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四下万籁俱寂。
一行白鹤从云中跃过, 高亢的鸣叫打碎广场里的寂静,众人脸上的神态精彩纷呈。
比起万众瞩目的楚越,现在大家更关注李兰修。
宗门内无人不知的李公子, 半年前,这位张扬跋扈, 仗势欺人的李公子在宗内臭名昭著, 谁都晓得他天资平平,靠着个好爹作威作福。
可沧溟界试炼之后, 再提起这位李公子, 弟子们都会露出微妙神情,李公子与他的契奴,里应外合诛杀了蛟君,很是手段, 更别提——他长得过分的好看。
那日的喜服美人众弟子历历在目, 当真是美艳绝伦,隔着面纱都如此惊心动魄,若能见到他的真容, 真是令人虽死无憾。
所以, 楚越虔诚跪在李兰修面前,这场面十分奇异, 又莫名和谐, 好像本该就如此。
“嗯……如果他将青词笔献给李师弟, 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呵呵,我是没那个能力,我若有他这种能力, 我也会借花献佛,来博美人一笑, 这才是英雄本色!”
“笑他甘愿为奴的人,哼!是不知道楚师弟如今心里有多快活。”
众说纷纭。
李兰修握着帕子擦干楚越脸颊的血迹,瞥一眼他手臂渗出的血迹,“伤疼吗?”
楚越专心致志地盯着他,脸颊轻轻蹭蹭他的手心,“不痛。”
本来隐隐作痛,突然不痛了。
李兰修抬起眼,沈长老面含微笑,大步从人群里走来,一手托举着白玉如意,身后跟着云水堂的执事。
他拍拍楚越的脸颊,自己惹的事自己解决,直起身握着帕子擦着手上血迹。
沈长老瞧着还单膝跪地的背影,轻咳一声喊道:“楚越。”
楚越撇过头看向他,敛去笑意神色如常道:“长老。”
沈长老顿一下,见他没有站起来说话的意思,不禁瞥眼李兰修,有那么点求救的意味。
青词笔的事他可以忍让,天之骄子知恩图报嘛,但一会他要将白玉如意递给楚越,楚越到时候单膝跪地双手承接,从此成为梅雪真君第二位真传弟子。
这宗主真传弟子……跪在李兰修面前,画面实在不成体统。
当然沈长老不知道,另一位早都跪过,做得比这还过分,相比起楚越算是很给他体面了。
李兰修微微朝他点头,抬手拍拍楚越的后颈。
楚越会意站起身来,面向沈长老站得端正。
沈长老舒一口气,将白玉如意举到他面前,面带欣慰,徐徐地说道:“楚越,这枚如意是由无上仙玉所铸,乃是当年梅雪真君在昆仑冰原深处寒潭取出万年玄冰,融炼九天星辰之精华,亲手所铸。”
“真君以此如意铸成两枚,一枚他亲手交给白真传,一枚他留给了我,希望我能为他再寻传人。”
他顿住,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视楚越,继续说道:“我蒙受宗主重任,多年来寝不能安,食不知味,未敢懈怠,今日,我心中终于有了一位人选。”
楚越神色平静地看着他,密语传音低声问道:“公子是否对此事心知肚明?”
“嗯,我是知道。”李兰修坦然承认。
楚越声音压得更低,“公子不要我了?”
问得好似去做梅雪真君的真传弟子,等同于将他卖到寒窑矿场做苦工一样。
李兰修哼笑一声,置之不理。
沈长老抬高嗓音,威严的声音遍布广场,四面八方传递给万千的弟子,仿佛从天而至的神旨,“楚越,你天资卓绝,今日我以宗主之名,特授你为真传弟子!”
方才议论纷纷声音瞬间消散。
楚越自有应对的办法,他退到李兰修身侧,不卑不亢道:“多谢长老厚爱,弟子感激不尽。”
他微微顿一下,嗓音沉稳冷冽,“但弟子自入宗以来,蒙李公子照拂,得其提点与助力,才有今日之成就。”
“弟子愿拜入紫台峰,尊李延壁长老为师,以报李公子之恩。”
众弟子哗然。
沈长老脸色骤变。
峰主与长老不约而同望向李延壁,惊诧艳羡不可置信。
李延壁神情淡然地负手而立,气质孤冷卓绝,传音问道:“你说他是你的人——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与我猜得差不多。”李兰修回答,忠诚的狗扔得再远,都会想方设法找到回家的路。
“哼,为何不告诉爹?”
“爹不是想要个好苗子么?我给爹一个惊喜。”
李延壁神色流露欣悦笑意,伸手拍拍他的后肩,传音里含着笑意,“是你让爹惊喜。”
李兰修往他身边靠了靠,“嗯?那爹高兴吗?”
“高兴,但就怕这小子……”
沈长老神色复杂难懂,看看楚越,再看看李兰修。
最终目光落在李兰修身上,一双洞若观火的老眼明亮锐利,似乎想看透李兰修到底有什么本事,能把宗门的天骄变成膝下的狗。
李兰修慢悠悠歪过头,浑然不在意众人的目光。
众弟子皆在看他,一众白衣里他绯红的衣裳显眼,仿佛是寒雪簌簌里的梅花。
当李兰修的人就这么爽?
难道比做宗主的真传弟子还要爽?
众弟子万分好奇。
唯有坐在浮岛的白瀛,手中托着杯仙茶,慢条斯理地抿一口茶,心道:当然爽。
楚越选择的一点都不傻,图谋的究竟什么,只有楚越自己清楚。
沈长老神情很快恢复平静,含笑说道:“好!知恩图报乃是我宗传统!”
说罢,他仰头哈哈一笑,宽袍白袖轻拂,玉如意消失在手中,“既然如此,你便在李峰主门下,继续精进修行,不负我宗重托!”
李延壁迈步走上前,楚越转过身撩起袍衫,利索地单膝跪地,“师尊。”
“嗯,从今往后你是我的徒弟。”李延壁不动声色点头,伸出一只手给他,“起来。”
楚越握住他的手站起来,笑得干净清朗,“谢过师尊。”
李延壁打量他一遍,重重拍拍他的肩膀,脸上难得露出舒畅的笑容。
百年前自从与红教一战,他精心培育的弟子尽数折进去,从此紫台峰一蹶不振,宗门试炼与大比再也没出过头。
他本就是个好强如命,清清白白的人,不愿给外门长老送礼干那些腌臜事,只能眼睁睁看着昔日死对头爬到他头上,那种憋屈的滋味太不痛快!
今日终于一吐胸中积压的郁气,前所未有地舒爽!
江九思一行人早已从岳山回来,在众弟子里目睹这一幕。
方才于师兄和连师兄与楚越交手,精神分别受到重创。
见到此情此景,更为受创!原来梦寐以求的,在人家眼里不屑一顾,楚越说他想赢,不择手段地赢,原来只是想当李兰修的人。
江九思神情复杂,天之骄子那么拼命,只为求得李兰修一个认可。
而他呢?
能力不及楚越,难道真心也要输给楚越?
魂牵梦绕面具下的那张脸,若是什么都不做,这辈子他都不会有机会见到了。
他稍作思索之后,袖中双手握拳,心中定下一个重大的决定。
李兰修看着局势差不多该散场了,扫一遍楚越血迹斑斑衣裳,走到李延壁身边道:“我先带他回去整理一下。”
“好,你们先回紫台峰。”李延壁点头示意他先回去,若有所思地看向薛悟究。
不知江九思说了什么,薛悟究如遭雷击,原本不好看的脸色雪上加霜,狰狞得仿佛要吃人一般。
楚越跟在李兰修身后,两人一同离开问道广场,众弟子自动让开一条路,眼巴巴地目送他们远去。
回到紫台峰,李兰修手中把玩着青词笔,步履轻快地迈进殿门。
楚越在门前顿住脚步,背过受伤的手臂,血顺着袖子一滴一滴砸在青砖地。
李兰修走了几步,回过头瞧着他下巴一抬,“进来。”
“我会弄脏公子的地毯。”楚越低声说,语气沉厚疲惫,砸在青石砖的血格外显眼,似乎伤势很重。
李兰修扫量他一遍,怪可怜的,抬起手轻轻勾动手指,“我让你进来就进来,再不进来以后都别进来了。”
楚越立即迈进门,一手仓皇摁住还在滴血的伤口,几步走近他。
李兰修先收起青词笔,径直走向多宝阁,他打开一个匣子,随手拿出瓶药,“解开。”
楚越扯开绑着的绷带,虎妖指甲如刀刃锋锐,在他手臂留下一道深邃的伤痕。
伤口血肉模糊,皮肉外翻,模样很是恐怖,他不由得伸手遮一下。
李兰修挑眉睨他一眼,他缓缓挪开手亮出伤口,“我自己来。”
李兰修摘开药瓶轻轻洒在手臂,瓶里上品的创伤药液体一接触到皮肤,伤口迅速地愈合在一起,“好了。”
楚越抚过愈合的手臂,扯下袖子瞧着他说:“谢过公子。”
“跟我来。”李兰修向着一条长廊走去,殿内有一汪灵泉池,泉池里含有地母灵液,在其中沐浴能滋养灵力和体力。
他每日都会在其中沐浴,此等殊荣今日赏赐给楚越。
雅致古朴的房中点着一盏盏明光灯烛,汤池蕴起雾气蒙蒙,伴着熏香,潮湿空气里香气宜人。
灵泉池冒着浓郁灵气,翠绿竹子围成屏障,竹影轻轻摇曳。
李兰修衣袖扫去汤池边矮几上的摆设,侧过头熟稔解开脑后的发带,墨黑的长发散在他两颊边,显得他的脸似乎很小……
他姿态悠然地坐到矮几,随手把发带抛进灵泉池,瞥眼楚越,下巴一扬问道:“还不脱?”
赤色发带飘在池子里游荡,如同一尾锦鲤游弋。
楚越瞥了一眼,收回目光,行云流水地解开衣带,露出一副修长匀称的身躯,肩宽腰窄,肌肉线条流畅干练。
解到里裤时,他稍稍一顿,呼吸莫名地沉重,随即,他将里裤褪下,走入雾气蒙蒙的灵泉池里。
李兰修踢掉靴袜,身子一转双脚落入温热的池水里,脚尖在水中轻轻点动,水波荡漾带起一圈圈涟漪。
从脚背到脚趾的弧度曼妙诱人,池水里的显得皮肤更为白皙透润,仿佛是玉石雕琢落在水里。
楚越的角度能看得更清楚,并不是一味地白,脚尖的趾头透着点玉润的粉,微微地弯曲像三月桃花瓣。
他神色淡然地仰望着李兰修,水下用力攥住拳头,克制将这双足握在掌中把玩的欲/望。
李兰修低下头瞧着他,散下来的墨发软软地垂在他脸颊,那双眼睛在幽暗潮湿里微微湿润,慵懒不经意地眯着,嗓音呢喃地问:“你想要什么奖励?”
第042章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楚越直勾勾地盯着他, 喉结隐秘起伏滑动,暗哑嗓音道:“我想永远待在公子身边——”
真正想要的奖励不能言说。
那不能言说的欲/望蠢蠢欲动,仿佛幽深黑夜里蛰伏的野兽, 等待着破茧而出的时机。
直到有朝一日,得到他的人和心, 从身到心完全占有他。
李兰修手指轻轻点一下他的鼻尖, 低笑着说道:“这个你已经得到了,不想要别的?”
楚越往前凑近, 唇边贴着他一缕松散墨发, 唇齿张合间仿佛像吻着这一缕发,“心中别无所求,但求日日夜夜在公子身边。”
这句话说完,那缕头发似乎被他不慎含在唇齿间, 他探出舌尖缓缓舔了舔。
李兰修眸底闪着不可察觉的笑意, 屈指勾开他唇边的墨发,“嗯?你就这么听话?”
“我只听公子的。”楚越盯着他道。
李兰修松开手直起身来,戏弄的人的心思浮上心头, 他若有所思地想几秒, 低声说道:“那我若是不准你举呢?”
楚越漆黑的瞳孔骤然缩紧,瞧着他的眼神幽邃发暗。
李兰修身子向后仰靠, 双手反撑在坐着的矮几, 一只脚尖悠然点着水波, “你到底是听还是不听?”
“我尽力。”
楚越阖上眼不看他,当作独身一人处在灵泉池里,忽视他的存在。
李兰修侧过头端量他的模样, 脚尖轻盈撩起水花,泼在他脸颊, 懒洋洋地嚼着字:“睁开眼。”
楚越抬起盯着他,水花接连不断泼在脸颊,他躲也不躲,指腹意味深长地抹了抹嘴唇上的水珠。
李兰修抬着下巴悠瞧着人。
他浸在灵泉池里的衣袍下摆湿透,雪白锦布黏贴在曲线窈窕的小腿,脚踝线条婉约纤细,小腿骨肉均匀,不盈不柴,有着恰到好处的肉感。
楚越身体不受控地给出反应,清澈的灵泉池里他的身体反应一览无余。
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尽力都控制不住。
只是想想这是李兰修沐浴的池子,那种蠢蠢欲动已经抑制不住,所以方才不愿褪下里裤,何况现在被这么撩拨。
有反应是正常的,没反应才不正常。
李兰修瞥一眼立即侧过脸,挪开目光,冷声故意问:“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公子,你想怎么罚我?”楚越已然意识到要被他捉弄,低声问他。
李兰修不高兴地睨他一眼,“你立功,我罚你,本公子是赏罚不分的人么?”
“公子当然不是。”
楚越神情倒是很淡定,幽深眸子若无其事地盯着他看。
李兰修本想再逗他一会,现在没心思了,侧过脸阖着眼说:“难看,别让我看到。”
“好,我的难看,公子的好看。”楚越轻声低语说一句。
李兰修心思全在方才令他不适的画面,抿着嘴蹙眉很不爽,没有察觉到这句话的逾越。
他在蛟君的寝宫见过一次,楚越在他眼里就像条小狗,主人给狗洗澡天经地义。
那时候倒还算美观,他尚能调侃几句,现在状态太显眼,真想象不出来俊俏的脸,却有个截然相反的东西。
若不是会逼反楚越,他真想给天命之子做个绝育,以免时不时碍他的眼。
他蹙眉闭着眼睛,侧着颈一动不动,反倒方便楚越对着他释放“问题”,雾气蒙蒙里李兰修的面具模糊不清,更令他代入面纱下的脸。
楚越的目光直白露骨,直勾勾地聚在李兰修身上,品味着他每一寸的美好。
散开的墨发里,脖颈雪白细腻,耳朵白而清秀,隐约能瞧见耳后青色纤细的血脉,美得无懈可击。
他身上似乎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美的。
不知想到什么,楚越漆黑的眸光更深暗,逐渐粗重的喘息在静谧的室内显得尤为清晰。
那种喘息急促压抑,仿佛是在极力克制着自我,一想到楚越在做什么,李兰修蹙着眉命令道:“不准喘。”
喘息声戛然而止,但急促呼吸声止不住,透着点暗哑嗓音的压抑。
李兰修阖着的睫毛颤动,当做什么都听不见,冷冰冰催促道:“快一些。”
“公子,我尽力。”楚越顺服地回答,但他的身体没有快一点的意思。
灵泉池升起的雾气蒙蒙,过了许久,楚越凑近他低声道:“公子。”
李兰修转过身,很顺手地轻轻在楚越脸颊甩一耳光,慢悠悠念道:“你是没弄脏我的地毯,但你弄脏了我的灵泉池。”
楚越挨了不痛不痒的一耳光,眼里却含着莫名光彩,哑着嗓子道:“抱歉,公子。”
李兰修抬起脚想要起身,才瞧见脚尖沾着点污浊,他眉尖一蹙,冷冷盯向楚越。
楚越瞧着他的脚尖,嘴唇微微动动,似是也没料到这个状况。
李兰修秀挺的长腿一伸,脚尖递到他面前,“你弄的,洗干净。”
“……”
楚越毫不犹豫握住他的脚踝,泼点水洗去污浊,宽厚的手掌捧着他的脚跟,另手握住脚尖,轻轻地揉捏,温润滑腻的肌理柔中带刚,能摸到清晰的骨节,滑溜溜地令人爱不释手。
他忍不住加重力道,肆意地在掌中把玩。
李兰修被他捏不舒服,猝不及防用力踹他一脚,“松手。”
楚越被他踹在胸口,意犹未尽地松开手,摩挲着手掌回味那种丝滑柔软的触感。
李兰修穿上靴袜,催动法诀蒸干衣摆上的水,冷冷地睨一眼池子里的人。
忽然他肩膀一振,轻哧笑出声,笑声轻柔悦耳,扭过头脚步轻快离去。
楚越胸口发紧,耳后血管勃勃跳动,眯起眼梢盯着他的背影。
他不知道,是李兰修太动人,还是他自己太重欲,蠢蠢欲动的感觉,被这一笑又给勾上来了。
妙素等候在汤池房门口,待楚越出来之后,走上前道:“公子吩咐我们在这等你,我带你看看你的住处。”
她带着楚越走过长廊,来到主殿门口的一个侧间,很像守门人住处,推开门道:“公子让你住在这里。”
房间宽敞明亮,设施典雅风韵,楚越迈进门打量一圈,“谢过公子。”
妙素欲言又止,神色为难地说道:“公子说,你不是要待在他身边么,以后住在这吧……看……”
楚越眉头微扬,转身坦荡荡坐在椅子里,“看什么?”
妙素沉吟一下说道:“看门狗。”
*
一日之后,宗门执法堂出了一件大事。
执法堂大厅气势恢宏,殿正中央供奉一尊威严的法神雕像,手持巨剑,眉目冷峻。
门口围观的弟子们人潮涌动,好奇张望着大厅里的状况。
他们都是三五结队来的,听说一早千机峰的薛峰主勃然大怒,千机峰大殿内鞭打爱徒江九思。
江九思先前可是宗内的大红人,深得薛峰主的喜爱,他待江九思与亲生儿子无异,从未动过怒,却不知为何暴怒,将江九思打得遍体鳞伤。
薛峰主却还嫌不够,将江九思揪到执法堂,要请“法鞭”来执刑。
江九思跪在法神面前,膝下的惩戒台,垫着一块石板。
石板布满细密的符文,一旦膝盖接触,便会感到如刀割般的疼痛,无法移动分毫。
他锦绣白衣血迹斑驳,道道鞭痕触目惊心,束冠长发披散在身上,往日清冷孤傲的翩翩公子,仿佛一条丧家之犬。
薛悟究负手而立站在一旁,神色阴郁低沉,道一句:“请鞭。”
两旁排列执法堂弟子庄重而立,随着他的声音齐声高呼:“请鞭!”
审判台上供奉着一条一条威严的法鞭,通体漆黑,鞭身上镶嵌银色符文。
法鞭不是普通鞭子,专用于惩戒犯下重罪的弟子,抽在修士身上能破开修士的肉/体防御,剧痛无比,仿佛是遭受凌迟之刑。
若不是犯下重罪,宗门很少出动法鞭。
执法堂的执事举起法鞭,对着法神的雕像鞠躬行礼,随即将法鞭托给薛悟究,“薛峰主,请鞭。”
薛悟究一把抓起法鞭,神色露出些许狰狞,猛力甩向江九思的后背,“逆徒!你可知罪!”
江九思低着头,口中溢出几丝血来,跪在惩罚台一言不发。
薛悟究接连不断甩动鞭子,法鞭打烂江九思的衣裳,打得皮开肉绽,血沫横飞四溅在地板。
任是他如何鞭打,江九思低着头一声不吭,执意要与他对抗到底。
薛悟究几步走近,发疯一般挥着鞭子,再给他机会问道:“逆徒,你可知罪!”
江九思仍旧是一言不发,头也不抬一声不吭。
他十多岁入门,拜入到千机峰门下,成为薛悟究的弟子,十多年的师徒情谊半点不虚。
薛悟究才放心将杀李兰修此等隐蔽之事交给他,没承想非但李兰修没死,楚越也没拜到他门下。
如今江九思竟跟他说什么:“弟子平生最好美人,李兰修乃弟子平生所见最美,弟子此生定要见到他的真容,为此弟子愿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此话的意思便是:从此之后他不听薛悟究的,他会听李兰修的。
薛悟究赔了夫人又折兵,辛苦培育十几年的爱徒,去趟沧溟界就成为李兰修的走狗,他怒火中烧地挥着鞭子。
啪——啪——啪!
响亮鞭声在殿中响起,围观的弟子们脸色煞白。
江九思身上已经没一块好肉,白衣彻底变成血衣,终于他身子向前一倾,扑倒在惩戒台。
薛悟究的鞭子落空,他几步心痛不已地扶起爱徒,痛心疾首地说:“逆徒,你这样是为什么?那李兰修是什么好人?为师早都告诉过你,你……你为何不听啊!”
江九思面色惨白,摇摇头气息微弱地说:“薛真人,我心里清楚他是什么人,他就是刁钻刻薄,残酷无情爱戏弄人,可是我……也想被他戏弄。”
“你们到底是怎么了?李兰修给你喂了什么迷魂药?”薛悟究是当真不理解,那楚越被李兰修迷得神魂颠倒,跟条狗似的在李兰修叼骨肉,现如今江九思放着好好的人不当,也非得去当狗!
江九思手背抹抹嘴角的血,眼里流露出明亮的微光,“他对我什么都没有做,他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是我心甘情愿。”
薛悟究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忽然站起来,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战栗哽咽着问:“逆徒,你可知罪?”
江九思挺直腰背,抬起头来用尽全力,掷地有声说道:“弟子为见李兰修的真容愿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以此为此生志愿,不知何错之有?”
薛悟究高举起法鞭,握着鞭的手颤抖,最终鞭子没有落下,他扔了鞭子向门口大步走去:“你既然如此执迷不悟,今日我与你的师徒关系一刀两断,从此你不再是我薛悟究的弟子!”
法鞭落地,惩戒台的禁锢解除,江九思起身,朝着他离开的方向叩首,“谢师尊成全!”
执法堂门外来看热闹的弟子们面面相觑,方才每一句话清晰无比,江九思可是四海商会江家的人,天赋异禀的天之骄子,竟然为见李兰修的真容背叛恩师!
此等不忠不孝,重色轻义之举,可会让他在修真界身败名裂,从此之后声名狼藉。
那位李公子当真美得色授魂与么?众人心中都在想这个问题。
江九思出身于名门江家,在修真界小有名气,此等大事很快便传遍了九州大陆。
修真界众修士都听说他为一个美人,拼尽一切只为求见真容,江九思游历之时,身边跟着江家的婢仆,一个个国色天香,不可方物。
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见惯美人的江九思如此为之癫狂?
梦仙城里最大一间酒馆,来往宾客如云,高朋满座,生意热闹非凡。
青衣弟子站在凳子,一条腿踩在桌沿,身上的胸口绣着北斗七星,正是无所不知的七星楼弟子,他绘声绘色地向众人吹嘘:“我平时见过最美便是一个狐妖,那真是仙姿玉色,见之难忘啊!”
“你说得最美,那是你没见过更美。”
旁人皆是不服气,纷纷说道:“我见过最美是湖边的渔家女,啧啧……那真是荆钗布裙难掩国色。”
“我觉得是流云宗的月仙子,见过的没有说不美的……”
“我觉得最美的是我家小师妹,小师妹你说对吧?”
“你们说的这都是一家之辞,修真界第一美人乃是重玄宗的颜仙子!”
此话一出,周围的吵闹纷争安静一阵,不由点头认可。
有道声音却突然问到:“不对啊!江九思是颜仙子的师兄,他每日和修真界第一美人朝夕相处,为何要为那李兰修身败名裂呢?”
“难不成,因为李兰修的真容比见过的美人都令他难忘?”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无所不知的七星楼。
七星楼弟子怔愣,正儿八经地道:“请诸位放心!我们七星楼的美人排名客观公正,童叟无欺,这李……什么修,不管他长什么样,我们一定有法子令他露出真容,以此证明我们的排名绝对公正!”
“人家重玄宗的弟子,在自家宗门里,你们有什么法子让人家露真容?”
旁边的听客很不相信。
七星楼弟子摆摆手,神神秘秘地说:“诸位有所不知,最新消息,红教在西昭国东岳国接连屠城,短短十天,已经屠空了十七座城,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名门道宗岂能坐视不理?”
“很快便会派出弟子驻守一方,保护城中的百姓,这李兰修必然会离开重玄宗。”
“到时候,不就是让各位一睹真容的机会么?”
第043章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红教在西昭东岳两国犯下的恶行, 不日传遍九州大陆,天下百姓人心惶惶,红教的魔修神通广大, 屠城只在谈笑之间,百姓只能寄希望于道宗。
凌云剑宗身为天下第一道宗, 此事当仁不让, 当日便向大大小小的宗门发出召集令,号召道宗修士前往各个城镇, 安定人心, 守卫一方百姓平安。
重玄宗内外门万名弟子,只留近千人驻守宗门,其余由峰主分配到九州大陆的城镇。
李兰修分配到东岳国的梦仙城,乃是东岳国最繁华的城市之一, 与凌云剑宗与流云宗、玉女宗的弟子一同驻守梦仙城。
楚越当然是跟他在一起, 李延壁可舍不得他一人独自冒险。
事关重大,两人乘坐宗门的飞舟,几日之后便到达梦仙城。
自打屠城的消息传到梦仙城, 梦仙城陷入一片惶恐, 同处在东岳国,相隔不远的城镇尚有亲朋好友, 一夜之间皆死于非命, 血气冲天, 从那边流来的河水都是红的,足以想象城中惨状。
城中狂风暴雨大作,长街两侧店铺门窗紧闭, 偶有几家店铺开着门,檐下的红灯笼在狂风暴雨里凄惨摇曳。
披着斗篷的官兵成群结队, 黑压压地在城中巡逻,遇到路过的行人,一把抓住严厉地审问,行人吓得脸色苍白,官兵亦是惊弓之鸟。
一家开门的茶肆里坐着几位修士。
首座的青年挺拔干练,白衣如雪,袖口滚着紫边,背后负着一把紫剑,在他身侧跟着同样装束的人,皆是凌云剑宗的弟子。
青年神色凛然说道:“金月城是第一个遭遇红教毒手的,我们曾去金月城查探过,房屋皆空,白骨盈丘,堪称人间炼狱。”
他对面坐着一个少年,相比较起凌云剑宗,这位少年的装束华丽尊贵,锦袍白玉冠,长得丰神俊秀,眉宇之间有几分倨傲。
他轻嗤一声,冷笑着说道:“这帮红教的畜生,只敢欺负凡夫俗子,没遇上我们流云宗,否则叫他们有来无回。”
“江琢小友所言甚是。”青年摁住旁边凌云剑宗弟子的肩膀。
那弟子本想说凌云剑宗才是天下第一,哪轮得到排第二的流云宗,话未出口便被制止。
江琢坐起身来望向门外,“李道兄为何还未回来?”
青年笑笑答:“小友再等等,我家师弟宅心仁厚,许是遇到过路的可怜人,又耽搁了他的时间。”
江琢站起身走到门口,身后两个仆从抬起椅子到门口,他施施然地坐下,瞧着狂风骤雨等人。
青年身边的弟子不服气,传音问道:“韩师兄,他是什么人?”
“江琢啊。”韩潜轻笑着回应,见那弟子迷惑不解,再次说道:“四海商会,江家。”
四海商会大名鼎鼎,弟子恍然大悟,震惊地道:“他是四海商会的江家人?”
韩潜意味悠长一笑,望向江琢道:“岂止,他是江家的少主。”
“难怪师兄要让着他。”弟子明白点点头,好奇地问道:“他跟李师弟又是什么关系?”
韩潜思索着道:“我也不清楚,只听闻李师弟提到过,江琢崇敬李师弟的剑术,我看嘛……不尽然。”
“师兄为何如此说?”
“李氏一脉的剑术赫赫有名,最出名的便是重玄宗那位李峰主,李师弟的剑术远不及他的伯父,江琢为何不崇敬李峰主?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弟子若有所思地点头,“在乎于李师弟。”
韩潜拍拍他的肩膀,很赞同他的看法。
暴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雨声响彻天地之间,灰蒙蒙不见光阴,许久之后一位青年从雨中走来,生得容貌周正,衣不沾水,徐徐走进茶肆。
江琢见到他面露微笑,迎上前说道:“玄贞道兄,好久不见。”
李玄贞面色持重地点头,“原来是江琢小友,流云宗派你驻守梦仙城,我们真是有缘。”
“不是我们宗门派我,是我自己要来梦仙城的。”
江琢说道这里,神色一顿,眉目之间有戾气郁色。
“你是为了玄贞而来?”韩潜若无其事打听道。
李玄贞露出几丝微笑,瞧着江琢问道:“你是为我而来?”
江琢摇摇头,走入茶肆里面落座,“不是。”
李玄贞似乎已经猜到,神情流露出几分厌恶。
江琢沉默须臾,一脸不爽地道:“你们应当听闻过,我的堂兄江九思,为见一个男人的真容,不忠不义,被师尊逐出师门。”
韩潜点点头,这件事传得风生水起,无人不知,“似乎是叫李兰修,成日戴着一副鬼面具。”
“我堂兄为他何止是不忠不义?”江琢顿一下,双拳紧紧攥住,神色骤然冷冽,“还为他在紫台峰跪了三天三夜,只求拜入李延壁门下,以后好跟李兰修关系亲近。”
这个韩潜没听过,好奇地打听道:“那李峰主收他为徒了么?”
江琢不情愿点头,盯着门外眼神幽冷,“我堂兄是何等矜高冷傲的人,竟被李兰修害到如此境地,沦为江家之耻,我此次前来为守护梦仙城,也为瞧瞧他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能令我堂兄为他如此癫狂。”
“我听闻……江九思是自愿的,只为求见李兰修的真容。”韩潜轻声劝服道。
江琢看向他,一字一句地冷道:“堂兄见过美人无数,为何只为他癫狂?定是他有意犹抱琵琶半遮面,吊足堂兄的胃口,堂兄平生最好美人,被他诓骗倒也合理。”
一直没说话的李玄贞轻咳几声,悠悠坐下来道:“原来你们是在说李兰修,李峰主是我的伯父,说起来我跟兰修颇有渊源。”
“嗯?你们见过?”江琢问道。
李玄贞似笑非笑地说:“幼年曾见过一面,族人将我送到紫台峰,希望我能随李峰主修行,兰修整日欺辱我,冬日不准我烧炭,扒了我衣服,弄湿我的被褥,想尽办法折磨我。”
韩潜皱起眉头,拍拍他的手臂安慰,“名门之后竟如此恶毒,师弟你受苦了。”
江琢微微点头,眼中的寒意更甚。
李玄贞一顿,手指擦过颚下的一块皮肤,冷冷笑道:“后来他惹急了我,我夹着一块烧红的碳烫了他这里,吓得他当场尿裤子,以后见到我跟老鼠见猫似的夹着尾巴跑。”
“所以……你才来了凌云剑宗。”韩潜很快想明白个中缘由,李兰修能如此作威作福,必然有个娇惯的爹,此事之后,爹岂能容得下李玄贞?
李玄贞点了点头,看向江琢说道:“他从小便戴着一副面具,倒不是为吊你堂兄的胃口,只是因为他面目丑陋,见不得人。”
江琢嗤笑一声,嘲弄地说道:“面目丑陋,心肠歹毒,倒是表里如一。”
韩潜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江九思并不是愚人,李兰修当真因面目丑陋才戴着面具?”
“我能骗你们?”
李玄贞神色认真,一五一十地说道:“我伯父李延壁亲口告诉我的,兰修被一场火毁了容,从此才戴上面具,伯父乃是天下第一的正人君子,他会说谎骗我?”
韩潜苦笑一下,瞧着江琢说:“此人真是表里如一,江九思可惜了。”
江琢眼中透出几分世家贵公子的狠厉之色。
若李兰修是个美人,江九思为求见真容付出一切,倒也能算得一段风流佳话。
但他若真如李玄贞所言面目丑陋,那江九思岂不就是个傻子么?
几人正说着话,从大雨里跑来乌压压一行人,大街开门的店铺少之又少,那行人冒雨奔着茶肆跑过来。
大约有二三十人,身上穿着带补丁的短打,男子都没披蓑衣,淋得跟落汤鸡似的,唯有几件蓑衣披在抱孩子的妇女身上,一进门,怯生生地躲在自家男人背后,露出眼睛张望几人。
看着像附近村子里逃难进城的,红教可吓坏了东岳国人,城里尚有官兵守卫,乡下什么都没有。
农夫警惕地对几人避而远之,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以修道者的耳力,他们所说话的一字不落地听进几人的耳里。
“这些修行者平时说得好听,什么心怀天下,结果真正有难的时候,一个个都躲起来了。”
“我全家人都没了,要不是我不在家,我也死了,他们都去哪儿了?”
“现在事情闹大了,他们才来,说什么安抚百姓,谁信啊?”
韩潜和李玄贞等人听到这些话,脸色都有些难看,他们平时高高在上,宗门里天之骄子,哪里受过这种质疑?
江琢示意随从送一壶热茶过去,平心静气地说:“红教神出鬼没,踪迹难寻,我们并非坐视不管,若是遇到一定会管。”
农夫们脸色发白,才明白他们听得见。
那个死全家的索性不管了,冲出来指着江琢的鼻子,“你们不是仙法亨通吗?若是连一方平安都不能守护,你们修的什么道?”
韩潜见势不妙,连忙起身想要安抚,“各位父老乡亲,我们也是为守护平安,才来到这里,请相信我们,一定会尽全力保卫梦仙城。”
农夫们被激起了血性,愤愤不平地盯着他们,“你们为何不早点出现?等到人都死光了,才来放马后炮?”
“你们平日里一个个高高在上,遇到魔宗只会吹嘘,他们来屠城有人管过吗?杀了几十万人,难道你们现在才知道?!”
“我们辛苦劳作一辈子,你们吃的米不是我们产的?你们身上穿的衣服不是我们织的?你们的命珍贵,我们命就不是命了?”
“你们算什么修道者啊?说书人说你们心怀天下苍生,你们看得起过任何凡人吗?”
暴雨中周围四面八方的窗户里、门缝都有城中的百姓在偷看,见到几人被骂得哑口无言的样子,纷纷在心底哀叹。
被凡夫俗子骂得狗血淋头,看不出半点神仙的样子,哪能放心将命交到他们手中?
江琢贵为江家的少主,从未受过如此的窝囊气,俊俏的脸张口结舌,无话可说。
韩潜和李玄贞与他一样,脸色难堪至极,但也无从反驳。
那些农夫见他们不言不语,更是愤怒难平,几乎快冲到桌子前指着他们骂。
几人被骂得承受不住,想起身换个地方时,茶肆的门口两道身影飘然而落。
绯衣的清瘦修长,脸颊覆着狰狞的鬼面具,轻盈跃下寒铁扇,步入茶肆。
墨衫的少年跟在他身后,腰后挎着窄刀,眉眼冷冽淡漠。
农夫们见到李兰修吓得魂不附体,抱着自家的妇孺,民间传说里戴着鬼面具的可都是恶人,他身后的楚越也不像修道人,令人联想到传闻中的魔宗红教。
茶肆里几人终于舒一口气,但见到李兰修的面具,江琢拳头握紧,敛眸幽幽打量着他。
李玄贞则是玩味地瞧着,等着李兰修什么时候被自己吓哭。
李兰修手中握着寒光凛冽的扇子,走近聚成一团的农夫,一行人被他吓得不敢抬头,低着头瑟瑟发抖。
他坐到一旁椅子,取出一颗通红的仙果,递给离得很近的孩童,“你们怕我,却不怕他们,这不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么?”
现在轮到一行人说不出话来,他们之所以敢指责道宗弟子,就是因为他们是名门正道,不敢乱杀人,所以才敢对着他们发泄心中的怒火。
若是遇到红教,谁都不敢声张。
孩童不顾娘亲的制止,一把接过他递来的仙果,咔擦咔擦吃得欢快。
狂风暴雨倾泻吹开紧闭的窗扇,噼里啪啦的狂响,沉闷的气氛潮湿。
李兰修站起身走到门口,拿出青词笔,饱蘸灵力当空挥下三个字,笔势矫若游龙。
“定风波”,波字最后一笔落在空中,暴作的狂风漫天大雨戛然而止,雨滴仿佛突然消失在天空中。
风就像暂停一般,上一瞬还吹开窗户,狂乱地砸着门扇,下一瞬无影无踪,只留下狂风大作的冷意。
他手中握着笔转过身,农夫一行人看呆了眼,能呼风唤雨不就是神仙么?
当然他们不知道,这是以急速消耗灵力为代价,换来的片刻神迹。
李兰修收起笔,瞧着一行人气定神闲地道:“放心吧,这里有我们,你们不会有事。”
楚越抱着手臂立在他身后,目光含笑瞧着他。
四面八方偷看的百姓,见识到神迹,同样目瞪口呆,心中顿时感觉到安心,这才是能拯救城中百姓生命的神仙!
江琢见他轻易化解刚才尴尬,神色微妙地冷“哼”一声。
第044章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风雨停歇。
压在梦仙城的乌云散去, 傍晚天边露出一线赤色夕阳,为湿漉漉的亭台楼阁镀上一层静谧浅金。
大街上的店铺先是推开一扇门,探出一颗脑袋东张西望, 步履匆匆地跑到下家店铺,叩叩门, 隔着门窃窃私语说一阵, 紧接着这扇门打开,主人向着另一家走去。
于是就这么一传十, 十传百, 不多时,梦仙城中的百姓都听闻有一位能翻云覆雨的神仙。
李兰修坐在茶肆里,一手扶着下巴思索,原书里没有提过红教屠城的理由, 魔宗杀人实属家常便饭, 那位红教的教主,为给佩剑开光都能杀一城人庆祝。
楚越坐在他身旁,拎起茶壶倒一杯茶, 推给他。
另一边的几人神色各异, 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他们。
韩潜传音问道:“李师弟,这李兰修似乎不认识你?”
自打进门之后, 李兰修一眼都没往这边看过, 安抚百姓之后, 便坐下来一言不发。
李玄贞瞥一眼韩潜,泰然自若说道:“多年未见,我已不是当年任他欺辱的幼童, 他没认出很正常。”
江琢一直端量李兰修,从他的角度只能瞧见侧影清瘦, 丝润墨发很随意半束半披,露出的皮肤干净剔透,在墨发红衣里白得很显眼。
修行之人,讲究行得正,坐得端,一堂里唯独李兰修坐得松散慵懒,似乎不在意别人如何看他。
他们几人看李兰修的目光不加遮掩,谁都能察觉到在被注视,但他瞧都不往这边瞧一眼,仿佛习以为常。
江琢未看见他的脸,也不得不承认,他这种姿态,确实有种令人遐想的美。
难怪江九思会沦陷。
茶肆掌柜的端来一盘干果,方才见证神迹,他笑眯眯瞧着李兰修与楚越,“两位仙师,可有落脚之处?我家楼上有几间空房……”
“不必。”楚越道一句,他望向李兰修,斟酌一下说道:“公子,梦仙城的城主与我相识,城中官兵护卫皆由他指挥,我们不如住进城主府,方便随时掌控城中情况。”
东岳国的太子当然认识东岳国属下的城主。
李兰修点点头,抄起桌上的扇子一挥,起身说道:“好,我们去城主府。”
他走到茶肆的门口,脚步一顿,瞧向坐着的几位道宗修士,“诸位一起来吧。”
说罢,他迈过门槛走出门去。
韩潜率先站起身,挥手招呼凌云剑宗的弟子。
其他人皆起身,李玄贞坐着纹丝不动,若有所思地盯着李兰修的背影。
江琢轻轻嗤笑,抱着手臂审视韩潜,“你真要跟他去城主府?”
韩潜置之一笑答道:“我们来梦仙城是为守护百姓平安,从他方才他安抚人心的能力,我判断他是位合格的伙伴,至于他长相美与丑,与此次任务无关。”
李玄贞点点头,起身笑道:“韩师兄所言甚是,我们来此不是为报私仇,我跟你一同去城主府,江少主你觉得呢?”
江琢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与他们一同离去。
城主府坐落在不远处的一座大宅,门前守卫森严,楚越与领头的守卫说几句话,那守卫走进大宅里,不一会儿,宅中急匆匆出来一位清隽的中年男子。
许城主疾步走下阶梯,瞧见楚越热泪盈眶,再看向李兰修,他笑道:“诸位仙长驾临小城,在下有失远迎,快快请进!”
李兰修走进城主府,不多时,见到几位白衣负剑的女冠坐在厅堂,玉女宗的弟子先他们一步来到城主府。
“几位快请坐。”许城主招呼着家仆奉茶,一行仆役捧着茶鱼贯而入,他端起一杯,几步递给楚越,张着嘴欲言又止,“仙长喝茶。”
楚越拍拍他的手臂宽慰,许城主反手握住他的手臂,满眼热泪滚滚,楚越瞥向李兰修,向他轻声介绍道:“这是我家李公子,重玄宗紫台峰弟子。”
许城主亲手端来茶,奉给李兰修,“仙长请喝茶,一路辛苦了。”
“谢过城主。”李兰修端过茶搁在桌上,瞧眼坐在他对面的几位修士。
一个穿着凌云剑宗衣着的青年,望着他意味深长地一笑,抬手摸向颚下位置,那正是李兰修颚下伤痕所在的位置。
李兰修淡定挪开目光看下一位,青年笑意骤然消失,满脸阴云密布,很不满没被他认出来。
江琢对上他的目光,微微挺挺胸膛,扬起下颚高高在上,同样被他视若无物,江琢的下颚一僵。
韩潜在他看过来时,站起身拱手道:“在下凌云剑宗青南峰韩潜,敢问几位是……”
“重玄宗紫台峰,李兰修。”李兰修向着他简单地道。
楚越目光扫过几个人,在李玄贞身上停留一瞬,他留意到方才李玄贞的动作,“紫台峰楚越。”
几位戴着雪白帷帽的女冠一一介绍到自己的姓名,其中坐在当中的女冠,撩起帷帽的白纱道:“玉女宗,井眉,”
说罢,她瞧眼李兰修。
楚越眉头顿时一跳,立即转头看向李兰修。
玉女宗的圣女,李兰修曾与她在沧溟界有过一面之缘,他点着头嗓音含笑,“好久不见。”
井眉瞧着他道:“后来打听过,你当真不是练剑的,那日属我强人所难,多有得罪。”
李兰修握着扇子,扇尾漫不经心抵着下颚,“那日我也有怠慢,不过,能在这风雨飘摇之时再见到井眉仙子,倒也是件妙事。”
井眉感受到一道寒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放下帷帽白纱,隔着纱若有所思地打量李兰修和楚越。
原来上次不是错觉,她只是跟这位李公子说几句话,李公子的契奴便寒光凛冽地盯着她,就像是……狗护着碗里的骨头,不准任何人靠近。
李玄贞忽然起身,望着李兰修一字一顿地说道:“凌云剑宗,李玄贞。”
江琢一怔,也瞧着李兰修说道:“流云宗,江琢。”
李兰修心底“嗯?”一声,眼波扫过江琢,原来是四海商会的少主。
江琢视线触碰他的目光,才发觉他的眼睛很好看,眼尾弯勾的弧度似丹青妙笔,颖秀劲清,眼眸清亮剔透,眼波慢悠悠扫人时——
令人心莫名其妙地乱跳。
他定住心神,不以为然地嗤笑几声。
李玄贞落了个冷清,他含笑坐回椅子里,淡然地向韩潜传音说道:“他认识我,只是装作不认识。”
韩潜蹙眉不解,李兰修认不认识你就这么重要么?何必三番四次的试探。
许城主双手击掌,家仆为每人奉上一本小册,记录梦仙城的人口以及地下密道种种数据。
一列官兵抬着担床进入厅堂,上头盖着白布,布下突出隐约人形,抬进来七八具尸首停放在堂中。
许城主说道:“诸位仙长,这些尸首是从盂城运来的,盂城距离梦仙城不过五十里,前日刚遭遇了毒手,尸首大部分皆是在……”
“盂城的城隍庙门口广场发现。”许城主深吸一口气,平静之后继续说道:“许某为官多年,经手案件无数,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尸况,令人胆寒啊!”
楚越凑近李兰修,低声说道:“公子,我去看看。”
李兰修扇子轻推一把他的脸,疏懒地说:“嗯,去吧。”
楚越深深盯他一眼,起身走到担床旁揭开白布,一具老翁的尸首展露,衣裳齐整,全身不见任何显眼伤口,闭着眼睛神态安详,仿佛安睡一般。
他的眉心正中有一颗圆圆的小红点,红点颜色鲜艳,宛如朱砂,恰如观音的眉心痣,瞧起来竟然有几分慈悲平和的神性。
李兰修瞧着这一颗“观音痣”,楚越逐一掀开尸首上罩的白布,其他尸首与老翁相同,死状安详,只有眉心一点红。
这样的尸况,如何都谈不上许城主所说的令人胆寒,许城主侧开头闭着眼睛说:“太……仙长,你摁下他眉心的朱砂痣,便知分晓。”
楚越指腹摁住老翁眉心的朱砂痣,略一使力,骤然间,眉心的红点应声塌陷,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闷声响。
老翁的额头一瞬间脆弱不堪,紧接着整个眉心直接凹陷下去。
在场之人皆是一怔。
只见眉心塌陷处,露出一个血色空洞,红色液体从洞口凹陷处奔流溢出,空气中瞬间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息。
李兰修站起身来走向尸首,与此同时其余几人也起身查看,他低下头瞧着凹陷的洞口,里面幽深空洞,眯起眼梢命令道:“继续。”
楚越默不作声照办,几根手指伸进洞口,紧接着他一使力,整只手毫无阻碍地伸进老翁的头颅里,他顿一下低声说:“公子,里面是空的。”
话音一落,在场道宗修士都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寒。
他抽出手来,被撑开的洞口忽然向里塌陷,老翁整张脸毁于一旦,只剩下血糊糊混着碎骨残渣的一团粘稠液体。
凌云剑宗几位年轻弟子,转过身捂着嘴遏止呕吐的冲动。
李兰修拿出手帕扔给楚越,退回到椅子落座,别开眼不再看那具恐怖的尸体。
楚越捏着他的手帕,擦拭着手掌沾染的血,站到他身前遮挡住令人胆寒的场景。
许城主幽幽地说道:“所有的死状皆是如此。”
韩潜乃凌云剑宗中庸之流的弟子,修为虽不高,但历练很多,见多识广,他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尸首。
李玄贞被楚越挡住目光,瞧不见李兰修,转头问道:“韩师兄,你曾去过金月城,金月城也是如此?”
韩潜摇摇头说道:“我去金月城时距离屠城都过月余,城中的官兵尚在清理,尸体都已不堪入目,未曾见过如此状况。”
“不过……我到想一件事。”
江琢皱着眉问道:“什么事?”
韩潜站起身后退几步,思索着说道:“两百年前,我宗曾有一位师兄……顾正行师兄,他因痴迷红教剑法误入歧途,令我宗门蒙羞。”
“从那时起,我宗便禁止弟子研习一切与红教有关的书籍。”
“不过,我这人天生好奇,我在藏书阁里找到顾师兄藏起来的一本书,书中记载红教的教主,在教中被称为佛子,佛有三十二法相,其中的一相便是‘眉间白毫相’。”
所谓眉间白毫相,便是眉心的红点,能拥有此相的人,佛陀会免去其受轮回之苦,引其往极乐世界。
“所以我猜测,这种死法是有意为之,乃是佛子的赏赐。”
韩潜说完身上涌起一阵恶寒,什么样的赏赐会掏空头骨?
头骨里只剩下碎肉与骨头渣,不像是掏干净,倒像是吃干净的。
吃完之后再从眉心钻出来,光是想想那个画面,足以令人胆寒了。
李兰修在楚越的背后,众人只瞧见他衣袖松散搭在扶手,听着他轻悠的嗓音说道:“红教为何要屠城?”
这个问题从来到梦仙城,他一直在思考。
李玄贞轻笑一声,反问道:“魔宗杀人还需要理由?”
江琢盯着他搭在椅子那只手,雪白修长,指节处的淡粉很惹眼,挡着的楚越很碍眼,“红教与我们势不两立,屠城当然是为挑衅道宗。”
“李道兄有什么见解?”井眉突然问道。
李兰修侧过头瞧她一眼,楚越往前一挪,挡住他看井眉的目光。
韩潜从未想过这个问题,道宗人人皆知红教都是疯子,疯子杀人不需要理由、
李兰修提出之后,他稍稍一想,“红教若想挑衅道宗,大可屠几个小宗派,岂不是更令我们气愤么?”
“这倒是……”江琢无可反驳。
韩潜看向李兰修,清清嗓子虚心请教道:“李公子有何见解?”
李兰修坐起身来,平静有条不紊地说:“恶人从来不会做无用功,红教所作所为,必是有目的,所谓的‘赏赐’,其实是掠夺,他们一定获得我们暂时无法得知的东西。”
好人他不懂,但坏人他了解,因为他就是。
楚越嘴角微微勾起,挺直胸膛说道:“公子说得有理。”
李玄贞轻笑着摇摇头,好声好气劝道:“红教只是杀人,没有掠夺钱财,这些穷苦老百姓身上有什么值得红教贪图的?李公子,别钻死胡同里了。”
与他坐在一排的韩潜却在点头,很认同地说:“李公子所言极是。”
井眉轻声地道:“我认同李道兄。”
李玄贞讶异看向同门师兄,方才还在说什么“名门之后如此恶毒”,现在就倒戈赞同李兰修。
他满场孤立无援,目光转向江琢,突然含笑问道:“江琢,你觉得呢?”
江琢盯着李兰修轻叩着扶手的手指,指甲亮着柔润的莹光,仿佛似价值千金的明珠,不假思索地说:“我觉得他说得有理。”
第045章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许城主在府中设宴为诸位仙长接风洗尘。
花厅里丝竹管弦宛转悠扬, 仆从捧着一坛坛的人间佳酿鱼贯而进。
当中的舞姬踏着轻盈步伐旋转,裙摆如云蹁跹起飞,鬓发里的步摇叮当响, 曼妙动人。
李兰修坐在矮几后的蒲团,一条长腿半屈在身前, 膝盖架着单支手臂, 悠悠地瞧着舞姬。
那舞姬转过来对他展颜一笑,媚眼如丝地送去盈盈秋波。
他眼里含笑, 微微侧头更认真欣赏。
楚越面无表情地坐在他身旁, 对轻歌曼舞熟视无睹。
另一侧凌云剑宗的弟子坐在一起,韩潜和同门的师弟们品着酒,商讨明日去城中打探消息。
江琢翻着梦仙城的小册子,偶尔不动声色抬眼, 瞧眼对面那道绯色的身影。
在他身侧的李玄贞, 怀中抱着佩剑端坐,面色淡然地传音说道:“江少主,你当真觉得李兰修说得有理?”
“当真, 不然呢?”
江琢不是江九思, 他不好美人,只崇敬正义凛然心怀天下的侠客, 如同李玄贞这种, “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李玄贞沉默不语, 稍倾说道:“江少主,切勿忘记你是来做什么的。”
江琢郑重地点头,心中默念:江九思迷恋李兰修, 令江家蒙羞,我为弄清楚他为何沦落到如此境地而来。
玉女宗的弟子对这些歌舞毫无兴趣, 一同起身向外走去。
井眉路过李兰修身边时脚步顿住,她问道:“李道兄,你觉得红教到底掠夺了什么?”
“暂时不清楚。”李兰修坐起身来,整顿懒散的姿态,“我方才跟许城主吩咐过,留意城中的异象。”
井眉顶着一道寒烈刺骨的视线,若无其事地问:“李道兄可是要在城中展开调查?”
李兰修略点头,“井眉仙子是想与我一起?”
井眉撩起帽檐的白纱,义正词严道:“我要为守护梦仙城出一份力,随时听候道兄的差遣。”
“好啊,仙子愿意,那自然是最好。”李兰修瞧着她轻轻地一笑。
井眉报之一笑,步履轻盈飘然而去。
楚越盯着她离去的背影,他并不觉得白瀛是威胁,因为李兰修似乎并非断袖之癖,与男子之间都是“闹着玩。”
但女子不同,李兰修真的会喜欢女子。
夜色浓重,时辰不早,韩潜向李兰修打个招呼,带着一众凌云剑宗的弟子离去。
江琢仍坐在案几后,许城主发的册子他已经看了三四遍,仍不厌其烦翻阅,内容没记得多少,只记得——李兰修一直在与舞姬眉来眼去。
他要弄明白江九思是如何走到那一步的,当然要时时刻刻观察李兰修。
李玄贞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江少主,我们该走了。”
江琢心中隐约有些不舍,他瞧瞧一身正气凛然的李玄贞,再瞧瞧与舞姬眉目传情的李兰修,两之对比,不舍立即散去。
他站起身毫不犹豫同李玄贞一起离去。
江琢如何都预想不到,他错失堪破江九思沉沦真相的机会,错失的又岂止是这个机会……
两人刚走出花厅,舞姬臂弯里薄纱披帛滑落,她眼波流转,捞起披帛,抛绣球般将一头抛向李兰修。
李兰修抬手一把握住,很随意掌中缠绕一圈,手势漫不经心地拽着披帛一点一点拉扯。
舞姬笑盈盈握着另一端的披帛,调情似地跟他一拉一扯。
楚越搭在膝侧的手骤然捏紧,凑近李兰修耳侧,“许城主从城中青楼请来的花魁,公子喜欢么”
若有意,若无意地咬重“花魁”两个字。
李兰修瞧着舞姬的姿态,觉得颇为赏心悦目,“喜欢。”
楚越盯着他看须臾,声音更低,“公子若是喜欢,何不请她喝一杯?我看郎有情,妾有意,想必花魁不会拒绝。”
“是么?”李兰修瞥他眼,拉着披帛的手稍稍用力,另只手拍拍膝盖示意。
楚越脸色顿时一变。
舞姬走过来坐下身,身子软绵绵倚靠在李兰修膝盖,“我听闻城中百姓说梦仙城来了一位翻云覆雨的神仙,脸上覆着鬼面具,没想到妙妙能有缘见到仙长。”
李兰修缠着披帛的手挑一下她的下颚,轻笑点点头。
妙妙面红耳赤,双手为他斟一杯酒,“仙长,能否与妙妙共饮一杯?”
李兰修推起面具一角,露出白净清瘦下巴,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低头就着她的手浅酌杯中酒。
妙妙瞪大眼睛盯着他,眼神竟有些发痴,忍不住喃喃道:“仙长真好看!”
李兰修轻笑着肩膀颤动,指腹抹过丰盈柔软的嘴唇,“该你喝了。”
妙妙拿过他喝过的酒杯,倒一杯酒,碰着他嘴唇碰过的位置饮一杯酒。
楚越猛然站起身,撞翻案几的酒壶,酒壶里的液体泼洒在地毯,他轻轻掸掸袍子,轻笑着说:“许城主在等我叙旧,我就不打扰公子玩乐了。”
李兰修低头抿着酒杯,浑然不在意摆摆手,“去吧。”
楚越盯着他柔白纤细的后颈几秒,转身大步走出门,再多待一秒,他会控制不住再次犯错,又一次被打手心。
许城主在花厅外等待许久,见到他步履匆匆出来,迎上去二话不说叩首。
楚越扶住他的手臂捞起来,“我现在不是太子,城主不必多礼。”
许城主眼中饱含热泪,激动地说道:“殿下,老臣无时无刻不在担忧殿下的安危,今日得见殿下安然无恙,天佑我东岳国啊!”
楚越料到他会谈及夺回帝位之事,淡然抽回手说道:“灭门之仇我必会报,但东岳的江山不是我的,此后我只是重玄宗的弟子。”
“殿下!”许城主大惑不解,焦急地说道:“朝中的旧臣都愿支持殿下,只待殿下一声令下。”
“殿下为何甘愿放弃太子之位,去做一个宗门弟子?”
楚越转头看向花厅里的灯火,“我有一个目标,这个目标比东岳的江山更重要。”
许城主深知楚越的性子说一不二,定下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只能苦笑着问:“我不知殿下的目标是什么,但为这个目标,放弃唾手可得的帝位,值得么?”
楚越不假思索地道:“值得。”
许城主无话可说,沉思良久后道:“殿下,若有任何需要,只需吩咐,许某定会竭尽全力。”
楚越拍拍他的肩膀,两人交谈许久,他告辞回到花厅里。
花厅灯火通明,琴声消散,那些许城主从花楼里请来的琴师和舞姬,此刻都围坐在李兰修身边。
李兰修醉意朦胧的靠在妙妙的肩膀,眯着湿蒙蒙的眸子,下巴沾着酒晶莹剔透,深红唇瓣被酒染得湿润,酒液烫得微微泛肿,像是遭受过啃咬凌虐。
他不知喝了多少酒,神智似乎都不太清醒,胆大的舞姬扒着他肩膀扯衣服,露出一截清瘦削直的肩膀,灯火映照下,肩头圆润透白,质感细腻,仿佛是琥珀雕琢而成。
都已经脱衣服了,他还能吃吃地笑几声,尖尖的唇角翘起来很勾人心魄。
妙妙呆呆地望着他,凑过去几乎吻到他的嘴唇,忽然听见“咔”一声寒气四溢的响声,她仿佛突然坠到冰窖里一般寒冷。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响起,仓皇逃窜的脚步声凌乱。
妙妙回过头,一位墨衫的少年站在身后,背后的乌刀抽出一寸,那双漆黑深沉的眸子盯着她一动不动。
妙妙立即起身急匆匆逃命。
楚越将刀摁回刀鞘,李兰修失去倚靠的依托,身子摇摇欲坠,他大跨步一把扶住李兰修的手臂。
李兰修顺势依偎到他身上,抬眼看他,竖起一根手指点着他鼻子,醉意嗓音黏稠慵懒,“你去哪儿了?”
楚越目光扫过他裸着的肩头,喉结隐隐滚动,一把扯上他坠落衣袍遮住春光,“我去见许城主。”
李兰修睁着湿蒙蒙双眼,缓慢点点头,手腕一转递给他,“回房。”
楚越环住他的手臂将他带起身,很轻,很瘦,轻而易举地能托起来,他的身子因为醉酒温热发烫,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其中的骨肉均匀,细腻温润的皮肉触手可及。
他走路不太规矩,花厅里几步路,东走一步,西走一步,楚越跟着他一起东倒西歪。
李兰修嗓子里止不住地发笑,抬手轻拍拍他的脸,“你是不是生气了?”
楚越沉默不语,索性两只手臂从他腰侧抄过,将他圈在怀里固定住,半搂半抱着往前走。
触手可及的温润质感隔着衣服清晰明显,腰窄得他一只手臂能够环住,没有一丝多余的肉,柔韧,紧绷,他轻轻地摩挲几下。
回房的路很近,李兰修进门一把推开楚越的手,几步懒洋洋歪倒在床榻。
楚越蹲下身为他脱靴,他垂着腿一动不动,任由伺候,这双清秀的脚楚越前不久刚摸过,入手的光滑细腻令人忍不住地想把玩。
李兰修收起腿搁在床榻,白皙如玉的足胡乱蹬着床榻铺的锦缎,床被蹬得波澜起伏。
他侧过身,脸颊趴在自己的臂弯里,阖着眼皮忽然一动不动。
“公子?”楚越凑近他,低声叫一句。
李兰修眼睛睁眯开一条缝隙,柔软湿红的嘴唇吐出一个字,“滚。”
说完又闭上眼睛。
楚越看出他醉得厉害,那些舞姬不知给他灌了多少酒,从没见过他醉成这副样子。
他俯下身做了妙妙姑娘方才没做完的事情,嘴唇轻轻碰碰温软湿润的唇瓣,探出舌尖重重舔一口。
这滋味美妙至极。
第046章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床榻边立着一盏灯, 薄纸灯笼勾画一支绽开的鲜艳桃花,暗红的花影投到李兰修白皙的颈边,他被亲过后一点反应都没有, 阖着眼睛,呼吸温热绵长。
楚越品味着舌尖的甘甜, 丝丝的甜延伸到喉咙里, 他的气息骤然絮乱,眼里腾起灼热深沉的火苗, 低下头再一次吻上去。
他吻得很急, 鼻梁撞到面具的边沿刺痛,不管不顾地探出舌头舔李兰修的嘴唇,仿佛是饥渴的人遇到甘露。
那温软香滑的唇瓣被他来回地猛力舔舐,渡上一层湿淋淋的水光, 泛着肿的红唇透出几分情色。
楚越的呼吸急促发重, 胸口剧烈地一起一伏,他蓦然一口含住渴望已久的嘴唇,软软湿滑的嘴唇叼在锋锐的牙齿间, 几乎克制不住地想咬下去。
咬破李兰修的嘴唇, 品尝他血的味道,给他一个狠狠的教训, 让他记住不准跟别人眉来眼去……
李兰修眼皮轻微地颤颤, 睡得不太安稳, 缓缓睁开眼望着近在咫尺的人。
楚越盯着他湿润微茫的双眸,稍稍拉开一截距离道:“公子,我来伺候你更衣。”
李兰修没什么力气地手推一把他的脸, 翻过身平躺在床榻,阖着眼睛继续休息。
楚越站起身一手扶住他的后颈, 褪下他的外袍,搭在床榻边的衣架。
他转到床尾,双手铺平被李兰修蹬得凌乱起伏的床榻。
然后,他单膝点地跪在床尾,缓缓低头,嘴唇轻轻触碰李兰修脚背那颗浅褐的小痣,清寒乳香弥漫到口中,仿佛沁入人心的甘甜。
楚越面前的足,清秀瘦削,纤细骨骼泛着柔润莹光,有种玉骨冰肌的质感,那脚趾尖尖红红的,像涂匀的胭脂似的诱人。
他盯着微阖双目的李兰修,薄唇沿着脚背轻柔滑动,感受每一寸肌肤的润泽,带着专注虔诚,仿佛是信徒在膜拜他的神明般的仪式。
这一切,李兰修全然不知。
翌日,李兰修从床上坐起来,侧过身踏着足承,眯着眼想一阵,昨夜舞姬围在他身边,一个个轮番灌酒。
他并非贪杯,沉迷酒色,只是……那个老翁的死状太震撼了,空荡荡的头颅如此清晰真实。
他天生冷血,当初为救楚越杀那帮黑衣人,扇子一挥便是十几条人命,没有任何的不适感。
自愿坐上赌桌的人,生死都是自己的选择。
但昨夜的惨状让他意识到,普通人没有选择的余地。
这些无辜百姓被卷入纷争中,命运漂泊,生死皆由他人决定。
他来到梦仙城的想法很简单,剔除红教埋藏在这座城的危机,保住这一城人的命,让红教去别的城撒野。
昨夜李兰修一想到那种死状就想吐,只有借酒暂消,来缓解心中的恶心不适。
现在酒醒,他的脑子异常清醒,这个世界,现在只有他有能力,有办法阻止红教继续杀人。
他可以坐视不管,等到西昭、东岳两国死伤过半,到时天命之子会肩负重任,为拯救天下苍生而出手。
但是,如果他有能力,有办法,却什么都不做,他心里会不舒服。
这事他得管,不管没人管了。
李兰修思索一会,起身穿好衣衫,出门去见许城主。
若想阻止红教再杀人,首先必须得弄明白,红教到底在做什么,如今见过红教的人都死了,他只能去问鬼。
这个世界人鬼殊途,原书里能与鬼沟通的人不多,鬼道修士明长生算一个,作为楚越的好兄弟,明长生在后期出场,配合一起与顾正行作战。
明长生原本就是东岳国人,出生在阴年阴月阴时的双生子,一出生就吓得稳婆晕死过去。
双生子本是喜事,但明长生与他的亲兄弟是连体人,哥哥弟弟共用同一个后背,模样跟怪胎似的,见过的人都吓得够呛。
明长生的弟弟一出生就死了,兄弟血脉相连,弟弟虽死身体不腐,魂魄不散,以鬼的形式寄生在哥哥身上。
双生子本就感官相通,阴阳天生一体,修炼驭鬼之术如有神助,明长生天生就是修鬼道的奇才。
不过如今,明长生应当还是个初入鬼道的菜鸡,不清楚他的资质有多么的无敌。
许城主正在亭中与楚越交谈,他见到李兰修匆匆地迎上来,“李仙长!”
楚越站起身,瞧着他问:“公子,昨夜睡得可好?”
李兰修点点头,走进亭中落座,单刀直入说:“许城主,请帮我找一个人。”
“公子想找什么人?”楚越很顺手挽一缕他衣领里的墨发,用指梳理得整齐。
许城主郑重其事地说:“仙长尽管说,不论多难,许某都会尽力而为。”
李兰修取出寒铁扇挥开,轻轻一笑道:“很容易找到,他是一个背着棺材的男子。”
几日之后,梦仙城的一条小街,米面粮油的铺子一字排开,因为红教的事闹得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整条街一度冷清。
自从翻云覆雨的仙人出现,城中百姓惶惶的心定住,小街又恢复往日的热闹。
沿街的小贩担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叫卖,香味扑鼻,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孩子欢快地跑来跑去,手里捧着刚买的糖人,叽叽喳喳地喊叫着。
一个容貌端正清俊的青年从街角走来,玩闹的孩童纷纷避开,来不及避开的,爹娘一手搂起来,抱着孩子避得远远。
旁边的小贩指着他大骂道:“要死啦!你大白天出来,晦不晦气啊!”
青年衣着朴素,洗得发白的长袍打着补丁,身后背着一副漆黑的乌木棺材,这棺材高大宽阔,上面刻着繁复符篆,用几根结实的带子绑在他身上。
“棺材子!你出殡也得挑日子,我们刚开门做生意,财运都被你给晦气没了!”
“瞧瞧这副衰样,听说你还学人画符呢,你要降妖除魔不如先降降你自己!”
明长生习以为常,置之不理走进一家米铺,掏出布袋和几块铜板,递给米铺的伙计。
伙计从柜台下翻出一个夹子,隔得远远的,夹过他的铜板和布袋,“你就买这么点米?”
明长生一言不发地点点头。
那伙计嫌弃地把铜板扔进抽屉,夹着布袋去给他装米。
米店外面突然又热闹起来,一青一少出现在街道,正是在巡查的李玄贞与江琢,他们二人一出现,周围的百姓立即围上去问候。
“仙长仙长,您就是翻云覆雨的仙长吗?”
“你认错了,我听说那位仙长戴着面具,这是那位仙长的同伴。”
“仙长,这是我娘子亲手包的包子,皮薄馅大,劳烦您带给翻云覆雨的仙长。”
一个小贩把纸包着的包子塞到李玄贞面前,满脸希冀地说。
“这是我家的糖人……”
“我家的芝麻饼也是一绝,劳烦仙长……”
李玄贞深吸一口气,微笑着说:“我已辟谷,不食烟火,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保卫苍生本是我们的责任,不必感谢我。”
说完,他袖子一拂,围着百姓只感觉一股推力,被推到街道两边,被动让开一条路。
江琢眉头微蹙,跟在他身后说道:“玄贞道兄,这些百姓只是想给李兰修表达谢意,何必如此呢?”
李玄贞负着双手大步走在前面,淡然地说:“我们来此是为寻找红教踪迹,更好地保护城中百姓,他们此举耽误我们的任务,若不如此,不知要被耽误多少时间。”
提起任务,江琢正色道:“我们在城中巡查几日,都未见到红教踪迹,该不会他们不在梦仙城?”
“红教善于伪装,他们存在必然隐蔽,岂能被我们轻易发现?”
李玄贞边说边向前走,恰好撞见从米铺里出来的明长生,他微微一抬手,察觉棺材里一股寒凉的阴气,低声说:“此人有问题。”
江琢打量一遍明长生,同样感觉到一股森森的鬼气,“嗯,修炼驭鬼道的修士。”
道宗的修士也分三六九等,修炼驭鬼的修士很少,属于最不入流的旁门左道。
李玄贞稍作思索,“驭鬼为何要背着棺材?我看他棺材里装的东西不简单。”
“玄贞道兄的意思是?”江琢挑起眉头问道。
李玄贞几步走向明长生,含笑落落大方地说道:“这位道友请留步,我是凌云剑宗弟子,奉命守护此城安全,方才察觉道友背后的棺材有异样,可否打开令我们一观?”
明长生摇摇头拒绝,闷不作声地向前走。
“道友。”李玄贞一个跨步,飞身到他身前拦住去路,敛笑说道:“请道友开棺令我们一观。”
江琢走上前,打量一遍明长生后说:“请开棺一观。”
明长生神色一顿,终于开口说缓缓道:“我跟红教毫无关系,这棺里是我的秘宝。”
旁边路过的街坊邻居,纷纷说道:“什么秘宝?你身上穷得叮当响,哪来的秘宝?”
“仙长,他来我们这好几年,一直背着这副棺材,谁问都不说里面是什么,我也看这里有问题。”
“这棺材里肯定有问题,否则为什么不敢开棺见人?”
李玄贞神色冷漠,盯着明长生说道:“请开棺一观,”
明长生后退一步,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难堪神色,低声解释道:“这棺中之物不便见人,请道友谅解。”
“我们道宗弟子,并非那苟且的红教,有什么不方便见人的?”李玄贞咄咄逼人地走近他,步步紧逼,“请道友开棺。”
明长生后退几步,江琢挡住了他的退路,抱着手臂立在他身后,“让我们一观,若是误会,我们向你道歉。”
“……不行。”明长握紧身上棺材绑带,摇头坚决拒绝,“不能开馆。”
李玄贞察觉到他是筑基期的修士,在凌云剑宗弟子面前不堪一击,忽然屈指一弹,“道友,得罪了。”
众人只听“砰”一声响,明长生背后的棺材盖应声落地,棺中躺着一具与明长生长得一模一样的尸体,棺材底挖空一截,那后背与明长生紧紧相连,竟是连体双生!
江琢一怔,别过脸轻声道句:“抱歉。”
明长生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急匆匆托起地上的棺材盖,可棺材绑定在他身上,若想盖回棺材盖得有人助力。
他两手托着棺材盖,仓皇失措地试了几次,那棺材盖一次一次砸在地上,砰—砰—砰的响声,就像是命运对他的重拳。
明长生试了几次,那棺材如何都盖不回去,他干脆双膝跪到地上,举起棺材盖向着身后推,嘴里轻声地念道:“弟弟,别怕,哥在这陪着你呢。”
周围的咒骂声如浪潮般袭来,耳边充斥着刺耳的叫喊:
“你快走!看见你真是晦气死了!”
“难怪整日背着棺材,原来是个怪胎,红教是不是就是你招来的?”
“滚啊滚啊!快滚啊!”
明长生双膝跪地,脸色苍白如纸,双手紧握着棺材盖,微阖眼睛,专心致志地将棺材盖向身后运作,就在这时,忽然有一双手托住棺材盖,轻而易举地盖了回去。
明长生睁开眼睛,抬起头,周围的百姓不知何时让开一条路。
一道修长秀挺的身影站在他面前,那人弯下腰来,伸出一只削直白净的手,如美玉琥珀般无暇,悦耳的声音轻柔地说:“起来。”
第047章 第四十七章
明亮的天光从他身后投下, 为他的轮廓渡一层浅金光晕,墨发间的孔雀羽闪着细碎荧光,衬着剔透清亮的眼眸, 仿佛仙人降临凡尘。
明长生下意识眯起眼睛,如同长期身处黑暗里的人看见一束耀眼的强光, 他望着眼前这只手, 再看向他扶在地上的双手,手上沾满灰尘, 遍布细碎伤口, 渗出黯淡的血迹。
云泥之别。
他不敢去碰这只手,手臂撑着地面费力地站起身来,垂下衣袖掩住双手,“谢谢。”
李兰修略微点头, 目光扫到李玄贞和江琢身上, “二位这是要做什么?”
“误会。”
李玄贞朝着明长生一拱手,含着笑徐徐地说道:“方才我们察觉棺中异样,这位道友不肯开棺一观, 为了城中百姓的安全, 也为这位道友的清白,我不得已打开道友的棺材。”
江琢瞥一眼他, 朗声向明长生说道:“今日是我与玄贞道兄唐突, 多有得罪, 还请道友见谅。”
明长生袖袍里的双手攥紧,面无表情地摇头。
方才楚越为他盖上背后棺材盖,此刻站在他身后低声道:“有我家公子在, 放心。”
李兰修半抱起手臂,瞧着李玄贞轻笑问道:“你看清楚了么?棺材里面可有红教的线索?”
李玄贞神色微怔, 深深看他一眼,不太相信李兰修为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落他的面子,“看清了,没有。”
“那为何不道歉?”李兰修再次问道。
李玄贞沉默须臾,大步走到明长生身边,抬手要拍一把他的肩膀,明长生蓦然后移,他拍了个空。
他一顿,笑吟吟地说:“抱歉,道友,这是误会一场,”
明长生冷冷地摇头。
楚越走到他身前,挡在他们二人之间,盯着李玄贞道:“凌云剑宗的弟子,都像兄台一般恃强凌弱么?”
李玄贞脸上笑意消散,同是李氏一脉,又是年幼相识,他对李兰修还有点耐心,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敢出来嘲讽他了?
他一改方才的谦逊,瞧着李兰修,神色淡然地道:“你们又怎知此人没问题?我看他很有可能是红教安插在城中的内应。”
江琢眉头蹙起,退开一步与李玄贞拉开距离,李玄贞似乎并不是他以为的侠肝义胆。
明长生气急正欲辩白,楚越一手拍拍他的肩膀,低声传音:“公子不会让你受委屈。”
公子?明长生看向李兰修,这位公子气定神闲地站在街头,手中扇子悠哉悠哉敲着掌心,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李兰修轻描淡写地道:“因为他是我要找的人,他的能力很重要,能为对抗红教出一份力。”
明长生除了天生奇异,其他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修士,李玄贞当然不信,还未开口质疑,四下百姓的声音响起——
“仙长开口了,他说这人没问题!”
“对啊,这位小哥一直在咱们城里,大家都知道他不是坏人。”
“我看啊,仙长既然信他,我们就该信。”
“仙长说他能对抗红教,那一定没错!”
李玄贞脸色微变,李兰修如此得人心,随口一句话百姓全都信了,他若质疑对抗,就是跟在场所有的百姓为敌,传出去不利于凌云剑宗的名声,只得忍住不快。
李兰修转头瞥眼明长生,下巴一扬问道:“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对抗红教?”
明长生怔愣地望着他,红教神通广大,他这种三教九流的修士也能够为对抗红教出一份力?
楚越瞧他是个可怜人,传音提醒道:“你跟着公子,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明长生缓缓地点头,眼中光芒闪动,一字一顿地咬得很重地说:“谢谢公子。”
声音里微微有些不可察觉的颤抖。
李兰修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上,转身带着楚越和明长生离开。
身后的百姓们对着他的背影纷纷议论不止。
“这位仙长对棺材子都那么好,他真是天大的好人!”
“他一定能救我们……”
江琢冷淡地跟他道一句“告辞。”头也不回地跟在李兰修身后离开。
李玄贞脸色更阴郁,心中憋着一口郁积的气,却无处发泄。
回到城主府,李兰修坐在厅堂正中的椅子,手中握着扇子摆弄,瞧着明长生。
楚越站到他身侧,向站在厅堂外的明长生一点头,示意他走近些。
明长生站到李兰修身前,不去看他,低眼望着地,开门见山地问:“我能为公子做什么?”
李兰修眉头微挑,还以为会问许多问题,才能再谈到这一步,轻笑着答道:“我要你通灵问鬼,你可做得到?”
明长生背在身后的手抚过棺木,重重地点了点头,“做的到。”
楚越颇为意外,驭鬼的修士极少。
驭鬼者通过秘法养育和驾驭鬼魂为己作战,但人死后,鬼魂很快被阴差带走,除非特殊手段困住鬼魂,能被驾驭的鬼魂少之又少。
通灵问鬼更为罕见,是与鬼界的阴魂建立联结。
人鬼两界分明,能通灵问鬼的修士屈指可数。
能驭鬼又能通灵,明长生确实是难得的人才。
李兰修站起身来,说道:“稍后楚越会带你去看尸首,你有什么要取的自己取,今夜子时便在此处摆阵通灵。”
招魂通灵需取尸首的头发或者指甲,明长生沉默点头,看着他要走,顿一下低声说:“公子,我还需要一件东西。”
李兰修侧过头瞧他。
明长生别过脸避开他的目光,抿着嘴唇很惭愧地说:“我需要的东西,很不好找,梦仙城里估计没有,公子得去四海商会仙坊问一问。”
李兰修问道:“嗯?什么?”
明长生艰难地吐出四个字:“鬼道灵石。”
说完,他转过脸看向李兰修,解释道:“鬼道灵石便是鬼界的灵石,极为地稀有,我身上只有半枚,灵力不足,不足以启动通灵的阵法,公子可以去四海商会问一问,若是没有——”
“有。”李兰修从纳戒中拿出一个黑色布袋,随手从中取出一颗幽蓝色的灵石,抛给他。
明长生握住灵石,顿时愣住,冰冷凄厉的怨念扑面而来,仿佛无数冤魂在耳边凄厉惨叫!
这竟是极品鬼道灵石!
他从未见过如此纯粹的鬼道灵石,每一克灵石都饱含厉鬼的身影,仿佛是炼化了千万厉鬼才形成的。
怨气浓烈,力量惊人,绝非普通修士能拥有。
明长生不禁抬头看向李兰修,能轻易拿出一颗珍贵至极的鬼道灵石,这位公子的实力深不可测。
如此高不可攀的人,居然能用得上他这种人。
他握紧手中的鬼道灵石,不舍地说道:“这极品鬼道灵石,实在太贵重了,用来做通灵阵法太浪费了,公子可还有别的?”
李兰修向外走去,随手将整个黑色布袋抛给他,“自己挑一颗吧。”
明长生接过布袋,掂量了一下,手心顿时被冰冷的气息侵袭。
他打开布袋一看,整整一袋子的极品鬼道灵石!
楚越跟在李兰修身后,走过他时脚步一顿,问道:“极品鬼道的灵石很贵重?”
明长生沉浸在震撼里,不假思索答道:“贵重无比,一颗鬼道灵石能抵得上百颗上品灵石。”
楚越眉头一蹙,手伸进布袋里拿起一颗鬼道灵石,感受上面传来的刺骨寒意。
他不记得李兰修什么时候有的这些鬼道灵石。
如此贵重的鬼道灵石,必然是付出同等贵重的东西才能换来。
子夜时分,朦胧的月亮挂在漆黑天幕,城主府里万籁俱寂,偶有几声短促的虫鸣响起。
厅堂里亮着明亮灯火,担床上尸首一字排开,上面盖着白布,静谧无声地躺着。
李兰修坐在堂中位子,许城主坐在他手侧,想要第一时间获得红教的消息,听听亡灵到底会说什么。
明长生从怀中取出一块极品鬼道灵石,一块放在大厅的正中央,另一块塞进棺材上方的凹槽里。
他拿着朱砂和毛笔,在地上围着鬼道灵石勾勒一个复杂的阵法,然后再将包着尸首头发的黄纸搁在阵法延伸的位置,每一条线首尾相连,浑然一体。
楚越抱着手臂靠在一旁柱子,瞧得很认真。
阵法绘制完毕,明长生咬破手指,将一滴食指精血滴在阵法中心的鬼道灵石,血落的瞬间,瞬间被灵石吞噬,幽蓝灵石转成赤红色
他俯下身半跪在地,轻柔拍拍背后的棺木,轻声细语道:“长寿,出来干活了。”
棺材上方的鬼道灵石光芒大盛,幽蓝光芒照亮屋顶,厅中的每一个人同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阴寒气息迎面扑来。
明长生顿时脸色煞白,鬼气入体便是如此,他能感受到背后的弟弟睁开眼,“活”过来了,从棺中坐起来,轻飘飘地落地。
长寿来到他耳边,静幽幽地跟他说道:“哥哥,我感受到他的脸。”
明长生沉默不语地抿住嘴唇,稍息后念道:“长寿,你去鬼界一趟找这几个人的灵魂,把他们带回来,公子要问他们话。”
“他真是难得是美人,比东岳国的美人都美。”长寿喃喃地在他耳边念着。
明长生置之不理,双手飞速地结成法印,“阴阳相隔,魂灵归位,以我之血,通灵为桥!”
长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兰修若有所思地瞧着,大约过去须臾,明长生的脸色乍变地,盯着毫无变化的阵法,“没有?全都没有?”
他看向楚越,许城主,目光最终停留在李兰修身上,脸色煞白无血色,“公子,这些尸首没有魂魄。”
“没有?”李兰修尾音轻微上扬,忽然坐起身来,眯着眼梢思索。
明长生点点头,郑重其事地说:“我弟弟不会说谎,他说鬼界没有,必然没有。”
李兰修握着的扇尾抵着下颚,看来,红教掠夺的便是屠城百姓的魂魄,红教是要驭鬼打造一支几十万的鬼魂军团?
随即他摇摇头,鬼也得看生前的强弱,如同顾正行,死前是当世的天之骄子,死后才能凭借实力做上鬼王,普通人的魂魄即便是驭鬼,也没多大用处。
他若有所思地想着,明长生脸色更白,他取下棺材顶的极品灵石,捞起阵法里的灵石,装回黑布袋里,袋子紧紧地捏在手里。
明长生原以为自己的能力能帮上这位公子的忙,却没想到连魂魄都找不到。
如此没用,无颜再待下去了。
“公子,既然我帮不上忙,就不打扰了。”他将黑布袋搁在桌上,转过身背着硕大无比的棺材,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等等。”
李兰修忽然出声,朝他招招手说道,“你留下,我有话跟你说。”
许城主识相地站起身走出去。
楚越瞧眼明长生这副可怜样,他虽然想做李兰修的唯一,但没必要与这种可怜人争个高低,转身走出了厅堂。
明长生愣住,转身定定地看着李兰修,轻声地道:“公子。”
李兰修将扇子撂在边几,打量他一遍,扑哧笑出声来,“瞧你紧张的,我又没怪你,你弟弟找不到魂魄,那便是他们都没有魂魄,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消息,对我很有用。”
明长生稍怔一下,“真的对公子有用?”
李兰修点点头,瞧着他,颇为认真的语气道:“不止消息有用,你对我也很有用,所以……”
与此同时,楚越靠坐在回廊凭栏,长腿支着地,抱着手臂,身姿潇洒干练,望着池塘里游动的锦鲤。
不多时,明长生走出来,苍白的脸突然地恢复血色,仿佛久旱逢甘霖,嘴角勾着一丝浅浅笑意,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楚越翻身轻盈跃下凭栏,轻轻一笑望着他问:“公子让你日后跟着他?”
“公子说他要给我盖奴印,从此之后我是他的契奴。”明长生含着笑意轻声回答。
楚越嘴角的笑意骤然消失。
第048章 第四十八章
"……"
楚越立即看向明长生的颈侧, 空白无一物,又扫过另一侧,没有李兰修的印记。
明长生摸摸颈侧位置, 笑着解释道:“公子说成为他的契奴是一件大事,让我考虑一日, 明日给他答复。”
“确实如此。”楚越敛去神色, 认认真真地端量他一遍,问道:“还未问过兄台几岁?”
明长生答道:“今年正是弱冠之年。”
楚越点了点头, 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兄台大好男儿,为何与人为奴?”
明长生正色回答道:“李公子于我有恩,此乃是情,跟着李公子能为对抗红教出一份力, 此乃是义, 情义面前,区区颜面算得什么?”
楚越状似不经意地抱起手臂来,袖袍中的双手微微捏紧, 轻笑着道:“兄台可有亲属?你不在意颜面, 但人言可畏,他人又会如何看待兄台?”
“我出生时娘难产而死, 八岁那年我爹得急病撒手人寰。”明长生微微一顿, 阖着眼说道:“从此我便与弟弟相依为命, 如小友所见,我弟弟乃阴魂,所以我并无亲属, 何况——”
他抬眼看着楚越,自嘲地一笑道:“我怕什么人言可畏呢?”
楚越微微颔首, 抬眼语重心长地说道:“兄台可明白成为契奴意味着什么?”
明长生斩钉截铁道:“如同小友所言,跟着李公子,日后不必再被人欺负,”
“……”
楚越沉默几秒,盯着明长生一字一句道:“虽是如此,但做契奴便是将生死给予他人之手,从此只能俯首听命,毫无自由,兄台可想清楚了?”
明长生稍一思索,轻笑着说道:“小友不必再劝,我想得很清楚,公子与我有情有义,我愿为公子做任何事。”
楚越缓缓眯起眼梢,此人冥顽不灵死脑筋,淡淡笑道:“即使如此,那就祝兄台如愿以偿。”
他向明长生点点头致意,旋身向厅堂内走去,去见能决定这件事的另一个人。
李兰修正在房里翻看许城主送来的书卷,上面记录着梦仙城这几日发生的各种事。
大到城中的白塔寺将要举行盂兰盆会,超度惨遭红教毒手的数万百姓,为此请来一位云游的高僧。
小到街坊邻里家的儿子出门打酱油,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有王家的小姐放纸鸢,仆人一转头小姐不见踪影……
诸如此类的失踪事件有四五桩,李兰修执着笔,蘸着朱砂一条一条圈起来,一直圈到纸页最后一条。
他的目光在最后一条停留片刻,这条信息记录在某个小巷里,曾有异香弥漫,随后再无人经过。
“异香?”
李兰修握着笔尾抵着下颚,若有所思地想一阵,这个看似不起眼的消息,给他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七星楼在修真界贩卖各路消息,楼中弟子常在九州大陆游走,明面贩卖消息的方式只有一种,那便是到七星楼里出灵石购买。
但七星楼天下只有一家,远在天边,若想买个消息跑个十万八千里,实在劳心费力,所以七星楼暗地里贩卖消息的办法据说是一种暗号。
他将书页翻回几页,上面提到一个老太太在街头卖花糕,花糕里有种从未见过的异香。
“异香弥漫街头卖花糕”
李兰修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笔快速划过纸页,将几处异香的记录圈起来,在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七星标记。
“七星楼的踪迹。”
他轻声念一遍,七星楼的消息通常可信度极高,这次异香的出现,必然与梦仙城有关。
察觉到有人走近房间,不待楚越敲门,他合起书页说:“进来。”
楚越推门而入,走到李兰修座位旁,撩起袍子一角,熟稔地单膝跪地,抬眼望着他道:“公子,我方才听闻明长生道你要给赐奴印给他?”
李兰修瞥他一眼,手中把玩着狼毫小笔,“嗯,他从此之后与你一样,都是我的人。”
“与你一样”这四个字,令楚越眼神骤暗,唇角微微翘着轻笑说:“他是公子的人,不盖奴印也是公子的人。”
李兰修转过身看向他,悠悠说道:“此人太没安全感,若不给他个奴印,他心不定。”
楚越稍顿一下,敛去笑意正色说:“公子,明长生来路不明,他不会像我一般听话,不会事事为公子着想,还请公子三思。”
李兰修捉起狼毫小笔,笔尖漫不经心地落在他脸颊,鲜艳朱砂画出一道痕迹,“他不会,难道你就不能教他?你可是我的心腹,这点事都办不好?”
楚越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制止,直起腰凑得更近,“我是为公子考虑,不想让任何不可靠的人待在你身边。”
李兰修低头瞧着他,手腕略使几分力,楚越握着的劲道放松,虚虚攥着他的手腕,任由他握着笔在脸上随意涂画。
“可不可靠我自己会判断,你只要做好分内的事。”李兰修的朱砂笔在这张俊脸任意游走,玩得饶有兴趣。
楚越盯着他含笑的双眸,掌中的手腕皮肤细腻温润,清瘦的腕骨凸起,他指腹不经意摩挲着,眼神里的幽光压抑深暗,阖下眼突然说道:“公子如此聪颖,应当猜到我与许城主的关系了吧?”
李兰修挑起眉,不太明白为何提到这一茬,笔尖在他下巴轻轻一点,明知故问,“你们什么关系?”
楚越抬起眼看着他,郑重其事地说:“我是东岳国的旧帝之子。”
他停顿稍倾,嘴唇微微抿紧,一字一顿地说:“我的父皇母后,我的兄弟姊妹,皆在政变之中被乱臣所杀,我当时正在江北治灾,才侥幸苟全性命。”
“……周夫子其实是周太傅。”他声音逐渐低沉,深深地吸一口气,似乎在压抑痛楚,“他是太子太傅,受我牵连被株连九族。”
李兰修握着的笔停顿,瞧着他的眼神有几分探究。
楚越缓缓地握住他的手腕,跪着膝盖挪得更近,胸膛几乎贴在他腿上,漆黑的眼眸专注地盯着他,声音带着细微颤抖,“我见公子之时,正是穷途末路之际,公子施以援手,救我于危难之中,我感激公子,心甘情愿成为公子的契奴。”
说到此,他眼眶微微泛红,喉结清晰地滚动几下,仿佛在吞咽下哽咽,不肯将脆弱一面展示给李兰修,“但明长生不同,公子道他与我一样,他岂有过我的经历?又怎会对公子忠心不渝呢?”
李兰修瞧着他有些可怜,另只手摸摸他的脸颊,“好了,我明白你是为我好。”
楚越紧紧盯着他的双眼,轻声地问道:“公子还要收明长生为契奴么?”
“我意已决。”
李兰修轻柔抚摸着他的脸颊,触碰到下颌瞬间的紧绷,仿佛要扑上来咬死他,好声好气地哄着道:“但你依然是我最信任的人,谁也不能替代你的位置。”
楚越一言不发地望着他,攥着他手腕的手控制不住地逐渐用力,他当然知道,明长生无法代替他,没有他有用,卖相还不如他,不能供李兰修在那方面捉弄。
但一想到李兰修三个字,出现在另一个人的脖颈,他无法容忍。
“痛!”
李兰修蹙着眉低呼一声,握着他手腕的手瞬间松开,他揉着作痛的手腕,二话不说一脚踹向楚越的大腿。
楚越膝盖一并拢,结实的大腿夹住他踹进来的脚,紧紧挨着某个微妙部位,抬眼望着他,若无其事说:“公子,这里不能踹,你尽管打我耳光出气。”
李兰修抽了几下脚,反被夹得越来越紧,他索性不动了,俯身凑近看着他,嗤笑着问:“你这个小畜生,你想造反?嗯?”
“不敢的。”
楚越低声道一句,绷紧的大腿逐渐松开一点,却又不完全地放开,令李兰修进退两难,轻声细语地说:“我只是不愿公子收明长生为契奴,公子若是能满足我这一点,我任由公子责打。”
李兰修盯着他几秒,脸颊几乎贴在他鼻梁,一字一句地问:“你是在威胁我?”
这个威胁很隐晦,若是他执意收明长生为奴,那么楚越以后不会像以前一样听话,就像现在这样,敢夹着他的脚不放开,还敢用那个玩意抵着他。
楚越嗅着扑面而来的香泽气息,喉结隐约滑动,摇头否认道:“没有。”
李兰修不用他承认,直起身子高高在上瞧着他,冷冷地说道:“松开,脱了衫袍,跪下。”
楚越神色一敛,站起身到房间里,行云流水地解开外袍里杉,露出一副极具力量感的身躯。
肩膀宽阔挺拔,腰窄而有力,肌理的线条流畅分明,处处都透露着年轻的活力。
他利索地单膝跪地,抬头望着李兰修,伸出一只手来,平声静气地说:“公子,请罚。”
李兰修取出寒铁扇,两手捏着扇子两端,漫不经意地摆弄着,“你敢以下犯上,我打你多少下合适呢?”
楚越望着他握扇子的姿势,胸口发烫,舔舔嘴唇说:“公子开心就好。”
李兰修瞧着他无所谓的样子,眯起眼睛想了想,决定换一种玩法,他从纳戒里取出一条发带扔在楚越手里,“蒙上眼睛。”
楚越微微一顿,顺从拿起他的发带覆在眼睛,到脑后轻轻地打个结,漆黑的视觉里嗅觉更清晰,发带里香味丝丝钻入鼻子里,他重新抬起的手指微微发颤。
李兰修一手握着扇子,冰凉的扇尾划过他的胸膛。
楚越瞬间挺起胸膛绷紧腰背,微微地喘息一声。
李兰修嗓子里溢出一声轻笑,扇子轻轻拍拍楚越的脸颊,“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什么?”楚越下意识望向说话的方向,嗓音莫名地发哑。
李兰修扇尾抬起他的下巴,慢悠悠地道:“我说你再犯错,便用护心镜照着你,让宗门里的人看看你受罚的样子,现在正好是晌午,宗门广场应当有不少人吧?”
楚越蓦然抿住嘴唇,膝盖往前跪了跪,低声道:“公子,别这样。”
“太晚了。”李兰修抬脚,重重踩在他的大腿,轻笑说道:“宗门魁首,跟大家解释一下,你为何跪在这受罚?”
楚越搭在膝盖的手握紧双拳,嘴唇颤动几下,强忍着拉下遮挡眼睛发带的欲/望,再次低声问道:“公子当真让别人看我这幅样子?”
李兰修哧笑一声,扇子猝不及防地落在他手心,楚越被打得全身的肌理骤然绷紧,身体像紧绷的弦似的轻微发颤,“公子……”
“宗门魁首,还不跟大家解释一下?”李兰修敛去笑意,冷冰冰地发号施令。
楚越猜测他不会如此狠心,这是一种新的戏弄方式,但不能完全确定,这种悬而未决的感觉让他的身体越发紧绷,呼吸急促,心跳如鼓,嗓音暗哑地道:“我因为犯错,所以在此受罚。””什么错?”李兰修缓缓地用扇子在他脸颊游走,循循善诱地问。
楚越闭上眼睛几秒,压抑住发烫的呼吸,睁开眼望着他的方向,“因为我不能容忍别人也成为公子的人。”
第049章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李兰修握着扇子的手微微一顿, 他端详着楚越的脸,金属扇尾更轻柔地在鼻梁和嘴唇游走,压低慵懒的嗓音问:“你这么贪心的?嗯?”
楚越嘴唇张合间, 扇子停在他嘴唇,仿佛一个缄默的轻吻, 让他想清楚再回答, 他胸口清晰地一起一伏,口舌发燥, “我不知什么是贪心, 我只知公子的眼中只能有我。”
话音落下一瞬间,扇子同时砸在他掌心。
剧痛猛然地袭来,楚越绷紧身体一动不动,深红渗血的手掌反而向上抬, “若是因此被罚, 我心甘情愿。”
李兰修高高地抬起扇子,旋过身朝向另一边,低声嗤笑道:“我罚他, 是因为他以下犯上, 这种不听话的奴才,你们说该不该打?”
楚越向着他同一个方向瞥一眼, 神识察觉到有灵气, 回过头低声说:“公子别再戏弄我了。”
“我可没戏弄你。”李兰修说罢这句, 密语传音冷冷地道:“你忍着些,若是像上次一般,丢脸的可是你。”
楚越搭在膝盖的手捏得过紧, 凸起指骨泛白,他现在衣衫不整, 光/裸着半身跪在地上,脸上被朱砂涂得红红白白,双目覆着一条发带,实在不堪入目,若是宗门诸人见到他这般模样……
谁还能猜不到他对李兰修的心思?
他抬手要解下脑后的发带,扇子及时落在他手背,李兰修冷漠警告道:“别乱动。”
微微一顿,又轻柔地说:“乖一点。”
楚越心头蓦然一跳,平稳地抬举起手臂,“公子请罚。”
“啪——”得一声脆响,李兰修握着寒铁扇落在他掌心里,动作残酷,丝毫不留情,却轻声问道:“痛不痛?”
楚越掌心里渗出丝丝的血,他咬着牙关,微微摇头否认。
李兰修举起扇子,静静地瞧着他。
楚越许久未等到扇子再次落下,抬眼望着他,漆黑里的嗅觉和触觉更敏锐,清寒香泽的气息近在咫尺,李兰修踩在他腿上的靴底很轻柔。
几乎没用什么力气踩着他,他撑在大腿的手能碰到靴边细腻的丝缎,再挪一寸就能彻底握住清瘦的脚踝。
李兰修踩着他大腿的足微微发力,扇子轻柔如同蝶翼般落在他掌心,依旧柔声问道:“痛不痛?”
楚越刺痛得掌心发痒发麻,比重重抽一下更难受,哑着嗓子答道:“不痛。”
李兰修又是一扇子落在他手心里,打完之后问道:“多少下了?数着没有?”
“四下。”楚越稍思一下回答。
李兰修轻轻地一笑道:“好,我打你二十下,不必数数。”
他可不是仁慈,接下来寒铁扇不管是重重落在楚越手心,还是轻若鸿毛般落下,他打完之后,都会温柔细致地问一句:“痛不痛?”
仿佛只要楚越说一个“痛”字,他会立即停手,吐气轻柔地吹拂掌心,怜爱被他打得皮开肉绽的手掌。
实际上并不会。
楚越当然心知肚明,依然被他温柔地问候熨得耳根发热,呼吸越来越急促,蒙在眼睛的发带被额角沁出的汗珠染得潮湿,一股汹涌的邪火从身体里窜起,他竭力压抑自己的反应,却无法阻止身体的本能反应。
“痛不痛?”这三个字像是一种疼痛之后,李兰修给予的奖励。
无法抑制的欲/望涌动,他察觉到身体清晰的变化在被公之于众,在供人观赏,被宗门的人议论纷纷。
他不在意被窥探身体隐秘的反应,在意的是这种反应是对着李兰修起的,这是最不可告人的秘密,最不能示人的一面,如今被别人当作一种奇观来赏玩。
耻辱感混杂着另一种微妙的感受,一种令紧绷的两侧额角发麻的愉悦感,身体浓烈的反应竟比上次在灵泉池里更明显。
李兰修最后一扇子打完,手指落在他掌心里,莹润透粉的指甲抹过红肿的皮肉,绕着被打得出血的手心悠闲转着圈圈,“痛不痛?”
楚越一把捏住他的手指,哑着嗓子道:“够了……”
李兰修抽出手指来,后退几步,低低嗤笑着问道:“怎么弄成这样?被打手心就这么舒坦?”
楚越换另一侧膝盖跪下,没了衫袍的遮挡,弧度清晰地一览无余,他沉默不语地“盯”着李兰修的方向。
李兰修坐回椅子上,将扇子撂在桌子,抱着手臂就这么瞧着他。
直到许久许久之后,楚越猛然扯下发带,看向方才感受到灵气的方向,哪有什么是宗门的护心镜,边几搁着一块上品灵石。
李兰修向前伸出手,坦然自若地说:“过来。”
楚越心情复杂地起身穿上衫袍,走到他身边一边系衣带一边盯着他。
李兰修手向上抬了抬,另只手取出药膏,“手给我。”
楚越稍怔,舔舔嘴角,把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手搁在他手心里。
李兰修指腹轻柔擦拭掌中渗血的伤口,被抹过的皮肤伤口立即痊愈,他低垂着眼认真仔细,问道:“现在还计较么?”
楚越感受着他温润细腻的指腹,低声反问道:“公子要赐别人奴印,我怎能计较?”
李兰修松开他的手,拿出手帕擦着指腹的药膏,“你就没其他想问的?”
楚越收回手,掌心里只余留淡淡的血痕,“公子戏弄我可开心?”
“开心。”李兰修爽快地答应,随即轻笑着说道:“若是真用护心镜能更开心。”
“是么?”楚越握紧手心抓住残余的疼痛,故作平声静气地问道:“那公子为何不用真的?”
李兰修抬起漆黑双眸瞧着他,轻描淡写地道:“因为我爱惜你,不会让别人看到你这样。”
楚越微微用力点一下头,嘴角隐约地勾起,淡然地说:“原来如此。”
隔日清晨。
明长生一大早便到李兰修的房外等候,奴印之事他不用过多考虑,他与楚越所言字字真心,李兰修与他有恩,愿意让他助力对抗红教,这便足矣。
李兰修很快地将奴印种入他侧颈之中,明长生脖颈下浮现出一块鲜红的小印章,写着“李兰修”三个字,从此之后他便是李兰修的契奴。
明长生没有朋友,无人分享这则喜讯,他走出门不久便见到一道墨色的身影,温笑走上前说道:“小友,可是在此等我?”
楚越瞥一眼他侧颈刺眼的印记,经过昨日的抚慰,他明确在李兰修心中独一无二的位置,但这个印记依然瞧不顺眼,“嗯,我是在等兄台。”
明长生不太好意思地低下头,“谢谢小友,从此之后我跟小友一样,都是李公子的人了,还请小友多多担待。”
楚越盯着他的奴印,抬手摸摸侧颈的位置,不去反驳“一样”两个字,“兄台找块布遮一下,如此大张旗鼓不合适。”
明长生不解地看向他,摸着自己的奴印,“我是李公子的人,让别人看见都知晓,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梦仙城中人多口杂,你是心甘情愿成为公子的契奴,但他人不知。”楚越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膀,取出一块早已准备好的黑布递给他,“为公子的声誉着想,你委屈一下。”
明长生稍怔一下,接过他递来的黑布,感激地看着他说:“是我顾虑不周,谢谢小友!”
楚越含笑淡定地道:“兄台不必多礼,将奴印遮上吧。”
明长生拿起黑色布带缠在脖颈,缠完之后蹙眉问道:“若是被公子瞧见,会不会误会我心不甘情不愿,耻于为他的契奴?”
楚越盯着他瞧几秒,李兰修当时是这么想的么?勾着唇角清朗地一笑,“放心,公子不会计较这个。”
*
李兰修拒绝许城主的陪同,独自一人来到记录里遍布异香的小巷,七星楼的弟子只跟修真界的人做生意。
贩卖的消息是最金贵的,当然知道消息的人越少越好。
他戴着一副鬼气森森的面具,衣衫华贵,身姿修长匀称,这副模样在梦仙城里很显眼。
谁都知道他是谁,所以还未走到巷子的尽头,便听到有位老妪叫喊着:“花糕!花糕!卖花糕喽!”
那老妪打扮得常见,与城中的老太太没什么不同,一头银发,手中挎着篮子,长着一张过目即忘的脸。
李兰修取出一块灵石,随手递给老妪,“来一块花糕。”
老妪瞧瞧他手里的灵石,快速收起来,笑吟吟地说:“真不巧,花糕正好卖完了,公子方便的话随我到家去一趟?”
李兰修点了点头,随着她走进巷子里,七拐八拐,走过几扇后门之后面前豁然开朗,一处精致的庭院里亭台楼阁,假山流水,颇有情调。
几位身着七星楼制服的弟子坐在亭子里,隔得老远李兰修便听到他们在讨论的事情。
“真是胡闹!又有人质疑我们的美人榜,我看这帮人都被江九思给震住了!”
“我们的榜单可是童叟无欺,凭什么要把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加进去,就凭江九思那疯魔的样子?”
“不能加,千万不能加!我们的美人榜是有理有据的,他一直戴着面具列入榜单不能服众。”
“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容吧?说不定是在故弄玄虚,这种江湖伎俩我们可见多了……”
李兰修走到庭院里,几个弟子见到他皆是一愣,其中一个反应挺快地站起身来,“李公子来了,有失远迎!快请坐!”
李兰修轻盈迈上台阶,推门走进房里,瞧也不瞧几个人,“叫你们能管事的师兄来,生意开张了。”
屋子里陈设简单,摆着多宝阁与书架,几张古朴的座椅。
几位弟子密语传音说一阵话,有人走到门口,轻轻地摇动挂在门框的铜铃,“李公子,请稍等,我们管事的马上到。”
梦仙城七星楼分会管事的,模样是位中年男子,一见李兰修便开口大笑:“李公子!贵客啊!我这几日就等您来呢!”
李兰修挑起眉头,坐在桌前的椅子里,环顾一圈房间里的陈设。
管事的坐在他对面,袖子一挥门自动合上,形成一个隔音结界,笑吟吟点了点自己的脑子,“我们的消息都在脑子里,任何的玉简和纸都比不上人的脑子。”
李兰修看向他,开门见山地道:“我想买红教在梦仙城的消息,多少灵石?”
管事的张口欲言,瞧着他的面具笑得意味悠长,“李公子,这个消息我们确实有,但卖给别人我们收灵石,卖给你,我们不收灵石。”
李兰修轻轻地一笑,不假思索地道:“你们要我揭下面具。”
“哈哈哈!李公子真是聪明。”管事的比个大拇指,敛去笑意正色问道:“我等李公子便是为这个,这门交易李公子做不做呢?”
李兰修微微低头思索,抬首说道:“你得先说说红教的消息值不值得。”
管事的盯着他脸上的面具,如同盯着万枚灵石般专注,压低声音说:“我可以先告诉李公子一条,红教的教主,他快死了,他正在全天下寻觅——”
“能与他双修的罗阴姹女之体,为他续命。”
李兰修身子后仰倚着椅子,轻哧一声问:“是么?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第050章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当然与李公子没有关系。”
管事的面上露出笑来, 意味深长地说道:“罗阴姹女之体千载难逢,我们七星楼都从未找到过,怎么能被他轻易地找到?”
李兰修瞧着他, 没兴趣答话。
管事的说回到正题,“近几日, 大大小小城镇皆有人失踪, 便是教众在寻罗阴姹女之体。”
李兰修开口问道:“失踪的人还有可能活着?”
管事的被他问得一怔,苦笑着摇摇头, “红教杀人如麻, 若他们不是罗阴姹女之体,倒还能死个痛快,若是……那教主残忍变态,被迫与他双修, 倒不如死了痛快。”
李兰修阖眼算一笔账, 梦仙城这几日失踪便有四人,添上九州大陆大小城镇,又是一笔累累的血债, 他抬起眼淡道:“说说这罗阴姹女之体。”
管事等的就是这个问题, 清清嗓子,正儿八经地卖弄道:“李公子, 可知这双修之道的原理?”
李兰修轻点头, 示意他说下去。
“所谓双修, 便是互相融合对方的灵气,以此提升修为,双修虽有益处, 但效果并不显著,只能算是辅助修行的一部分, 然而,罗阴姹女之体却不同凡响。”
管事的眯起眼睛,语气之中透出艳羡,“罗阴姹女之体乃是天地间极为罕见的体质,据传说,拥有这种体质的人,天生阴阳和谐,体内灵力纯净至极,与之双修,不仅能洗髓伐经,更能在短时间内大幅提升修为,对双方都有莫大的益处。”
他顿一下,观察李兰修双目淡然,继续说道:“一次双修,抵得十年苦修,红教教主命不久矣,若是能有罗阴姹女之体,既能为他续命,还能令他的修为再上一层楼。”
李兰修点下头,吐出两个字,“难怪。”
管事的轻咳一声,压低声神秘兮兮地说:“这罗阴姹女之体,对自身益处更为显著,能在双修采补对方的灵体,助自身突破天赋桎梏,只是……匹夫无罪,怀璧有罪,我们七星楼寥寥听闻过的……”
他戛然而止,惋惜地叹口气,摇头不语。
李兰修能猜到结局,修真界人人都想拥有这种的道侣,被所有人觊觎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稍倾之后,管事的重新整理神色,笑吟吟地问道:“李公子,考虑得如何?要不要与我们做这门生意?”
李兰修抬起手来,纤白如玉的手指弹动面具暗红的边沿,若有所思地模样。
管事的望着他幽幽地说道:“李公子请放心,您身边的人我们都认识,与您同宗的楚越、玉女宗的井眉仙子、流云宗的江琢、凌云剑宗的韩潜……”
“只要跟您有关的,我们概不出售红教的消息。”
李兰修轻哧笑出声,坐起身来瞧着他问:“红教的消息能卖多少灵石?”
管事也不瞒他,竖起几根手指,“红教的消息我们只卖一次,所以值这个数。”
大概价值一千上品灵石,十分之昂贵,李兰修略一点下颚,“值得么?”
为了能让他摘下面具,放着这么大笔赚钱的买卖不做,当真值得么?
管事的露出一丝凄楚的苦笑,端详着他的轮廓,目光透着探究,“李公子有所不知,我们七星楼的美人榜是我们楼里最赚灵石的买卖之一。”
“您别以为这灵石好赚。”
管事的说着站起身来,绕着李兰修一边走,一边打量着他说道:“我们的美人榜一年更新一次,评审来自各大宗门与修真界各方势力,评选的标准十分严格,不光论外貌,还要气质、谈吐、修为、品德……”
“美人榜的评选也非常严谨,有初选、入选、终选三个阶段,综合各方意见,以及严格的条例审查美人,最终才能确定排名。”
“我们楼里专有一派弟子,他们每日的工作便是收集美人的信息,包括画像、留影石的记录、修为、事迹等等,再以多种渠道校验,确保我们每一条信息都是真的。”
管事的越说语速越快,激动地站在李兰修面前,双眼发光地盯着他,“我们的榜单从未出过纰漏,保证修真界的美人皆在我们的榜单之上,这么多年来广受认可,但——”
“李公子啊!现在多少人因您质疑我们美人榜的权威,您可知这对我们是多大的侮辱!”
李兰修没忍住轻笑出声,歪过头瞧着他。
管事的轻咳一声,歉疚地拱拱手道:“多有冒犯,这美人榜是我们楼重中之重,若只是江九思的事,也只会引起一些争议,但前些日子我们美人榜的弟子,收集到一段留影石录制的影像……”
李兰修敛去笑意,眉头挑起来问道:“我在沧溟界里的?”
除了喜服那一段历史,他没什么值得录制贩卖给七星楼的。
管事的点点头,目光再次扫过他的面具,“您在里面戴着面纱,我们评审里有人觉得您该入榜,有人觉得您不该,为此闹得不可开交,动摇我们美人榜的根基,所以我们必然要让你摘下面具。”
李兰修不再考虑,点点头淡然道:“这门生意我做了,但摘面具,得等到事成之后。”
“请问是什么事?”管事面露喜色,好奇地问道:“是将红教在梦仙城的眼线连根拔出?”
李兰修唇齿间溢出低笑,若说他的事是要狠狠给红教一个教训,令红教血债血偿,恐怕管事的万万不会同意做这门生意了。
红教在九州大陆如日中天,教众众多,行踪神出鬼没,在九州大陆猖狂了几百年,从未吃过亏,谁又敢骑在红教的头上狠狠欺辱呢?
管事的自然不会想到他有如此野心,取出一枚精致玉简注入信息,轻轻放在桌上,随即从纳戒中拿出数颗灵石,布置一个简易的契约法阵。
“李公子,这是我们的契约玉简,请您过目,若无异议,我们便可以开始签订契约。”
李兰修手指触碰玉简,神识探入其中,查看一遍契约的内容,如同管事所言,他只需在事成之后摘下面具。
他漫不经意地将一缕灵气灌入玉简之中,雪白的玉简亮起光芒,四周的灵石被引动,变幻闪烁一阵。
契约已成。
管事心满意足收起玉简,重新坐下来,郑重其事地开口说起下文,“李公子,据我们的消息,红教有东南西北四位护法,有擅长阵法的、有擅长音律的,还有擅长刀法的……”
“四位护法偶尔露面,所以有其的消息记载,北斗护法名为无相……”
李兰修仔细地听着,一一记在心中,直到管事的说罢四位护法,都未谈及红教的教主。
管事的对上他眯起的眼睛,神情忧虑地说:“据我们楼所知,从未有人见过红教的教主,不知其的长相,只知其大约三四百岁,教中人称他为佛子,仅此而已。”
“我们知晓他命不久矣,也是从红教的行动之中分析得出。”
李兰修侧过头,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管事的被他看得心虚,立马奉上最新的一手消息,“这条李公子应当有兴趣,我们怀疑梦仙城的白塔寺里有红教的眼线。”
“说明白。”李兰修抬起下颚。
管事认认真真地解释道:“梦仙城里失踪的这四位,唯一的共同点,都在半年之内去过白塔寺,所以我们推断白塔寺里有红教的眼线。”
李兰修勉为其难点点下巴,冷冷淡淡地问道:“还有么?”
管事的不由苦笑一笑,摊开手说:“没了。”
李兰修最想要得消息没得到,唯一有用的就是这条白塔寺的消息,他起身离开七星楼庭院,琢磨着该去白塔寺瞧一瞧。
城主府里草木葱郁,绿树遮天,啾啾的鸟鸣阵阵,李兰修回到城主府里,没走几步,头顶的树梢坠下一只云雀。
重玄宗里很常见的小云雀,通体雪白,胸口长着一撮淡蓝毛,“砰”地一声精准无误砸在他靴子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他扫一眼,长腿跨过去继续向前,还未走出几步,云雀在他背后发出气若游丝的鸣叫,“啾啾……啾啾啾……”
听上去可怜巴巴的,仿佛是在求救。
楚越靠在亭子里等着他回来,察觉到他的气息,飞快地闪身出现在他面前,“公子回来了。”
李兰修点头“嗯”一声,随手拍拍他的肩膀,向前走着说道:“明日随我去一趟白塔寺。”
“好。”楚越瞥一眼躺在地上呻/吟的云雀,转过头问道:“公子可要带着明长生?”
李兰修不假思索地答道:“正有此意,你们随我一起去。”
明长生阴阳一体,对鬼魂极为敏感,若是白塔寺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或许他能发现一些端倪。
楚越拿出帕子,躬身捡起奄奄一息的小云雀,几步跃到他身前,旋过身面朝李兰修,姿态潇洒地倒着退步,“我本想劝公子带着他一同去,明兄身世可怜,如今遇到公子才有了依靠,公子该多加照拂。”
李兰修扫了他一遍,不禁好笑地问:“哦?你想通了?”
楚越脚步顿一下,嘴角勾起清澈干净的笑容,“想通了,我会跟公子一起照拂明兄。”
李兰修不置可否,手底下的人只要不打起来,怎么样都成,他瞥眼楚越手中的帕子。
楚越展开帕子,展示掌中的小云雀,轻声说道:“我见它可怜,便将它捡起来了,”
小云雀睁开眼睛,乌黑的眼瞥李兰修一眼,缓缓地又闭上眼睛,躺在楚越手掌一动不动。
李兰修莫名地觉得这眼神很熟悉,他微微点点下巴,没什么兴趣。
“公子放心,我会照顾好它的。”楚越握住手中的云雀,感受到云雀翅膀强有力的挣扎,似乎很抗拒被他照顾。
李兰修回房之后,楚越在门外摊开手心,方才奄奄一息的云雀,忽然睁开眼,猝不及防啄他一口。
楚越冷冷地瞧一眼,指着它的鸟嘴低声问:“你这只鸟也想跟我争公子的宠爱?”
云雀自然是不会回答问题,蓦然翅膀一抖,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升腾而起,仿佛是在握着一块寒冰。
楚越蹙眉放开手,云雀迫不及待从他掌心飞走,飞向李兰修的房间的方向。
他盯着云雀离去,低头望向毫发无损的手掌,刚才的寒意仿佛是一种错觉。
绝不是错觉。
是夜,城主府里夜色深沉,屋檐下挑着一盏盏红灯笼,四下静谧无声。
府前的守卫手握着长刀,警惕地张望着四周,自从红教的事闹起来,梦仙城里便下了宵禁,不准百姓夜晚行走。
若是有人夜间外出,格杀勿论。
一道青绿如同水墨的身影从街头走来,身着青衫衣的男子高挑挺拔,头戴着一副漆黑的帷帽,大晚上手中握着一把鲜艳的红伞,他步履不徐不疾地走到门前。
一列守卫视而不见。
顾正行踏上城主府的台阶,一步一步地走到门口,突然回过身问道:“此处可是有人摆过通灵阵法?”
守卫木然地看向他,迟钝地回答道:“是啊,城主请来的仙长,在府里摆过通灵阵法。”
“仙长?”顾正行最近一直寻觅丢失的魂魄,通灵阵法惊动到他,顺道来此探探情况。
守卫被他控制,知无不答地说:“仙长是重玄宗弟子,姓李,他是我们城主的贵宾。”
顾正行认识一位姓李的,重玄宗弟子,他从怀中取出一枚血色的珊瑚珠,缓缓在指尖转一圈,“李公子?”
“大家都这么叫他。”守卫点点头,继续说道:“李公子来头很大,是重玄宗紫台峰,峰主之子。”
原来是另一位李公子。
不是顾正行想要见到的李公子,但今夜能见到这位也不错……
顾正行收起珊瑚珠,轻声说道:“劳烦为我引路,带我去见他。”
守卫推开城主府的大门,引着他走进去,旁边的人对此视而不见,他问道:“更深露重,李公子恐怕已经就寝,你要见李公子做什么?”
“不碍事。”顾正行打个响指,指尖飘起幽蓝的火焰,淡然地说:“我来送他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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