将玉牌向空中一抛,光芒如流动的水波般蔓延开来,形成一道金色的光门。
透过光门隐约可以看到另一个世界景象,那是一个充满仙韵的秘境,青山绿水,仙鹤翩跹,祥和静谧。
李兰修步履徐徐走向光门,红衣墨发,姿容艳美得不可方物,他专注盯着光门后的世界,仿佛全然不知此行此举引起的轩然大波。
离得最近的白瀛率先反应过来,猛然向前冲几步,漆黑眼底血色翻涌,“你要去哪儿?”
李兰修走到光门之前,转过头瞧向他,勾起唇角扑哧一笑,“封仙境。”
“兰修——”
顾正行瞳孔蓦然收缩,想上前拦住他,走几步顿住脚步,冷冽出声道:“你不能走。”
李兰修一步踏入光门里,扑面而来的灵气充沛,他眼波扫过两人,鲜艳尖锐唇角扬得更高,讥诮戏谑的笑意从齿间溢出来,“我们不是好兄弟么?嗯?舍不得我这个好兄弟?”
楚越大步踉跄跨过来,手背胡乱摸着脸颊血迹,仓皇失措地喃喃道:“阿修,我不是有意瞒着你,你想如何罚我都行……”
他的声音急切颤抖,天命之子从来没有这般慌乱无措,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向光门。
李兰修歪过头盯着他,真有点舍不得这条好狗,“我不罚你,你好自为之。”
白瀛和顾正行脸色苍白至极,被戳破好兄弟这层窗户纸,一切的心思无所遁形。
说完那句话,李兰修不再停留,毫不留情迈步走向光门中心,身影逐渐被光芒笼罩,仿佛要融入到封仙境之中。
顾正行和白瀛从不同的方向往前冲,都想要跟随他进入封仙境。
楚越伸出手想抓住他,但却握住一片冰冷的虚空,六神无主地抬起眼,李兰修忽然回过身,朝他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仿若白玉剔透,指尖粉莹莹,指节纤长清晰,曼妙得不可思议。
指尖轻轻地向上一抬,仿佛是在召唤他,楚越心猛地一跳,李兰修望着他笑,眉梢眼尾的笑意像高山春雪融化,无比动人。
“阿修!”
楚越即将碰到他手指的一瞬间,忽然脖颈一轻,圈在脖颈的金环飞到李兰修手里。
李兰修手里托着金环,另只手打个干脆利落的响指。
碧光瞬间湮灭,周围的一切恢复如常。
第085章 第八十五章
李兰修走在郁郁葱葱的青石砖路, 充盈灵气扑面而来,境内灵气浓郁得几乎可以凝成实质,如同流水般在空气中缓缓流动。
他一手把玩着金环, 套在手腕指尖轻轻一抹,金环化成手镯圈住腕骨。
一只流光四溢的大鸟从他头顶飞过, 色彩斑斓的尾翼优雅滑过天空, 像是在为他引路一般,向着一个方向飞去。
“凤凰?”
李兰修倒也不是很惊讶, 梅雪真君传输给他的记忆, 并不是梅雪的,而是来自于一位女冠。
一个东郭先生与三个白眼狼的故事。
那位女冠乃是一位上古大能的后人,传承到她手里家族人才凋零,自小习得一些基本道术。
但祖上却为她留下一枚青玉牌, 那是祖先为后人预留的一处洞天福地的钥匙。
五百年前的东川、殷无极和梅雪真君, 还是三个穷苦出身的少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守着一亩三分地, 一辈子能看到头。
那位女冠相中了三个人,不嫌弃他们不识字, 破格收为弟子, 悉心教导他们识字修行, 再教他们为人处世的道理。
三个泥腿子就这么摊上惊天仙缘,成为道宗的弟子,识字读书, 有朝一日或许能得道成仙。
但人心不足蛇吞象,女冠手里的青玉牌, 为她招来了杀身之祸,三人见识到万紫千红的修真世界,贪婪的野心逐渐滋生。
那位女冠与仇家交战受了重伤,还不忘保护三个弟子逃跑,但三位弟子却合起伙来趁机要了她的命,夺走她祖传的青玉牌。
李兰修在梅雪真君面前流的一滴泪,正是因为在这段记忆的最后,他感受到女冠原本就打算带着三位弟子进入封仙境修行,才将封仙境的秘密告诉三人。
一番好心却成为了催命符。
话说回来,封仙境乃是上古大能为后人预留的洞天福地,位于九天之上,云海之间,有凤凰并不稀奇。
凤凰飞至一座高大恢弘的宫殿,宫殿有百尺之高,仿佛仙人俯瞰众生。
它停驻在屋顶,看人的眼神呆呆的,似乎不具备神识,不会说话。
李兰修指尖轻轻拂过手腕金环,感受楚越脖颈的余温,幽幽叹一口气,心情微妙地不爽快。
他拾级而上,推开沉甸甸的殿门,一瞬间灵光四照,闪耀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
偌大无垠的殿宇里,一条条真意玉简仿佛孔明灯漂浮。
千年灵药、稀世灵材、上古神兵,皆在眼前闪耀光辉,勾勒出一幅令人艳羡的仙境画卷。
李兰修那点不爽瞬间烟消云散。
烟岚山,莲华宗。
晌午时刻日头正好,渡台雾气缭绕,白鹤低鸣,一艘飞舟徐徐降落。
明长生带领着数位弟子,见到飞舟悬梯降下,他不禁向前几步,直勾勾盯着悬梯。
一位白衣银发的青年从悬梯走下,神情沉郁冷冽,透出几分与出尘姿容不符的阴森。
白瀛步履铿锵有力,走得极快,仿佛讨债的一般往宗门里冲。
明长生没在甲板瞧见李兰修,不禁问道:“白护法,宗主呢?”
白瀛脚步一顿,森冷的目光瞥他一眼,大步流星地走进山门。
明长生看向他身后,一位青衣俊俏的男子从飞舟走下。
那男子怅然若失的模样,失魂落魄不知在想什么,仿佛一缕幽魂飘荡进山门里。
明长生觉察到不对劲,当即往悬梯上走去,迎面走下来的楚越挡住他的去路。
楚越一步步迈下悬梯,单手握着纱布,慢条斯理地缠在手腕,“宗主不在飞舟。”
前两位那副诡异的神色,明长生还以为李兰修出了什么事,楚越这副气定神闲,从容自若的样子定住了他的心。
“宗主去哪儿了?”他问道。
楚越抬起眼盯着他,吐出三个平静的字:“封仙境。”
明长生稍怔一下,再次问道:“封仙境在何处?”
楚越盯着他的眼神一沉,微微摇摇头,步履不徐不疾走向莲华宗山门。
明长生隐约感觉似乎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情。
白瀛推门进入李兰修的宫殿,像是强盗入了宅子,拉开抽屉倒出里面的杂乱的玩意,一样一样衔在手里检查一遍。
顾正行坐到窗格的软榻,环视房间里华贵雅致的陈设。
明长生跟着楚越身后,瞧见白瀛所在所为,不高兴地说:“你为何乱翻宗主的东西?”
白瀛置若不闻,变本加厉地拉开衣柜,挑出里面的衣裳鞋袜检查。
明长生上前拦住他,“白护法,宗主不在宗中,你也不能如此放肆。”
白瀛没心情跟他解释,袖子一拂将人震开几步,“滚。”
明长生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却依然不卑不亢地说道:“宗主说过,他不在宗中,我便是代理宗主,你若再敢放肆,休怪我不客气。”
楚越扯着纱布在手腕轻松打个结,抬起眼淡道:“你不必再找了,他不会留下踪迹。”
白瀛置之不理,继续检查那些衣裳,在房间里寻觅李兰修可能留下的踪迹。
明长生隐忍的怒火蓄势待发,正要冲上去阻拦他,一位杂役弟子急匆匆地跑进门。
“仙长!仙长!”弟子满脸惊喜地喊着,“七星楼的人刚刚送来了好多好多灵石!”
明长生回过身问道:“七星楼?灵石?”
那弟子喜笑颜开地说道:“是宗主赢来的,宗主压楚护法夺魁,足足赢了五万灵石!”
开宗立派正是用灵石的时候,一大笔巨额灵石无疑解决莲华宗的燃眉之急,至少一百年都不会缺灵石用了。
明长生怒火稍息,含笑点点头说道:“宗主真是有先见之明。”
“他何时说你是代理宗主?”
楚越忽然平声问道。
明长生不知所以,如实地说道:“离宗之前,宗主说他在不在宗门无所谓,宗内的事情交给我他很放心。”
楚越深沉目光盯在他脸上看几秒,“他怎么说的?”
“我问宗主何时归宗……”明长生回忆着李兰修离宗时的场景,继续说道:“宗主便许我做代理宗主。”
楚越微微一点头,声音莫名低沉几分,“他避而不答,将宗门交给你打理。”
明长生稍怔一下说:“确实如此。”
白瀛摩挲衣裳的手指停顿,缓缓地握成拳头,垂首一字一句冷森森地道:“宗主果真有先见之明。”
先是任命一个任劳任怨的代理宗主,又为莲华宗准备一笔丰厚灵石,谁能不说李兰修有“先见之明”呢?
一直未开口的顾正行,从袖子里取出一颗血色珊瑚珠,衔在指尖牢牢捏紧,“他的目是封仙境的玉牌,我只是一把趁手的工具。”
白瀛何尝又不是呢?他心如刀割,旋过身便走,边冷笑着说道:“你们谁不是李兰修的玩具?他根本没有心,你们都被他给戏耍了。”
楚越阖眼沉沉地发笑,似乎这一切都很可笑。
顾正行抬起手,目不转睛盯着珊瑚珠,仿佛透过珊瑚珠在看那个人,“他早知我对他的心思,却把我当傻子似的蒙骗。”
“呵。”白瀛冷笑出声,说出话残忍得不可思议,“因为他不在意,不管你们什么样的心思,都只是他手里趁手的工具。”
明长生听着他们说的话,脸色逐渐发白,这是要杀了李兰修复仇?
他轻步走到在场唯一看似正常的楚越身边,郑重其事问道:“楚护法,你们在天阙城发生了什么?”
楚越神色平静,拍着他的肩膀宽慰,“过些天你会知晓。”
过些天,天阙城里是会传遍九州大陆,到时无人不知莲华宗的大名。
明长生放不下心,瞧眼房间里两个低气压的男人,传音问道:“他们不会对宗主不利?”
楚越看他一眼,摇摇头道:“放心,不会。”
房间的另一边,顾正行旋动指尖的珊瑚珠,全神贯注盯着珠子,“他只是对你没感情罢了。”
白瀛神色不善,冷冷地反击道:“你懂什么?他当然对我有感情,不然为何陪我度过情热期?”
顾正行盯着珠子,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无所谓他是不是戏耍我,若不是他,我又怎能亲手复仇,又怎能……体会活着的滋味。”
即便是心如刀绞,痛入骨髓,那活着的滋味也格外生动美妙。
白瀛欲出言嘲讽,突然又自嘲地嗤笑一声,“你活该。”
像在说他自己,又像在说顾正行。
明长生一头雾水,刚刚两人那副样子,恨李兰修恨得要死,恨不得杀之后快,怎么转瞬间就调理好了?
楚越脊背倚靠在房门,环抱着手臂,依旧保持着冷静从容,“你们谈完了,现在该听我说了。”
白瀛很不爽他,不屑一顾嘲弄道:“听你说?”
楚越扭头看向他,不像平时那样与他争执,冷静得有些出奇,“你若想再见到李兰修,就听我说的。”
白瀛抿住嘴角,眯起眼睛恶狠狠盯着他,“你有什么办法?”
楚越收回目光,轻描淡写地说道:“找,无论天涯海角,哪怕翻遍九天十地,我也会找到他。”
说罢,他转身大步出门而去。
一把乌刀负在身后,无牵无挂,孑然一身。
几人终于觉察到他冷静得很不对劲,仿佛所有的情感都被剥离,只剩下理智在压抑那股抑制不住的疯劲。
明长生望着他决绝的背影,朗声问道:“楚护法何时归宗?!”
楚越步伐不做停留,波澜不起声音飘散在莲华宗,“找到李兰修的那一日。”
第086章 第八十六章
一百年的时光荏苒。
晌午时分, 灵鹤城一间酒肆。
李兰修头戴一顶黑纱帷帽,金扣腰带悬着一支雪白大笔,步履悠悠地走进酒肆里。
店里宽敞的大厅一分为二, 宾客左右坐在两侧,空余大堂中间的位置无人落座。
无人说话, 气氛沉凝, 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他昨日刚从封仙境出来,御笔飞了半日才瞧见一座城池, 正想找修真界的道友打听打听消息。
大厅里左侧坐着十来位青年弟子, 模样李兰修全都没见过,但他们身上穿的重玄宗的白衣,看起来很亲切。
另一边则是一干黑衣人,领口的位置刺有一支红莲, 黑色衣袍质地上乘, 隐隐透出几丝血光。
这些人一个个神情冷峻,高高在上,偶尔有一两个微微转头, 眼神如同看待蝼蚁一般瞧着重玄宗的弟子。
李兰修坐到正中心的一张桌子, 若无其事地说:“来一壶酒。”
随即等着两边的人吵起来。
果不其然,坐在主位的黑衣男子站起身来, 瞧着他说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边重玄宗, 一位眉目英气的男子跟着站起身来, “城里的酒楼本就是给百姓开的,我们修道之人能来,百姓就来不了?”
黑衣拿起桌上的佩剑, 嗤笑说道:“我只是担心一会若是打起来,会伤及无辜。”
英气男气愤不平, 欲说什么,身后弟子拉他一把,他咽下一口气道:“你们仗势欺人,这次任务本是我宗先来的,你们竟然不准我们进城主府!”
李兰修歪过头,透过帷帽望向那帮气焰嚣张的黑衣人。
一百年不见,重玄宗弟子那么拉胯?竟被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宗门欺负?
“你们能力不济,此等捉妖大事,你们入城主府也是添乱。”黑衣男直言不讳,说得极为羞辱人。
英气男气得面红耳赤,咬牙质问道:“谁能力不济?”
黑衣男微微一笑,贱嗖嗖地说道:“我并不是指你们重玄宗弟子能力不济,我说你们四大道宗的弟子全都能力不济,你们不准进城主府,他们也不准进,我们一视同仁。”
“欺人太甚!”英气男显然气得不行。
黑衣男皮笑肉不笑,抬手招呼身后乌压压的弟子,边走边说道:“这捉拿狐妖一案我们吃定了,你们趁早回重玄宗去,别在这浪费时间。”
重玄宗的弟子一个个脸色不善,欲言又止地咬着牙,英气男忍无可忍,抄起桌案的剑冲出来,“休走,若有本事跟我过招。”
李兰修如今神识巅峰造极,一走进酒肆便察觉出两派人能力差异巨大,黑衣男并非自大胡说。
他一手举起酒盏,撩开帷帽垂搭的黑纱,慢条斯理地抿一口酒,眼看同宗弟子受欺负,倒也不能坐视不理。
黑衣男停住脚步,含笑讥诮地瞧着人,“好啊!你跟我过招,若是你输了,你们重玄宗弟子叫我一声爹,以后见了我三拜九叩。”
英气男脸色难看至极,指着他骂道:“司徒睿,你不就是武皇的一条走狗么?嚣张什么?”
司徒睿倒也不生气,咄咄逼人问道:“你敢不敢与我比?若是不比,就滚出灵鹤城,别掺和捉狐妖的事。”
英气男握着剑正欲冲上前跟他一较高低,突然,坐在酒肆正中的李兰修轻轻一挥袖,手中酒盏优雅倒转,碧绿酒液从盏中泼洒在地。
酒液触地的瞬间,一道淡淡的灵光从地面上升起,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清冽的仙气,瞬间弥漫整个酒肆。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这股灵力所打断,所有人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微微一顿。
李兰修随手将空酒杯搁在桌案,瞧也不瞧人一眼,“来,我跟你比。”
司徒睿打量他一遍,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神识触碰到他就像泥牛入海,竟然探不出他的修为。
所以方才两派人皆以为他是一位胆大包天的普通人。
司徒睿迟疑不决,李兰修没什么耐心,懒洋洋地催促道:“若是不比,你就叫我一声爹,再滚出灵鹤城。”
重玄宗弟子不知他的修为,但泼酒化灵气的这一手,绝不是非凡之辈,有大佬为自己撑腰,纷纷起哄说道:“你敢不敢比?不敢比就快叫人家爷爷!”
“司徒睿,你就是欺软怕硬,真是丢武皇的脸!”
“你快点磕头认错,兴许人家能原谅你呢!”
司徒睿笑吟吟地扫过一干人,走到李兰修身前道:“好啊,我跟你比,若是你输了——”
“动手。”李兰修打断他要说的话,一手拎起酒壶,漫不经心地添一杯酒。
他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就这么坐着不动,司徒睿愣怔一下,恼羞成怒抽出剑来,剑光凌厉地朝着他的帷帽劈下!
李兰修衔着酒杯的手伸进帷帽里,微低头抿一口酒,另只手很是随意地一抬,雪白的宽袖轻轻一旋——
那只手臂像神出鬼没的水蛇一般,司徒睿只觉眼前衣袖拂动,看不清他的手,看清的一瞬间,一只如玉雕琢的手已经到了眼前。
李兰修手中握着他的剑柄,锋锐剑锋抵在他脖颈下,皮肤破开一条细小血缝。
一瞬之间,一气呵成。
在场的甚至没人看清他何时夺走司徒睿的剑。
司徒睿额角滑下一滴冷汗,膝盖一软噗通跪地,颤颤巍巍地说道:“我们现在离开灵鹤城,绝不参与此次狐妖的任务。”
李兰修手腕一转,随手撂了他的剑,拿出帕子嫌弃地擦擦手,“还未完成赌约,你就想走?”
司徒面色陡然苍白,方才剑锋到脖颈下都没那么害怕,“仙长,我身上有法宝几件,可全都献给仙长。”
李兰修只不过想听一句爹,对那些法宝没兴趣,摇摇头道:“不要。”
司徒睿看向身后的弟子,几人紧张兮兮地交换一番眼神,他回过头说道:“我们身上的法宝灵石,都可献给仙长。”
重玄宗弟子听到这句,一个个神情畅快,何曾见过仗势欺人的司徒睿如此吃瘪?
方才的英气男扬眉吐气,笑吟吟地道:“你们身上有多少法宝?还不拿出来献给仙长?”
司徒睿欣喜过望,正欲从纳戒里取法宝,李兰修却不依不饶地道:“不叫爹今日别想走。”
“你……”司徒睿脸色更白,不知是气得还是吓得,跪在他膝边小声地说道:“仙长不要强人所难,我若是叫你一声爹,若武皇知晓我如此……会将我逐出宗门。”
李兰修未曾听过什么武皇,也不会给面子,修白削长的手指轻轻叩着桌案,不置可否。
司徒睿不见他说话,斗胆站起身来,李兰修抬手隔空向下一压,他重重地跪回地面。
一干黑衣人脸色发白,面面相觑,不知传音在说什么。
英气男敛去笑意,神色凝重走到李兰修身边,低声劝道:“仙长息事宁人吧,司徒睿是武皇的人,若他真喊你一声爹,你要惹大麻烦……”
司徒睿听见他说的话,挺起胸膛来,仿佛笃定面前的人会听劝解。
李兰修微微一摇头,很不耐烦地道:“叫不叫?不叫我剜了你舌头。”
司徒睿瞠目结舌一阵,随即好汉不吃眼前亏,恨声恨气地叫一句:“爹!”
叫得真难听,李兰修一点乐子都没找到,不高兴地一挥手,“滚。”
司徒睿领着一干黑衣人走出客栈,走到门口停住脚步,不忘记像个标准反派一样放狠话:“你等着瞧!”
李兰修被逗得扑哧笑出声,无聊地闷了一百年,巴不得他来找麻烦。
黑衣人一行的身影消失,英气男朝他一拱双手,郑重其事地说道:“在下重玄宗凌天,多谢仙长仗义执言。”
“不必谢我。”李兰修目光扫他一遍,点着头谈起正事,“我问你几个问题。”
凌天受宠若惊,毕恭毕敬站直身体,“仙长请问,在下知无不答,言无不尽。”
李兰修手指轻轻碰一下手腕金环,轻声轻气地问道:“楚越现在在何处?”
凌天神情一怔,一脸茫然地说:“楚越?是谁?”
李兰修被他问得稍怔,按照原书里的剧情,一百年的时间,楚越的号都该练到满级了,这天底下应当无人不知,“嗯?你不知道这个名字?”
重玄宗的弟子一同摇摇头,皆是一头雾水,似乎完全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李兰修缓缓眯起眼睛,不禁很好奇,蠢狗,这一百年你在干什么?
怎么就能混成这个样子?!
凌天轻咳一声问道:“仙长还有什么问题?”
李兰修除了这个问题,暂时没什么想问的,他轻轻地叹息一声,无话可说。
凌天与身后重玄宗弟子眼神交流一番,再次朝他一拱手道:“若是仙长不嫌弃,可否跟我们一同到城主府一趟,探探那狐妖的踪迹。”
李兰修问道:“什么狐妖”
重玄宗的弟子七嘴八舌,争相跟他一通解释。
原来前些日子城里出了一件大事,城主夫人怀胎三年,诞下一只狐狸,当场吓死了接生婆。
据传夫人被狐妖给玷污了,这才生下一只狐狸,如此辛密丑闻,那小狐狸自然是活不了,被城主掐死埋在乱葬岗里。
可自从那日之后,城主府仆役夜里时常见到狐影徘徊,府里的鸡一夜之间全被咬死,夫人也疯疯癫癫,整日说些令人听不懂的胡话。
事情便越传越玄乎,事关妖魔作乱,兹事重大,几大道宗都派出弟子前来降妖。
“我们此次前来,便是为了降服狐妖,没想到却遇到那个邪宗的人。”
“若不是仙长,恐怕我们进不了城主府,多谢仙长。”
李兰修站起身伸个懒腰,步伐轻盈向着酒肆外走去,“走吧,我跟你们一同瞧瞧狐妖。”
凌云大步地跟上来,恭恭敬敬地问道:“还未问仙长的姓名?”
李兰修无意隐姓埋名,轻描淡写地道:“李兰修。”
“原来是李仙长,失敬失敬。”
凌天奉承一句,神情却很平静,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身后的重玄宗弟子亦是笑吟吟着附和道:“方才多谢李仙长。”
“敢问李仙长是何宗派?”另一位弟子好奇问道。
一众重玄宗弟子,每个人脸上都含着融融笑意,并不觉得这名字有任何熟悉之处,没有与任何传奇故事联系在一起。
李兰修心底一动,这可真是奇怪。
第087章 第八十七章
灵鹤城的城主府。
会客花厅白衣如雪, 厅中座位错落有致,来自各大道宗的弟子正襟危坐,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讨捉拿狐妖事宜。
李兰修与重玄宗弟子一同走进花厅, 凌天与他并肩而行,轻声介绍道:“李仙长, 你远道而来, 容我为你介绍一番,厅中女冠皆是玉女宗弟子……”
“胸口刺绣云团得是流云宗, 那些背着金剑的是凌云剑宗。”
李兰修挑了个空位坐下来, 打量一圈厅内的陌生面孔,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些年轻的弟子他一个都没见过。
凌天坐在他身边,传音谨慎地提醒道:“仙长要小心凌云剑宗的弟子, 切莫询问他们的宗主。”
“嗯?为何?”李兰修问道。
凌天斟酌着言辞, 传音说道:“因为凌云剑宗现在没有宗主,一切事务由宗内的长老代理。”
李兰修微微地一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凌天预备讲的八卦猛料无处释放, 轻咳一声后问:“仙长不想知道凌云剑宗为何没有宗主”
李兰修侧过身倚靠在椅子扶手, 轻轻嗤笑一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一位中年男子走进花厅里, 长得人高马大, 虽不是修行之人, 却自带一股威风凛凛,正是灵鹤城的蒋城主。
蒋城主向着厅内众人拱一圈手,神态谦恭不失威严, “诸位仙长莅临寒舍,蒋某不胜感激!”
李兰修扫视一遍他, 毫无妖气的普通人,整座城主府都没有妖气的踪迹。
蒋城主招呼着仆人奉茶,坐到花厅的主位,顿了顿说道:“想必诸位仙长都已听闻,我的内人被狐妖……诞下一只狐狸,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我身为一城之主,妖魔作乱关乎灵鹤城百姓安安危,决不能轻易姑息。”
关于城主府闹狐妖的传闻,传得沸沸扬扬,前来擒妖的弟子们都听过一些。
“听闻那狐狸一生下来就被你掐死了,为何还能在你府中作乱?”
“传闻里你家夜里会瞧见狐影,可是真的?那狐妖当真咬死了你家的鸡?”
“夫人在何处怀孕?何时诞下的狐狸?”
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蒋城主有条不紊地答道:“诸位听到的传闻皆属实,内人三年前回乡探亲,并未发现任何异事,回来之后便怀胎三年,我还以为是我与夫人的孩子……”
“至于狐影,诸位仙长留宿几日,亲眼所见为实。”
凌云剑宗的一位弟子站起身来,“城主放心,此事包在我们凌云剑宗弟子身上,定会还你一个安宁。”
流云宗的几位弟子面露不满,冷笑几声,什么都没说。
蒋城主随之站起身来,再次向着众人深深拱手,“诸位仙长皆是世间正道之士,修行高深,今日得蒙各位鼎力相助,蒋某实在无以为报。”
“若能除去这狐妖,不仅是对内人救命之恩,更是对我灵鹤城万民的大恩大德,蒋某在此,先行谢过各位!”
蒋城主颔首鞠躬,说得恳切谦逊,坐在李兰修身旁的凌天感叹道:“这些妖魔尽会祸害好人。”
李兰修瞥他一眼,想起一位身为妖魔的朋友,白瀛过得可还好?
蒋城主刚刚走出花厅,流云宗的弟子不给凌云剑宗留面子了,当头的站起身来说道:“今时不比往日,凌云剑宗早都不是天下第一宗了,别再拿腔作势了,若你们办不到,岂不是丢人现眼?”
“我们不是天下第一宗,难道你们流云宗就是了?”那弟子反唇相讥。
流云宗弟子也不服气,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们当然也不是天下第一宗,只不过瞧不起你们拿腔作势的模样。”
天下第一宗可是凌云剑宗的招牌,那弟子咬死了这块招牌,居心不良地说:“我们不是天下第一宗,你们不是天下,你的意思该不会是那邪宗才是天下第一宗吧?”
“我可没说过,只是你们口口声声叫人家邪宗,却被武皇打得屁滚尿流,进你们剑宗跟进自家后院一样,实在称不上天下第一宗……”
这邪宗竟然如此厉害?能跟凌云剑宗叫板,李兰修讶然挑起眉梢。
即便东川真君身死道消,令剑宗名誉扫地,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才一百年的时间,剑宗竟然落魄至如此地步?
他颇有兴趣地问道:“武皇是邪宗的宗主?”
凌天无奈地看他一眼,仿佛这个问题人尽皆知,答案显而易见,“武皇不是宗主,只是跟邪宗关系匪浅。”
李兰修微微一怔,眉梢挑得更高,“这人自称武皇?”
“武皇是修真界同辈对他的尊称。”凌天神色有些古怪,压低声音传音道:“私下里我们喊他魔头。”
当面叫武皇,背地喊魔头,能屈能伸方为君子。
李兰修手指托住下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大厅里那两位弟子吵得不可开交,凌天站起身来,走到他们中间,拱手说道:“两位师兄莫要争吵,眼下正是共抗妖邪的时刻,岂可因为小小口舌之争而分裂人心?”
“当下最要紧的是解决狐妖问题,还百姓一个安宁。”
两位弟子一时都停住了争论,转而看向凌天。
凌天见状继续说道:“我等皆是修行正道,自当以苍生为己任,古人云‘济世渡人’,正道修行者皆当以此为念。”
听到“济世度人”四个字,不少人神色一变,望着凌天的眼神透出微妙热络。
李兰修看在眼里,指腹轻轻摩挲下颚,这位重玄宗的弟子凌天,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日头渐消,金乌西沉,蒋城主为众仙长安排住所,众人只待夜里狐影出现。
李兰修回到房间里,没过多久,一位跟在凌天身边的重玄宗弟子叩门,毕恭毕敬地说道:“李仙长,凌师兄请您到房间里一叙。”
这在李兰修的意料之中,他戴上帷帽推开门,“何事?”
那弟子颔首颤巍巍地说:“李仙长去了便知晓。”
李兰修走在引路弟子身后,穿过蜿蜒曲折的游廊,凌天的房间灯火通明,窗格透出一道道人影,似乎屋子里坐着许多人。
隔音结界将世界一分为二,李兰修听不到里面的动静,他走进门,才瞧见屋子里坐着数十人,四大道宗的弟子皆在其中。
见他慢悠悠踱步走进门,今日争执的那位凌云剑宗弟子脸色一变,“他是谁?这怕不妥吧?”
其他人神色不满盯着凌天,等待他给一个解释,似乎李兰修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凌天走到李兰修身边,咳一声说道:“李仙长请坐。”
他转向房内的诸人,不卑不亢说道:“请诸位朋友放心,我来作证,李仙长绝不是魔头派来的奸细,他根本不知晓魔头与邪宗,还痛揍邪宗弟子司徒睿,若非如此,我不会请他来参会。”
李兰修迎着众人不善目光,施施然坐下来,很好奇他们在搞什么把戏。
凌天有意邀请李兰修入会,直抒胸怀说道:“李仙长,你可听过济世会?”
李兰修真心实意摇摇头,才过去一百年,修真界怎么有那么多新奇的组织,“什么是济世会?”
提到济世会三个字,屋子里的人都面露微笑,与有荣焉,似乎加入济世会是一件光荣无比的事情。
凌天发觉他对修真界的事情一无所知,便认认真真说道:“诸位,既然李仙长并未听闻济世会,那我便为他介绍一二。”
“如今修真界局势动荡不安,大小宗门被扰得不得安宁,我们济世会便应运而生,以‘济世’二字为暗号,联合一切正道之士,共同为铲除邪魔作努力。”
李兰修饶有兴味地问道:“邪魔便是你所说的武皇?”
凌天神色凝重地说道:“不全是,如今修真界有三位邪魔。”
李兰修稍稍一顿,挑着眉梢问道:“没人管?道宗的那些老头都不管管?”
“李仙长有所不知。”凌天说道此处叹一口气,房间里的众人皆是神色凝重,心有戚戚焉的模样。
凌天走到房间正中央,站在人群里说道:“我们要铲除的第一位邪魔,乃是一位大妖魔,据传他原身是一条白龙,法力高深无比,乃是统御群妖的妖王。”
“妖王带领浩浩荡荡妖族大军,时常潜入各个宗派的秘境搜刮抢掠,虽未杀人性命,但此行此举无异于强盗,若不将他铲除,我道宗弟子永无安宁之日!”
李兰修的手指轻点着额角,颇为无奈地笑一下,“第二位呢?”
凌天继续说道:“第二位邪魔,乃是鬼域之主,人称为鬼王,凌云剑宗的宗主便是死在他手里,鬼王手握千万鬼兵鬼将,往返于阴阳两界之中,时常来到修真界兴风作浪。”
“道宗弟子多人曾经在多个秘境撞见他,鬼王率领阴兵搜寻秘境,阴兵过处,寸草不生,此人罪大恶极,理当铲除!”
话音落下,房间里的众人跟着一齐喊道:“罪大恶极!理当铲除!”
李兰修的手指扶着额角,一时间默然无语。
凌天沉默须臾,深吸一口气说道:“李仙长,这最后一位,便是武皇这位魔头。”
提起武皇这两个字,仿佛催动了令人胆寒的咒语,方才喧闹的房间霎时安静,吞咽口水的声音清晰响起。
凌天平复一下情绪才说道:“我们不知他姓甚名谁,只知晓他与邪宗关系匪浅,身边时常伴着邪宗的人,那司徒睿便是他的走狗之一。”
有了前两位的铺垫,武皇的身份并不难猜测,李兰修思索着问道:“嗯?这位武皇可是身穿黑衣,不苟言笑,身后背着一把乌刀?”
凌天愣怔一下答道:“魔头确实使刀,不过他的刀是一柄血红的刀,我见他时他穿的白衣,这魔头倒是挺爱笑的,但他笑起来就得见血……”
李兰修手指点着额角若有所思,难不成认错人了?这武皇另有其人?
凌天脸色莫名发白,重咳几声仿佛给自己壮胆,“魔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几年前独自一人闯入凌云剑宗的禁地,以一己之力挑衅剑宗的长老,打得那些长老人仰马翻……”
“对,他一个男子闯到我们玉女宗,说什么要进到我宗秘境,圣女劝告他都不听,他与宗主大打出手,不知使得什么邪术,我们宗主险些死在他手里,不得不让他进到秘境里。”
“你们玉女宗算运气好的,那域外的魔宗顺他的意,情愿将秘境都给他搜寻,但却不知哪儿触了他的霉头,他屠了魔宗满门,血流成河啊……”
“我早就说了这魔头是疯子,他打穿我们流云宗的阵法,宗主早知他的威名,呈上十件顶级的法宝给他,他当垃圾似的扔在一边,只要求进我们宗门的秘境里……”
凌天听他们说罢,愤愤不平地叹一口气,看向李兰修苦笑着说道:“李仙长,你方才问我为何没人管,你说这三位邪魔,谁来管他们?谁又能治得住他们?”
“只有我们济世会啊!”
第088章 第八十八章
“……”
李兰修沉默须臾, 无言以对,凌天口中的“魔头”应当就是楚越了。
凌天大走到他身边,掷地有声地问道:“李仙长可考虑加入济世会?与我们一同对抗三位邪魔, 恢复修真界的安宁。”
李兰修瞧一眼窗外夜色深沉,站起身来道:“我考虑考虑。”
“兹事重大, 仙长应当好好考虑。”
凌天挥手示意守卫打开门, 送李兰修向外走,孜孜不倦地道:“我们修道之人, 生于天地之间, 理当肩负济世安民之责,如今邪魔肆虐,苍生涂炭,正是我辈挺身而出, 力挽狂澜之时!”
李兰修思量着楚越为何会成为武皇, 凌天这番言辞让他顿住脚步,回过身说道:“勇气可嘉,但实力不济, 若想铲除你口中的三位邪魔, 先想法子提升你们的实力吧。”
凌天愣怔一下,若有所思地目送他清瘦挺拔的身影在夜色里远去。
房间里, 济世会的同袍窃窃私语, 很不满意凌天所作所为, 济世会重任在肩,隐秘不可告人,没有团队据点, 成员之间大多相互不认识。
如此秘密地组织,凌天竟然任由一个陌生人来去自如?
那位凌云剑宗的弟子源至子, 瞧见凌天走进门,起身说道:“凌兄,此人来历不明,他已知道我们济世会的消息,你怎能放任他离开?”
“李仙长绝不是坏人,你们不必担心。”凌天胸有成竹地答道。
源至子冷笑一声说道:“凌兄真是天真,若他是魔头派来的奸细,我们的性命都要葬送在凌兄手中了。”
凌天被怼得脸色一红,还是不急不躁地说:“请诸位道友放心,我以性命担保,李仙长不会害我们。”
顿一下,他继续说道:“我探不出李仙长的修为,但那司徒睿并非草包,却被李仙长一招制服,可见李仙长的修为与实力深不可测……”
“所以我才邀请他参会,希望他能加入济世会,于我们而言将如虎添翼。”
源至子摇摇头,不满他说的话,“凌兄此言差矣,那三位邪魔法力通天,个个都不是好惹的,只多他一人,就能轻而易举铲除三位邪魔,那还要我们济世会做什么?”
“是啊,若要铲除邪魔,我们还是要众志成城,岂能将希望寄托于一人的身上?”
“凌兄下次别再带来路不明的人入会了,我们济世会不需要依仗任何人,我们万众一心,还能怕那三个邪魔不成?”
众人说着说着慷慨激昂,方才吓得脸色煞白的模样一扫而空。
凌天喊了几句冷静,声音埋没在喧哗人声里,无人理会他口中神通广大的李仙长,都觉得对抗邪魔得靠自己。
城主府里夜色深重,因为闹狐妖,府里人烟稀少,翘角屋檐下悬着血红灯笼,照得墙壁灯影憧憧。
夜深人静之时,偶尔几声虫鸣响起,道宗的弟子们出门四处游荡,都想瞧瞧那传说中的狐影。
李兰修无意掺和捉妖事宜,踱步走在回房的青石砖路,楚越为了找他折腾得修真界上下不得安宁,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因为在原书里,这位天命之子的感情淡薄,仇敌无数,自然死个老婆成了家常便饭,每次一死老婆,他就能释放出体内的迦楼罗团灭仇敌。
本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下一章邂逅新的人,当即把死老婆的事抛在脑后。
所以,李兰修预料楚越会折腾几年,然后逐渐接受现实,搁置这个心结,一步一步成为九州大陆最强大的存在。
等到李兰修从封仙境回来,能收获一只守候多年的忠心耿耿的好狗,再次成为天命之子的主人。
没想到一折腾就是一百年。
在凌天等人的口中,武皇如今是九州大陆无人能敌的存在,性情习惯完全变成李兰修陌生的样子。
他轻轻地揉揉额角,思考着应对的办法。
“嘻嘻——”
轻灵空洞的笑声从他身后响起,李兰修一手握住腰间青词笔,平静地回过身。
灯笼映照下,红彤彤的长廊空无一人。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他身边擦过,仿佛有看不见的孩童在嬉笑奔跑。
李兰修微微眯起眼,目光落在长廊的石砖地面上。
原本干燥的石砖突然出现一行湿漉漉的脚印,那脚印细小而不规则,长着清晰抓痕,显然不是人类的脚印。
爪印沿着长廊一直延伸向前,他跟随爪印一路向前走去,那爪印走过弯弯绕绕的游廊,扎进了一间亮着灯的房间。
房间的门大大敞开,门前台阶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她怀里抱着一个布娃娃,轻轻地哼唱着:“月儿高,风儿轻,小娃娃闭上眼,娘亲守在窗前边……”
在她身后悬着一盏灯笼,将母子俩的影子映照在地,女人影子纤细瘦小,怀里娃娃的影子却长着一双尖尖耳朵,在她的怀里撒娇似地挪动。
分明是一只狐狸的影子。
李兰修没有察觉到妖气,如今他的神识不会出错,女人怀里抱着应当是一只狐狸鬼。
女人一抬眼见到他,吓得搂紧怀里的布娃娃,手忙脚乱仓皇地往后缩着,还不忘拍着娃娃哄慰道:“乖乖别怕,有娘在呢!”
李兰修轻步走近她身边,俯下身半蹲在台阶前,瞧着女人的脸。
皮肤白净,模样秀丽,身上脏乱的衣裳质地上佳,不难看出曾经的风光。
女人似乎很害怕他,低下头脸埋在布娃娃,小声细细碎碎念道:“有娘在,乖乖不怕,不怕……”
不难看出这便是那位城主夫人,蒋城主嘴上不介意夫人被狐狸玷污,但李兰修看夫人这副样子,显然受冷落已久。
他撩起帷帽的黑纱,搭在帽檐,露出一张雪白清瘦的脸,“人鬼殊途,阴阳两隔,你再抱着它,它会耗干你的阳气。”
夫人看见他的脸一愣,手臂将怀里的娃娃搂得更紧,“乖乖没事的,不怕不怕……”
李兰修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她眉心,察觉她神志恍惚不定,全然成了一个疯子。
他蹙眉轻声道:“你再抱着它,会死的,明白么?”
夫人似懂非懂摇摇头,双手将娃娃搂在怀里,自顾自唱道:“宝儿乖,莫哭闹,天亮醒来见爹娘……”
李兰修与她无法沟通,便不再迟疑,拿起青词笔来,起身当空笔翰如流写下一个“诛”字。
他手腕高悬,笔尖流畅向下滑,写到“邪祟”两个字忽然一顿。
夫人小心翼翼抚摸着布娃娃,浑然不知他在做什么,还在唱着哄睡的童谣。
李兰修轻轻地叹一口气,手腕一挥写下的“诛”字消失,重新行云流水地写下“镇邪祟”三个字。
夫人怀里抱着的娃娃骤然一抖,那狐狸鬼被镇在布娃娃体内,若没有仙法施展,狐狸鬼无法出来吓人。
李兰修收起笔俯下身来,两指并拢手腕一旋,秀白指尖轻盈灵光闪动,点在夫人的眉心。
“醒。”
夫人无神的眼神顿时一震,从混沌的状态里惊醒,茫然盯着眼前的人。
李兰修挽救了她岌岌可危的神志,指着布娃娃说道:“我镇住了它的阴气,将它困在娃娃里,它不会出来作乱了。”
夫人缓缓低下头,双手将娃娃搂得更紧,抽泣哽咽道:“谢谢仙长。”
李兰修一手挑下帽檐的黑纱,转身走进夜色里,轻而易举解决城主府作乱的狐妖,他的心情却没多好。
在他走后不久,阴暗的角落里渗透出几缕淡淡的青烟。
随着青烟弥漫,一个模糊的鬼差身影渐渐显现,口中念念有词道:“启禀鬼王,我找到他了。”
灵鹤城闹狐妖传得广为人知,先来的这批道宗弟子在城主府小住几日,谁都未见到狐影,疑心闹狐妖只是无稽之谈。
蒋城主一口咬定狐妖还在府中,他夜夜梦见狐妖寻仇,为此广发英雄帖,邀请大大小小道宗弟子前来擒妖。
这一日城主府里宾客如云,络绎不绝,其中两位是蒋城主称之为“捉妖师”。
李兰修从未见过捉妖师这个行当,不禁很好奇,来到花厅里想瞧瞧这两位捉妖师。
凌天坐在他相邻的椅子里,大厅道宗弟子人头攒动,都是来看热闹的。
蒋城主站在厅中摩拳擦掌,等待贵客的到来,“诸位仙长,昨夜我祖先托梦给我,告诉我这世上有两位绝世的捉妖师,祖先见我为狐妖所困,请来捉妖师为我解困……”
凌天听得一头雾水,靠近李兰修问道:“李仙长,你见多识广,可听过捉妖师这个行当?”
李兰修懒散靠在椅子里,哧笑一声说:“没听过。”
凌天若有所思地说:“还有托梦,该不会是江湖骗子吧?”
厅里的道宗弟子从未听过捉妖师,蒋城主咳几声,满脸都是压抑不住的兴奋,“祖先说这两位捉妖师神通广大,一位白无尘,乃是剑道圣师,斩杀过无数妖魔,所有的妖魔见他俯首称臣,不敢造次。”
“另一位顾无影,乃是神秘的鬼修,他有一柄不知来历的红伞,据说一开伞,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李兰修挑起眉头玩味,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若真是那两位故人,蒋城主说得倒也没错。
“李仙长笑什么?”凌天不解地问道。
就在这时,厅外响起脚步声,两位青年一前一后走进花厅里。
走在前面的白衣银发的青年,腰配一柄长剑,长得英英玉立,大步匆匆地走进厅里。
他敛眸深深瞥一眼李兰修,抬起下颚说道:“在下白无尘,愿为城主解忧。”
在他身后一位身披斗篷的男子,漆黑的斗篷透出青衣,晴天白日里却拿着一柄红伞。
他不徐不疾跟在白衣青年身后,斗篷遮掩里看不清脸,李兰修突然觉得脖子凉飕飕,仿佛一道幽深森冷的目光在看他。
顾无影站在白无尘的身侧,一字一顿地说道:“在下顾无影,为城主解忧而来。”
凌天见到两张熟悉的面庞,顿时脸色煞白,当即传音道:“李仙长,大事不好,你找个机会快走!”
李兰修倒是想走,但看眼前这状况,他一时半会走不了。
第089章 八十九章
第八十九章
蒋城主面露喜色, 大步走到两人身边,“承蒙两位仙长相助,蒋某不胜感激!”
白无尘面色矜持淡然, 显出世外高人的模样,“不必多谢, 捉妖人承蒙天命, 守护太平,绝不容许妖魔作乱人间。”
蒋城主神色一怔, 还欲再言感谢, 顾无影微微颔首,“城主,带我们去看看狐妖吧。”
“二位仙长请随我来。”蒋城主满脸敬意,伸手示意二人随他前行。
白无尘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手指摩挲着腰间的佩剑, 似乎在感知什么,当即,他眉头一蹙说道:“此地妖气异常, 这狐妖应当有三百年道行。”
“三百年的道行?”一位道宗弟子咋舌, 惊叹出声。
蒋城主神色一紧,急忙问道:“仙长可已看到那狐妖?”
白无尘缓缓点头, 阖上眼睛低声道:“此狐妖本是青丘一族之后, 在妖界修行三百余年, 不知为何来到你府中作乱。”
“那可怎么办?”蒋城主虚心请教。
花厅里道宗弟子众多,只有寥寥几人认出这两位的真实身份。
其余人真以为两人是捉妖师,听见这三百年的大妖魔, 纷纷地问道:“三百年的大妖魔,两位能降服吗?”
“二位仙长, 需不需要我们出手相助?”
白无尘睁开眼看向众人,轻轻地一点头道:“你们若能助我,捉妖会更为稳妥。”
顿一下,他蹙着眉头说道:“你们人多手杂,恐怕会惊扰狐妖,我只需一人相助即可。”
他的目光在众人环视一圈,停驻在一位戴帷帽的男子身上,搭在剑柄的手指暗暗握紧,轻声问道:“你可愿出手相助?”
顾无影抬眼望向那人,眯着眼睛,仿佛在透过黑纱端详那张脸。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男子,帷帽垂下的黑纱遮掩了面容,但那搭在椅子上的手,却极为引人注目。
乌木扶手衬托下,那只手宛如雪玉凝成,指节透出美好的莹粉。
光是看这只手,就足以想象帷帽下应当是一张何等俊美的脸。
李兰修斜斜地靠在椅子里,气定神闲地思量一下,“好,我来帮你们。”
故人重逢,本应是美事一桩,何必东躲西藏?
凌天急不可耐地传音劝道:“李仙长,这二人便是那两位邪魔,你怎能答应他们?”
李兰修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膀示意淡定,“我去去就回。”
凌天欲言又止,忧心忡忡地望着他。
在场的每一位的济世会成员,皆与他的心情相当,惴惴不安。
这两位异界之主,何等大人物,岂会无缘无故来到灵鹤城?
更何况,他们竟隐瞒身份,潜入道宗弟子中,着实令人细思极恐。
白无尘盯着李兰修的帽檐,淡然地一点头道:“你随我来。”
蒋城主走在最前面引路,两位捉妖师不急不缓地走在他身后,目不斜视,心无旁骛,仿佛心中只念着捉妖二字。
李兰修悠然自得地跟在后面。
蒋城主引着三人在府里边走边介绍,李兰修神识早就搜寻过了,府里没有半点妖气,狐妖早都死透了。
白无尘走过一处花红柳绿的小院,忽然顿住脚步,目视小院问道:“这是何处?”
蒋城主一怔,随即笑道:“这是蒋某的书房。”
“可否让我们进去看看?”白无尘盯着书房的门问道。
蒋城主毫不犹豫,推开书房的门,雅致古朴的房间里书墨香气浓郁,墙上挂着山水画,多宝阁摆着精奇的古玩。
“几位请进。”
李兰修走进房间,目光落在桌案的一个摆饰,那是墨玉雕琢而成的一尊狐狸像。
狐狸的姿势像是在安睡,毛绒绒的尾巴像毯子似地盖在身上,眼睛半闭半睁,露出两点猩红如血的宝石。
雕像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没有任何妖气,却给他一种很古怪的感觉。
顾无影横过手中的红伞,挡住想随后进房间的蒋城主,“我们想聊聊捉妖事宜。”
蒋城主望向桌案的雕像,神色微妙地点点头,笑着说道:“好,三位若有什么需要,再找蒋某。”
李兰修听到书房门合上的声音,眉头轻轻一挑,若无其事盯着眼前雕像,忽略落在他背后灼热的视线。
两位捉妖师一左一右走到他身侧,将他夹在中间,三人并肩而立,同时瞧着桌案的狐狸雕像。
房间里诡异寂静。
白无尘缓缓转过脸,双眸盯着黑纱后模糊不清的脸,一字一顿地阴声问:“道友可见过这雕像?”
李兰修处变不惊,伸出手抚摸光滑雕像,墨玉的触感冰凉如寒铁,“没见过。”
顾无影望着他在雕像拂动的手,阖眼说道:“这是一个魂器,别碰它。”
李兰修抬起手来,轻拂着手心,好奇问道:“什么是魂器?”
白无尘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魂器便是装载魂魄的器具。”
李兰修眯起眼梢,若有所思瞧着魂器。
白无尘屈指弹一下狐狸雕像,幽幽地说道:“民间常有百姓为精怪塑身建庙,这些精怪将魂魄寄生于雕像,常年收受祭拜烟火,逐渐有些半妖半仙的能耐,能为百姓完成一些小心愿。”
李兰修手指抵着下颚,抓住了其中的关键,“这雕像本该是一座庙宇里的吧?”
白无尘点了点头,别开目光看向一旁,“它本是蒋城主请回来的狐仙。”
李兰修歪过头琢磨一下,城主府里闹的狐妖从头到尾都是一只死狐狸,“狐仙的魂魄怎让夫人怀胎?”
即便是神通广大的狐仙,肉身已死,也不能令女子怀上自己的孩子。
白无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过身面对面望着他,“道友关心夫人,不如关心关心自己。”
李兰修挑起眉头,明知故问道:“嗯?这是何意?”
“听闻道友得罪了武皇,好心提醒一句。”白无尘轻描淡写地说。
李兰修没想到能从他口中听到“武皇”两个字,白瀛一向和楚越不对付,完全不将楚越放在眼里。
顾无影代替白无尘补个漏,“听闻你得罪了武皇手下的一个走狗。”
李兰修瞥他一眼,悠哉地抱起手臂来,“此事很严重?”
白无尘轻轻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有一位大妖魔朋友,曾跟他有些过节,过去了百八十年,他见到我这位朋友的第一面,斩下他一只龙角,当着他的面烤着吃了。”
李兰修望向他的头顶,乌发遮掩里什么都看不见。
白无尘避开他的目光,继续说道:“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若你遇见他,以你们之间的恩怨,你得倒大霉。”
顾无影抬手掀起斗篷,露出一张丰神俊秀的面庞,美中不足的是一侧脸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那刀疤深入骨髓,足以见施刀人的仇恨。
他双目沉沉地望着李兰修,一言不发,胜似千言万语。
李兰修默然无语叹口气,推开书房门,“两位道友随我来,我看看这伤能不能治。”
白无尘和顾无影跟在他身后,三人向着他的房间走去。
路过人如潮涌的主院,络绎不绝的弟子从花厅里走出来,说说笑笑,气氛热热闹闹。
忽然间天色骤暗,前一瞬晴空万里,下一瞬却乌云蔽日,猝不及防地异变令喧闹人声渐渐消失。
众人静寂无声抬起头来,不约而同望向天空。
天地间的光线仿佛被一股威压扼住,晌午时分如同傍晚般黯淡昏暗,只剩一抹刺目的金光,劈开云层,耀眼如雷霆。
九把飞剑齐刷刷穿云而出,金剑流光溢彩,威势无匹。
剑锋所过之处,空气中隐约传来低沉嗡鸣,仿佛在为无匹的力量低语。
八位道行高深的修士众星拱月般围托着最大的一把重剑,御剑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白衣青年,生着一张干净明朗的脸,气清而劲,端的是英姿勃发。
这张脸比李兰修记忆里更棱角清晰,褪去纯正少年气息,完完全全成为一个男人。
“武皇!”
一声惊呼从人群中传出,瞬间掀起一片哗然。
见到传闻中九州大陆最强者,吞咽口水的声音清晰响起,有人吓得腿肚子发软,有人崇拜艳羡,有人满脸茫然,不知武皇为何会出现在灵鹤城。
李兰修环抱着手臂纹丝不动,因为根本无处可躲,他眯着眼睛瞧着飞剑徐徐降落。
飞剑降落在人群中心,众人如同潮水般散开,识趣地低下头,不敢直视这位了不得的人物。
楚越目光扫过李兰修身影,神色自若地跃下飞舟落地。
他轻轻抬手,伴随一声“扑通”响,司徒睿面色煞白跪倒在他身边,显然已经意识到大祸临头。
楚越拍着司徒睿头顶,目光始终盯着李兰修的方向,语气波澜不起:“这位公子,手下人冒犯了你,是我管教不严,我将他交给你,任凭你发落如何?”
李兰修还未开口,白瀛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到身后护住,“小心。”
顾正行侧身挡住他另一半身子,将他护在身后,保护得严严实实。
楚越漆黑眼眸蓦然一敛,嗓子里发出一声轻笑,笑意莫名瘆人。
李兰修拍拍白瀛的手臂,白瀛很不情愿地让开一条路,他不疾不徐地走出来,“不必交给我,他冒犯我的仇我已经报了。”
楚越似笑非笑地瞧着他,拍拍司徒睿的头顶,“公子宽宏大量,还不快谢谢公子?”
司徒睿膝行一路往前,跪到李兰修身边,当即重重一叩首,高声喊道:“谢谢爹!”
李兰修睁大一双剔透的眼睛,扑哧笑得乐不可支,笑意慵懒动人,“你真乖。”
这句话以前只对着一个人说。
楚越神色自若地负过手,拳头在背后虚虚握住,一双静若寒潭的眼眸盯着他。
第090章 第九十章
司徒睿站起身来, 颔首退回到楚越身边,一抬头便撞上武皇似笑非笑的模样,那眼神冰冷沉郁, 直盯得他脖子发寒。
不是吧,难道喊爹也有错?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心思各异, 大家对于武皇的传闻耳熟能详,虽不能明目张胆称呼为大魔头, 因为武皇鲜少害道宗弟子性命, 但不害命他谋财,九州大陆的各个秘境都被他倒腾一遍。
不知道摸走多少法宝神器,平日里铁腕手段,治下威严, 绝不是什么好人。
因为手下冒犯一位修士, 便亲自带着手下前来认错,在场的人又不是傻子,无人相信他的目的如此单纯。
必然有不可示人的谋虑。
李兰修抬手轻压一下帷帽檐边, 帷帽为他省去不少麻烦, 省得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凌天疾步走到他身边, 瞥一眼众人簇拥的武皇, 神色自若问道:“李仙长, 你可还好?”
李兰修“嗯”一声,不急不缓地扯淡,“我们方才发现狐妖的魂器, 正想去问问城主夫人。”
凌天轻轻舒一口气,当即说道:“我随你们一起去。”
李兰修冷静地顶住楚越视线转过身, 白瀛和顾正行自然不用多说,与他肩并肩一同向前走去。
众目睽睽之下,楚越向前迈一步,轻笑问道:“公子为何走得这么急?”
“公子”两个字在他嘴里,吐得情意绵绵,含着说不出的暧昧。
李兰修目视前方,顿住脚步淡然地说:“捉妖。”
楚越一步一步逼近他,走得不徐不疾,像一条响尾蛇摇动尾巴靠近猎物,庭院里众人自动让开一条道路。
白瀛闪过身欲挡在李兰修身前,李兰修一把按住他的手臂,轻声说:“不必。”
一只宛如美玉的手就这么搭在白瀛手臂,楚越目光缓缓扫过去,微微一笑道:“捉妖是我所长,雪青,随我去瞧瞧狐妖。”
雪青是一位眉清目秀的青年,大步走过来笑哈哈说:“狐妖有什么能耐?主上一刀就能让狐妖现出原形。”
楚越盯视李兰修的背影,不动声色问:“这位公子不介意我们一同捉妖吧?”
李兰修不置可否道:“你若想来便来。”
说罢便徐步向前走去,若楚越想跟他打一架,以他如今实力,未尝会输给这位武皇。
来就来,硬碰硬,真男人就该以拳头论输赢。
凌天走在几个人之间,如芒刺背,遍体生寒。
三位祸世大邪魔能见到一位已是毕生不幸,如今三位一同出现在灵鹤城,恐怕要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蒋城主夫人居住在一处偏远院落,一夜之间失心疯痊愈,虽还抱着个娃娃当孩子,但神志清醒,不再胡言乱语,待遇相比之前无人问津好上许多。
院落里,仆役执着扫帚打扫卫生,丫环进进出出擦擦洗洗。
蒋城主坐在小亭里陪着夫人说话,瞧见几人一怔,笑吟吟站起身来说:“几位仙长聊得如何了?”
李兰修走到亭中施施然坐下,“尚有一些事宜想问问城主与夫人。”
夫人认得李兰修,羞怯伏在城主身边低语几句,一句不落传进几人的耳里。
“夫君,他便是治好我的仙师,长得仙姿玉色,像神君似的。”
“我郁结在心,每日生不如死,他玉指在我眉心一点,我当即神智清明……”
蒋城主望向李兰修,诚恳感激道:“蒋某在此谢过仙长。”
顾正行与白瀛本就与李兰修肩并肩同行,顺理成章坐在他身侧两把椅子,一左一右像门神似地将他护在中间。
白瀛警惕眯着眼睛,一手摁住腰间的剑,生怕疯狗会扑上来撕咬李兰修。
楚越长身玉立站在亭外,半笑不笑地说:“公子真是菩萨心肠。”
李兰修听他喊公子,总觉得有一股不怀好意阴阳怪气,错开他的目光,看向城主夫妻,“我们在书房见到一尊狐狸雕像,城主可记得此物从何而来?”
蒋城主神色微变,笑着答道:“那尊雕像年代久远,蒋某不记得了。”
夫人轻轻拍他一把,嗔怪地说道:“你真是糊涂了,那狐狸雕像三年前你从狐仙洞里请来的。”
蒋城主一怔,恍然大悟笑道:“还是夫人记性好,这雕像三年前我从城外的狐仙洞请来的,敢问捉妖师,我这雕像可是有什么古怪?”
“捉妖师?”楚越低声念一遍这个称谓,瞧向白瀛与顾正行道:“原来两位是捉妖师。”
白瀛很不爽地嗤笑一声,“难道武皇没听过捉妖师?”
李兰修抬手在他后背一抚,示意他冷静些,别逞口舌之快。
楚越盯着他们亲昵的姿态,眼眸幽亮,唇角弯起的弧度更深,“没听过,仙师即是捉妖师,可斩过白龙?龙角的滋味如何?”
白瀛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李兰修身处炮火丛中,临危不惧,从容自若地道:“城主难道不知雕像是一尊魂器?像里有狐仙的魂魄在其中。”
蒋城主一介凡人,不知晓武皇的威名,尚且还能坐得住,“我请狐仙为保我仕途平步青云,不知雕像里还有魂魄,若是知晓,怎能将此等邪物带回府中?”
夫人若有所思地,小心翼翼地看向李兰修,“那雕像真有狐仙的魂魄?”
李兰修只是轻轻地“嗯”一声。
夫人蹙起眉头,欲言又止一番,脸色古怪地说:“难怪……”
顾正行比楚越年长几百岁,无意于楚越争执,转而问道:“难怪什么?”
夫人望向蒋城主,见蒋城主神色如常,便说道:“三年前我夫君还是灵鹤城的一个小吏,自从请到这尊狐仙像,从此便节节高升,一路坐到城主的位子。”
“甚至……那些与我夫君作对的人,都会惨遭横死。”
李兰修饶有兴趣地问:“嗯?如此说来这狐仙岂不是你家的大恩人,为何要害你?”
夫人茫然地摇摇头,喃喃地自问道:“我生下的是狐仙的胎儿?”
楚越不偏不倚坐在李兰修正对面的椅子里,双眸含笑瞧着他道:“公子应当问城主。”
蒋城主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眼神,不知为何全身骤然一寒,如坠冰窖之中,硬着头皮说:“狐仙喜怒不定,无情无义的畜生,还请诸位仙师降服此妖,报我丧子辱妻之仇。”
楚越一只手松散托起下颚,直勾勾盯着李兰修,“此话倒是不假,妖魔喜怒不定,皆是畜生。”
白瀛面无表情的脸更冷冽,正欲开口,顾正行突然撑开红伞,鲜红的伞面敲在桌面,阻挡楚越灼灼的视线。
随即他沉稳淡定,开口说道:“小友,你年纪尚轻,不知世事深浅,尚以为世间无敌就能为所欲为,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即便你如今是修真界最强者,亦有落败的一日,切勿得意嚣张。”
“世间无敌?”
隔着一道血红的伞面,楚越重复一遍,眯起眼睛望着伞面后的人,“也不尽然,我曾在一个人手里输得一败涂地。”
李兰修纤细的眼尾轻轻一挑,果不其然,与他的猜想的分毫不差。
天命之子好强的胜负心,楚越踏遍九州大陆想要找到他,不就是想证明一句“莫欺少年穷”?
以前任他玩弄调/教的奴仆,在他手里输得一塌糊涂,如今成为威名赫赫的武皇,不得衣锦还乡,让他看个清清楚楚?!
顾正行瞥一眼李兰修,平声静气地道:“你甘之若饴,就当愿赌服输。”
楚越不理会他的劝说,徐徐地站起身来,唇角翘起道:“公子为何不言语?你与两位捉妖师勾肩搭背,谈笑风生,见到我却沉默寡言——”
“难不成公子认识我?”
李兰修还未开口,一旁凌天按捺不住,仗义执言道:“李仙长与你无冤无仇,司徒睿的事皆因我而起,你不要咄咄逼人!”
楚越嗓子里溢出一声低笑,缓缓扫量一遍凌天,“这位公子真是不会寂寞,身边总是花团锦簇,数不清的阿猫阿狗。”
李兰修心里门清此刻身边都是人,楚越动起手来不方便,否则一定会出手,与他大战一场,要把他打趴下为止。
蒋城主方才只是被看一眼,脸色苍白如纸,满头冷汗地流淌,夫人拿着帕子,细心地给他擦着汗。
她一头雾水,听不懂几位仙长的恩怨,问蒋城主:“夫君,你这是怎么了?”
李兰修一手扶着帽檐站起身来,望着楚越道:“你是武皇?我不认识武皇。”
本来就是。
说罢他转身面朝夫人,轻轻一笑问道:“想不想知道为何你会怀上狐仙的孩子?”
蒋城主的脸色更白,一把紧紧抓住夫人的手,痛心疾首说道:“秀娘,都是我的错,我以为请回一位能保佑仕途的神仙,没想到却是个淫/魔,是我引狼入室,害你被狐仙玷污。”
夫人浑身一颤,失魂落魄地望着他。
蒋城主心疼地将夫人搂在怀里安慰,“我真没想到,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秀娘,你受苦了。”
夫人趴在他肩头泫然欲泣,握着帕子抽抽搭搭,全然忘记李兰修方才问得话。
蒋城主拍着夫人的后背,歉疚说道:“家丑不可外扬,让诸位仙长见笑了。”
李兰修瞧着夫妻情深的模样,再次循循善诱道:“夫人,你不想知道为何会怀上狐仙的孩子?”
夫人从城主肩膀抬起头,讶然地望着他道:“仙长何意?”
蒋城主神色不善地说:“这位仙长,我念在你与内人有恩,忍你冒犯内人一次,你为何又要揭内人的伤疤?”
他顿一下,目光扫过神色各异众人,最终落在楚越身上,不卑不亢道:“我方才听闻他们称您为武皇,您是修真界最强者,您来评评理,这位仙长三番四次出言调戏内人,贪图内人美色,这等见色忘义的人岂是修道之人?”
说得抑扬顿挫,正义凛然一番话,那位武皇却挑起眉头,含笑望着李兰修道:“公子可有调戏有夫之妇,贪图美色?”
李兰修掌心隐约泛痒,忍不住想给他一耳光,别过脸置之不理。
楚越当即轻声道:“我与这位公子虽是初次相识,但他绝不是你口中说的人,你为何要污蔑他?”
蒋城主正欲辩解,忽然之间一动不动,随即整个人像融化的蜡烛似的从座椅里瘫下去。
伴随着噗嗤一声响,全身血肉搅在一起,红艳艳沿着青石砖流淌。
顷刻间,蒋城主的身体铺满整座小亭。
“啊!!”夫人吓得魂不附体,全身发软跌在地上,手脚并用地退到柱子后。
凌天从未见过如此残忍恐怖的杀人手段,瞠目结舌盯着血水,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涌上心头,喃喃问道:“你为何要杀他?”
楚越不以为然地道:“无情无义,辜负真心的人就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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