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孩子我养大了,你还回来吗?(完)
阳光被重重叠叠的树叶过滤,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澜潇,今天是农历八月十五,中秋快乐!晚上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段清野一脸期待地询问。
他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顾澜潇,缓慢地在石子路上走着,一步步,小心翼翼,眼底的温柔几乎要化成水淌出来。
“中秋……”
顾澜潇呢喃着这个词,目光茫然地盯着前方,像是陷入某种回忆之中。
半晌,他那双水润的眸子才缓缓眨了眨,里面隐约有泪意在闪烁,低声道:
“我想吃月饼。”
“好。”
段清野点头应允道。
他很高兴这人终于对事物产生了兴趣,而不是死气沉沉,行尸走肉。
接连几次的电击治疗,已经让顾澜潇失去了所有记忆,虽然疯癫的状况有所好转,却让他丧失了行走能力。
不仅如此,精神分裂也导致他变得痴呆淡漠,有阿尔兹海默症的倾向。
段清野自从三年前知道顾澜潇在精神病院后,便果断辞职来到了这里。
他抛却自己的专业,转攻精神科和心理科,只希望能让这人少受一点罪。
效果是显著的,顾澜潇确实在他一点一滴的照料下,愿意接触外面了。
段清野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拼尽全力,让对方恢复正常,重拾活下去的希望,做回那个自信清傲的顾医生。
当然,他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顾澜潇一辈子这样恍恍惚惚,他便不离不弃照顾这人到生命尽头。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顾澜潇只记得他就够了,那些痛苦的记忆不要也罢。
忽地,一阵秋风吹来。
顾澜潇腿上铺盖的小毛毯被吹得翻起了褶皱,有几片枯叶缓缓掉落。
段清野停住了脚步,走到他面前,微微弯下腰,将上面的枯叶拿掉,又把毛毯轻轻抖了抖,重新盖在他的双腿上。
“冷吗?”
他低头看向顾澜潇。
顾澜潇摇了摇头。
“那我们要回去了吗?还是再走会?”
段清野又询问道。
说着,他抬起手,将顾澜潇脖颈上的毛衣领子轻轻往上提了提,白色的羊绒毛衣衬得对方那张清秀的脸颊更加消瘦苍白,让他心里泛出几分难言的疼惜来。
“随你。”
顾澜潇淡淡地答道。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冷漠的空虚,仿佛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还没到午饭,那我们再走会吧,反正病房也很闷,澜潇应该会觉得无聊。”
段清野的声音带着温和的笑意。
指尖忽而在不经意间划过顾澜潇脖子上柔软的肌肤,指腹所到之处,一阵冰凉,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变了质。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一根丝线,在心里缠绕纠结,无法自拔……
男人指尖的温热让顾澜潇微颤。
他抬起头来,对上那双墨色深沉的瞳眸,里面闪烁着复杂难辨的情愫。
“好……”
他慢半拍地回应道,黯淡无光的眼神,似乎在一瞬间清明了几分。
轮椅缓慢地推动起来,轻轻碾过地上的枯枝,身后的梧桐树叶簌簌抖落,在空中飘扬成片,笼罩着两人的背影。
……
两年后。
宴会厅。
魔幻灯下,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卡座幽暗的角落里,俞修情谢绝了任何人的搭讪和敬酒,只是默默玩弄着手中的酒杯,晶莹的液体顺着杯壁微微颠荡。
他端起来,送到唇边抿了一口。
醇厚浓郁的香味在齿间蔓延,带着几分苦涩和辛辣,久违的感觉让他恍惚。
自从五年前沈缘死后,酩酊大醉了许久,他就没有像现在这样喝过闷酒了。
爱人的离去就像一把刀刺在心上,即使隔了五年还是会有种浓烈的忧伤。
俞修情沉沉地叹了口气,眼眶微红,眸光细碎,又将高脚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这时,台上的主持人拿着话筒说道:
“接下来我们有请海归著名音乐家,沈愿,为我们演奏一曲!大家欢迎!”
雷鸣般的鼓掌声热烈地响起。
或许是场上的音乐和喧闹声太过嘈杂,俞修情并没有听见这个名字。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该去参加小知南的家长会了,昨晚答应过那个小家伙的。
俞修情拍了拍裤子上的烟灰,然后站起身,双手插兜,朝着大厅中央走去。
那些人激动的议论也随之传来:“这么年轻就当音乐家,真是厉害啊!而且他的乐曲还在音乐界被誉为‘最美音色’!”
“我听过他的曲子,简直是失眠人的安神药,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和他合作?”
“你们看他的眼睛好清澈,就像两颗宝石,好漂亮……我想和他做朋友!”
在各种惊叹、羡慕、嫉妒声中,俞修情却只是面无表情地走过,也没有任何兴趣转过头,去瞥一眼舞台上的人。
就在快要到门口时,衣袋里的手机突然剧烈振动起来,让他顿住了长腿。
拿出来扫了眼,并不是电话。
但俞修情却愣住了,瞳孔骤缩。
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脸上浮现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甚至怀疑是手机出了故障。
因为屏幕里此刻显示的,是一个雷达图!追踪器在这个时候竟然亮了?!
虽然红光很微弱,闪烁的也非常缓慢,但还是真真实实地映入眼帘。
“怎么可能……”
俞修情震惊,他瞪大双目紧盯着雷达上那颗离自己非常近的红点。
那是沈缘此刻的位置。
五年前他不死心,用追踪器没日没夜搜寻了大半个地球,终究还是没能找到沈缘的身影,因为对方已经死了!
可现在,追踪器为什么又恢复了?!
信号源微弱的原因是因为芯片已经脱离身体,但还有残余能量在体内吗?
定位芯片是他独创的,只有沈缘的心脏和血液才能让其重新跳跃起来。
五年了,他换了手机,也始终没有把追踪器的芯片扔掉,是为了留个念想,亦或者奢望有朝一日能够找到沈缘……
“缘缘……你、你没死吗?!”
俞修情双眼通红,声音嘶哑至极。
他握着手机边缘的指节因为太用力而泛白,整个人也颤抖的厉害。
一股时隔多年又重新燃起的奢望在此刻重回心头,让他整颗心都狂乱不已。
明明自己五年前亲眼看着那人被车撞死,看着那人被推进火化炉里燃烧,最后又亲手将那人的骨灰盒葬入坟墓……
他不相信沈缘还活着!
俞修情深呼吸了好几下,可始终无法平息内心再一次翻滚不停的情绪。
他握紧了手机,猛地转过身,眼神焦灼地扫视着大厅上的每一个贵宾。
可无一例外都不是沈缘。
俞修情顿时有些心灰意冷了。
就在他以为是自己的手机出问题时,舞台上空的聚光灯突然亮起,将坐在中央的一个身影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
那人一身纯白色礼服,看上去很是精致而典雅,微烫的发梢点缀着水晶。
一双明眸清澈透亮,嘴角噙着一抹温柔浅笑,仿佛春日里最温暖的阳光。
俞修情抬头的一刹那,那股熟悉的感觉瞬间萦绕周身,他整个人仿佛被施法定住了一般,直勾勾看着,动弹不得分毫。
就是这样一张白璧无瑕的容颜,竟与记忆里那个逝去的小妻子别无二致!
定位芯片是不会骗人的。
他攥紧了拳头站在原地,硬生生克制住想要冲上前用力拥抱住沈缘的冲动。
没有死,他没有死……
俞修情的眼眶顷刻间红肿起来,宛如一片破碎的晚霞,嘴角微微颤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随时准备流淌而下。
他就这样静静地听着,听着那人指尖轻盈弹出的音乐,看着如今已然褪去一身尘埃、站在光芒万丈下的沈缘。
似乎离了他,那人过得很好。
五年的绝望,在此刻烟消云散。
一曲落幕,沈缘在万众瞩目之中缓缓走下了舞台,并没有注意到男人。
他手中端着红酒杯,准备去敬自己的恩师时,身后忽而传来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中音:“好久不见,沈大音乐家。”
闻言,沈缘先是疑惑,而后心中巨震,手一抖,酒杯也险些没拿稳。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然后故作镇定地转过身去,便看到男人那双湿红的眼睛紧紧注视着自己,那么炙热而痛苦。
两人就这样四目相望,谁都没有先开口,周围的喧嚣声仿佛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那些尘封的记忆也逐渐被唤醒。
沈缘率先避开了视线,似乎提不起勇气去直视他,怕那道执念过强的目光融化了自己好不容易冰冷下来的心。
俞修情迈开沉重的步伐,往前走了几步,忍着想要痛哭的冲动,缓缓抬手,想要去触碰他白皙的脸颊,却被甩开。
“俞总,请自重。”
沈缘冷冰冰地警告。
停顿在半空中的手指僵了僵,俞修情最终还是默默地收了回去,自嘲道:
“五年了,你早就不爱我了。”
沈缘怔住,眼眶忽而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抿了抿唇,却欲言又止。
俞修情喉结滚动了下,忍住酸涩,嘴唇微张,略带沙哑的嗓音带着轻颤:
“孩子,我养大了,你,还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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