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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走到了早高峰,道路异常拥堵,新鲜的汽车尾气一波接着一波,喇叭声此起彼伏。
整个城市都变得吵闹,连鸟雀都不愿意再在路上停留。
闻炤也被堵在路上。
跑车内椅背后仰的角度舒适,他靠着头枕,手指搭着方向盘,墨镜下的眼睛紧闭,根本不管路况和车况。
但车辆依旧平缓行驶着,和前车保持恰当的距离,该停时停,该走就走,既未追尾,也没被加塞。
雷霆穿着一身休闲装坐在后座,手里端着加冰淇淋和坚果的奶茶,晃了晃腿,对驾驶座上的人说:“我同步到了案件信息。”
“是你黑到的吧。”闻炤语调懒洋洋。
“用词要文雅。”雷霆说,“死在下关的那个人,是地狱之手的成员。在今天之前,他和江雨行、和江雨行家里、以及江雨行那两个朋友,没有任何交集。所以这是一次,只会是买凶杀人。”
“这个案子不重要。”
“不重要你还去?”
“我不是为了案子去的。”闻炤轻声回答。
“哦哟?那就是为了江雨行本人去的了!”雷霆眼睛亮起来。
很快她收到某个信息,手里的奶茶杯一丢,转了个圈出现在副驾驶,笑得夸张:“哦哦哦江雨行离开阿福丧葬用品店了!”
闻炤:“降低音量,没让你关注他。”
雷霆摇头晃脑:“但我觉得你想关注。”
开开停停的路况在持续,雷霆的关注也在持续,当闻炤的车终于通过路口,雷霆再度播报:“江雨行走出龙尾关啦,在路边上了一辆灰色七座suv,车牌号我已经记住啦!”
闻炤扭头朝着副驾驶,用挡住半张脸的墨镜“盯”住雷霆。
“嘿嘿。”雷霆抓回先前那杯奶茶挡住自己的脸,放轻声音,“闻队长,你好奇他要去哪吗?”
闻队长面无表情:“不好奇。”
雷霆默默退回后座。
跑车驶出拥挤的主路,雷霆降下一点儿车窗,让微凉的晨风透进来。
就在这时,闻炤突然坐了起来,手指紧抓扶手箱,头发散乱下来贴在脸侧,手背手臂上青筋暴起。
“闻炤?!”虚拟影像立刻来到闻炤身侧。
却见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五指朝上向她一晃,做了个不要紧的手势。
“闻炤……是渡劫期又到啦?现在回家,不,回单位?”雷霆生怕惊扰到他,但又不得不问,语气小心翼翼。
闻炤又一次摆手,斜撑着扶手箱调整呼吸,摘掉墨镜。
他看向左手手腕。红色手绳被阳光照着,中间那枚铜钱上的八卦图,阴爻阳爻各自有序。自从遇到了江雨行,八卦之中就始终有一卦亮着。
这次是艮卦,东北。
江雨行在东北。
闻炤垂眼凝视着这一卦,右手松开扶手箱,逐渐抬高,抬到眉心时手指猛地一收,用力握紧。
他身前浮现出自己的虚影,额上生角,黑气缠绕,唯独心口一团金光在闪耀。
虚影的右手也抬到额前,将那根角一掰、一捏。
尖长的鬼角消失散尽。
魂归体,闻炤慢慢靠回去,吐出一口气。
“这次渡劫期来得有些提前呀。你……你在之前的任务里受伤了?”雷霆尝试找话说。
闻炤也开口,嗓音略微沙哑:“同步路线,跟过去。”
“江雨行?”雷霆秒懂闻炤说的是谁,但很担心,“你不回去休息?”
闻炤只是微微一扬下颌。
“行,使命必达!”银色跑车瞬间提上速度,漂移甩尾进弯道,轰的冲了出去。
*
重山遮挡了远眺的视线,野地里芳花争奇斗艳,参天的松柏一棵接一颗从窗外闪过,枝桠上或停或跑动着松鼠,天空碧蓝无云,鸟群展翅盘旋。
江雨行坐在越野车副驾驶上,身上勒着条安全带,被弯来拐去的山路绕得生无可恋。
他几次打算抬爪子走人,但一想到人类世界的艰苦和险恶,不得不忍住。
两个小时了。
他精准地计算过时间,从上车起到现在,已经过去2小时13分,但要走的路还没有到头。
人类的交通工具真是烂。
江雨行抱起手臂,过了会儿放下,目光从窗外移到车内,顶着张上坟脸看向隔壁驾驶座上的人:“还有多久?”
“没多久了,再有个十分钟就能到。”开车的是公鸭嗓,和江雨行说完,他又朝后面喊:“你们也别睡了,要到了。”
车里顿时充满杂音。
这里一共四个人类:叫江雨行一起赚钱的公鸭嗓,中途碰上、强行加入的帅烽,以及两个江雨行不认识的。
他们嘟嘟囔囔地说话,翻找东西,喝水。江雨行再度把脸转向窗外,并塞上了从帅峰那薅来的耳机。
又看了一轮相同的景色,载着一行人的suv在写着“新山村”几个字的石碑后停下。
公鸭嗓的预估能力不错,用时9分43秒。
江雨行摁掉计时器。帅峰比他更迫不及待下车,一个箭步冲出去,扶住石碑大口呼吸,“哇,刚才那段路也太烂了,我都要吐了!”
“这就是新山村?干这行有些年了,但还是第一次来。”
“别看这个村子偏,但这里的人很长寿。”
公鸭嗓几个人聊着天,打开后备箱开始搬东西。
江雨行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唢呐包。帅峰跟着凑过去,在他们搬出锣鼓二胡之后,从角落里抱出个灰扑扑的铜镲——他也是来挣钱的,虽然公鸭嗓手里就四个名额,没他的份,但万一呢。
江雨行也懒得管他,拎着包,控制住自己不往树上走,就这样站在平地上打量起眼前的村子。
新山村是个藏在高山深处的小村落,建筑很旧,砖墙上有严重的风蚀痕迹,用蓝红白三色画着花纹图案的屋檐也灰蒙蒙。
但气氛很不错。
村口搭着个白棚,棚外搭起三个炉灶,摆开一张张圆桌。
村里的人应该都聚了过来。一些在棚外烧柴、洗菜、切肉,另一些在棚内,他们热情围做一团,观看一个穿大袖子衣服、头戴冠、一手拿木剑的人,绕着一具躺下的尸体走来走去。
棚口还扎着挽联放着花圈,江雨行对这个更熟,见了不禁发出疑问:“不是结婚?”
“当然不是结婚。”公鸭嗓接话,“这年头谁结婚还找我们,人家都是找那些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室内乐团,我们也就能接接白事的活。”
说着说着,他也发出疑问:“这你都不记得了?你失忆了?”
“你才失忆了!”帅烽瞪了眼公鸭嗓。
他有话要说,扒拉住江雨行手臂往白棚走,等到周围没了人,低声道:“在车上一直没找到机会说,老大,你现在不用担心那个死老头的事了,已经结案了。”
“哦。”江雨行应得轻飘飘,把唢呐包抱到怀中,歪着头观察白事棚。
“你知道那老头为什么死吗?是反噬!你撕了他给我们那张钱,破了他设的局,他自己就炸了。”
帅烽越说越激动,一脚踹飞路边的小土堆,“学艺不精还敢出来献丑,狗屎一坨。
“但很奇怪,我们哪儿招惹他了,要这样搞我们。难道是被我们抢过黑市上的任务?妈蛋,想不通,不过社保局的人说他们会继续查,希望搞快点,别让我们提心掉——”
附近有人经过,帅烽扼住话头。
不过他知道的也已经说完了,对江雨行打了个手势,嘿嘿笑着,脚步轻快地奔向灶台。
江雨行对白棚里的事更有兴趣,在棚外空地上挑了个合适的位置站着往里瞧。
那人群中央,躺着尸体的棺材旁,道士舞完木剑,开始摇铃。
铃铛声清脆空灵,江雨行听出点门道:“这是在安魂?”
“啊?对。”帅烽刚巧过来。他手里多了碗凉菜,自己吃两口,把碗怼到江雨行面前,“你也来点儿?”
“没有作用。”江雨行摆手拒绝,眼依旧盯着棚内。
“走个流程而已,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怎么可能请得起真正的安魂师?”帅烽继续吃吃吃。
江雨行“哦”了声,低头看看抱了有一会儿的包,拨弄了下拉链扣,问:“什么时候开始干活?”
帅烽想了想:“这道士一时半会儿跳不完,应该可能大概……”
突然的,有人拍了拍他肩膀。
帅烽扭头,一句卧槽脱口而出:“孟孟孟、孟队长?”
站在身后的赫然是昨晚在五台峰逮住他们、让他们从此失去自由身的老孟。
老孟一颗秃头锃光瓦亮,在阳光下耀眼瞩目,手里端着杯白事上提供的叶子茶,笑呵呵地说:“真巧啊小伙子们,又见面了,去局里报道了吗?”
“去了,去了,一大早就去了。”帅烽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旋即一惊:“孟队长,您怎么在这儿,是来出任务的?卧槽不是吧,这里也会有危险?”
他说到后半截的时候还知道压低声音。
老孟还是笑呵呵:“我来吃席。”
“哦哦哦,那就好。”帅烽松了一口气。
江雨行一指远处某个土坡:“她也是?”
那里站着个他们昨晚也见过的人。是柳婷婷。女孩的衣着和昨天相同,一身作战装,工作时间必须佩戴的手环亮着光,在半空中投出个隐约可见的虚拟屏幕。
“只是例行巡查。”老孟改口。
这次帅烽反应极快,脸一下子丧了:“那你直说不就好,扯什么吃席的借口?”
“咳。”老孟喝了口茶掩饰表情,“真的没有大事。”
“她看起来有点焦急。”江雨行又说。
“哪焦了?”老孟朝柳婷婷的方向转过去。
不看不知道,对上视线,柳婷婷拔腿就往这边跑,人未靠近,声音先至:“孟队,于梦的信号消失了!”
老孟表情沉了下去。
“……我说怎么今天眼皮直跳。”老孟让柳婷婷共享屏幕,“也有可能是仪器失灵。一分钟倒计时,如果一分钟内信号没有再出现,立刻过去救人。”
帅烽也觉得自己眼皮在跳,即刻想要溜走,但刚拉上江雨行,就被老孟提溜住了衣领。
江雨行倒是没打算挪动位置,把唢呐包塞到他怀里,把他手上的凉菜碗端过来,尝了一口。
咸了,还涩口。
江雨行嫌弃地把碗放回去,再次做了交换。
“江雨行,帅烽,现在开始你们负责警戒,一旦出现异常,立刻向局里发信。”
一分钟时间还没到,但老孟已经做出决断,掏出一个小巧袖珍的终端丢给他们,领着柳婷婷急匆匆离开。
江雨行接得很稳,翻来翻去研究了会儿,丢给帅烽。
“不是,这就被强征了?”帅烽捧着终端,一脸痛苦和不敢置信,“果然,今天到官方登记,下午就接到上班通知的传言是真的。妈的,那我们的工资怎么算?”
“帮他们做事有工资?”江雨行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词,眼神变得锐利。
帅烽:“应该没有吧?我们还不算正式员工。”
啪!
江雨行一爪子拍向终端。
小巧袖珍的金属物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摔进杂草里。
白棚里假模假式的安魂仪式对江雨行失去吸引力,好在这会儿农家土灶上的铁锅里下了肉,在热油里发出美妙的滋啦声,勾起了他的兴致。
肉香在空气里四溢开来,江雨行把唢呐包往肩上一垮,向那口锅望去。
他身旁的帅烽也被这声音吸引,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闻起来像是在炸排骨……我希望他们做糖醋排骨。”
下一秒又收回心神,担忧地说:“但是我们真的不管孟光头给我们的任务吗?”
江雨行:“又没钱赚。”
他向那口大锅迈开腿,但忽然之间,又从另一个方向嗅到香气。
那是一股更加浓郁、也更加合他口味的,食物香气。
江雨行停下步子,鼻翼耳朵动了动,毫不犹豫选择了另一个方向,走得大步流星。
“啊?怎么了?”帅烽亦步亦趋跟着,但江雨行越走越快,他不得不小跑起来。
“这是、这是孟光头他们走的方向啊?”帅烽又发现了一点。
江雨行一路无言,偶尔停步辨认方向,直到拐进一户村民的院子里。
院门没锁,大敞着;院内有栋平房,风格和村里的其他建筑没有区别,但萧条冷清许多,没有养鸡养狗,甚至种的瓜果蔬菜都烂在了地里。
江雨行仰起头,像动物那样在空气里嗅了嗅,径直推开房屋大门。
霎那间,光线暗了。
但眼前并不是墙体拦出来的人类住宅。
视野还算开阔,远山流水石桥,田坎里沟渠成行。写着“新山村”三个字的石碑立在树下,只是树已经死了,透不出半点生机。
他回到了村子入口。
路面比先前看着宽阔不少,那些沿山势建起的院子房屋变成一个又一个土堆,缩小了空间,倒也错落有致。
村口的白事棚子和灶台不见了,也没有人影,不管是公鸭嗓他们这些外来者,还是村里热热闹闹办丧事的人,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但村子里并不安静,有不少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走走停停,脚步声迟缓、拖沓、沉重、凌乱。
江雨行侧耳细细听了听,抬手往虚空里一抓,手指缓慢捻动,不悦地皱起眉。
食物的气息竟然消失了。
江雨行只好凭着感觉挑了个方向,可走出几步又转回来,注视着先前站过的位置,神情更加不悦。
帅烽的身影出现在那个地方,手里甚至还端着凉菜碗。
这家伙慌里慌张的,打眼一扫,直接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跳起来:“我去,怎么来这里了?我去,这是怎么回事!”
江雨行皱眉看着他。
帅烽心里的不妙感更重,从心地向后一挪步,“那我……现在退回去还来得及吗?”
“肯定是来不及了。”两人之外的第三道声音响起,偏冷的音色带着点儿笑,像极了清泠泠的山泉。
说话的人伴随着声音而至,现身在帅烽背后,脚一抬,对着他毫不客气一踹。
帅烽起飞了。
同一时刻,他站过的位置上冒出几个骷髅。
人形骷髅,有高有矮,漆黑空无的眼眶里亮着幽幽绿火,森然可怖。
就是高举在手的武器怪异,是菜刀、锅铲和平底锅。
它们反应飞快,帅烽不在原处,扭头冲向江雨行,口中不断喊着:“食物……食物……食物……”
骷髅的嗓音干哑,像沉积很久的风沙。
只是当真正的风吹来时,立刻散架败露。
是闻炤的刀风。
他抽刀一斩,骷髅们在江雨行面前齐齐矮了一头,眼中火光熄灭,白骨支离散落。
“我出场得是不是很是时候。”闻炤将刀反架在肩上,摇头甩开落到身前的头发,对江雨行一笑。
又往地上扫了眼:“啧,这三位的死状倒是和你今早杀的那个挺像。”
江雨行视线自下而上望进闻炤眼睛,盯着他看了几秒,偏头探望一眼成功降落在不远处的帅烽,踢起脚边的锅铲,抓进手中,猛地一掷。
咻——
锅铲擦着闻炤脑袋飞过去,稳准狠将从他背后扑出的第四个骷髅砸进地里。
闻炤缓缓侧身,向后回头。
江雨行换了个肩膀挎唢呐包,随机选了个方向:“弱小人类,走我后面。”
片刻后站定转身,又对闻炤说:“毛乱了,重新扎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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