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新婚
谢玉升声音低柔,仿佛在诉说情话:“朕失忆了,有些事记不清了,不过这种事,我们以前不是经常做吗?”
秦瑶抿了抿红唇,似乎想要反驳说,可又顾忌之前是她自己说过二人关系很是亲密,不能一下否认,一时进退两难。
说是不好,说不是也不好,何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秦瑶算是领略到了。
秦瑶想了想,道:“也没有经常,只、只是你不喜欢这事,所以一年下来也没几次。”
谢玉升打量着她,看她装。
他俯下身,伸手探了探她腰,没有月事带。
秦瑶被当场抓住说谎,连连后退,这一退,身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谢玉升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她脚踝上绑了金钏铃铛,再将烛火靠近,发现她换了一件轻薄的纱裙。
谢玉升蹙眉,弄不清楚她为何这身打扮。
小姑娘咬唇解释:“除了那件事,我都可以答应你,这衣裙是我让侍卫出去买的,你送我花灯,那我给你跳一支舞,作为回报,好不好?”
也不待谢玉升回答,她起身,甩了下云袖,作翩跹状,似要起舞。
谢玉升没看她,喉咙燥热,他手腕间青筋都被逼出来了,她还想着为他跳舞,也不知是不是该赞她一句体贴贤惠。
不过忍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么个时候。
谢玉升坐在榻边,目光沉静地看着眼前少女,月色入窗,云阶月地,衬得他清贵无双,若非那腰下掩盖不住的坚硬滚烫和突突直跳的额角,谁见他这副样子,不得称赞一句人中君子。
秦瑶哪里顾得了谢玉升是什么感受,心里慌张,足尖点地,舞得越发卖力。
这舞她跳了不知道多少会,是她自个编的。
她父亲是大将军,秦瑶少时没少去军营,所跳的这支舞沾染了军中的乐曲的气势,气势恢宏,丝毫不拖泥带水,又兼之女儿家的柔媚,转动间舞袖如璀璨繁花,
花钿罗衫耸细腰,移步绰约凤影娇,每动一步,纤细脚腕上铃铛灵动作响。
若是能配上那军中的乐鼓和羌笛,更有有一种江山美人的气势。
秦瑶虽然在礼乐诗书一概不精通,但在舞上可以说艳绝,早在谢玉升娶秦瑶前,就听说洛阳秦家小女儿善舞,一舞宛如凤凰行,能引百鸟争鸣,传得神乎其神,其中能有几分真不得知。
至少谢玉升坐在这里,没看到半点鸟的痕迹。
秦瑶一共给谢玉升跳过两次舞。
除了眼下这一次,便是大婚之夜。
那晚和今晚情况相差不多,她心里抵触那事,在喜房中二人独处,她开口说的第一件话,说要给他跳一支舞。
谢玉升答应了。
就是这一支舞,引发了那一夜最后一连串事故。
谢玉升并不想回忆那一晚,那一晚给二人留下极差的印象,偏偏外面的人谈起帝后二人的风流野史,似乎都格外喜欢提那一夜。
谢玉升眯了眯眼,眸光落在不远处少女起舞的身影上。
少女的腰那样软,规律的舞动,格外的灵活,看上去能轻而易举地折成不同的角度。
谢玉升揉了揉指腹,他也确实折过——
在大婚的那一夜。
那一晚,喜烛燃到三更夜,秦瑶跳了三支舞,香汗淋漓,见新郎官依旧端坐在榻边,没有半点睡意,便知今晚是逃不过了。
本朝虽然民风开化,废除了大婚之夜检验元帕看处子血的恶习,但皇子娶亲总归不是儿戏,新婚之夜不得糊弄搪塞过去。
外面立着不少宦官婢女,都在听着里面的动静,今夜二人蜡烛换了几根,新郎官叫了几次水,明日都会上禀给上头。
谢玉升以为不过是例行公事,没料到秦瑶这么害怕。
秦瑶哭成了泪人,眼睫沾湿,红唇咬碎,说练舞都没这么疼。
窗外春雨迷蒙,月亮高悬,曲径早已湿滑,却艰涩难行。
红帐与烛光交叠,影如辽阔山川,山河起伏,更漏声幽幽,九曲十八弯,声声慢。
少女脚上挂着的铃铛,叮当作响,晃啊晃啊,点缀在玉一样雪白的肌肤上,发出沙沙的清亮声。
殿外的人屏息听着,那铃铛声一直没停过,恰如她舞动时一般的规律,不过细细一听,还能辨别出区别的,之前的铃铛声轻快,这会的却沉闷着、压抑着、像不敢乱发出声。
铃铛声每一次颤动,都听得人心尖一颤,仿佛能想象到她抬腿时的样子。
秦家幺女善舞,纤腰软胜绵,素手软若雪,舞时那样动人,想必也能讨尽郎君欢心。
铃铛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裂帛声,灯盏落地哐当声。
忽然里面传来少女的惊叫声,殿外人眉心一跳,面面相觑,却是无人敢去推门。
直到少女再次扬起娇声,这次带了点急促:“来人!快来人!”
一众侍婢意识到不对,赶紧动身推门,可映入眼帘的一幕却惊呆了众人。
只见床帐坍塌,大片大片床帐飘落,深红色深深浅浅,如天上的云水倾洒,堆落在榻上。
榻上的二人却不见了踪迹,而是翻滚到了地上。
少女手上、背上、腰上都是红色的绡纱,深红色帐幔遮住了身前旖旎的风光,遮不住纤薄的后背,而她正坐在身上。
身后的床塌了,帐子也塌了,灯盏七零八落,一片狼藉,惨烈无比。
侍婢们忙不迭去扶秦瑶起来,高声唤人来,说喜房里床塌了,让人赶紧再搬一件新的喜床进来。
外头的人听到这一匪夷所思的要求,愣了好半天才敢确定没听错——
要新的喜床?
大婚之夜,里面的情况竟然激烈如此?
下半夜,喜榻换了,然而众人内心却再也平静不了,暗潮涌动,几日一过,楚王殿下与新婚妻子放纵声色,过于心切,甚至弄坏喜榻的事,便传遍了长安城,甚至先帝都略有耳闻,私下询问了谢玉升是否确有其事。
任谁听了,不得瞠目结舌,啧啧称奇?
世人都知当今楚王清冷端方,不耽女色,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会放纵声色至此?
自古帝王将相的风流事就广受追捧,而这等艳事,在谢玉升登基后,非但没有被人遗忘,反而更为人津津乐道。
外人当然只看到表面,不知道内情。
那一夜的真实情况是,秦瑶脚上挂的铃铛乱晃,扯到了床幔,怎么解也解不下来,秦瑶卧在那里,腿乱动,想要逃脱,慌张中铃铛一勾,直接扯下了床帐。
床帐厚重,洋洋洒洒飘落,直接砸下来,她惊叫一声,拉着谢玉升一道滚下了榻。
等回过神,帐榻了,床也被压塌了。
新郎官还什么事都没来得及做。
这一年来,谢玉升每每与秦瑶同榻,脑海里都会浮现起那一夜的场景。
那夜过后,也不是没想过碰她,但秦瑶的抵触实在大,谢玉升也心有余悸,怕她又吵又哭,再闹出大婚之夜那荒唐的一幕,不想也不愿强迫她。
到后来,二人感情越发平淡,谁也没主动提这事了。
今晚却不同。
有些事出于男人对猎物的本能,谢玉升看着那一抹窈窕的倩影,忽然张口唤道:“瑶瑶。”
小姑娘转身,收起云袖,由于舞得过于卖力,心口上下起伏,问:“怎么了?”
谢玉升眼底晦暗如深渊,扬起唇角:“过来。”
秦瑶摇摇头,既然知晓了等着自己的不是好事,怎么还肯过去?
谢玉升看着她脸,笑道:“别等我过去。”
他说得极缓,语调低沉,犹如催命符一般,随之而来的一股战栗爬上秦瑶的后背,让她不敢再逆着他的意思。
“什么事啊?”
秦瑶慢悠悠走到榻前,垂下眸子看他,腰肢却被一双有力的双臂给桎梏住。
他指腹轻轻摩擦她的腰,仰面含笑道:“皇后是不是答应帮我一个忙?”
他贴着他,呼吸微微扫过她的颈窝。
秦瑶耳根红透,不敢开口,尚在犹豫该怎么拒绝时,谢玉升便起身,将她打横抱到了榻上。
秦瑶心头大震,抬起双臂去推他,双腿上系着的铃铛摇晃,铃铛声与窗外的雨声交织。
秦瑶不愿意,隔着布料,感觉到了那份张扬的勃发,以手遮面,道:“再等一下!”
那人也真的停了下来,秦瑶得到机会,往床里缩了下,头靠上床头,鬓发上碧玉发簪“咚”的一声滑落,砸在地上,满头青丝便如瀑滑落。
这厢房甚至可以用简陋来说,她雪肌乌发,琼鼻红唇,深陷被子之中,姿容非但不减,反而使她的看上去更加的张扬。
谢玉升额角已有汗珠流下,他状态真的很不好,额穴一直在乱跳,此情此景,他再忍还是男人吗?
秦瑶咬唇:“这里是佛门重地。”
她眸中满是仓皇,期盼着能以此话让他有所顾忌。
秦瑶能感觉到自己手上的被子正在被一寸寸抽走,她指尖紧紧攥着被沿,与他拉锯着、焦灼着,抬起腿踢他,被他摁到一侧。
阴影笼罩而下,秦瑶才要张口,细碎的话语便被男人的唇瓣碾碎,他吻住她,捧住她的脸,倾身而来,她身后是冰凉的墙壁,退无可退,一靠上,冰凉的触感便刺得她后背发凉,让她下意识身子前倾,投入她怀中,被他拥得更加紧。
呼吸从口中溜走,空气越来越稀薄,她唇间还沾有发丝,被他指尖拨走,掠起一层更深的麻意。
她被抵在冰冷的墙壁上,身后冰冷,身前滚烫,逼仄的墙壁让她通体发寒,终于她得到几分喘息的机会,道:“你不能这样。”
谢玉升拨开她青丝到一侧,将鼻梁埋进她颈窝里,深深嗅了一口,少女发间的清香沁入鼻端,终于缓解了他的几分燥热,他闷声道:“我知道。”
说是知道,环住她的手却没松开半点。
也是这一刻,秦瑶才意识到什么叫羊入虎口,面对男女之间巨大的力量差距,她这只待宰的羔羊,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秦瑶害怕着、颤抖着。
他的唇从她的耳后开始向下,经过她的耳珠、脖颈,最后落在她锁骨上。
她指尖都紧张得发颤,就在她以为谢玉升会继续往下时,他却踌躇不前,峰回路转,转而向上,吻住了她的下颌。
那是一种近乎缱绻的吻,秦瑶闻到他身上的香,那股冷冽的味道让她身子一颤,她抬起手,抵在他唇边,垂下头看他。
她没办法了,只能妥协问道:“会疼吗?”
少女声音娇颤,尾音带着几分哭腔,配上那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愈发的楚楚可怜。
回应她的,是手掌心传来的温热气息。
谢玉升在吻她的手,少女的手柔弱无骨,十指纤纤,丝绸凝脂一般柔滑。
他吻了吻她的指尖,抬起眼,目若朗星,里面藏着些许笑意:“怎么会疼呢?”
他揉了揉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笑着看她,说话时声音暗哑得厉害,任谁听了都觉得他喉咙滚烫,像着了火。
那笑容看得秦瑶不寒而栗,他平白无故摸她手做什么?
他明明都已经这个样子了,居然还有心思与她扣手。
少女自然不知道,她掌心细腻的肌肤,让谢玉升想起了夜晚与她在夜雨奔跑时,她握着他手腕,那一种令人发颤的感觉。
也让他想起了冷雨落在肌肤上,那沁人心脾的凉意。
——确实能舒缓燥热。
几滴热汗顺着谢玉升额角滑下,勾勒出他面庞干净的线条,他眼底清亮,握住她的手,轻轻垂下,搁在了被子上。
他撑不住了。
谢玉升似笑非笑,面容无害:“怎么会疼呢?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秦瑶顿时不解,明明刚刚他表现的那样子,还像要把她拆吃入肚,怎么现在又变了主意?
那份萦绕在她心头的不安并未消失,反而加重,只听谢玉升缓缓道:“这里是佛寺,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也不会对你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在你自己心甘情愿前,我不会动你。”
秦瑶点点头,以为谢玉升快要放过自己了,谁知道男人的下一句话,彻底打破了她心底的防线:“但皇后答应过帮忙的事,同样不能反悔,不是吗?”
他俯身在她耳畔,声音低沉,似在哄骗:“皇后的手,朕很喜欢。”
后面的话没有直接说,但秦瑶一下就明白了。
她美目圆睁,手指蜷缩,被他的五指抻开,往下轻轻压去。
细雨叩窗,有雾气自山涧中升起,将四周氤氲在一片雾蒙蒙的湿气之中。
触手一片湿润。
屋外,值夜的侍卫们坐在屋檐下,望着远山漆黑的月色。
寺庙简陋,里面稍有动静,外头便能听清,尤其是在这样寂静的夜晚,再细微的响动,也会被放大。
一墙之隔,根本藏不了声音。
一开始帝后二人进屋,众人是听到了铃铛声,之后不久,屋内重归寂静,二人似乎是歇了下去。
谁知这时里面又时断时续传来响动,有男子闷哼声,极其低微,很难察觉,更多的是女子说不要的抽泣声。
“谢玉升,松开我的手,用你自己的,别碰我。”
皇后娘娘受了莫大的欺辱,声音里溢满了委屈。
那些侍卫们一半是皇帝的,一半是皇后身边的,一时间闻此动静,相顾无言,面露尴尬。
夜晚的佛堂寂寞无声,几处飞鸟的影子掠起,皓月皎洁,吐出白练霜华。
后半夜,秦瑶推开谢玉升,去了净房净手。
净房里没有镜子,只有浴桶,水面倒映出一张小姑娘,她目有清泪,眼尾洇红,唇瓣被咬破,鲜血都渗了出来。
秦瑶心里委屈,将右手伸进浴桶里,舀了水擦洗。
谢玉升跟了进来,蹲下来,帮她净手。
秦瑶嫌他黄鼠狼给鸡拜年,想要抽回手,被他再次捉住,撑开手心。
秦瑶都心有阴影了,一个劲摇头。
不得不说,鸣凤台的酒后劲实在太大,那酒人喝下后,会觉遍体燥热,四肢百骸中有上万只蚁虫在啮咬,解酒的法子,就是通过出汗,将骨髓中药效给逼出去。
谢玉升没用常规的法子去解酒,故而解酒的时间长了些,就是苦了可怜的皇后娘娘。
少女的手搁在在水波里摇晃,谢玉升俯下眼睫,掬了捧水,耐心地替她洗手,那手的主人心里不平衡,故意搅动水,舀水溅到谢玉升的脸上。
谢玉升转眸,直勾勾看她,他眼底的暗欲已经退潮,眉眼间荡着一股稀薄的清透之气。
与方才压着秦瑶手不许她松开的样子判如两人。
谢玉升松开她的手腕,道:“手洗干净了。”
秦瑶抽回手,谢玉升又垂眸落在她衣裙上,柔声道:“裙子也脏了,要换一身吗?”
脏的哪里是裙子,小腿上也不干净。
秦瑶把小腿伸到他面前,示意他帮自己洗,谢玉升大概是心中有愧,也没拒绝,极其好心地帮她洗了。
不止如此,还非要帮她换衣裙,可这偏僻庙宇,夜已深,哪里还有干净衣裙。
谢玉升迫着她换上他的衣衫。
男子宽大的衣袍罩在小姑娘身上,松松垮垮,遮住了腰身,却有一种难言的隐秘感。
秦瑶甩甩袖子,衣服有点松,谢玉升让她把领口先拢好再甩,秦瑶低头看了一眼,立马乖乖照做。
从净房中出来,秦瑶就不想搭理谢玉升,床上脏的床褥已经换下,秦瑶麻溜地上床,眼皮子困得要命,可一想到方才在这里发生了何事,她就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睡。
窗户半开,空山的雨裹着风吹进来,一室清新。
过了会,秦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下在黑暗中睁开双眼。
身侧榻边沿没有人,空荡荡的。
秦瑶等了一会,谢玉升还是没有从净室里出来,空气里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闻着像是血的味道。
秦瑶看着净室里亮着的微弱烛光,心中划过一丝不妙的情绪,赤脚下地,走了过去。
她站在门口,持着灯烛,唤他:“谢玉升?”
谢玉升背对着她,没有回话。
那抹血的气味更大了些,秦瑶眼皮直跳,赤足走过去,心中担忧,柔声问:“怎么了,我怎么闻到血”
谢玉升回头看她,淡声说无事,下一刻,一蓬殷红的鲜血,从他口中吐了出来。
而他身侧的浴桶里,已经吐了好几口血。
秦瑶捂口,手上灯盏险些掉落,连忙唤人进来。
谢玉升接过她递来的帕子,咳嗽了几下,取下后,见帕子上血迹蜿蜒,宛如一朵盛开的红莲。
他身体燥热异常,血管滚烫,里面好像涌动着千万根银针,仿佛下一刻就会刺破那薄薄的一层壁,从中喷涌出来。
谢玉升额穴突突直跳,眼前发黑,手撑着案边沿,一阵一阵血从口中吐出。
秦瑶手足无措,而谢玉升还在不断吐血,久久不停,渐渐有崩堤之势。
“来人!”
厢房外接连亮起灯。
侍卫们连夜出去,请了附近仅有的一名大夫,那大夫大半夜被喊起来,衣冠都没穿戴好,踉踉跄跄跑了进来。
谢玉升已不再呕血,胸口渐渐平复,擦干净嘴边血迹,牵了牵嘴角,坐下后,由郎中诊脉。
大夫手指都在发抖,手搭上谢玉升脉搏,冷汗直流,偷偷地打量眼前人的穿着,心知这怕是一位贵人。
秦瑶站在谢玉升身后,焦急地问:“怎么了大夫,我夫君怎么会突然吐血?”
大夫听到说话者是个女子,抬头看了秦瑶一眼,本是无意间一瞥,目光忽然一缩。
室内室外的人,都在等着大夫的话。
大夫收回手,沉吟了会,询问道:“这位爷,方才是和夫人在一块的?”
谢玉升瞥了他一眼,嗯了一声,语调藏着几分不悦。
大夫左右眼珠子乱转,像在思忖什么,过了会道:“那您有没有和夫人行房事?”
话音落地,室内气氛往下一跌。
谢玉升冷声问:“这有什么关系吗?”
大夫顾念屋内有其他人在,为了这位贵客的面子,便压低声音道:“有关系啊,我给您诊了一脉,发现您脉象浮躁,飘忽不定,血气上涌,这是气血攻心之兆。贵客您身子不好,若再和夫人不加节制地胡来,实在是伤身子。您看,您今晚受不住,都咳血了。”
这话一出,屋子里安静可闻针落。
大夫被盯着头皮发麻,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提起一旁的药箱,似乎是想走。
半晌,谢玉升薄唇微启,吐出来了一句:“庸医。”
大夫被扔了出来,衣裳上溅了一地泥土,捡起地上的金子,摇了摇头离开。
厢房内,秦瑶担忧地看着谢玉升,越想刚才他吐血的场景越觉触目惊心。
她走上问:“怎么办,要不要赶紧回宫找大夫来,给你看看?”
谢玉升压下喉咙口腥甜,舌尖却在反复回味这一线铁锈味。
他的吐血之症不是一天了,早在失忆前就有了。
第一次吐血,是在五个月前,那次吐得并不多。
太医给他开了一副药,服下后,情况有所好转,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可不久后,再次呕血,才意识到了严重性。
三个月来,他吐血一次比一次严重。
天子即位还不到一年,身子就出了这样大的毛病,倘若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前朝后宫都不会安稳。
而究竟为何会吐血,连宫里一向以医术著称的萧太医,也诊不出来此症。
谢玉升猜测是有人给他下的毒。
至于是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天子下毒?寥寥无几。
谢玉升当初是怀疑过一个人的,想到这里,他轻轻敲了下桌案。
“你怎么不说话啊?”秦瑶将小脸凑到他面前,眼中满是担忧的情绪,脸色惨白,好似吓坏了。
第一眼看上去,她真的很是担忧他。
秦瑶伸手去拉他:“快起来,我们回宫吧,让太医给你瞧瞧,千万不能有事。”
谢玉升口中又有温热的血上涌,忍了忍,将那股血腥压下去后,他伸手拉过秦瑶,将她抵在桌案边。
他确实不能有事,若有事,她岂非成了小寡妇?没有子嗣,若他死了,她没半点倚靠,能有什么好下场?
他将她桎梏在怀中,舌尖撬开她的牙关,狠狠地吻住她。
秦瑶推他,却加重了这一吻,呼吸间都是浓重的血腥味。
秦瑶觉得自己快被吻得死掉了。
谢玉升松开了她,指尖擦了擦唇角的血。
究竟是谁能有本事给他下的毒,谢玉升唇角轻勾,目光缓缓地落在眼前少女脸上。
秦瑶擦擦嘴角,这个时候也不是恼怒他吻自己的时候,美目轻扬,也温柔地替他擦去唇角的血,柔声道:“好点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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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逼问
谢玉升捧着她脸,淡笑道:“好点了。”
几缕晨曦透窗照进来,寺庙的晨钟缓缓响起,秦瑶看一眼窗外的日光,道:“好点就行,收拾一下,准备回宫吧。”
谢玉升道:“不急,你先回宫,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
秦瑶实在担心他,疑惑问道:“要去哪儿,你身子都差成这样了?”
谢玉升回道:“去见杏林鬼手。”
看看杏林鬼手那里,有没有能他中的毒的解药。
鸣凤台。
一夜靡丽笙歌,金碧辉煌的大厅陷入一片诡异的宁静中。
最顶楼,杏林鬼手沈有堂,尚处在安睡之中,忽然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响起,直直地刺入耳膜。
沈有堂皱眉,正要出口叱骂,“砰”的一声,大门被猛地踢开。
巨大的踹门声激得沈有堂一个哆嗦,他预感事情不对,赶忙捞起衣服,从床上爬起来。
这一爬,就看到床头缓缓坐下了一道颀秀的身影。
年轻男子姿容秀仪,琳琅如玉。
然而杏林鬼手第一眼就注意到此人面色不正常,脸色太过于白皙,白到血色尽失,呈现出一种身体底子都快空了的虚弱感。
谢玉升抬起眼道:“杏林鬼手许久不见,最近可还好?”
沈有堂瞳孔一缩,手指发颤:“怎么是你?”
谢玉升拾起地上衣衫,送到沈有堂面前,道:“我身上毒的解药,你配好了吗?”
是了,谢玉升在失忆之前,就曾经和杏林鬼手见过。
失忆之前,皇帝的吐血之症越来越严重,宫中的太医找不出缘由,谢玉升无奈之下,派暗卫出去,广寻天下名医。
一次民间出行,谢玉升无意间撞见了杏林鬼手,让他给自己诊了一脉。
杏林鬼手诊断后,说他呕血并非是因为染病,因为中了一味毒药。
此毒阴狠毒辣,名叫“山顶露”,为慢性毒.药,人服下后,会被一点一点蚕食血骨,到最后五脏六腑衰竭而亡,因为原料珍贵稀少,民间少有人见过此毒,故而很难诊断出。
谢玉升问他怎么才能解这个毒。
杏林鬼手摇头,也是不知到,说得回去琢磨一下解药的配方。
可杏林鬼手为人狡猾,自诩有“三不治”原则,不治权贵与王侯。他心里压根不愿意给谢玉升治病,所以回去之后,想办法逃脱,很快销声匿迹。
加之后来,谢玉升失忆,便将此事抛之了脑后。
谢玉升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看着杏林鬼手手忙脚乱穿衣服,道:“我昨夜有来鸣凤台找你。”
沈有堂系腰带的动作一顿,问:“什么时候?”
谢玉升道:“我昨夜前来,你不愿意见我,让这里的头牌给了我一杯药酒。”
“啊!”沈有堂张大嘴巴,被这话一提醒想起来了,顿时口舌打结,天能想到昨夜要见他的人就是皇帝老子,要早知道那是谢玉升,他早得脚下抹油溜了,还会赖到现在?
不过这不是重点,沈有堂坐下,手捏了捏自己下巴,后怕地问道:“那药酒你没喝吧?”
谢玉升沉默不语。
沈有堂知道坏事了,尴尬地咳嗽一声,讪讪道:“您是皇帝,自然身边不缺女人,那药酒只要纾解后,就无事了,放心吧”
谢玉升来不是与他说这个的,问:“你之前说我体内中了毒,最近可找到解毒的方法?”
沈有堂摇头,早把这事给忘了。
他左右四顾了一下,琢磨逃跑的路线,发现门外有侍卫堵着,难度实在太大,一时间坐如针毡,不过昨夜发生了那事,皇帝还能坐下来心平气和与他说话,也算给足他面子了。
沈有堂做了亏心事,心虚道:“成吧,我会再帮您找找解毒的法子的。”
谢玉升问:“还要多久?”
沈有堂看谢玉升苍白的脸色,忽然起身道:“您是不是最近又呕血了?”
谢玉升点头。
沈有堂道:“我之前好像告诉过您,这山顶露毒虽然狠,但是需要不断地下毒,才能将毒逼入骨髓,若给您下毒的人,中间有一段时间断了,毒效就不能维持,您若是最近又呕血,那便是因为——”
又让下毒之人钻了可乘之机。
沈有堂在屋内踱步,问:“您最近是不是又见了皇后娘娘?”
谢玉升嗯了一声。
当初沈有堂就给谢玉升分析过,这毒是谁下的可能性最大。
首先,必须是谢玉升的亲近之人,才能够近身。
而谢玉升每一次毒发,看似没有规律,实则都和皇后娘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才登基那会,谢玉升经常去皇后宫里,二人一同用膳,同吃同住,若这时在皇帝的吃喝膳食里下毒,简直轻而易举。
那下毒的人也确实照做了。直到五个月前,皇帝体内毒素积累,开始爆发,发病止不住呕血,身子就此有了衰败的迹象。
后来,皇帝不再去皇后宫里,下毒者找不到机会,毒药断了,皇帝身子缓和许多。
如今谢玉升再次呕血,若他这段时间,有去找皇后娘娘,那下毒者究竟是谁,简直是上板上钉钉不用猜了。
那人之所以这样肆无忌惮,就是依仗这“山顶露”毒,绝世罕见,难以察觉。若人中了毒,看起来只是像染了病,身子虚弱,根本不会往中毒上面去想。
杏林鬼手敢肯定天下除了他,知道这个毒的,不超过一只手。
这“山顶露”毒必定价格不菲,极难搞到手,试问那宫里,谁有这个能力能搞到山顶露?
谢玉升所想和杏林鬼手想的,所差无几。
说起来,大半个月前,他和秦瑶的那一次争吵冷战,就是因为这个。
那时谢玉升直接问了,秦瑶有没有给他下毒。
二人起了口角,秦瑶说没有,一直掉眼泪,那一副委屈的样子极具哄骗性,谢玉升也分不清他的皇后到底是不是如她外表一般。
所以到底是谁给他下的毒?
又或许秦瑶是被瞒在鼓里的?下毒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
临走前,谢玉升对杏林鬼手道:“我给你十天时间,十天之内,希望你能配出解药,到时候你想要什么金银珠宝,稀世药材,我都可以给你。”
杏林鬼手本来还欲拒绝,在听到那“稀世药材”之后,立马嘴一拐,答应道:“可以的。”
“但是我不保证一定能解您身上的毒!”
谢玉升回了皇宫,又想起了皇后那本小册子,他坐在案前,随手翻看,这一次心里却是另一番境地。
谢玉升垂眸,目光落在小册子上那句“我喜欢玉升哥哥”上。
他想,既然皇后如此喜欢他,他不若在皇后面前继续假扮失忆,以探她是否真心。
在他是在心底,还是愿相信他的皇后的。
一连几日,谢玉升都忙于国事,没来找秦瑶。
大多数时候,谢玉升直接宿在了御书房,连寝殿都不回,这样子,好像又回到了他没失忆前,帝后二人冷漠相处的样子。
秦瑶很是担忧谢玉升,但谢玉升却表现得一如往常,身子很快恢复,气色瞧上去也没有多差。
这日午后,秦瑶泡了点花茶,准备去御书房看望一下谢玉升。
还没出殿门,赵全德顶着烈日,跑进了殿内,擦了擦汗,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封信,交到了秦瑶手上。
秦瑶问:“哪里的?”
赵全德道:“回娘娘,是从洛阳送来的。”
这话一出,秦瑶赶紧就拆开信件看了起来。她看得极快,一目十行,看了后脸色陡然一变,身子一个不稳,向后跌坐在座椅上。
而那封信,也从秦瑶指缝间滑落,掉在了地上。
这一幕无疑让所有宫人的心都吊了起来。
赵全德低下身,去捡那封掉落在秦瑶脚边的信,随眼一瞄,那上面的内容让他心头大震。
秦瑶接过信,又看了一遍——
上面说,半个月前,秦老将军照例去军营里巡营,忽然胸口绞痛,从马上仰倒,摔了下来,险些中风,好在军医及时上去治疗,并无大事,但身子也突然虚弱了下去,如今四肢虚弱,连拉弓也拉不开了。
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对一个一生戎马驰骋沙场的将军来说,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老将军倒也乐观,很快接受了这一事实,把手上的兵权交给了儿子。
只是病倒如山崩,大概老人家也意识到了什么,所以特地写了一封信,送来长安给秦瑶,告诉了女儿自己的情况,让她不要担心,大夫说问题不算大。
只是他老了,有些事上也有心无力了,只想看着小女儿过得开心一点,不要再和皇帝争吵了,好好过日子。他想要一个外孙,或者外孙女。
几滴泪从秦瑶眼底流出,打在信封之上。
秦瑶心绪久久无法平息,抬起手抹了抹泪珠,将信收好,放回了信封里。
碧微立在秦瑶身后,显然也将信件上全部内容看了去,她手搭上秦瑶的肩膀,轻轻揉了下,柔声安慰:“娘娘。”
秦瑶扯了扯嘴角,虽是在笑,声音却抑制不住地哽咽:“阿耶会没事的,我会乖乖听他话,不让他担心的。”
她搭在膝盖上的手握成拳头,让宫人拿笔墨来,立马写了一封回信。
阿耶叮嘱她的事,她都会好好办的。
做完这一切,她又想起今天的要紧事,道:“我们去御书房见陛下吧。”
皇后娘娘起身,身上佩环珊珊作响,明丽的宫裙划过地砖。
碧微慢一步,托起桌上的红漆描金的梅花茶盘,将皇后娘娘亲手泡的花茶放在上面。
赵全德眉头一皱,古怪地看了那壶花茶一眼。
杏林鬼手叮嘱过谢玉升,少碰皇后送来的吃食。
秦瑶进御书房时,发现谢玉生正在与一年轻男子交谈。
年轻男子眉目间噙着一股邪气,额角一道小疤痕,笑起来时格外的痞气。
秦瑶问大太监打听了一番,弄清楚了那人是皇帝寻来的民间神医,杏林鬼手。
秦瑶点头,接过碧微手上的花茶,走进了殿内。
杏林鬼手看到殿门口走进来一少女的身影,侧首问谢玉升:“这是你哪一宫的娘娘?”
话还没说完,沈有堂就意识到,当今天子,不开后宫,不纳妃嫔,后宫至今仅有一人,那眼前人不是皇后娘娘,还能是谁?
因为谢玉升呕血一事,沈有堂先入为主,对这位皇后娘娘印象不是很好,本以为必定是个刻薄长相,可谁曾想竟然是这样一副娇俏的容颜,
实在难以将眼前人,和那个心肠狠毒的下毒者联系到一起。
一室清幽,谢玉升端坐在书案后,手上捧着卷宗,院外植满了青竹,光影透过支摘窗照在他清隽的面容上,看着秦瑶款款入内。
秦瑶朝杏林鬼手颔首,走到谢玉升身侧,轻声细语问道:“身子好些了吗?”
谢玉升道:“好多了,多谢皇后关心。”
秦瑶甜甜一笑,将茶盅放下,从中倒了一杯茶,道:“这花茶是我亲手泡的,你尝尝看。”
闻言,杏林鬼手眉心一跳,目光投向那递过来茶盏。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弄出点动静,提醒谢玉升别喝。
谢玉升接过茶盏,浓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漂亮的阴影,注视着杯中的花茶。
秦瑶见他不喝,笑着问:“我知道你喜欢喝茶叶泡的茶,但这花茶是我取了后山山上的古泉水,浸了梨花泡的。你尝尝吧,很好喝的,就当换换口味。”
谢玉升手摩挲着杯盏上的花纹,短暂的沉默后,在秦瑶灼灼的目光中,将花茶饮下。
他品味舌尖那一线淡淡的梨花香,嘴角微弯:“是很不错。”
秦瑶被她夸奖,满脸是笑。
殿内漂浮着清淡的香气,说完这番话后,二人之间便沉默了下去,秦瑶莫名地觉得不自在,却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她拢了拢碎发,道:“那我走了?”
谢玉升颔首,见她转身欲走,下一刻,她又俯身而来,将唇贴到他耳边:“你今晚来我的清宁宫吗?”
谢玉升扶住她腰的手,不解地抬起眼看她。
秦瑶那双眸子水波潋滟,注视着谢玉升,心里早已七上八下,想起自己阿耶在信中的嘱托,实在有点难以踏出那一步,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面对。
她道:“那今晚我等你,好吗?我有话与你说,我阿耶给我写了一封信,我想与你谈谈。”
那柔滑的衣裙,从他指腹间滑过,带走了一片衣香鬓影。
待她的身影消失,杏林鬼手问:“皇后娘娘与陛下说什么了?”
谢玉升浅笑:“没什么。”
他将那壶花茶放杏林鬼手面前,道:“你看看,这花茶里有没有下毒。”
杏林鬼手正有此意,倾身倒了一杯茶,搓了搓手,两指探入杯中,待湿濡后,又将手指放入口中。
谢玉升问:“怎么样?”
杏林鬼手嘴巴发苦,狠狠地瞪了谢玉升一眼,亏谢玉升刚刚还说这花茶好喝,实际上苦得要命,也说好喝?
是不是谢玉升味觉和普通人不一样,还是不忍心拂皇后娘娘面子,故意说好喝?
杏林鬼手觉得自己今日若交代在这里,要么是被花茶里的毒给毒死的,是被皇后娘娘制茶手艺给毒死的,总归传出去,不是什么体面事。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清了清喉咙,口中吐出来两个字:“有毒。”
谢玉升面上波澜不兴,沉静地道一句“好”,眼底晦暗万分,闪烁着几分暗光。
这一刻,一种颤栗的感觉从四肢百骸中涌出。
他是真的想把秦瑶抓过来,好好逼问逼问是不是她下的毒
不管这事是秦瑶亲手干的,还是秦瑶身边的人做的,他都要将那人抓出来的。
他吩咐太监道:“去告诉皇后娘娘一声,今晚我去她宫里。”
作者有话说:
文章走向是甜文,很快就会揪出下毒的那个人的。
谢玉升:我死了,老婆就要成小寡妇了。
秦瑶:我阿耶还说要我生孩子,不可以!
第25章 醉酒
传话的太监得到皇帝的旨意,麻溜地往清宁宫奔去,告诉皇后娘娘,皇帝稍晚便会过来。
秦瑶听了这话,便一直惴惴不安。
到了傍晚,天色逐渐暗淡下去,秦瑶更加坐不住,心突突直跳,为了壮胆,她让宫人拿来了一壶酒。
秦瑶不怎么能喝酒,几杯酒下肚就撑不住了。
不过这酒也真的有效,至少秦瑶喝下去后,心跳得不那么厉害了,一股晕晕然的感觉自腹中往上涌,取代了心中的慌张。
她坐在廊下吹风,风吹起碧色衣裙如涟漪,也吹得她手上握着的那一张信簌簌作响。
秦瑶把父亲寄来的那封信拿出来看,望着上面劝诫的话语,尤其是阿耶期盼她早日有孕那一句,刺得她眼睛疼。
就是在这一句话的撺掇下,秦瑶早些时候才会和谢玉升说,今晚等他来。
她当然不是迫于父亲的话才主动迈出那一步,是她发觉自己对谢玉升的感情有了松动,不像以前一样抵触了。
若他真的变了性情,那她或许可以尝试接受他?
秦瑶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又给自己倒了几杯酒。
远处,浓雾渐起,月亮藏进云雾里。
谢玉升踏着月色而来,入殿时,没让宫人通报。
大殿里灯烛轻晃,他往里走,就看见少女一个人斜靠在廊下坐着,身边散乱放着几个酒杯。
她今晚穿了一件的碧色的水仙散花绿叶裙,浓郁的月色如水落在她衣裙上,使得她背影看上去纤细袅娜,灼灼耀目,宛如那池塘里出水的芙蕖。
谢玉升朝她走去,秦瑶像早有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扭过头,脸上扬起笑容:“你来了!”
谢玉升嗯了一声,看她脸颊酡红,又闻到她身上的淡淡酒气,问:“喝酒了?”
秦瑶点点下巴,两颊酒窝愈发明显:“我等了你好久,你怎么才来?”
她说话时,身子不稳,头往一边倒去,靠上了一旁的门,还对着他傻傻一笑。
谢玉升问:“喝了多少,醉成这样?”
秦瑶很诚实地举起两根指头,笑道:“喝了三杯呢。”
听这语气,好像十分骄傲。
谢玉升轻笑一声,蹲下身,去扶被她弄倒的酒杯酒盏,这时,一阵痒意自他喉咙中涌起,他下意识咳嗽了一下。
极其轻微的一声,却听在了秦瑶耳朵里。
秦瑶顿时心肠都揪在了一起,道:“可是又觉得不舒服了?”
一只手伸出,捧住了谢玉升的脸。
谢玉升抬头,就看秦瑶的脸靠近,少女水眸里溢满了关切,道:“我那天看你口中吐血,心里担心得不得了。”
正说着,她眼底汇聚雾气,好像要落泪,秦瑶赶紧伸手擦眼睛,装作无事的样子。
她笑了笑:“你千万不要有事,一定要好好的。”
谢玉升拉她到身边,问:“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和你起的那一次争执?”
秦瑶回忆了一会,道:“记得,你那次冷着脸过来,逼问我有没有往你的水里下不干净的东西,我怎么会干出那样的事情,我根本就没有,可你的眼神却料定是我干的,我特别伤心。”
谢玉升道:“我知道,那次是我误会了你。”
秦瑶点点头,又听谢玉升问:“那次争吵的内容,你有没有与旁人说?”
秦瑶当然没有:“这事关乎重大,我连身边的碧微和都没有告诉。”
她说这话时,谢玉升在打量她,将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神情都观察去。
这样一副关爱丈夫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心里是记挂他的。
半晌,谢玉升道:“我这次呕血,是因为又被人下了毒。”
谢玉升把自己猜测的下毒者是谁,说给秦瑶听,每说一句,秦瑶脸色就苍白一分,在听他说完后,立马否认:“怎么可能和我有关系,我为何要给你下毒?”
她以为谢玉升又是来质疑她的,急忙就要解释,谢玉升握住她的手腕,道:“我知道不是你。”
谢玉升俯下面,轻声道:“我只是怀疑,这事和你身边的人有关系。”
话音落地,殿门口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秦瑶和谢玉升转头去看,一个宫女推开门,走了进来。
见帝后二人齐齐看她,宫女立马垂下头,道:“皇后娘娘要的酒,奴婢送来了。”
秦瑶道:“把东西放下,出去吧。”
等宫女退出去后,谢玉升道:“你身边人手脚不干净,我若住在你殿里,吃的用的,都有可能被那人动手脚。”
秦瑶一颗心早就乱了,道:“可是我和你同吃同住,吃的一样,用的一样,为什么我没有事呢?”
这话一落地,秦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谢玉升道:“大概是那人顾念你是她的主子,对他有恩,不想害你,只独独下了我那一份的毒。”
被谢玉升这话一提醒,秦瑶几乎是一瞬间,脑海里就浮现出了几个可疑的人物。
她指尖颤抖,一时间不敢往下想下去,那几个人都是秦瑶还没出嫁前,就陪伴在她身边的仆从了,他们中为何会有人想害谢玉升呢?
秦瑶喝了酒,脑子晕乎乎的,无力往下想,只握住谢玉升的手,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找出那个下毒人的。”
她朝谢玉升露出了一个宽慰的笑容:“你也要好好服药,你若真出意外,我会很难受的。”
谢玉升坐在廊下,道:“不会让你早早就没了夫君的。”
秦瑶是真的醉了,方才和他说了那么久的话,这会已经有些反应迟钝了。
她坐在廊下看月亮,眼皮子打架,想要睡觉,往谢玉升怀里倒去,双臂不受控制环住他的腰。
谢玉升垂眸,看她闭着眼睛,将脑袋搁在他胸膛上,在他怀里寻找舒服的睡姿。
谢玉升推她肩,唤她大名:“秦瑶?”
秦瑶应了一声,睁开睡眼:“怎么了?”
谢玉升看出来她真的醉了,也没心思再与醉鬼交谈,将她打横抱起,往床榻边走去。
可等秦瑶上了榻,却睡不着了。
小腹里酒气让她浑身难受,秦瑶睁开眼,从榻上坐起来。
谢玉升正在解衣衫,准备去沐浴,就看到一道身影往他扑来,他措手不及,伸手接住小姑娘,被扑得往后一连退了好几步。
谢玉升扶住秦瑶,另一只手解下腰封,放在案上。
他让秦瑶回榻上,秦瑶不依,非要缠着他,抱着他腰不放。
秦瑶脸色酡红,道:“我阿耶写了一封信给我。”
谢玉升问:“信上写了什么?”
他以为老丈人信上写的就是对女儿的寻常问候,谁料秦瑶开口就道:“阿耶让我和你好好过,不要老是闹小脾气,和你吵架。”
谢玉升漫不经心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秦瑶捧住他的脸,道:“看着我说话,不要敷衍我。”
谢玉升低头去看着小皇后。
秦瑶满意了,这才继续道:“阿耶生病了,很疼,我很担心他,但阿耶说,没什么好担心的,他如今最放不下的就是我了,希望我在长安好好的,若能早日怀上身孕就更好了。”
秦瑶道:“谢玉升,我月事走了。”
借着酒劲,秦瑶果然将这些清醒时,难以说出口的话给表达了出来。
她声音甜甜的,一如她脸上此刻的笑容,酒气将她脸颊一蒸,如花衬温玉,娇媚万般。
“我阿耶说想看外孙和外孙女。”
谢玉升愣了一愣,好半天,将眼前人打量了一番,道:“你倒真听你阿耶的话。”
秦瑶嗯嗯点头:“我可乖了。”
谢玉升道:“既然说自己乖,那下次我在榻上碰你,就不要又吵又哭。”
秦瑶立在原地,木讷地想了一会,道:“没有又吵又哭。”
谢玉升道:“也不要每次都在事前,都给我跳舞了。”
试问天下有哪一个男子,会在做那种事前,被逼着非看跳一段舞?
秦瑶道:“别人想看都看不到呢。”
谢玉升道:“我不想看。”
秦瑶难过了,再次缠住他:“你是想看的,我跳舞可好看了,你一定是没认真看,你又敷衍我,下次让你抚琴,我再给你跳一支舞。”
谢玉升要沐浴,上衫都褪去了,秦瑶还缠着他不放,要与她说话,“你快答应我,说要看我跳舞。”
秦瑶扬起脸问:“我漂亮吗?”
这次谢玉升回应她了:“漂亮。”
小姑娘很是高兴,伸出手,将自己拥入谢玉升怀里,满满的软意直撞上谢玉升坚硬的胸膛。
谢玉升轻叹了一声,由着她抱着,软香暖玉相贴。
只听谢玉升暗哑的声音,呢喃了一句话。
秦瑶没听清:“什么?”
谢玉升俯低了一点脸:“再等三天。”
秦瑶还是不解:“等什么?”
谢玉升放在她腰肢上的手轻轻摩.挲衣料,唇贴在她耳边,道:“再等三天,那郎中就能制出来解药,到时候再圆房也不迟。”
万一她现在怀上了,她腹中也有他体内的毒。
谢玉升道:“睡吧。”
翌日,秦瑶醒来,头疼欲裂,窗外日头已上三杆,阳光透过纱帐,朦朦胧胧照进来。
昨晚最后发生了的事,秦瑶脑海中一片模糊,怎么也回忆不起来。
那她有没有和谢玉升圆房?
秦瑶随手招来一个小宫女问话,小宫女似有顾忌,道:“昨夜娘娘喝醉了,缠着陛下一直到三更夜,后面殿内灯就熄下去了,奴婢们在外面没听见里面动静。”
秦瑶眨眼:“那有叫水吗?”
小宫女道:“没有。”
秦瑶听了这话,心中长松一口气。
她下床洗漱,由着碧微给她梳头,赵全德则提着班哥走进了殿内,一边喂班哥鸟食,一边嘴里讲些趣事,逗秦瑶开心。
没一会儿,碧微梳好了头。
秦瑶说肚子饿了,想吃点心,碧微笑着应下,出去吩咐小厨房。
见碧微出去,赵全德停下喂鸟食的手,转头四顾一圈。
他做了个手势,让殿内剩余的其他宫女太监出去,没一会殿内就只剩下秦瑶和赵全德。
秦瑶问:“说什么话要把他们都支走?”
小太监笑了一下,走过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手绢,道:“娘娘,奴才最近发现咱们宫里有一人举止鬼鬼祟祟的。”
秦瑶呼吸一凝,问:“是谁?”
小太监将手绢抖了抖,露出来里面细碎的青色粉末。
“有人在一直偷偷往娘娘吃食里下不干净的东西,奴才注意到那人很久了,一直没敢确定,直到昨天又抓到那人下药。”
“奴才昨夜偷偷去那人屋里翻了翻,找出来的这样一份东西,也不知是不是药粉?”
秦瑶顿时警觉起来,道:“你把这东西收起来,现在送到陛下那里,让他的人查查看有没有问题。
她又问:“这从哪里找到的?”
赵全德指了指自己手上青色的手绢,秦瑶眉心一跳,认出来那是碧微的。
秦瑶对碧微的感情不一般,几乎想都没想,将手绢拿回来,压低声音道:“这事你先别声张。”
作者有话说:
秦瑶:我可乖了。
谢玉升:。
第26章 心跳
秦瑶压低声音道:“这事你先别声张。”
赵全德迟疑了片刻,还是道:“娘娘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赶紧查查为妙,何况奴才瞧见碧微每一次小动作,都是往陛下吃食里下药。”
秦瑶眉间蕴起一丝愁绪,道:“我知道,等碧微来,我会亲自问她。”
在此之前,秦瑶就有几个怀疑的对象,包括碧微,但当嫌疑真落到碧微身上时,秦瑶第一反应是不信。
秦瑶母亲去世得早,自幼由碧微陪伴长大,因此秦瑶对碧微格外依赖,心中早就不把当她普通的奴仆了。
若说是碧微下毒害谢玉升,她又为何这么做呢?
秦瑶想不通,她长吸了几口气,望向桌子上的药粉,轻声道:“你先去把这药粉给陛下送去,等碧微来了,我亲自审问她。”
赵全德道:“喏。”
清宁宫外,鸟鸣啾啾,日到正午,太阳逐渐热烈。
碧微去小厨房端了点心出来,往宫殿走,和沿路宫人打招呼,笑着问:“这么了,这么一个个都出来,不在殿里待着?外头太阳多烈啊。”
小宫女道:“皇后娘娘和赵公公谈话,让我们先出来了。”
碧微望着不远处那一扇紧闭的殿门,忽然停下了脚步。
小宫女问:“碧微姑姑这么了?”
碧微隐隐觉得不妙,回神一笑,将手上托盘放到小宫女手上,道:“我有点事,要离开一会,等会你帮我把点心送进去。”
小宫女接过:“好嘞。”
碧微转身,快步往自己住的寝舍走。
进了寝舍,碧微坐下,掀开自己枕头,发现果然有人动过的痕迹。
自己藏在枕头之下的机关匣子被人动过,再打开一看,里面药瓶里的青色粉末比起之前少了。
碧微想起这段时间,赵全德时不时试探自己的话语和眼神,心知事情可能暴露,她不及多想,拿起身上的腰牌,就往内务府走。
等到了内务府,里面宦官见到碧微,殷勤道:“姑姑怎么来了?”
碧微把腰牌递过去,笑道:“娘娘让我出宫采办点东西。”
这样一条出宫的路,一路走下来几乎畅通无阻,碧微早就踩点过不知道无数回了,防的就是这一日。
她在内务府后院焦急地立了一会,片刻后,一年轻的小宦官拉着马车过来,问道:“碧微姑姑,您要马车是不是?奴才来送您出宫。”
碧微温和一笑,道:“有劳这位公公了。”
一上马车,碧微也不再与那驾车的宦官假扮不熟,压低声音道:“事情败露了。”
宦官握马鞭的动作一顿,问:“败露了?”
碧微道:“给皇帝下毒一事叫人发现了,皇帝那边恐怕已经有所察觉了,你现在出宫,把消息告诉我们的人。”
碧微正是给谢玉升暗地里下毒之人,她奉人差遣办事,目的就是为了取皇帝的性命。
碧微又道:“三日之后有祭祀大典,帝后二人都会出宫,到时候人多口杂,你吩咐我们的人,按照计划,行刺皇帝。”
闻言,那驾驶着马车的宦官,微微皱眉。
在他们的计划中,行刺是万不得以的一步,不到最后根本不会走这一步险棋。
碧微温和的面庞在这一刻划过一丝狠厉,道:“错过这一次,下次祭祀还得等到一年之后,找不到更好的时机了。”
碧微道:“谢玉升中了山顶露,身子已经衰败下去,命不久矣。如今我们行刺他,只是加快进程罢了。”
宦官道:“那皇后娘娘”
碧微听到他提起秦瑶,微微一愣,面色缓和了稍许。
大概是念在主仆一场,碧微道:“行刺的时候,千万别误伤娘娘。”
这话一落,二人都不再言语,不远处到达了出宫的甬道。
马车驶向甬道,车轮辘辘作响,远处侍卫们正在换班巡逻。
到达朱漆宫门,碧微把腰牌递过去,侍卫看了一眼,认出碧微,笑道:“原来是姑姑您啊,您出宫哪还需要宫牌?”
侍卫挥手,示意门口给这一辆马车放行。
车轮声再次响起,马车驶入昏暗的隧道,眼看就要驶出丹凤门,前方出现光亮,忽然马车后面传来一阵马蹄声。
“踏踏”整齐的马蹄声踩在御道上,犹如雷霆,气势如催。
碧微心头一震,撩起车帘,往身后看去,只见甬道上,正急速驰来几匹骏马,为首马上坐着的侍卫面色冷峻。呵斥道:“速速拿下那马车上的人!”
“哗”的一声,碧微搁下车帘,双手冰凉,知道自己今日是逃不过了。
趁着最后的时刻,她倾身凑到宦官身后,道:“交代你的话,一定要捎带出去,三日后行刺谢玉升,知道吗?”
小宦还没来得及回话,车外马蹄声已经停下。
为首之人下马,握着剑,撩起车帘,对着车内人道:“碧微姑姑,走吧,陛下见你一趟。”
碧微下马车,被人推着往前走,一个踉跄,重重栽倒在地。
养心殿里。
侍卫们来禀报,说碧微已经给拿下。
今日侍卫们所以能这么快抓到碧微,是因为谢玉升曾叮嘱过他们,暗中盯着皇后娘娘宫里的一举一动。
只是没料到那人竟然这么快就露出了马脚。
得知那人就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谢玉升也是吃惊了一下。
杏林鬼手听到侍卫们禀报,问:“她从哪里得到山顶露的,一个小小的宫女有这等本事搞到山顶露?”
谢玉升淡声道:“自然是她背后有人指使。”
他说这话语气稀疏,好似在谈论寻常天气,杏林鬼手听得背后发寒,深深觉得那皇帝位子真不是常人坐的,天天被贼人惦记。
谢玉升吩咐暗卫,好好审问碧微,再去查查她的底细。
暗卫们退出去办。
谢玉升坐在案边,褪去了上半身衣衫,露出右半只胳膊,转眸看向杏林鬼手,问:“怎么样?”
杏林鬼手正在给他施针,目光紧盯着他腕间的针,只见针尖与谢玉升肌肤相贴之处,浮上了一层暗暗的沉黑色。
杏林鬼手开始收针。
当一根根针从谢玉升手臂上拔离,有暗血从银针压过的地方渗了出来,一路蜿蜒流下,宛如一条条纤细的蟒蛇,缠绕在谢玉升手臂上,触目惊心。
“滴答”一声,黑血溅落在地。
谢玉升额上布满汗珠,全身疼痛,坐在那里,只觉被抽光了力气,血管里有数以千计的小牙齿在啮咬他的肌肤,将他在一点点蚕食。
谢玉升靠坐在那里,等着黑血流干净。
半天后他开口,声音已是嘶哑无比:“好了吗?”
杏林鬼手见他都这样了还能开口说话,啧啧了一声,心生了几分敬佩,笑道:“今日的好了,还差最后一副针。”
谢玉升问:“什么时候施?”
“三天后,”杏林鬼手伸出三根手指头,“三天,不能长也不能短,就必须只能在那个时间段施针,否则有损效果,你这毒就永远解不了了。”
谢玉升顿一下,道:“三天后,是祭祀大典,朕要出去。”
本朝祭祀大典,每年举办一次,皇帝须得亲自前去祈福,为祈祷接下来一年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故而格外重要。
届时文武百官,皇室宗亲都会在,绝对不能出一点纰漏。
哪怕到时候皇帝在祭祀大典上不小心跌一个跟头,也会被视为得罪了神明。
在这一件事上,谢玉升不敢懈怠。
手臂的隐隐作疼,让谢玉升回过神来,道:“到时候祭祀大典,还请你也也一同去,等得了空隙,帮我施最后一针。”
杏林鬼手道:“可。”
此刻夕阳渐沉,天空呈现沉重的深红色,皇宫上方被夕阳浸得犹如血色。
残阳映照进谢玉升眼里,他看着那浓郁的血色,心里浮起隐隐不安,一种不知从何处起的直觉,告诉他,三日后的祭祀大典,恐怕不会那般顺利。
残阳如血,天际被霞光染红,清宁宫。
小皇后趴在案上,等着碧微回来,她脸颊被黄昏的阳光打上一层明灭的光晕,衣袂染上了金色的光影。
宫人们都退了出去,偌大的宫殿只有她一个人,夕阳给殿内桌椅洒下一层金光。
秦瑶时不时地眺望着窗外,她从中午等到黄昏,一直没等到碧微的身影。
她派人出去打听,得到的消息说,碧微偷窃御用之物,私逃出宫,被人捉去。
可碧微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谁敢捉拿她走?
除了那一人。
秦瑶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不敢去相信,也只能逼迫着自己去相信。
所以真是碧微给谢玉升下的毒?
说实话,对于这一点,秦瑶心里是极其难以接受的,她想让碧微到自己跟前来,给自己好好解释。
可这一刻,秦瑶竟然生出一份从未有过的抵触。
她不想见到碧微,碧微差点害死了谢玉升。
心中的郁结难以排解,秦瑶直起腰,从一边书架上取出了一本崭新的书册。
皇后娘娘上一本记录日常的小册子找不到了,可这并不妨碍她记录新的。
秦瑶决定记录一点最近发生的事,来让自己高兴一点。
她提笔记下了前几日花朝节的种种:谢玉升陪自己过生辰,二人在月下拥吻,看花灯
晚上,谢玉升来皇后宫里休息。皇后沐浴,他走到她书架前,打算拿本书看看。
谢玉升是真的随手一挑了,却恰好就挑中了皇后娘娘那本小册子。
他随便翻看——
【谢玉升陪我过生辰,主动吻了我,我的心一直乱跳。】
谢玉升眉梢微挑,翻过一页。
【谢玉升给我在寺庙准备了花灯,是夜明珠和琉璃盏做的,明亮如昼,灿如星辰,万分好看。】
【但他中了催.情的药,非要我用手帮他。】
【他自己没有手吗?】
谢玉升不动声色又翻过一页。
【他中了毒,一直咳血,好心疼。】
【阿耶让我尽快有孕,可是谢玉升身体这么虚弱,我有一点担心他行不行,如果今晚谢玉升还来,我要不要委婉地暗示他一下?】
谢玉升目光停在这一页最后一行,身后传来了秦瑶的脚步声。
作者有话说:
小册子又被抓住了呢。
谢玉升:我有手。
秦瑶:真的吗,我不信。
第27章 璧人
灯烛摇曳,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谢玉升合上册子,转过头来。
秦瑶刚沐浴完,换上了一身月白色内衫,乌发红唇,水汽氤氲,远远看去,肌肤下好似有流光浮动,晶莹剔透,宛如琉璃。
花鸟灯架上烛光轻晃,秦瑶眼睛晶亮,问谢玉升:“你在看什么?”
谢玉升手背在身后,借身子的遮挡,将小册子放回书架上。
谁料小皇后眼睛格外尖,一眼就瞧见了他的动作。
秦瑶走过来,从他手上抽出小册子,翻开一看,顿时身子僵住。
她缓慢地抬起头,四目相对,秦瑶结巴道:“你看到了多少?”
谢玉升道:“没看到多少。”
秦瑶不太相信,试探地问:“真的?”
谢玉升本欲说是,却在话出口,顿了下,话锋一转道:“也看到了一点。”
“我有手。”
这三个字缓慢地从他口中吐出,男子面色淡然,神情变都没变一下。
秦瑶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脸一下涨红:“什么有手?不、不许再提那晚上的事情。”
一想到那天谢玉升压着她手不放,秦瑶都觉得后怕。
他自己有手,却将她的手握在手中,来回地把玩摩挲,仿佛那是什么光滑圆润的玉器。
男子的手五指修长,骨肉均匀,那一双手放在男子中都是极品,却非要覆着秦瑶的手,反复抚摸那一份灼热。
秦瑶不自在地缩手,将小册子放回架子上,背对着谢玉升,岔开话题道:“下次不许偷看我写的小册子了,知道吗?”
小姑娘软糯的声音里藏不住的仓皇。
谢玉升轻轻地道:“好”。
这话落地,二人之间便沉默了下去,一时也没人再开口,只听得到殿外时短时长的蝉鸣声和蟋蟀声。
秦瑶将背影对着他,手搭在面前的书架之上,指甲掐进书架中,好半天,是她先出口打破沉默。
“夜已经深了,我们要上榻安置吗?”
秦瑶转身欲走,月白色里裙贴着腰,勾勒出柔媚的身段,她才动身,却觉后背贴上来一个男子的胸膛,让秦瑶一下从头皮都脚,都紧张得绷住了。
秦瑶面向书架,男子温和的气息从后柔柔拂来,他身上的水沉香与她的洛儿香交融在一起,混出来的香味道非但不难闻,反而意外地沁人。
暗夜里,两种香的气味在慢慢纠缠。
秦瑶后颈僵住,害怕他下一步动作。
谢玉升脸靠过来,俯耳道:“等一会上榻,先与你把事情说完了。”
秦瑶问:“什么事?”
“那毒是碧微下的,你知道了?”
闻言,秦瑶眸光垂下,眼睫掩盖住眼中不明的情绪,声音低低的:“知道的。”
她心有失落,难以接受朝夕相伴当姐姐的人,竟然心肠这样狠毒。
秦瑶道:“我知道你的意思,顾念碧微是我身边的人,特地来问我一声,没事的,你想怎么处置她,她既然敢给你下毒,就是弑君之罪,按律当诛。”
皇后娘娘虽然心地善良,但也是明事理的。
谢玉升本以为秦瑶会心软,得了这话,略有意外。
他继续道:“第二件事,便是三日之后的祭祀大典,须得言行谨慎,千万不能出错,礼部这几天,应该人来教你大典上的礼仪。”
秦瑶回过身来,笑了笑道:“不用担心我,礼部侍郎已经把所有东西交代给我了。”
她问谢玉升:“那你失忆了,可还记得那些礼节?到时候我在你身边,你若记不住,我会提醒你的。”
谢玉升怔了一下。
他本是担心,秦瑶记不住那些繁缛的祭祀仪式,到时候恐怕坏事,谁曾想她竟然反过来操心他。
不过在秦瑶的注视下,谢玉升抬手,捂住头,眉心皱起,道:“没有恢复记忆,这几天额穴突突直跳,偶尔也会泛疼。”
秦瑶踮起脚道:“哪里疼,让我来看看。”
谢玉升微微倾身,将头靠过去,给皇后娘娘看。
温柔的月色入窗,笼罩住这一对少年夫妻。
皇后娘娘看了看他的额头,目中流露出关心,道:“你又是失忆,又是中毒,还要每日处理国事,身子受得住吗?”
正说着,谢玉升轻轻咳嗽了一下。
秦瑶赶紧拉住谢玉升的手,带他往榻上走。
她道:“快歇下吧,已经很晚了,不要再折腾了。”
皇帝陛下听出她的关心,想起她小册子上担心他不行的话语,倒也没说什么,只默默记在了心里。
三日之后,六月二十六,天晴阳艳,万里无云。
长安城外,渭水河畔。
江水碧波荡漾,一条巨大轮船停泊在湖畔边,两条云梯从轮船上伸出,重重地落在地上。
湖畔上立着文武百官,衣冠整齐,挺挺而立,正遵循着礼部引导,依次踩上云梯,往游轮上走去。
崇明二年的祭祀大典,即将在这里进行。
按照典礼,轮船会在清晨时分出江,一路顺着江走,到了正午时分,巨轮在江心停下,由钦天监监正,诵读《祝文》,宣告祭祀之礼正式开始。
今日天光极好,江面波澜无波,日光拨开云层,在巨轮上投射下一片金光,如鎏金烟雾,万分壮观,实在是祥瑞之兆。
众人见了这等祥瑞之兆,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秦瑶早在众人来之前便上了船,眼下她坐在二楼的一间舱房里,正由着宫人替她上妆换衣。
宦官手上捧着翟冠立在一旁,翟冠华美典雅,象征着皇后的身份,上雕饰九龙四凤,两边各加大小花枝一共二十四朵,串有珍珠不计其数。
当那沉甸甸的翟冠压在头上时,秦瑶觉得脖子都下陷了三分。
皇后娘娘手搭在小宦官手臂上,缓缓站起身,船身颠簸,秦瑶身子向旁边一晃,险些将头上凤冠栽,看得宫人齐齐惊呼。
好在皇后娘娘及时伸出一只手,稳住了凤冠。
秦瑶长松一口气,看着铜镜里自己道:“吓死我了,还好没摔下来,赶快再拿几根簪子来,帮我固定固定。”
赵全德狗腿地递上来十几根簪子,侍女们围在秦瑶身边,又是好一阵捯饬。
得亏皇后娘娘头发多,那簪子可以找到落脚的地方,换作旁人,头发稀疏,根本簪不稳。
做完这一切,秦瑶披上了镂金云的凤袍,往甲板上走去。
巨轮破开大江,江水沧浪往两边退去,秦瑶抬头,见四下茫茫,皆是海浪,而眼前几十丈长的宽阔甲板,已站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正在等着祭祀之礼的开始。
听到动静,众人齐齐转头,只见皇后娘娘款款走来。
凤袍曳地,金灿生光,华丽无比。
年轻的皇后娘娘,年纪虽稚,但已初见风度,额间点有花钿,双耳垂珠摇曳,一张脸在珍珠的烘托下,犹如晓露芙蓉。
才出面,便引得所有人移不开了眼。
这些人中,有好些是头一回见到皇后娘娘凤颜,早先听闻过皇后娘娘容貌倾城,等到亲眼所见,才知传言不虚。
众人心中惊叹秦瑶之余,又不合时宜地想起来了这些日子外面的流言,都在说帝后二人不合。
这些流言有几分真几分假,不得而知,但今日就能从帝后二人相处中,看出几分端倪。
四下噤若寒蝉,看着皇后娘娘的凤袍从他们面前经过。
秦瑶何尝没有在打量他们,只是两侧人众多,她根本来不及细看,目光端视着前方。
秦瑶心下紧张,余光瞧见了这些人里,有许多自己的熟人,晋安王夫妇、康宁公主都在,还有各种簪缨世家里的贵妇人,不知不觉又挺直了腰杆。
终于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
甲板前方,祭祀高台高高矗立,台上挂着各色幡带的迎风飘扬。
台下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谢玉升在听到秦瑶脚步声时,转过身来,迎上了她的目光。
他一身玄色的衮服,玉带束腰,冠冕巍峨,往那里一站,便是一种渊渟岳峙、清简高朗之感。
帝王的威仪,让人望而生畏。
日已到正午,艳阳从高处落下,祭祀的吉时已到。无数道目光朝他二人看来,等着帝后二人的下一步动作。
微风吹起衣袂微扬,只见帝王朝她伸出了手。
皇后娘娘看着他伸出的修长的手上,浅浅一笑,柔荑轻轻搭上。
长风扬起,衣袂在风中交缠,耳畔俱是风声,在双手交握的那一瞬间,她心中忐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高台之上的帝后并肩而立,宛如一对璧人。
台下众人在这一刻,望而失神,齐齐弯膝,以示敬仰,道:“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苍茫的鼓乐声自身后响起,角声浩荡,犹如从亘古而来。
钦天监监正,立在桌案之后,诵读《祝文》,以示祭祀大典的开始。
于此同时,渭水中游,隐约的鼓声传到了江面上。
江岸边搁浅着一条不大不小的捕鱼的渔船,几个渔夫打扮的男子立在渔船边,正在合力,将渔船推下水。
其中一人听到鼓声,寻声去望。
只见江面碧波荡漾,一望无际,最远处,江的尽头,雾蒙蒙笼罩着一个庞然大物的影子。
当中最魁梧的那男子,对身后几人道:“那巨轮就在远处,我们过去,等着天一黑,就爬上甲板,月黑风高时,与船上的人里接外应,取下皇帝的——”
他朝几人做了一个割头的动作。
“他们料不到我们会在这个时候行刺的。”
“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回去向大人复命!”
几人异口同声道“好”,接着将渔船推入了江水,“哗”的一声,上了渔船。
渔船慢悠悠划过江面,流下一串涟漪。
第28章 血雾
这一艘渔船,与另外几条不显眼的客船,一齐往江心靠拢去。
江上起了大雾,四周茫茫皆是雾气,山峦隐去踪迹。
水浪翻滚,船只难以行进。
一直行驶到夜晚,远处江面上出现了点点灯火,那一艘龙舟巨轮终于浮现在了渔船上众人的眼前。
只是附近几里的江域上,早就事先布下了巡逻的江船,劝告打鱼的百姓绕道,不许船只靠近。
渔船被巡逻船拦下,前进不得,调转了方向。
黑暗中,浓雾遮蔽,渔船上几人分开行动,有两人待在渔船上接应,剩下的几人,则跳入水中,身影犹如鬼魅,幽幽地往巨轮游去。
龙舟巨轮的二楼甲板上,很快有侍卫发现了动静。
不是旁人,正是皇帝身边的暗卫统领,沈鸣。
他站在窗户边,察觉到远处江水中似有异动,探出头,透过浓雾,往外眺望,忽然下方传来窸窣动静。
沈鸣还没来得及低下头去看,“噗嗤”一声,一把半臂长的短刀从下而上,直接穿破他的喉咙,再从头骨后刺了出来。
刀尖滴血,滴答溅在地上。
沈鸣目眦尽裂,张大喉咙,急促地呼吸,血水却噗嗤噗嗤从喉咙中涌出,身子不稳,往后“轰”的一声倒地。
浪花拍打巨轮发出巨大的轰鸣,掩盖了这里的动静。
待沈鸣倒地后,一双湿漉漉的脚,从窗外爬出,悄然落地。
这一双脚的主人,望着眼前这血腥的一幕,嘴角弧度越发深。
空气里的血腥味激起了他的兴奋,他面目深邃,冰冷的水珠顺着他脸颊落下,眯了眯眼,犹如一条缓缓吐信的蟒蛇。
这一位,便是江湖上最赫赫有名的杀手,白铭。
死在他刀下亡魂不知几何,早年因手法暴虐,江湖上人人闻他大名,闻风丧胆。
想要白铭命的人很多,但想遣白铭替他们杀人的人更多。
白铭,可不是谁都能派遣得了的。
白铭踢了踢脚下的沈鸣,啧啧了一声,从袖子里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人皮.面具,戴在了脸上,往船内走去。
江水波涌,幽火如游。
幽暗里浮动的蟒蛇,已经出洞。
甲板三楼,宴厅的门缝里,若有若无地飘来丝竹奏乐声,有侍女们鱼贯而入,手上捧着酒樽。
众人为了祭祀大典,忙碌了一天,直到现在才得以稍作休息。
席间觥筹交错,丝竹声悠,文武百官相互寒暄,面色含笑,场面一片热闹。
只是没过一会,皇帝便起身,借口不胜酒力,先行离开。
谢玉升出了宴厅,身后门关上,丝竹声消下去一半。
他没回自己的房间,径自去了杏林鬼手那里,一入门,杏林鬼手就急切问道:“怎么现在才来,时辰都快耽误了。”
屋内燃了灯,亮如白昼,杏林鬼手站在澡桶边上,手上提着水壶,不断往桶里加热水。
谢玉升走过去,直接解上衫。
杏林鬼手道:“等会你先进浴桶,由着水汽蒸一会,我给你在后背上施针,把你体内的毒血给引出来。”
他从药箱里拿出自己的银针,放在灯烛上反复灼烤,顿了下,道:“是有点疼,可千万要忍着啊,我施针时不能乱动,否则保不准就刺错穴位了。”
哪里是有点疼,那疼简直不是常人能忍受得了的。
杏林鬼手的法子,是先在银针上洒上药粉,将针刺入肌肤里,将黑血给引出来,再乘着血口没堵住,立马用温热的水浇上去。
之后再下第二针,那疼痛,好比用刀在刮骨髓,用百蚁啮咬形容也不为过。
还不止要施针一次,得反复几次,才能确保毒素全部排出。
说实话,他也是第一次面对这般棘手的情况,
在杏林鬼手准备银针和药粉时,谢玉升已脱得只剩一件撒脚绫裤,坐进了浴桶之中。
杏林鬼手转身,走到浴桶边,手试了下水温。
温度刚刚好。
就在要施针前,又想起了一事,他道:“门外可有侍卫?等会无论外面有什么情况,都不能有人进来打扰。”
谢玉升沉声道:“已经叮嘱过了。”
杏林鬼手便不再磨蹭,长吸一口气,眸光紧紧盯着手上的银针。
第一针刺入,一股尖锐的刺感从后颈传来,谢玉升眸光上挑,看向远处的舱门。
他额发上沾了几滴水珠,若无其事直着腰。
待第二针刺入,更加剧烈地疼感传来,谢玉升呼吸微乱,修长的手搭上了浴桶的边沿,眼睫颤得厉害。
屋里蜡烛一寸寸短了下去,空气压抑,水汽燥热,让人倍感窒息。
浴桶中水面波动,倒映出男子一段颈瘦的颈,他肌肤上沾着晶莹的水珠,也不知是还是汗珠还是水汽,一同滑下消失在浴水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清澈的浴水已逐渐变成了暗红色。
杏林鬼手停下手上动作,抬起袖子擦额间的汗珠,扬声让外面的人进来换水。
谢玉升起身,青筋毕起的手,撑着浴桶边沿,一只脚跨出了浴桶。
那么多根刺下去,又取出来,让他疼得五脏六腑好像撕裂。
舱室门推开,宦官提着水桶进来,等浴桶里的水换干净,谢玉升再次坐下。
杏林鬼手语气轻松了许多,道:“还有最后的几副针,就算好了。”
谢玉升颔首,让他继续。
可没过一会,船舱外喧闹声彻底大了起来,这次不光谢玉升,杏林鬼手也听到了动静。
“来人!快来人!”凄厉的尖叫声划破长夜。
杏林鬼手眉头皱起,手压住谢玉升肩膀,将最后几针刺了进去。
“侍卫呢!有刺客,快来人!”
等谢玉升背后那些针取下,外面已是乱成一片,甲板上回荡着兵荒马乱的脚步声,兵甲相接,一片厮杀。
谢玉升眉心微蹙,从浴桶中淌水起身,捞过一旁衣架上的衣服换上,站起时脚步略有不稳。
身后杏林鬼手道:“你体内的毒才排出去,得好好卧榻休息,别出去。”
谢玉升整肃衣冠,扣好腰带,道:“无事。”
外面扬声说有刺客,不用想也知道冲着谁来?必定是皇帝来。
谢玉升没回自己的舱室,来了杏林鬼手这里,刺客没找到他的踪迹,反而暴露了自己。
如今刺客面对人数远大于他们的侍卫,如何抵挡得住?
果然不出谢玉升所料,那些刺客们很快被斩落刀下。
外面仓皇的惊叫声逐渐消失,重归于平静。
船舱晃动,空气里飘忽着浓烈的血腥味,让室内二人齐齐皱眉。
却在这时,甲板上传来惊叫声,将平静再次被打破:
“这里还有刺客——”
“娘娘!皇后娘娘!快来人!那刺客把皇后娘娘拖走了!”
“啊——”
谢玉升推门而出,一路上见到的都是惊慌失色的男男女女,拼了命地往舱内逃跑,楼梯上、转角处都有尸体,血顺着甲板流淌。
有小宦见到他,哭嚎道:“陛下,您别去,那刺客就在一楼甲板上!”
侍卫们从身后赶来:“臣等前来护驾!”
赵全德踩着楼梯下来,与皇帝打了个照面,扑通一声跪下,道:“陛下,不好了,那贼人把娘娘劫持住了”
谢玉升双眸寒光微微一动,直接上了一楼的甲板。
巨浪翻涌,夜深雾重。
几十丈长的巨大甲板尽头,刺客拉拉扯扯,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拖拽着秦瑶,将人带到了甲板的栏杆边。
而栏杆下,江水奔流滚,涛涛不绝。
侍卫们对峙而立,拉开长弓,将箭头直指二人,远处二人身影摇摇晃晃,逐渐重叠,在大雾日渐弥漫的黑夜里,看不真切。
“来啊!”冷风卷起男子轻蔑的笑声,“有本事把箭都射过来啊!”
说完,手臂一用劲,环上了秦瑶的脖颈,将她推挡在自己的身前。
御林军统领咬牙道:“放了皇后娘娘!”
白铭声音冷得犹如阴冷里的鬼魅:“我说了,叫谢玉升出来见我!”
二人的衣袍被风吹得扬起,巨大的江浪用来,撞击在巨轮上,溅起水花从上空飘落。
他等得不耐烦了,从腰间抽出一根银丝一般的细绳,缠上秦瑶的脖子。
他俯下脸,在秦瑶耳畔道:“本也不想拉你出来,谁让谢玉升躲着不出来,我就只能拿你威胁威胁他了,不过这样看来,你好像在他心里也没什么地位呢,怎么这么久都不肯来见你啊,是不是懦夫?”
秦瑶垂下的眼睫飞快地颤动,脸色苍白,身子抑制不住地一下一下抖动,没有回这一句话。
白铭叹了口气,将细绳往后一来,秦瑶只觉被向上提了下,轻轻“唔”了一声,脖颈处出现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侍卫们见此场景,连忙高声道:“快停下!”
白铭可不管这个,嘴角冷冷地抽搐了一下,又将手中往后拉了一点,却在这时,一道男子的修长身影出现在了视线里。
谢玉升神情凝肃,肃然若石,大步流星走过去,他未戴玉冠,随手束发的发带随风飘扬。
白铭轻笑了一声,在秦瑶耳边,啧啧道了一声:“心里还是有你的嘛。”
侍卫们纷纷侧首,见谢玉升没停地大步流星往前走,顿时面色大惊,惊呼道:“陛下!”
“陛下不能过去!”
冰凉的雨水从高空坠下,火把灯光微微跳跃,两方人马对峙。
谢玉升停了下来,立在甲板正中央,身后火光照夜,身前几丈远是深渊。
白铭立在阴影里,道:“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等了我这么久。”
谢玉升目中清泠泠如水,没有多余的话语,直接静静地开口:“放了她。”
白铭微微一笑道:“可以,你过来,我便放她走。”
秦瑶扬起眼,对上谢玉升投向自己的视线,嘴唇微颤,难掩心中恐惧。
浪潮滚滚汹涌,江水浩浩渺茫,天地倾泻,如洪水从天上流过,巨大的轰鸣声中,他一步步朝她走来。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拥吻(二更)
白铭看着谢玉升走过来,忽然改变了主意,道:“等一会。”
谢玉升停下步伐。
白铭看一眼他身后那些弓箭手,丈量了一下距离,道:“你先让那些侍卫们退开,没有你的旨意,不准放箭,然后——”
他腾出一只手,指了指身边的栏杆,道:“再让人拿一艘可以载人的小舟过来,从这里把小舟放下去。”
此言一落,唏嘘声一片,纷纷反对。
谢玉升道:“照他所说的做。”
御林军统领,抬起手做了个手势,身后几个侍卫搁下手上弓箭,跑进了船舱内。
不多时,几人合力抱着一只小舟出来,虽是小舟,却足有两丈之宽,可坐三四个人。
白铭的声音穿透冷雨:“快点!”
侍卫们不敢怠慢,在白铭的注视下,将小舟拖到了栏杆边上,由于这一举措,几人一下走近到白铭身边。
其中一名小兵低着头,忽然从袖中抽出了一把短刀,猛地向不远处立着的白铭刺去。
哪里料到白铭早看穿了他的动作,冷笑一声,也没躲开,在小兵冲来的瞬间,侧身躲过,再一脚狠狠踹上小兵的腹部,将人一下子踢出去两三丈远,倒在湿滑的甲板上。
白铭目光冰冷,盯着地上的小兵。
他确实受命于人,要来取谢玉升的命,可也没想把自己的小命交代在这里。
白铭扬声,对谢玉升道:“你们的人出尔反尔,我不敢相信。你若是还想救你的皇后,这样好了,你和我一起上这艘小舟。”
没等谢玉升回答,反对声便如潮般涌来:“陛下,不可,这刺客想要逃脱,恐怕有诈。”
白铭嗤笑了一声,玩味心起,低头对秦瑶道:“你猜猜这次,他会不会答应呢?”
冷雨打在秦瑶脸上,她手脚冰凉,两只手紧紧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手中那根抵在自己喉咙上的银线往外拉,一面看着谢玉升。
她也不知道
可还没等谢玉升做出回答,白铭忽然像发了疯似的,拽着秦瑶到栏杆边,将她半个身子往栏杆外一推!
栏杆下可是奔涌的江水!从这么个高度落下去,定要葬身江口!
四周惊呼声迭起,秦瑶看着下方翻滚的浪潮,惊叫了一声,下一刻,腰肢一紧,又被人拽了回来。
惊魂未定之余,白铭将短刀抵到秦瑶喉咙前,冲着对面扬声,道:“再不答应,我就将她扔下去。”
谢玉升迟疑都没迟疑一下,道:“我答应你。”
秦瑶心尖颤抖,看着谢玉升,喉咙流血的地方格外疼。
谢玉升目光沉着地与她对视,示意她不要慌。
白铭道:“这才是识相嘛。”
雨越下雨大,甲板潮湿不堪,白铭将秦瑶死死地挡在身前,带她上了小舟,之后谢玉升也上了小舟。
白铭的聪明圆滑就体现在这里,他劫持了秦瑶,侍卫害怕伤着皇后娘娘,自然无人敢动一分,他又让谢玉升陪着他和秦瑶一同上小舟,这样当小舟被放下,落入江中时,轮船上的人,即便想要射杀白铭,也顾忌他和皇帝在一条船上,不敢轻举妄动。
白铭笑了笑,揽得秦瑶越发紧,与坐在对面的谢玉升久久对视。
栏杆边,侍卫一点一点松开手上的麻绳,小舟缓缓下坠,直到落在了水面上。
雨水砸在江面上,溅起涟漪点点,江水时不时拍打在小舟身上。
白铭踢了下脚下的船桨,示意谢玉升划船。
谢玉升拾起船桨,照他所说,开始划船,小舟一点点驶离巨轮。
白铭朝上方道:“不许放箭,一直等我们走远了,否则你们知道什么后果的!”
侍卫们扑在栏杆边,看着这一场面,心中如烈火焚城,却也只能眼睁睁目睹这小舟远去。
大雾萦绕,那一介小舟,很快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小舟之上,白铭环顾了一下四周,辨别方向,准备将人灭口后,便回去与自己的人汇合。
他从腰间抽出了一把短刀,秦瑶贴着他,感觉到了他的动作,身子颤抖,给对面的谢玉升递过去一个眼神。
四目相对,谢玉升神色平静。
秦瑶心里害怕,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她的衣服湿了,鬓发湿了,松散开来,一半青丝倾泻。
涛声如猎,肆意纵横,这一只小舟不知要驶向何方,舟上人的命运也不知将会如何。
白铭指挥着谢玉升划桨,小舟在江水中行了许久,终于,当看不到那一团笼罩在白雾中的庞然大物巨轮时,白铭心中杀机升起。
“砰”的一声,远处传来轰鸣声。
舟上三人齐齐抬眼看去,只见白雾之后,巨轮忽然亮起火光。
白铭幽幽的声音响起:“送你们的礼物,喜欢吗?”
谢玉升转过头来,神色平静:“今夜有雨。”
白铭嗤笑一声,“有雨又怎么样,现在轮船着了火,船上人自顾不暇都来不及,更没工夫来搭救你们。”
他的声音冷而阴沉,一如他出刀的动作。
秦瑶根本没看清白铭的起身,只觉一道亮光从眼前闪过,白铭已握着刀,朝谢玉升扑了去。
在白铭动身的那一刻,秦瑶也倾身,奋力将手上握着簪子往他大腿上簪去。
“嗤”的一声,是尖锐之物刺进皮肉的声音。
也是此刻,秦瑶脸上溅来一捧滚烫的血,她顿感不妙,双目空空地转目看向谢玉升,害怕那是谢玉升的血。
谢玉升却早已躲过了白铭的那一刀。
他左手的船桨,先替他稍微阻挡了一下那一刀,接着他从袖中甩出了一把匕首,直取白铭的喉咙,砍伤了白铭的左胳膊。
白铭诧异了一瞬,后退躲过他的攻势,看都没看伤口一下,再次欺上。
浪潮涌来,舟身摇晃,秦瑶摔到在小舟的一侧,看着那如搏斗的二人,心急如焚,却不知该如何上去帮忙,忽然注意小舟上有一物从眼前闪过,赶忙捡起,正是那白铭用来割她喉咙的银线。
秦瑶心口狂跳,想都没想,将银线绕过站在自己身侧白铭的左脚,紧紧缠住,往后用力一拽。
一声闷哼从头顶传来。
秦瑶再次跌倒,感觉到有寒光朝自己脸上劈来,害怕地闭上了双眼。
所有的变故仅在一瞬之间,下一刻,谢玉升趁白铭转身,刺中了白铭小腹,将人推下小舟。
大片的血从白铭腹中涌出,白铭捂着小腹,浮在冰冷的湖水之中,手握着小舟边沿,借力要往上翻。
秦瑶惊叫一声,出声提醒谢玉升,谢玉升一只脚踩住白铭的手,匕首灵活一转,伴随着骨裂声响起,滚烫的鲜血从白铭喉咙处溅了出来。
白铭战栗着身子,离开了小舟,仰头浮在江面上,口中喘着粗气。
江浪拍舟,秦瑶颤抖地直起身,去握谢玉升的手,被他反手握住。
秦瑶仰起头,脸上血水被雨水冲刷,哽咽道:“我害怕。”
白铭看着舟上的二人,忽然咧开嘴笑了一下,下一刻,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往小舟游去。
谁也没想到,他会将刀捅入小舟,顿时一个口子凭空出现在小舟上,江水不断往里用来。
小舟在江海中浮沉,一个浪涌来,舟身剧烈地颠簸。
秦瑶身子后仰,被卷入了浪水之中。
苦冷的江水钻入口鼻,秦瑶疼得无法呼吸,双臂在水中胡乱挥动。
江面上升起了一把火,白铭点燃了舟身,是要和他们鱼死网破,不给他们一点退路。
秦瑶忍着疼,往江面上游去,等探出头,又一浪朝她拍来,害她呛了一口水,她喊道:“谢玉升。”
四处都是水,白铭不见了,谢玉升不见了,只有她一个人。
秦瑶心生恐惧,在江水中四处打转:“谢玉升。”
她看见远处的轮船上,火海照天,烟波浩渺,星火坠落江面。
秦瑶找不到谢玉升,没办法,只能往光亮处游走去,可她早已精疲力尽,身上衣物被水浸泡那么重,又能游多远呢?
秦瑶不知道,只奋力往远处游去。
“瑶瑶。”
身后传来的男子声音,秦瑶转过身来,看到谢玉升的身影,一下哭出声。
漆黑苦冷的江水里,谢玉升朝她游来。
整个世界沉入一片江水之中,宛如洪荒初辟。
洪流纵横,雨水飞扬。
他游向她,抱住她,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秦瑶双臂缠上他的脖颈,哭得瑟瑟可怜,睫毛颤抖,眼尾赤红,颈窝里全是冷水,
谢玉升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瓣。
四面寒潮涌来,男女在雨水中亲吻,唇与唇相碾磨,鼻梁与鼻梁相蹭,呼吸抵死缠绵,热烈而滚烫。
天地浩荡,二人随着冰冷的波光,浮沉下去。
作者有话说:
本章撒点红包!
第30章 共枕
一潮江水拍在岸上,潮水褪去后,谢玉升拖着秦瑶上了岸。
他将秦瑶放在地上,半跪下身,去看秦瑶的状况。
秦瑶躺在沙地上,双目紧闭,眉头紧锁,久久都没睁开眼睛、
谢玉升俯下身来,轻轻拍她脸颊,唤她名字:“秦瑶?”
秦瑶口中吐出了几口江水,懵懵懂懂地睁开眼,见到谢玉升,迟钝了足足半刻,起身朝他扑了过去,哭道:“我还以为我们要死了。”
谢玉升任她抱着,放在她背后的手,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没事。”
秦瑶松开他,紧张问:“你身子怎么样,要不要紧?”
谢玉升道:“别担心”。却在这话说完,眼前骤然一黑。
他皱了下眉头,这份不适感很快便消失,眼前重新恢复清明。
他确实状态很不好,本该在施完针后,休养身子,却坠入了江水。
加之他并不怎么会凫水,方才在江水中,完全是出于本能在游,眼下已累得精疲力竭。
不过这都不首要的事,当务之急是赶快认清楚这里是哪里。
谢玉升缓慢站起身来,转头环顾了一下周围。
此处似乎是一个小岛,三面环水,脚下陆地往远处延展,路尽头隐藏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但依稀可见那里是一片森林,再往远处看,有山峦起伏的形状。
谢玉升思忖了一会,对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那边看看。”
秦瑶顺着他视线看去,路尽头黑黢黢一片,薄雾浓稠,阴森森的,呈现出一种。
秦瑶忽然觉得一阵毛骨悚然,下意识去握谢玉升的手,颤声道:“我害怕,能不能别过去?”
谢玉升眼睫沾着水珠,湿淋淋的碎发贴在脸颊边,对她道:“雨还在下,我们得找一处地方避雨,你在这里等我。”
秦瑶心里恐惧,却也不能阻碍着谢玉升,点点头,看着他往那处黑黢黢的地方走去。
她蹲下身,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想让自己温暖一点,可衣服已经全湿了,身上的温度在一点点流走,冷得她直哆嗦。
秦瑶乖乖地蹲在那里,等谢玉升回来,时间一寸寸流逝,万籁俱寂,只有四周的海浪声萦绕在耳畔,无比的煎熬。
她等了许久,也没看到谢玉升回来,心中有些焦急。
小姑娘抬起眼,朝着远方漆黑处,怯怯地喊了一声:“谢玉升——”
无人回话。
秦瑶心中恐惧的情绪开始往上爬,终于忍不住站起身,也准备往小森林走去。
却在这时,一抹光亮从森林里亮起,穿透了白雾。
秦瑶赶紧迈开步子,往那抹光亮的地方奔去,等跑进小森林,见那人果然是谢玉升。
他耗费了不少时间,敲击石块生火,点燃了一根木头。
谢玉升将手中火把递给秦瑶,又在地上捡了一根粗壮的干燥树枝,点燃了第二只火把。
火光轻轻跳跃,照亮了二人的面颊。
也是此刻,秦瑶的视线才彻底明朗起来,她借着火光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这处森林并不大,再往里走几十步,便可走出去。
而森林后,是一座山,隐隐约约也有光亮从山顶上透出来。
秦瑶眼睛一下被点亮,拉着谢玉升袖子,示意他往远处看。
谢玉升道:“那边山上应该有人家,我们过去看看。”
谢玉升所说不错,这里竟然真的有人。二人踩着湿滑的泥道上山,一路相互搀扶着,雨水浇灭了手上的火把,摸索走到半山腰,一座低矮的院子出现在了眼前。
谢玉升上去叩门,没一会,有一老妪撑着伞,出来开门。
老妪探出头,看着眼前的二人,疑惑问道:“二位有何事?”
秦瑶道:“我们的船在江上迷了路,被卷到这处岛上,看到山上这里有光,想来借宿一晚,这位阿姆,可否让我们进去?”
秦瑶心中忐忑,面对老妪浑浊打量的眼球,害怕对方不肯答应。
好在老妪很是心善,听到秦瑶的话,后退一步,将柴门拉开,道:“进来吧。”
秦瑶长松一口气,对给老妪表示感谢,牵着谢玉升手进来。
老妪步伐蹒跚,引着二人到了一处空屋子、
屋子里收拾得干净整齐,除了窄小了一点,挑不出半点毛病,秦瑶大难逃生,没有露宿野外,还能住进这样一处屋子,已经无比庆幸了。
她转身,握着老妪手道:“谢谢阿姆,等我们出去,会好好报答的。”
老妪摇了摇手说不用,看秦瑶全身上下湿漉漉的,沙哑的声音缓缓道:“要不要给你二人烧点热水,擦擦身子?”
秦瑶笑着说好。
老妪心肠实在是好,大半夜不仅同意两个陌生人进自家院子,还好心地给二人提供热水和干净的衣裳,之后又送了点稀粥过来,让他俩填饱肚子。
秦瑶换上了干净的布裙,坐在木桌旁喝粥,几口热粥下去,肚子终于暖和了起来。
她忽然想起,老妪这里不仅有女子的衣裙,竟然还备有男子的衣衫。
老妪解释道,自己并非独自一人居住,平常是和儿子、儿媳住在一块,但这几天,儿子儿媳外出不在家。
给谢玉升的那件衣衫,是她儿子的。
老妪看身前男女气度不凡,又样貌生得那般出尘,问道:“可是你二人觉得衣衫简陋?明日我去山上问问其他人家,找更好的衣衫给你们。”
秦瑶连忙道:“不用不用,明日我们便走。”
夜已经很深了,老妪也没精力再与二人说话,起身离开时,又问了一句:“你二人是夫妻吗?”
老妪看二人举动,心下觉得他俩是夫妻,又不敢太确定,怕误会了,万一只是兄妹,或者男未娶女未嫁,晚上让二人同处一屋、同睡一榻,到底不算好。
秦瑶愣了一下,与身旁谢玉升对视一眼,回答:“是夫妻。”
老妪便放心了,扶着拐杖离去。
一晚上的惊心动魄,让秦瑶累到了极点,身体已如强弩之末。
她看着谢玉升,道:“歇下吧,我好累。”
谢玉升吹灭了烛灯,四周暗了下去。
秦瑶上了榻,睡在里侧,倦意很快袭来,可一闭上眼,眼前又浮现了白铭那一张容貌可怖的脸,惊得秦瑶一身冷汗。
她翻过了一个身子,床榻发出“嘎吱”一声,在寂静的屋室内,尤为的明显。
偏偏这床也格外狭小,秦瑶身量已经很小了,可和谢玉升卧在同一张榻上时,还是没地方睡。
秦瑶睡不着,去看谢玉升,恰巧他也没睡,转眸对上了她的视线。
秦瑶支起身子,靠近他,月色朦朦胧胧,檐角雨声滴答,她几绺碎发垂下,落在他面颊之上,眼神清清亮亮。
谢玉升问:“怎么还不睡?”
秦瑶抿了抿红唇,道:“我害怕。”
借着说话,她身子悄悄挪了下,往他身边靠了靠,木床“吱呀”,又发出了一声动静,宣告了秦瑶的动作,她身子一下僵住,不敢再动。
谢玉升听他说害怕,问:“怎么办?”
秦瑶看着他不为所动,声音小小的:“我也不知道。”
少女又朝他挪了一下,木床嘎吱发出响动,衣料声窸窸窣窣。她黑发如墨,洒落在他臂弯之中,俯看着他的面,与他上下四目对望。
秦瑶手搭上谢玉升手腕,轻轻拉了下,又道了一遍:“我害怕,睡不着,外面还打雷了。”
她将头低下来一点,浓黑的发垂落在他脖颈上,让谢玉升有点痒。
谢玉升明白他的意思了,轻轻叹息了一声,伸出手,将少女揽入了怀中。
秦瑶顺势往他怀里钻了下,将脑袋贴在他胸膛上。
谢玉升问:“还怕吗?”
秦瑶仰起头看他,“好多了。”
其实她还是有点怕的,一想到自己差点被白铭扔到江水里,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她就双腿发软。
秦瑶脸色霜白:“当时刺客劫持我,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救我,还好你来了,但也实在太危险了。”
谢玉升默了一会,道:“不要想了,已经过去了。”
秦瑶点了下头,看他一眼,试探性地探出双手,搭上他的腰,见他没有反对,便更大胆了一点,将自己埋进了他的怀抱。
秦瑶声音细软:“今晚谢谢你。”
她心下有一阵一阵暖流浮动,不知不觉又拥紧了谢玉升一点,甚至她自己都没发觉,这段时间已经逐渐熟悉了和他亲昵地举动。
谢玉升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发,道:“我帮你守着,睡吧。”
这话听这莫名地安心,秦瑶溺在他的怀抱中,不久就睡了过去。
谢玉升望着窗外月色,细细思索晚上发生的种种。
祭祀大典之前,他就暗中有所部署,在船上布下了兵力,防止出现意外。
当船上出现刺客,很快就被斩于刀刃之下,除了那一人。
谢玉升摊开手心,一个木牌的正躺在他掌心之上,正是他之前从白铭身上拽下来的。
木牌上雕刻的纹路十分奇特,呈现龙蛇纹,谢玉升早先见过,这是江湖上有名的刺客组织,玲珑卫的图腾。
能谴“玲珑卫”来杀人的,自然不是平凡人。
谢玉升对于此人是谁,心中早就有了眉目,只是没料到,对方竟然心这样大,到谴这样一个杀手来。
那杀手险些伤了秦瑶。
谢玉升眸光微动,望着怀中的少女,慢悠悠地道,“你若是受伤了,那人知道,怕是要自责伤心了。”
秦瑶已经处在熟睡之中,迷迷糊糊种听到有人和自己说话,张口问:“谁呀?”
谢玉升愣了一下,没料到她睡梦里还能回话,勾了勾唇,道:“除了我,谁最关心你,便是谁。”
说完这话,他也阖上了目,身子下陷在薄被之中,二人头一回这样地相拥,共枕而眠。
冷风从墙角灌进,潮气向上蔓延,暗夜里潮湿一片。
翌日,雨水停歇,天光放晴,谢玉升却没能起来。
他坠江后受了风寒,夜间便发热,额间出了一片热汗。
秦瑶醒来,见谢玉升面色呈现病态的孱弱,吓了一大跳,手往他头上一搁,无比的滚烫。
秦瑶赶忙下床,准备出去问问小岛上有没有大夫,却被谢玉升拉回了榻上。
谢玉升声音沙哑,道:“外面有人来了。”
秦瑶被他抱在怀里,竖起耳朵听,果然没一会,外面传来吵闹声。
院子里,说话的是两个男子,其中一人道:“陈阿姆,你家儿媳妇回来了吗?”
老人声音嘶哑道:“她和我儿子去集市上了。”
“去集市上了?别是欠债不还,准备跑路了。”
陈阿姆道:“不会的,他们是出门采办去做生意,明日就回来。”
“行了,别说废话,你家欠的那几贯钱,明日若再还不上,到时候就让你儿媳妇来抵!让她尝尝轮流被我们压的滋味!知道吗!”
“你家儿子不中用,断了双腿,传不了后代,你家儿媳妇有点姿色,你忍心让她一辈子守活寡?小荡.妇一个,我之前还摸过几回,那样子真是浪啊。”
言语粗俗鄙陋,不堪入耳,简直下流。
秦瑶听得眉心皱起,屋外陈阿姆默默受下了,没有回一句话,很快那阵骂骂咧咧声便消失不见。
谢玉升松开了秦瑶,轻轻咳嗽,披着被子起身。
四目相对,谢玉升对秦瑶道:“我病了,别声张,也别轻易出去露面,在岛上容易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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