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跟着和尚走了


    天亮了,阿水睁眼看见搭在床头的小袄,她翻身坐起来,大声喊:“娘——”


    老牛叔听到声进来,他拿衣裳坐过去,说:“外面天冷,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我娘呢”阿水往床里面看,“娘在做饭”


    老牛叔叹一声,他将琢磨了一夜的话拿出来糊弄孩子:“你还记得那天拦住你的臭小孩吗那是你大哥和他爹,他们从很远的地方过来,因为你娘的娘死了,他们带她回去奔丧了。”


    阿水愣住,她没听明白。


    “你娘的娘死了,她要回去奔丧,要离开好长时间,等你长大了她就回来了。”老牛叔继续说。


    这句话阿水听懂了,她慌了,张嘴大哭,衣裳都不穿就急着要去找娘。


    为了按住她,老牛叔累出一头汗,小的哭,老的也哭,他哭他的孩子命苦,出身不好,小小年纪又没了娘。


    “你那个娘是真狠心,老头子我要是死了,你可怎么活啊。”老牛叔抱着阿水嚎,“我可怜的孩子。”


    杜婶子过来敲门,她高声问:“佟花儿,一大早的,阿水哭什么”


    老牛叔没理,他抱着要哭得背过气的孩子在屋里走来走去,念叨说:“走就走吧,你跟老子过,少张嘴,我们父女俩能多吃两口饭……你快消停消停,把你爹累死了,你可就没家了。”


    杜婶子趴在门上透过门缝往里看,瞟见老牛的身影,她气得捶门:“你个死老头子,在家你装什么聋我还以为你们出事了。”


    “怎么回事”对门的妇人问。


    “谁知道怎么回事,孩子哭得我心慌。”杜婶子拍拍胸口,说:“老牛在里面,估计是孩子摔了。”


    “新年头一天就哭哭哭……”另一边的邻居烦躁地嘀咕一句。


    “谁家孩子不哭你家孩子不哭”杜婶子噎他,转身回自己家。


    阿水哭累了,哭着睡着了,老牛叔将她放回床上,瞟到床头挂的衣裳他就来气,担心孩子醒来看见衣裙又哭,他都给藏起来,锁进木箱里。


    *


    都尉府,小丫鬟端着热水盆推门进屋,她轻声喊:“姨娘,该起了,还要去给大太太拜年。”


    卧室没声,小丫鬟放下木盆走进去,见床上褥子隆起,她又喊一声,还是没回应。蹑手蹑脚走过去,探头一瞧,她惊叫出声:“文姨娘跑了!”


    这下都尉府热闹了,正院里,大太太寡着一张脸问:“怎么回事”


    “昨晚文姨娘喝了屠苏酒不舒服,她早早歇下了,让奴婢不要去惊扰她。今早奴婢送热水进屋,发现床上没人,褥子下塞着衣裳,看着像是睡了个人。”小丫鬟战战兢兢道。


    大太太看向跟文姨娘住在一个院的其他四位姨娘,这些不争气的都垂着头,表示不知情。


    大太太看向胡都尉,征询道:“大人怎么看”


    胡都尉一脸的晦气,新年头一天弄这一摊子,实在是触霉头,他摆手说:“劳夫人操心。”


    “先在府里搜一圈,再去门房那里问问,看昨晚文姨娘出没出府。”大太太担心文灵是跟人偷情跑了,毕竟就是靠勾搭男人进的府,再耐不住饥跟男人跑了也合理。


    “文姨娘跟府中的小厮……”


    话还没说完,胡都尉砸了手上的茶盏,他气急开口:“不用去找了,她没有户籍,跑不了多远。交代门房,若是看她回来,直接将人压到正院来。”


    他宁愿文姨娘被府外的人勾搭跑了,也不愿意是府里的小厮,太打他的脸了。


    “昨夜城门不禁进出。”大太太提醒。


    “跑了更好,不用找了。”胡都尉正准备说不用查了,仆妇进来说:“门房说昨晚不见文姨娘出门,府里各处都找了,不见文姨娘的影子。”


    府里若是没找到人,指定是偷跑出去了,昨夜是除夕,守门的人肯定有偷懒喝酒赌钱的,大太太清楚其中的漏洞,但不打算追究,府里的姨娘比后厨缸里养的鱼还多,跑一个两个不影响什么。


    不过她仍旧问:“可要我派人去文姨娘的前婆家探探话我记得她还有个姐姐在胡监察府上,也打发人过去问问”


    胡都尉摆手,“事先压几天,说不准过几天就回来了。若是没回来,元宵节后再派人去问,顺便报个丧。”


    他对隋灵早就没了新鲜感,不过隋灵长得好,他在外面玩够了偶尔也过去养养眼,现在她耐不住寂寞又跑了,他也不觉可惜。


    “事情不能闹大,你敲打一下。”胡都尉嘱咐,他偷情自觉是风流,但被偷到自己头上,那可就是笑话了,不能将这事传出府,还不如直接报病亡。


    ……


    正月初五,隋文安一行人走进玉门关,这里防守森严,进出检查严格。


    佟花儿担心隋灵的尸体会被发现,催着要尽快出关。


    沙漠无雪,日头又晴朗,其他人考虑到在城内吃住都要钱,不如趁早离开。


    隋文安如他们的意,代交二十二文出关费,他领着老老少少十个人走出玉门关的城门。


    “壮士,留步,能否容我们二人一起同行”一个僧侣喊住人。


    其他人面露警惕,隋文安欣然点头,他走商时遇到过光头和尚,对这个教派有所了解,不是那等拦路杀人的恶人。路上多两个人,若是遇到狼群,也能相互照应。


    玉门关的关隘抛在身后,一行十三个人踏进松软的黄沙中,佟花儿摩挲着袖中的木箭,思索道:“前路是怎么样的我们在哪里分开”


    “再走五六天,会是一片戈壁滩,过了戈壁滩就能看见人烟。”隋文安答话,“我送你们过戈壁滩,之后就此分别。”


    佟花儿不再说话。


    白日行路,晚上夜宿沙漠,有隋文安的提醒,每每睡觉都会留一个人守夜,当人身上盖上黄沙时就会将人喊醒,醒了就继续赶路,走累了倒地再睡。


    两个和尚虽然跟隋文安他们一起赶路,但鲜少交谈,守夜会参与进来。不过除了隋文安没人相信他们,每逢和尚守夜都会留个人一起陪同。


    碍于此,走出沙漠后,两个和尚跟他们拉开距离,走进戈壁滩时,两拨人一前一后缀着。


    戈壁滩上怪石林立,往西走个二里地,再回头,入口已经消失了。


    春大娘和佟花儿她们是头一次见这种地貌,硕大的怪石如一墩墩巨人,她们行走其中,多绕个弯,或是多转几个身,再抬头就辨不出东南西北。偶尔半夜醒来,入眼是数不清的庞然大物,黑影压来,再伴着风沙吹动的沙沙声,能吓破胆子。


    最初的几日倒能坚持,日子久了,身处其中的一行人忍不住心生怀疑,走的方向对吗是往西吗会不会走错了水喝完之前能不能走出去他们会不会饿死渴死在这个怪地方


    每逢为决定出发的方向,十几人吵成一团。隋文安深受埋怨,到了后来他不开口了,按照他的判断走,愿意跟的就跟来。


    “你是不是故意领我们过来就是想耗死我们。”佟花儿大骂。


    “我若是有这个想法,兜一圈子为你们销奴籍做什么”隋文安无奈。


    这句话抚平了所有人的忐忑,事到如今,他们只能选择跟着隋文安走。


    隋怀全一手牵个孩子,他担忧地望向老娘,担心她会坚持不住。这时他突然生个念头,隋文安最初提议让他们往西走,应该是不想让他们再回去。有这片戈壁滩拦着,走出去后,没人再敢进来。


    吃饭歇息时,隋怀全去问两个和尚:“你们从哪里来”


    “大月氏,四年前跟着胡商来到玉门关。”僧侣看向隋怀全,说:“汉帝国强盛,你们何故迁出关”


    “家破,人亡。”隋怀全没有隐瞒。


    两个和尚垂眼念句佛偈。


    “你们跟我们一起,也是因为走不出这片戈壁滩”隋怀全问。


    和尚点头。


    继续前行,隋怀全跟隋文安打听脱籍的事,隋文安闭嘴不言。


    “你以后还会回来”隋怀全问。


    隋文安不确定,“最近几年不打算回来了。”


    之后便是无言,一行人沉默赶路。


    不知走了多少天,戈壁滩走到了尽头。眼见出口在望,佟花儿悄无声息地从袖子里抽出捂热的木箭,木箭一头是洗不掉的暗痕。她快步靠近走在前面的男人,在惊呼声中,她使足劲扎向隋文安的后脖颈。


    隋文安在惊呼声里回头,左眼瞥见戳下来的木箭,他俯身闪躲,木箭戳在厚实的衣料上,没伤到皮肉。


    一击不成,佟花试图再击,隋文安回身,一脚将人踹倒。


    “我该带菜刀的。”佟花儿后悔,她想把菜刀留给老牛和阿水用,离开前只拿了一支削好的木箭。


    春大娘上前夺走佟花儿手里的木箭,说:“都过去了,别再生事端。”


    “过去了”佟花儿觉得好笑,她伸手指一圈,大笑着问:“过去了你们都觉得过去了这四年,整整四年,我们过得畜牲不如,我家没了,女儿死了,儿子活得像头牛,我一个好人家的姑娘,成了千人骑万人睡的妓子,生个孩子都不知道是谁的种。你跟我说过去了你们过的去,我过不去。”


    说到最后,她喊破嗓子,嘴里泛出血腥味。


    隋新林目光有了变化,他望向隋文安,眼里的恨意不再隐藏。


    吴婶子、田二嫂和隋红霞落泪,佟花儿好歹过了两三年安稳日子,她们在妓营里过的日子不敢回想,离开妓营有三个月了,每逢半夜醒来还感觉身上压着男人,甚至看见男人就心生厌恶害怕。


    “那你想怎么办”隋文安出声,“我还能做什么”


    “我想你死。”佟花儿站起来,“你们该死啊,因为你们,我们死了多少人。你以为销了奴籍我们就该对你千恩万谢死去的人呢凭什么他们死了,你还活着”


    隋文安深吸一口气,他试图辩解:“我爹贪污他该死,我们兄妹三个流放是我们活该,但你们的罪不是我们定的,是朝廷,是律法。自古以来都有宗族连罪,因为一人高升,全族受益,我爹活着的时候,你们没少得便利,财、权、势,你们沾了他的光,就要分担他的罪行。”


    隋文安平静地看着这些人,说:“我不欠你们了,能补救的我补救了,再怨再恨,你们去恨朝廷,去怨祖宗也行,为什么要生养隋九山这个人”


    “你这就是打算耍无赖了”隋新林开口,“你的姊妹呢你们活该就是这样活该的你该送她们去当营妓的啊。”


    隋文安哽住声,他像一个装满水的猪尿泡被人捅破了,瞬间瘪了下去,再无气势。


    “隋灵死了。”佟花儿突来一句,见隋文安满脸惊慌,她补一句:“是我杀的,就在除夕那晚。”


    隋文安瞬间想通了,他大叫一声,眼泪滚滚而落,他带着杀死他妹妹的凶手逃脱,还给她脱奴籍……


    “我要杀了你!”隋文安疯了,他拎拳朝佟花儿打去,但被其他人按了下来,反挨一顿打。


    “你要杀谁”隋新林抽出一支木箭,他面色涨红,跃跃欲试道:“我早就想杀了你。”


    隋文安心如死灰地瘫在地上,了无生志,杀吧,他早就该死了。


    两个和尚走了过来,高个和尚念句佛偈,说:“孽缘,缘起缘灭,一切该有个尽头。施主,还请放下屠刀,苦海无边。”


    没人搭理他。


    春大娘拦下隋新林,说:“万事别做绝,给自己也给他留条后路。流放的路上,你们就想杀他,那时若是杀了,就没有今日。他若死在路上,隋玉无法在外相助,佟花儿可能早死在打胎的时候,你今天也见不到人。隋慧隋玉隋灵若是都入妓营,隋文安脱不了奴籍,没有他,我们一辈子不得解脱。若是要说清,这事怎么都说不清。各退一步,我们就此分别,忘了过去的事。”


    隋新林不肯放下木箭。


    “新林,你还有孩子,孩子还在这儿看着,你能断定他往后不受人恩,不受人怨”春大娘又说。


    隋新林看童哥儿一眼,他丢下木箭,抱起孩子大步离开。


    春大娘拽起佟花儿,扯着她跟上,其他人见状,也陆续离开。


    隋文安捡起落在地上的木箭,刚举起来就被高个和尚夺走,和尚折断箭支,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施主,不要迷障。”


    ……


    两天后,隋玉跟赵西平追来,远远看见三个走远的背影,两个光头和尚,另一个看不清楚。


    “是他吗”她问。


    “看着像。”赵西平也不确定,他朗声大喊:“隋文安”


    风吹散了声音,远处的人却骤然回头,继而扭头继续前行。


    第122章 套骆驼


    “还追吗”赵西平问。


    隋玉回头看一眼,又看向远处步履不停的三道背影,说:“这么远都追来了,再追一截吧,至少要确认一下是不是他,心里有个数,不白跑这一趟。”


    两头骆驼抬蹄继续向前,沙漠上落的影子越拉越长,日升正午时,一团暗影趴在骆驼蹄下。隋玉热出汗,她解下狼皮搭骆驼的驼峰上,眯眼看向距离越拉越近的三道背影。


    “是你的亲人找过来了”高个和尚回头,说:“可要去告个别”


    隋文安脚步顿了一下,他转过身,抬手遮额,目光从赵西平身上移向隋玉,他心里有所猜测,大概是隋灵的尸体被发现了,或许隋玉猜出什么,所以才追了上来。


    “是他。”赵西平出声,他认出隋文安脸上的刀疤。


    隋玉勒住缰绳,骆驼放慢速度,她放眼望一圈,沙漠里只有前面的三个人,不见隋氏族人,大概是路上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走散了。不过她不想了解,确定隋文安还活着,此行也就算有结果了。


    隋文安挥了挥手,转身继续走,世间俗事,再与他无干系。


    隋玉看了一会儿,她扯了扯缰绳,骆驼掉头回转,赵西平见状跟着往回走。


    前路相背,两行人的距离越拉越远。


    日头偏移,落下的影子越拉越长。


    日落黄昏时,隋玉跟赵西平回到戈壁滩,夫妻俩从骆驼背上下来,两头骆驼自行去沙漠里翻找黄沙下的枯草。


    “以之前路上遗落的干草来看,在离开戈壁滩前,他们一伙人是一起走的。”赵西平低头在附近寻找,好奇道:“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不见其他人都死了应该不是,地上没血,一路也没遇到食腐肉的鸟。”


    “可能是分道扬镳了吧。”隋玉靠坐在一墩巨石上说。


    正月初八的时候,一个出城放羊的老头发现了隋灵的尸体,据老头所说是羊群刨出来的,他吓得进城报官。


    正月初十的时候消息传开,老牛叔去官府认了下,之后他去找隋玉跟赵西平,他想把女尸认下,对外宣称是佟花儿死了,但不知道对不对,想来问问隋玉跟赵西平的意见。但不等他们商量出所以然,都尉府的管家带着丫鬟将尸体领走了,隋玉这才知道死的是隋灵。


    胡都尉不打算追究,隋慧得知消息后想追究也没有办法,妾是半个奴,是转手送人或是打死都由主家说了算。


    隋慧找到隋玉打听隋文安行踪的时候,隋玉这才猜出一点苗头,老牛叔说佟花儿是除夕夜出城的,隋灵又死在西城门外,再加上她曾经撞见佟花儿在都尉府外晃,她推测隋灵大概是佟花儿杀的。


    赵西平拿着两支折断的木箭走过来,说:“看来我们没猜错,他们确实是想杀了隋文安,我发现几处痕迹,不过没见血,应该是有杀人的想法,但没成功。”


    追上来是赵西平的主意,以前他对贪官污吏及其家眷格外憎恨,但在战场上跟隋文安相逢后,又知道他立军功是为了给族人脱奴籍,他对隋文安改观颇大,甚至有些许敬佩,不忍他死在一心愧对又拼命相护的族人手里。不过追到戈壁滩前他就打算放弃,那时候隋玉又坚持要走一遭,二人折身回玉门关补充上干粮和清水,背两捆干草就闯了进来。


    隋玉拿出水囊小口喝水,一口清水浸润干裂的嘴唇,在嘴巴里打个转才舍得咽下去,她望着广阔的沙漠,说:“翻过沙漠是什么样子”


    “翻过沙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沙漠两边的情况。”赵西平手往北指,说:“沙漠里有河你相信吗有河的地方有绿洲有山,伊吾、车师、焉耆,还有好多小国都是生活在有河流的地方,跟沙漠搭边。往南,离我们最近的是楼兰,楼兰过去是若羌,这边的小国是靠近雪山的,跟敦煌差不多,雪水汇成的河流下来,有草有地的地方就有人住。”


    隋玉心生向往,她将水囊递过去,望着晚霞下的沙漠说:“我也想过去看看。”


    现存的古国是见一个少一个,不提地质变迁,就是战争,轻易就能造成一个古国的覆灭。


    “都没我们大汉强盛,有什么好看的。”赵西平语带骄傲。


    “听商旅说,翻过沙漠是高原,高原下生活着大月氏人,那边土壤肥沃,有珍贵的药草,有我们这边没有的吃食,有汗血宝马,还有珠宝。”隋玉睨着男人,问:“想不想去发财”


    赵西平听出言外之意,他冷哼一声,嗤道:“当皇帝更好,你怎么不想当皇帝”


    隋玉不理他。


    赵西平也不再提,他收拾好水囊,解下一兜炒米坐过去两人一起吃,说:“干粮不多了,我们明天就往回走。”


    隋玉没意见。


    夜幕降临,赵西平在巨石后背风的地方铺上干草,他牵来骆驼,两头骆驼趴下去,他抱着隋玉挨着骆驼睡下。


    夜里起风了,风里卷着沙粒,有骆驼挡着,风里掺的黄沙遇阻落下,隋玉跟赵西平身上没落什么。


    天微微放亮时,骆驼身上积了厚厚一层沙。


    两头骆驼醒来,拿开蹄子欲起身。它们一动,赵西平和隋玉瞬间转醒,夫妻俩熟练地掀开狼皮就跑。


    骆驼抖毛,沙粒簌簌飞扬。


    隋玉打个哈欠,她扯开袖子用手腕揉了揉眼睛,看见骆驼身下积的一堆沙已埋住蹄子,她看向不远处凹凸不平的土墩,说:“这么大的风,难怪能将土墩削成这样。说不定在几百年前,这里是一座大山,风把山削平了,又切割成一块一块的,日积月累下,就形成了戈壁滩。”


    “土呢”赵西平问。


    隋玉跺了跺脚,说:“你把沙翻开,下面说不定就是厚实的土层。”


    “我吃饱了撑的。”赵西平一手扛起她,肩膀一颠将她送上骆驼背,“给,早上冷,披上狼皮,我们回去了。”


    铺在沙里的干草卷起,抖掉沙放骆驼背上,再挎上弓箭,赵西平翻身一跃坐上骆驼背。


    一声口哨响,骆驼走进戈壁滩内,两个人两头骆驼很快看不见踪影。


    在土墩里做窝的麻色野雀在蹄声消失后飞落下来,在沙土中翻找掉落的炒米。


    十二天后,戈壁滩的另一端走出两头骆驼,其中一头骆驼熟门熟路往西跑,另一头骆驼跟上。


    “西边有河。”赵西平说,“我听人说,这条河就是长城根下的那条河。”


    在沙漠中蜿蜒前行的细流水势平缓,大概与枯水季有关,河里的水几乎要断流。


    隋玉跨过河,她侧身往西看,视线受堵,这条河流的尽头似乎被突出来的戈壁滩截断,河流可能绕行,也可能改成地下河。她心想难怪商旅没有选择依河而行,大概是绕路太远。


    东边突然传来蹄声,喝水的骆驼抬起头,隋玉跟赵西平一同望过去,东边烟尘大冒,看样子来人不少。


    “二月中旬了这么快就有商队过来大概是去年冬天过来的汉商。”隋玉自言自语。


    造成这么大动静的骆驼群露出形状,但背上没驮商货,而且没有进戈壁滩,竟往西过来了。


    “是套骆驼的人。”赵西平开口,“产崽早的骆驼大概就是在二三月份生崽,这时候若是找到野骆驼群,小骆驼才出娘胎,母骆驼很少舍得丢弃的,捉到小骆驼就能拐走母骆驼。”


    “你们也是来套骆驼的”为首的男人大声问。


    不等赵西平回答,另一个男人看着隋玉说:“是你啊,你们打算套骆驼回去养”


    隋玉认出了人,是东市卖骆驼的那个男人,她看赵西平一眼,高声问:“我们也是今天刚到,能否让我们跟你们一起走”


    他们带来的骆驼去河边喝水,男人们则是往远处走,拿着空水囊去灌水。东市卖骆驼的男人朝隋玉跟赵西平走过去,说:“我姓万,你们喊我老万就行。你说你们也想去套骆驼就带了两把弓绳套没准备诱食的盐砖和豆萁呢”


    “我们不知道要准备这些,第一次过来。”赵西平开口,他看向隋玉,说:“不如我们再回玉门关一趟,把东西准备齐全。”


    隋玉点头,她跟老万说:“那你们先行。”


    “成吧,我早就说让你买我的小骆驼,何必跑来吃这个苦。”老万看到隋玉带来的骆驼,他走过去看两眼,说:“这是你们买来的养得挺好,有五六年了”说着他俯身看向骆驼的肚子,没涨奶,看样子是还没生育过的。


    “骆驼发过情了”老万问。


    赵西平不确定,他看向隋玉,隋玉更不清楚。


    “不如我跟你们换两头骆驼用,你们带着年华正好的母骆驼进沙漠,若是遇到发情的公骆驼,那就是两个黄花大闺女闯进土匪窝,你俩跑不脱搞不好就没命了。”老万想用母骆驼诱几头公骆驼回去,他拍拍自己的坐骑,说:“绳套、豆萁和盐砖,我分你们一点,你俩跟我们一起走。”


    隋玉看向赵西平,赵西平轻点头,说:“不过你还得分我们点干粮,我们带的干粮可能不够。”


    “你俩哪是来套骆驼的,分明是来送命的。”老万嘀嘀咕咕,他去找人商量,十几个人各分点干粮,凑够一兜子。他将干粮扔过去,嘱咐说:“进了沙漠若是遇到发情的公骆驼,尤其是驼峰瘪下去的,你俩能跑多远跑多远,骆驼可是会吃人的。”


    隋玉受教,她朝老万道谢。


    水囊灌足水,等骆驼喝饱水,一行人跨过细流踏进沙漠去寻找野骆驼群。


    第123章 沙漠寻踪


    不同于之前赵西平在河边看见喝水的野骆驼群,这次是一伙人盲目的在沙漠中行走,根据沙漠里的蹄印,或是骆驼粪便,以及干草啃食的痕迹去判断近期有没有野骆驼路过。


    隋玉认真地看着他们的动作,这些人每年至少要来沙漠一趟,他们常年摸索积累的行走经验正是她缺乏的。


    “有没有走空的时候”她问老万。


    “当然有,干粮和清水总有耗尽的时候,也有倒霉遇到狼群的时候,狼群能甩脱,干粮和清水拖不得,在那之前我们要离开沙漠,或是空手而归,或是补齐水粮再入沙漠。”老万拍拍手上的沙,说:“你别看我们卖骆驼赚钱,实则辛苦的很。”


    隋玉点头,说:“但凡涉及钱财,没一样轻松的。我现在开个食铺,天天不得闲,早出晚归的忙活,天不亮出门了,天黑了才回去。”


    “做吃食是个辛苦活儿。”老万赞同。


    “食铺开在哪条街卖什么吃食”另有人问。


    “在民巷,商旅聚集的那个民巷,你们知道吗”隋玉问。


    “知道知道,哪能不知道,我们套了骆驼回去驯养,多是卖给商队了。”一个小年轻开口,他驱着骆驼靠近,看着隋玉笑眯眯说:“小阿嫂做什么吃食的改天我们去给你照顾生意。”


    赵西平驱着骆驼插进两人之间,他皱眉看过去,说:“卖汤饼和扁食,还有包子。”


    老万眯了下眼,打听道:“我好像听说过这个食铺,食铺娘子的男人是军中千户是你们吧”


    赵西平点头,“正是在下。”


    其他人闻声望过来,他们交换着目光,之前轻慢的态度敛起,不再用贼溜溜的目光打量隋玉。


    “真人不露相啊。”老万笑着拱手,他看向隋玉,又冲她拱拱手,当上千户太太了还出来做生意,是个精明强干的人。


    隋玉看赵西平一眼,两人落在后面的时候,她开口说:“等我开铺子的时候你也能坐在旁边守着”


    “他刚刚在挑衅我。”赵西平有些生气。


    “好吧,我离他们远点。”隋玉没看出来,她摸把脸,嘀咕说:“脸都被风沙吹皱了,有什么好看的。”


    赵西平看她一眼,心说哪里皱了反正他没看出来。


    走进沙漠时已是午后,走走停停,感觉没走多远,天色就暗了下来。不过套骆驼的人没有因为天黑就不走了,他们坐在骆驼背上吃干粮,沿着判定的方向继续走。


    直到明月升至头顶,沙漠里起风了,一行人才开始找歇息的地方。


    “今年天干,开春了沙漠里又要刮沙尘暴。”老万走到沙丘背后坐下来,边铺草边说:“这次若是套不到骆驼,今年就没有机会了。”


    隋玉拿出水囊喝水,她望着月色下的沙漠,偏头问:“戈壁滩另一边的沙漠里有骆驼群吗”


    “有,那里的人代步多是骆驼。”赵西平铺好干草喊她过来睡,他睡在外侧给她挡着。


    隋玉凑在他耳边说个数,问:“这些钱够买下七八亩大的荒地吗民巷那里房屋密集,可能要买下四座大宅院才能盖个客栈,先不说我手里的钱够不够,人家也不一定肯卖。”


    隋玉从来到这个朝代,就没见过高楼,就连驿站也只有瞭望的角楼是带楼梯的。而且敦煌成材的树木少,她若是盖客栈,无法往高了盖,只能往大了盖,尽可能多容纳人和代步的骆驼。所以她把选址定在没人居住的荒野,那边地价贱,地界宽广,买下七八亩地,她想怎么盖房都行。


    “我回去就给你问问。”赵西平扯起狼皮盖上,说:“快睡吧,你不累啊。”


    在家一心扑在铺子里的生意上,出门奔波近一个月还心忧他人的生死,不等休息又进沙漠套骆驼,身体在奔波,心里还在琢磨盖客栈的事……赵西平暗吁一口气,他也没比隋玉大几岁,他怎么就没她这个劲头对了,之前她还琢磨着要翻过沙漠去大月氏求财,想法真是说来就来。


    沙粒落在狼皮上,如水滴打在身上,受声音所扰,所有人都睡不熟,也不敢睡熟,几乎是每隔一个时辰就要起来抖抖狼皮上落的沙,再观察观察风向,风向若是变了,一群人还要挪窝,免得被黄沙掩埋。


    天色放亮时,风势减弱,老万他们快速收拾东西,一行人分成六个方向拨开黄沙寻踪骆驼的觅迹。


    隋玉拉着赵西平往远处走,夫妻二人在细密的黄沙中翻找,昨夜起风,地上就是有什么痕迹也被吹散掩埋了。


    找了半个时辰,一伙人朝着各自的方向越走越远。隋玉坐在黄沙上看着眼前刨出的大坑,坑底是一株小叶草,看着像是枯死了,拧起来折断有汁液流出,才判断它还活着,或许它本来就长这个磕碜的样子。


    闻到草汁的味道,两头骆驼颠颠跑来,隋玉将小叶草一掐两半,平分给自家的两头骆驼。


    她拍着屁股站起来,茫然地叹一声:“这要找到什么时候”


    “这就坚持不了还想穿过沙漠翻过高原去大月氏发财”赵西平阴阳怪气,生怕她还惦记,他见缝插针试图打消那不靠谱的念头。


    隋玉欻的一下来劲了,她睨男人一眼,嘴硬道:“谁说我坚持不了我还有劲,接下来不要你找了,你就看着。”


    赵西平还真就抱臂干看着,她撅着腚在黄沙里扒来翻去,他隔个两三步的距离捂着嘴鼻望着,如有实质的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掠去。


    隋玉气得抓一把沙扬过去。


    赵西平快速后退,看看落在地上的沙,挑眉逗她。


    隋玉哽住,余光瞥见骆驼驼峰上挂的弓,她三步并两步跑过去,捏住弓臂去追这狗东西。


    “你别跑。”


    赵西平脚步不停,愉悦道:“你要打我还不让我跑你傻还是我傻”


    夫妻俩在松软的沙漠里追打,旁处的人听见声看过去,心里都不是滋味,这他娘的做了什么孽,都是来套骆驼的,他们苦哈哈的,人家那两个哈哈笑。


    赵西平爬上一座沙丘,隋玉紧跟其后,她拄着弓臂急喘气,休战道:“不玩了,累死了。”


    站在高处往下看,平滑的弧度让人想滑下去,赵西平抬头,往西是沙漠,北边的尽头是雪山,南边是没有尽头的戈壁滩。他侧身朝东边看去,说:“我们回去吧,想养骆驼花钱买算了。”


    隋玉清楚他是顾及她,他若是怕苦怕累,前年就不会孤身一人来沙漠捉骆驼。她摇头说:“不行,这时候离开多扫兴,别触老万他们的霉头,人家要靠套骆驼赚钱养家的。”


    设身而处,她摆摊做生意的时候,若是赵小米嫌累撂手不干了,她哪怕能理解,也会下意识远离这样的人。答应的时候干脆,一有难就跑,谁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


    “我们继续找,总有找到的时候。”隋玉弯腰坐下,两脚一蹬,她飞速从沙丘上滑下去。


    “傻不傻裤子给你磨烂。”赵西平高声喊。


    隋玉没听见,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身体腾空而落,到了平滑的地方,她瘫在黄沙上享受从高处滑落的刺激感。


    “你裤子烂没烂”赵西平仍旧担心这个事。


    隋玉反手摸屁股,手插进沙里,她摸到硬硬的圆坨,抓出来一看是骆驼粪,已经干了,一看就有些日子了。


    “我找到骆驼粪了!”她一骨碌爬起来,大声喊:“老万,我找到骆驼粪了,是干的,五六天前应该有骆驼群路过。”


    听到声的人大步跑来,赵西平也从沙丘上大步跑下来,他几乎是栽下来的,到底了止不住步子,多跑两丈远才停下来。


    隋玉捏着骆驼粪像是捏个黑珍珠似的跟他炫耀,满脸的自得。


    笑意爬上脸,赵西平快跑几步走过去,他弯腰看看她的裤子,还好,没有磨烂。


    “真是傻人有傻福。”他拍她一下。


    “不要动手动脚,注意影响啊。”隋玉警告他。


    离得近的人赶到了,隋玉将骆驼粪递过去,说:“你们看看,是不是有五六天了我在这里发现的,这是沙丘的迎风坡,应该是五六天前有骆驼在这里拉屎,之后刮风,黄沙将粪便埋住了。昨夜起风,黄沙吹走,这坨骆驼粪就露了出来。”


    “你懂的还不少。”老万跑来,他看看骆驼粪,又沿着隋玉指的地方扒开,下面是一整坨完整的骆驼粪,不是被风沙吹来的。


    “沙粒保湿,骆驼粪埋在沙里面比在露在太阳下干的慢,这坨骆驼粪至少是七天前留下的。”后赶来的络腮胡掰开骆驼粪搓了搓,他递给隋玉跟赵西平看,说:“你们看,有没有发现什么”


    隋玉反复多扫几眼,摇头说:“没看出来。”


    “这是树枝残渣,这只骆驼肯定在一两天内吃过树枝或是树根,东边靠近玉门关的地方有树,越往西灌木越少,所以我们不用向东找。而往北太寒,新生的小骆驼耐不住,它们不会往北去,我们接下来就沿着西南方向走,两边兼顾,多追几天一定能追上。”


    这是在教他们,赵西平拱手道谢,问:“不知如何称呼”


    “我也姓万,叫万行山,是他小叔。”万行山指了指老万。


    “万叔。”赵西平喊一声,说:“那我们这就去追,越耽误拉开的距离越长。”


    见他如此说,万行山打消劝他跟隋玉离开的念头。


    一行人骑着骆驼沿着西南方向走,除了睡觉就是赶路。又走两天,沙漠里遗落的骆驼粪多了起来,这证明追赶的方向是对的,一行人加快速度。


    行至第五天时,风里多了骆驼的腥臊气,傍晚时风里突然多出一股血味,沿着血气找过去,他们看见一头母骆驼正在产崽。


    第124章 假正经


    骆驼群发现了追上来的人,正值母骆驼生产,其他骆驼异常警惕。


    公骆驼过来驱逐,母骆驼带着小骆驼继续赶路前行。


    万行山挥了下手,以他为首的一行人悄然后退,骆驼留在原地,它们跟呼哧呼哧走过来的公骆驼对望。


    隋玉的目光从公骆驼身上挪开,她看向走远的骆驼群,产崽的母骆驼走走停停,不时痛苦嘶鸣。


    在走到一座沙丘后,骆驼群停了下来。


    五头野生的公骆驼走到驯养的十几只骆驼群里挨个闻了闻,年龄不够的母骆驼或是公骆驼不安踏蹄,主动避开,只有七只母骆驼停留在原地,翘起尾巴跟公骆驼对望,其中就有隋玉和赵西平骑来的两头骆驼。


    人群且走且退,距离骆驼群有一里地远了才停下来。万行山聚精会神地盯着不远处,低声说:“再等一夜,等天亮了,你们将各自的骆驼唤走,将那五头公骆驼引来。”


    隋玉收回目光,说:“那头产崽的母骆驼会不会受影响”


    “天亮了估计也生出来了。”万行山看过来,说:“引开公骆驼的时候,你往远处走,不要跟赵千户待在一起,免得被公骆驼追上了。等事了,那头产崽的母骆驼给你,崽子也给你。”


    隋玉跟赵西平对视一眼,她点头答应了。


    接下来,大家匍匐在沙漠里养精蓄锐,听着不远处的骆驼叫声,吹着带有腥臊气的风,一半人守夜,一半人陷入沉睡。


    午夜时分,两班人轮换,睡过两三个时辰的人醒来守夜,换另一波人睡觉。


    沙漠上空云层稀薄,星星和月亮的光辉驱散黑夜的黯淡,沙漠里蒙着莹莹光芒,远处散落的骆驼依稀可见。隋玉嚼着干巴巴的豆饼,一口饼嚼得腮帮子发酸,她揉了揉脸,含着干硬的豆渣试图用口水泡软。她坐起来探头往不远处看,七头母骆驼好像都卧倒了,五头公骆驼守在一旁,不时打个响鼻,或是绕着母骆驼蹭来蹭去。


    “这是什么情况”她小声问。


    相隔不远的骆驼贩子看过去一眼,没有说话。


    隋玉嚼两下豆渣,她后知后觉地了悟,骆驼虽然是牲畜,但涉及发情交配,他们大概不愿意跟一个女人谈及,免得让赵西平误会。


    这时,黑夜下突然响起稚嫩的骆驼叫声,五头公骆驼循声望去,两头公骆驼放弃求偶,向西去沙丘后看骆驼群的情况。


    “它们要走了”老万站起身,他望了望天色,着急道:“再拖一两个时辰才行,天亮了才好行事。”


    “母骆驼才产崽,体力不支,应该不会走。”隋玉小声开口,说:“要不我们再退远一点,它们感觉威胁减弱,或许会多停留一两个时辰。”


    万行山这时候醒了,他掐了掐眉心,清醒后说:“把人都喊醒,再退半里远。”


    人动,在沙漠里寻食的几头未成年骆驼跟着人走,七头母骆驼站了起来,没舍得离开的三头公骆驼趁机骑了上去。


    隋玉看得真真的,其他骆驼贩子戏谑地看过来,见她不臊不羞,像个傻大姐似的,他们颇感新奇。


    赵西平拉着隋玉走,嘀咕说:“收收你的眼珠子,在外面呢。”


    “假正经。”隋玉哼一声。


    退远了些,再加上到了夜里最黑的时刻,远处骆驼的动静看不清了,只能听见声。


    时间变得难熬,有人装睡,有人脚步匆匆走开。赵西平低骂一声,他牵着隋玉往远处走,恼火地说:“真他娘跟畜牲一样了。”


    隋玉没吭声,若不是有赵西平同行,队伍里多个无权无势无靠山的女人,这会儿,那些人估摸要言语调戏她。她靠坐在他的背上,望着天上的弯月,思索她若是要组建商队,或是跟着外来的商队走商,抛去女扮男装这一点,该怎么避免被同行的商人、镖师、以及他国的男人觊觎或是言语调戏的情况。


    骆驼交配的动静越来越大,风里传来几声男人的低喘声,都是经过人事的,隋玉哪有不明白的。


    老万呵斥一声,喘息声消停了。


    隋玉抓住赵西平攥紧的手,说:“就这一次,往后我不会再随意加入任何一个男人居多的队伍。”


    赵西平没出声。


    隋玉陷入沉思,这是她头一次正经考虑组建商队的事,之前说想去沙漠的另一端看看只是随口一提,有行动的想法但没有出远门的动力。就在今夜,她越想越多,突然有了组建女子商队的想法,或者说是女子人数居多的商队,但这个想法似乎比组建商队还难实施。她一无亲族帮扶,二无志同道合的挚交好友,到哪儿去寻这么多的女子。


    隋玉心累地叹一声。


    赵西平偏头,无声询问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就是觉得女子行走在这个世道太难了。”隋玉攥着他的手翻来覆去捏指关节,她仰头看向夜空,神秘兮兮地问:“你猜天上有没有人。”


    赵西平说不好,在战场上歇息的夜晚,他望着天也考虑过,那时他觉得天上没人,若是有人应该是神仙,可是神仙为何不管地上的苦难人祸不管,还降天灾。


    “我觉得没有,但老一辈很多人又说有,我也不清楚。”他说。


    在嘀嘀咕咕声中,夜幕泛青,天要亮了。


    赵西平跟隋玉走到高处去看,昨夜回到骆驼群里的两头公骆驼又离开了骆驼群,五头公骆驼打得火热。不是每头母骆驼在接收到公骆驼留下的气味后能迅速做出反应,所以这五头公骆驼为了争夺雌性的青睐,会通过相互打斗证明自己强壮来吸引母骆驼的注意力。


    万行山吹声口哨,跪伏着休息的九头骆驼起身走来,骆驼贩子取下它们背上挂的绳套。


    “我也过去了,你自己找个地方躲着。”赵西平不担心隋玉,她爱逞强归爱逞强,但脑子清醒,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


    他交代一声,大步走过去。


    隋玉看见老万拍他一下,递给赵西平一捆绳索。


    十个男人分散着走开,五人拿绳索,五个拿着盐砖和豆萁。


    豆萁是豆子炒熟后凿成碎渣,再混着胡麻油的油渣捏成团,这个味道本就香,引火熏烤后,香味越发诱人。


    风裹着香味飘远,沙丘后的野骆驼群、观摩公母骆驼交配的未成年、还没上阵的母骆驼,纷纷闻香而动。


    口哨声响起,驯养的骆驼的主人各自打呼哨呼唤各自的骆驼,隋玉听到有人喊骆驼的名字,她望着自家的两头母骆驼,琢磨着回去了也要给它们取个名字。


    昨夜折腾了一夜,母骆驼一夜没进食进水,又没有休息,口哨声一响,再闻到诱人的豆香,下意识想进食。它们纷纷甩脱公骆驼,朝人跑过去。


    公骆驼紧追不舍,隋玉亲眼目睹发狂的骆驼有多可怕,口吐白沫,嘴流黏涎,那双温润的大眼发直,配上硕大的体格,以及迅猛的奔跑速度,比发疯的狗还可怕。


    老万扔掉烤香的豆萁和盐砖,他接过赵西平扔来的绳索,两人各执一头跑开,在两头母骆驼跑来舔舐盐砖时,两人迎着发狂的公骆驼冲了上去。


    隋玉紧张地盯着,她这才发现去绊公骆驼的男人都背着弓箭,这是打着万一绊倒失败,在公骆驼追来时要射杀它们保命的主意。


    绳索拉直,公骆驼奔跑的速度不减,一墩肉山撞上绳索,拉绳的两人迅速放松力道,但还是被骆驼撞来的力道挣得跪倒在地。


    “拉!”老万咬牙大喊。


    跪倒在沙里的两人迅速起身后退,赵西平跟老万被骆驼拖着跑,还要回挣着力道去绊骆驼腿。


    公骆驼改道朝老万奔去,老万拽着绳索绕圈,不远处瞅准时机的男人大力甩开绳套,绳套精准地落在骆驼脖子上。


    骆驼扭头去啃绳索,趁着这会儿它无暇顾及蹄下,赵西平跟老万拽着绳子迎面跑,绳索绕四蹄一圈,两人鼓足劲猛然后退。


    骆驼上下都受牵制,四蹄不稳,重重摔倒在地,溅起一人多高的尘沙。


    五头野生公骆驼先后倒地,一群人涌上去,套脖子的套脖子,捆蹄子的捆蹄子。


    远处的野骆驼群见状赶忙逃跑,昨夜刚产崽的母骆驼望着还不能奔跑的幼崽,不停地用头拱起它,不时朝着奔跑的族群哀鸣。


    隋玉滑下沙丘,她捡起地上扔的盐砖,提上装豆萁豆饼的袋子,牵上自家的骆驼,她朝那头舍不得逃命的母骆驼靠近。


    五头公骆驼撂倒了,男人们骑上骆驼去追带崽的野骆驼群,赵西平冲隋玉打个呼哨,隋玉摆手,他也跟着去了。


    还没靠近那头护崽的母骆驼,它就哼哧哼哧地刨蹄子,喘着粗气威吓隋玉不准靠近。


    隋玉将盐砖扔过去,豆萁和豆饼也扔过去,站得远远的,不靠近它。


    头一次看见刚出生的骆驼崽儿,隋玉发现它没有驼峰,一个都没有,背部是平的。


    家养的骆驼探着脖子冲隋玉要食,隋玉从兜子里掏一块儿干硬的豆饼递过去,她吃的时候觉得费牙,骆驼却是嚼两三下就进肚了。


    隋玉又给它一块儿,冲那头翕动鼻子的母骆驼说:“快吃吧,很香的。你们跟我回去,我不杀你们,你们用劳动跟我换草料、清水和圈棚,比在野外的生活环境好。”


    母骆驼舔了口盐砖,它愣了愣,又伸长舌头舔几口,转而在黄沙里翻找落在里面的豆萁团和豆饼。经历了一夜的生产,它体力不支,就是抛弃幼崽也无力奔逃。


    突然,两头骆驼停止进食,它们抬头往沙丘下看,隋玉扭头看过去,一头公骆驼咬断绳索站起来了,它正在往这个方向跑来。


    “谁绑的绳子该死的。”隋玉低骂一声,她从骆驼缰绳上解下藤弓,抽走一把箭,快速爬上沙丘,沿着另一个方向滑下去。


    带崽的母骆驼趁机推着幼崽往另一个方向奔逃,走了两步又回来叼走盐砖。


    第125章 官奴隶


    驯养的母骆驼朝隋玉逃跑的方向看了看,它快走几步去捡食带崽骆驼遗漏的豆萁,发狂的公骆驼直奔它所在的地方。


    隋玉绕道跑向骆驼后方,她拉开皮弦放箭,太长时间没射箭,准头歪得厉害,一箭射进沙丘里。她长吁一口气,按下胸腔里鼓噪的心跳,抽出第二支箭射向五步远的地方,木箭和铁箭反复飞出去,隋玉再给捡回来,她立在原地快速练习手感。


    追赶过去的公骆驼骑上母骆驼的背,隋玉悄悄靠近,她向东绕路,走到两头骆驼的侧前方。她抽根铁箭搭在弓箭上,皮弦拉开,箭头对准公骆驼的脖颈。


    太阳的光芒落在铁制的箭簇上闪过刺目的光,隋玉反复调整角度,松开皮弦前,她深吸一口气鼓在胸口,绷住膀子不动摇,对准目标,铁箭射了出去。


    箭簇没进骆驼的皮肉,它吃痛大叫,却是舍不得逃跑。


    隋玉放下弓箭,射中脖子,除非骆驼有两条命,不然它逃不了。她往远处走,爬上一座沙丘远远地盯着另一墩沙丘背后的两头骆驼,鲜血淌下染红了黄沙,母骆驼……对,母骆驼!


    隋玉慌张观望,那头产崽的母骆驼拖着幼崽向南去,她放弃守着这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公骆驼,转而去追另外的一大一小。


    小骆驼走动缓慢,一旦倒下,想再站起来就极耗时间,母骆驼再急促也没有办法,只能不断用头拱起它。闻见风里的血腥气,听着远处狩猎者的动静,它眼睁睁看着隋玉追来。


    那头中箭的公骆驼倒地,隋玉和带崽的母骆驼一同扭头看过去,隋玉转头前行,母骆驼望着她,突然不动了。


    小骆驼崽子走到母骆驼腹下吃奶,母骆驼低头舔舐盐砖。


    隋玉气喘吁吁地走近,她掏出两块儿豆饼贿赂这头识趣的骆驼,说:“你放心啦,我不会伤害你的,你也看见其他驯养的骆驼了,它们跟着人好吃好喝,压根舍不得离开。”


    母骆驼吃下两块儿豆饼,静立不动给腹下的骆驼崽儿喂奶。


    隋玉站一旁等着,等满身黄沙的骆驼小崽吃饱肚子,她又掏出一块儿豆饼诱食,她隔几步伸出手,说:“想不想吃跟我来。”


    母骆驼迈动蹄子,幼崽颤颤巍巍跟在后面走。


    隋玉引着它们往回走,走个两三丈远,她掰半边豆饼扔给它吃,费了两块儿豆饼,将一大一小两头骆驼引到另一座沙丘下。


    母骆驼跪伏倒地趴下休息,骆驼小崽蜷缩在它旁边,清澈的大眼看向隋玉。


    隋玉去找男人们丢下的水囊和干粮,顺带远远观察一下倒地的四头公骆驼,四蹄打结,脖颈上的绳索跟蹄子上的绳索缠在一起,她怎么都想不明白那头骆驼是怎么咬断绳索逃脱的。


    确保这四头骆驼不会再逃脱,隋玉提走一个水囊和一个豁口的水碗,碗就是用来给骆驼喂水的,她浅浅倒半碗放在离母骆驼不远的地方。听见水声,骆驼就起来了,它走过去将水喝尽,又望着隋玉。


    隋玉再给它倒半碗,冲自己的骆驼打个呼哨,给这头疲累的骆驼也倒一碗水喝。


    两头骆驼喝完水倒地休息,隋玉爬上一座沙丘往远处看,西边浓烟滚滚,是男人们赶着骆驼群回来了。


    骆驼大多时候都是温顺的,性子烈的公骆驼已经被捕获,其他骆驼只要截断后路,威慑后再给些甜头,驱赶一阵就放弃抵抗了。


    日头升至头顶时,男人们抵达隋玉站立的沙丘下,满载而归,他们个个神情亢奋,但在闻到浓郁的血腥气时,脸上的亢奋缓缓退下。


    “出什么事了”赵西平问。


    隋玉指着倒地的死骆驼,说:“来人认认,这头骆驼是谁绑的竟然让它咬断了绳索,若不是有我家的骆驼做伴,我应该是跑不脱的。”


    “不可能。”万行山第一反应是不可能,“我带来的人都是经年的老师傅,捆骆驼方面不可能失手。”


    “你自己去看,除了将骆驼射死,其他的我什么都没碰。”隋玉望着沙丘下的十余人,说:“我倒是好奇是谁身藏坏心,呼啦啦一下子人都走光了,给我留个发狂的野骆驼。”


    “不至于,不至于。”老万出声,“咱们无仇无怨的,不至于这么做。”


    万行山亲自去检查,捆骆驼的绳索的确是骆驼咬断的,骆驼脖子上有一圈磨伤,绳结没断,只能是捆绑的手法有问题,让骆驼的脖颈有活动的余地。


    “故意害人不至于,但手法有问题是真。”万行山坦然承认,他指了指骆驼群,说:“在路上我跟赵千户商量好了,除了那头产崽的骆驼归你,他能再挑走一头。公骆驼逃脱是我安排有误,这样,你射死的骆驼归你,此外你们再挑一头骆驼。”


    骆驼已死,搬动困难,隋玉不要,她指着骆驼群里两头年轻力壮的野骆驼,说:“我选这两头骆驼,你们人多,方便搬运,那头死骆驼归你们。”


    这样一来,隋玉跟赵西平能分得五头骆驼,万行山肉疼,但还是咬牙答应了。


    死骆驼卸掉腿,砍掉头,抛掉内脏,万行山他们抬着骆驼肉捆在骆驼背上。


    隋玉走过去用木箭挑起肠子,问:“这些你们都不要了”


    老万摆手,没东西装,这些内脏只能舍弃。


    隋玉拿件旧衣裳将肠子、肝脏装起来,她将这些东西递给赵西平,小声说:“现在天还不热,回到玉门关应该不会臭,到时候借口锅煮熟,带回家卤着吃。”


    赵西平随她的意,队伍要离开了,他托着她坐上骆驼,夸了句:“箭法不错啊。”


    隋玉有些心虚,早就手生了。


    昨夜才出生的小骆驼也被抱上骆驼背,隋玉挟其子,母骆驼紧跟着她走。


    一部分人赶着骆驼群走在前,走远了,剩下的人解开捆住蹄子的绳索,两道绳索都套在公骆驼的脖子上,一人牵条绳,拽着四头骆驼往南走。


    日落了,天黑了,赶路的人群脚不停歇,驱着骆驼群继续走夜路。


    一夜未歇,天明时分,老万将带来的盐砖和豆萁豆饼拿出一部分喂骆驼,再舍一囊水,每头骆驼舔两三口,保持着不饱不饥的状态继续赶路。


    小骆驼落地喝奶,隋玉趴在驼峰上打瞌睡。


    再上路,隋玉抱着小骆驼领着产崽的母骆驼时不时眯一阵,赵西平骑着骆驼走在一旁盯着,防着她摔下来。


    老万跟万行山嘀咕一会儿,两人勒住缰绳放慢速度,待赵西平的骆驼赶上来,老万挠挠头,低声说:“赵千户,对不住了。”


    虽然什么都没说明,但三人心里都明白他是为了何事道歉,赵西平绷着脸没说话。


    “往后我会好好约束他们,都是一群跟牲畜打交道的人,一群下三滥,赵千户别跟他们计较。”万行山开口。


    “这些人我都认识了,往后不要出现在隋玉的铺子里。”赵西平开口,“万叔多费心,你要是约束不好,我找人来帮忙。”


    万行山点头,他拱手赔不是。


    隋玉听到了,但她没睁眼,等万家叔侄离开,她假装继续打瞌睡。在流放的路上她就知道一些男人畜牲不如,到了妓营,这个认知再次加重,赵西平品行好是她的幸运,但不是人人都像他。这张脸露出好颜色后,在她走上街摆摊时,她就有所心理准备。


    以前有隋虎护着她,现在有赵西平护着她,隋玉暗吁一口气,心里有些酸涩又有些暖。


    又在沙漠里跋涉一天一夜,人疲了,骆驼群也疲了。始终半饥半饱地赶路,饿得要发狂时喂一点,反抗的情绪接二连三受阻,这群野骆驼慢慢也就习惯了。


    抵达在沙漠中穿行的细流,人和骆驼都奔下去喝水,喝饱了将水囊里灌满水,一部分人去盯着骆驼群寻食。


    隋玉走到水沟旁边洗骆驼肠子,一头小骆驼走到她旁边卧下,这头小骆驼在她怀里待了一天两夜,很是依赖她。


    “赵千户,我们马上就要走了,你们是一起同行,还是要多歇一会儿”老万过来问。


    赵西平起身去挑骆驼,说:“你们先走,我们再歇一会儿。”


    “好。”老万就是这个目的,既然闹不痛快了,还是各走各的比较好。


    从骆驼群里赶出三头青壮母骆驼,万行山他们一行人赶着剩下的骆驼先行一步。


    三头骆驼冲族群离开的方向呼哧呼哧叫,赵西平掏出一把豆萁喂它们,跟隋玉说:“我们也该走了。”


    隋玉应好,她将沾血的衣裳浸水里搓两把,兜上肝脏和肠子继续赶路。


    小骆驼趴在大骆驼背上,它老娘或许是习惯了,不再不错眼地盯着,这头带崽母骆驼跟另外三头骆驼走一起。


    赶一天的路,玉门关的城墙显露在眼前,城外有散落的村落,隋玉跟赵西平过去借宿,再给六头大骆驼买两捆豆杆和一盆萝卜,这是四头野骆驼头一次吃这么好。


    次日离开,赵西平又跟老农买一兜萝卜,有这兜萝卜吊着,四头野骆驼再无反抗的情绪,一路乖乖跟着二人回敦煌。


    离开敦煌时还没过元宵节,回来已是二月底,城内热闹的紧,商旅络绎不绝,叫卖声不绝于耳。隋玉跟赵西平带着骆驼回家的路上还被一个商队拦住,想买夫妻二人带回来的骆驼,隋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回到家,赵西平发现门从里面栓着,他敲门喊:“小米,来开门。”


    门开了,开门的却是一张陌生面孔,赵西平连忙后退几步,他左右看看,是他家啊。


    “这是谁家”隋玉开口问。


    开门的婆子讷讷出声:“赵千户的家,请问你们可是老爷太太”


    赵西平跟隋玉对视一眼,两人选择先进门,进去了这才发现家里多了三个仆从,一个婆子和她的两个儿子。


    “是曲校尉差人领我们过来的,我们母子三人是官奴,之前在牧场做活儿,还求千户大人和千户娘子留我们在家伺候。”殷婆子开口解释,她指着两个儿子,说:“开春后,他们能帮千户大人打理地里的庄稼,婆子我也能下地干活。”


    隋玉突然灵机一动,问:“我们可以买卖奴隶有官奴还有私奴”


    殷婆子点头,解释说:“官奴的身契在官府,私奴的身契归主家。”


    隋玉心生欢喜,她若是打算组建女子商队,可以买女奴回来啊,一举两得的事。


    第126章 四万营养液加更


    赵小米跟隋良在铺子里做生意,两个人忙不开,所以只卖包子,外加煮卤蛋供老秃卖给商队。开张一个半月,刨除各种花销,赚了七十三钱,两人以三七的比例分成,赵小米能拿五十钱,荷包鼓鼓的,她每天干劲十足。


    殷婆子过来喊吃饭的时候,赵小米正在揉面,断了外送的生意,傍晚时生意冷清。


    得知隋玉跟赵西平回来,隋良归心似箭,但蒸笼还没洗完,他让殷婆子过来收拾,自己拔腿就往外跑。


    “哎!等等我啊。”赵小米看着盆里的面,笑嘻嘻地商量道:“殷婆婆,你待会儿把这盆面帮我揉好,走的时候把火炉里的柴拢进去……”


    殷婆子没有二话,一干事都应下。


    不过赵小米不放心,她打算吃完晚饭再过来一趟。


    两人一前一后跑回去,隋玉跟赵西平刚从浴房出来,隋玉脸上薄红,眉眼间泛着慵懒之色。


    “姐,你们可算回来了。”隋良靠近,他欢喜地仰着头,说:“以后不出远门了吧”


    隋玉没回答,她看向赵西平,手在隋良头顶比了比,说:“我怎么感觉良哥儿长高了还是太久没见是我的错觉”


    “是长高了一点,九岁,再有五六个月就十岁了,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赵西平示意隋良过来,他比了一下,这小孩齐他肋骨高,还有得长。


    “三哥,三嫂。”赵小米蹦进来,“你们总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要报官了。”


    “出了玉门关,你就是报官也没人去找。”隋玉笑了下,说:“快来吃饭吧,饭菜要放冷了。”


    他们吃饭的时候,殷婆子的两个儿子提着猪食挑着干草去后院喂牲畜,隋玉往外看一眼,说:“说说殷婆母子三人的事,曲校尉送人过来时可有留下什么话”


    “他们是正月二十八的时候过来的,是曲校尉派人领来的,说是分三个官奴给你们用,其他千户家里也有官奴。”赵小米去打听过,她继续说:“除了官奴,千户还能养私奴,最多三十人。”


    “私奴价钱多少”隋玉问。


    赵小米摇头,这个她不清楚。


    “你说我跟良哥儿当初若是用钱赎买,能不能成”隋玉扭头问。


    赵西平咽下嘴里的饭,问:“你们是官奴还是私奴”


    “官奴吧……”隋玉想了想,正好喂牲畜的二人过来了,她喊住人问:“官奴能不能赎买若是花钱赎买奴籍,大概需要多少钱”


    甘大摇头,“没听说过,买爵三十级可赎死,没听说可以赎买奴籍的。”


    隋玉了悟,她冲赵西平耸了下肩,奴籍的管控真是严格,宽进严出啊。


    “姐,你们套到骆驼了”隋良问。


    隋玉点头,上个月出门的借口就是去套骆驼,毕竟很少人知道她跟隋文安还有关系,她也没必要大肆宣传。


    吃过晚饭,隋良跟赵小米去后院看骆驼,看了好几眼才发现钻在角落里的小骆驼,绒绒的毛,没有驼峰,看着像头小牛。


    赵小米数了下,加上小骆驼,圈里有九只骆驼,她纳闷道:“养这么多骆驼做什么”


    “我要去铺子里看看,小米你去不去”隋玉站前院喊。


    “去!”赵小米一溜烟跑了。


    姑嫂俩半道遇见殷婆子,隋玉不用她跟着,说:“回去吃饭吧,锅里留的有饭。”


    殷婆子悄悄松口气,女主人是个和善人,她跟两个儿子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赵小米一边说生意太好了,一边抱怨忙不过来,“三嫂,你要是没出门,我们这个月要多赚好些钱。”


    “你怎么不让殷婆子和甘大甘二来铺子帮忙”隋玉问。


    赵小米悻悻笑了,小声嘀咕说:“喊人来帮忙要给多少钱而且我年纪小,我害怕使唤不动。”


    碍于隋玉的出身,赵小米以为官奴在家败之前都是权贵人家,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姑娘,使奴唤婢对她来说那是官家小姐的生活,她心底犯怂,又底气不足,使唤殷婆子做事还客客气气的,不如隋良自在。


    隋玉认真回忆了下,她印象中好像奴隶买价贵,买回来了世世代代都是主家的人,管吃住,不用支付工钱或是月钱。她突然想到隋慧,隋慧当初入胡监察的府中,大概跟殷婆子的处境差不多。


    铺子里打扫得干净,柴堆也整理得整整齐齐的,隋玉跟赵小米走一圈,什么都没碰又离开了。


    “回来了”老秃端着饭碗出来,说:“套骆驼去了怎么走这么长时间”


    “第一次进沙漠没找到野骆驼群,在玉门关住了几天,正打算回来,又遇到组队去套骆驼的,我们跟着又走一趟。”隋玉解释,“今天吃饭晚啊。”


    “晌午走了一个商队,我跟我老婆子又是扫地又是洗褥子,忙到太阳落山才回来。原本想着煮两碗黍米买几个包子的,你家铺子又关门了。”老秃挑起一筷头的汤饼塞嘴里,含糊问:“明天开铺子卖卤水汤饼吗”


    隋玉点头。


    “套几头骆驼”铺子对门的男人出来问。


    “五头,四大一小。”隋玉说。


    “呦,还不少,那可比开铺子划算。”


    隋玉笑笑,说:“你们忙,我先回去了。”


    “行,回吧,明早早点过来。”老秃交代,他指着赵小米嘱咐:“丫头,别忘了卤鸡蛋。”


    “忘不了。”赵小米高声说。


    回去的路上,她将这一个多月赚的钱小声说给隋玉听,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三嫂,这两个月的租子钱我出吧。”


    隋玉一听就明白了意思,赵小米不单单是她雇的帮工,还是她的小姑子,所以没必要计较得太真。盈利她都不要了,索性再大方一点:“你跟良哥儿若是没开铺子,这两个月的租子还是照给,你俩赚的钱你俩自己攒着,租子钱我出。”


    “不行。”赵小米坚持要给。


    “那你跟良哥儿一起给租子,你七他三,明天把租子钱给我。”隋玉拍了拍她的肩。


    回到家,还没敲门,甘大听到脚步声就来开门,说:“大人出门了,还没有回来。”


    隋玉点头,她走进院子问:“你们母子三人睡在哪里”


    “小的跟甘二睡在门房守夜,我娘睡在倒座房旁边的耳房。”


    倒座房是院墙跟门廊之间砌的墙盖起来的屋,三步深,十步长,赵西平用来堆牲畜的食料。至于旁边的耳房,又小又暗,还临路,走路的人咳嗽一声,坐里面能听得一清二楚。隋玉想起来猫官喜欢跑里面玩,她就没落锁,估计殷婆子看见就住进去了。


    隋玉指一间厢房,说:“明天让你娘搬进去,至于你跟甘二,住后罩房去,不用你们守门,你俩照顾猪羊骆驼和鸡群。”


    后罩房在后院的后面,有个门通向牲畜的圈棚,应该是上一任主人用来安置奴仆的,隋玉家里人少,搬进来后一直空闲着,只有猫官逮耗子会过去。


    刚想到猫官,猫官就喵喵叫着翻墙回来了,一见隋玉,它叫得更大声了,声音夹着,飞快冲她跑过去。


    隋玉蹲下抱起猫颠了颠,说:“长胖了,又重了。这又到开春了,你没出门讨媳妇”


    “它天天不着家,只在饭点回来。”赵小米告状,“还只让隋良抱,我摸几下它就不耐烦地哈气。”


    隋玉发笑,她拍拍猫官的屁股,不给猫跟人断案。


    “走了,回屋睡了。”她往廊下走,问:“鸡蛋还没卤是吧”


    “殷婆婆帮我卤。”赵小米嬉笑一声,有了奴仆,家里的活儿一点不让她沾手。


    隋玉拐道去厨房看一眼,殷婆子正在剥蛋壳,她坐过去帮忙剥。


    “娘子,你回屋歇着吧,这点事我来弄就行了。”殷婆子说。


    “你就喊我隋玉吧,什么娘子太太的,我听得身上起鸡皮疙瘩。也不用自称奴或是小的,挺刺耳的。”隋玉笑,“我们家里没有那么多规矩,也没有刻薄的人,你们娘三个在家里只要安分守己,手脚勤快,眼里有活儿,别把家里的事拿出去说,更别玩什么心眼子,我们也不会打骂苛刻你们。”


    殷婆子“哎”一声。


    “你们是犯了什么事编入奴籍的”隋玉打听。


    “我老头子上山当土匪了,他跑了,留下我带两个孩子进了监牢。”殷婆子平静地讲诉,“不过娘子、隋……隋玉、隋老板……你不用害怕,甘大甘二都是十来岁的时候就过来了,当官奴七八年,早打成老实性子了,不是他们爹那样的人。”


    隋玉点头,她又打听道:“为什么有的女犯人直接关进妓营里,一些却不用男犯人也有去修长城的,有的却是去喂养牲畜。”


    “根据罪过大小吧,去修长城的人是刑徒,要服役。可能也看哪里缺不缺人,我们过来的时候,牧场那边缺人,就派我们过去了。同一批还有战俘,战俘都去修长城了。”殷婆子知无不言。


    隋玉解了惑,听到大门开了,她端盆子舀一盆水出去。


    “回来了去哪儿了”她问。


    “曲校尉听说我回来了,派人喊我过去。”赵西平大步走过去,进屋关上门,他继续说:“校尉通知我从明天起要去校场练兵,铺子里若是忙不过来,你把那一家三口带过去。”


    “练兵”隋玉拿起擦脸的布巾擦脸,又从桌上拿罐骆驼油扣一坨,边搓边问:“又要起战事了”


    “不是,寻常的练兵,守城的驻兵,出城巡逻的骑兵,身上有差事的兵卒都要训练。”赵西平看她一眼,说:“少抹点,亲的时候黏嘴。”


    隋玉斜他一眼,嘀咕说:“你不亲不就行了。”


    “你既然要出去练兵,那就帮我打听打听,买七八亩荒地要多少钱。”她交代,“再打听一下,买私奴是什么价”


    赵西平顿了一下,问:“买私奴做什么家里这三个还不够你使唤”


    隋玉摇头,说:“我另有大用,你帮我打听就行了。算了,我自己去打听,做生意的人消息最广。”


    第127章 千户之责


    出门一个半月,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踏实的觉,隋玉跟赵西平昨晚躺到床上没说两句话就睡了过去,早上要不是殷婆子来敲门,夫妻二人估计要睡到大天亮。


    早饭已经煮好,一箩烙饼,半锅黍米粥,还有一盘切好的咸鸭蛋和酸萝卜丝。隋玉坐下端碗喝口粥,汤水粘稠,黍米软烂,殷婆子应该挺擅长做饭,火候掌控得不错。


    “哪来的咸鸭蛋”赵西平问。


    “孙大娘送来的,军屯里有两户人家养的鸭子开始下蛋了,她收鸡蛋的时候买了二十个拿来送我们。”赵小米看向隋玉,说:“我估摸着她是怕我们不用她了,特意送二十个鸭蛋过来。我给钱她不要,之后就没勉强。三嫂你看我做的合不合适,若是不对,下次她再来送鸡蛋,你把钱给她。”


    隋玉点头,说:“算了,她有心送,我们就收下吧。”


    “我也觉得,我们收了鸭蛋,她心里也踏实了。”赵小米有些得意,“我说得对不对”


    “对。”隋玉笑了。


    她们边吃边聊,赵西平已经闷头吃下五个饼子和一碗粥,他放下碗筷,说:“我先过去了,你们出门的时候让甘大送你们过去。”


    “我三哥要去哪儿”赵小米不解。


    “去校场练兵。”隋玉说。


    此时天色还暗,屋里还点着油盏照亮,走出大门,路上没什么人走动。赵西平路过隔壁顾千户家,见大门敞着,他高声问:“顾千户可走了”


    年逾四十的顾千户从门房里走出来,他也是高个子,长着一张圆脸,又有些胖,从面相看是个和善人。


    “昨晚听说你回来了,我猜着今早你就要去校场练兵。”顾千户笑呵呵的,他拍了拍赵西平的肩膀,说:“升为千户可不比当十夫长的时候清闲自在,出城离家都要向都尉或是校尉报备。”


    赵西平点头,说:“昨晚校尉大人喊我过去训了一顿,这下长教训了。”


    走到巷子口,又遇到两个千户,四人一起大步往校场走。


    路过官府,四人遇到胡都尉,拱手见礼后,胡都尉看向赵西平,说:“既然校尉大人已经通知你了,我也不再多唠叨,往后再出城,离开三天以上都要向本官报备。”


    赵西平暗吁一口气,消息传得真够快的,他昨晚天黑了去的校尉家,过了个夜,他的同僚和上官都知道了。


    他拱手应喏。


    到了校场,胡都尉分给赵西平一队兵,赵西平对校场上的训练不熟悉,他跟顾千户请教一番,带着一队五十个驻兵沿着校场跑圈。


    隆冬三月,寒气不减,西北的早上和晚上格外冷,但赵西平沿着校场跑五圈下来,最里层的单衣已经汗湿了。


    这时天色放明,兵卒们取下武棍对打,赵西平没学过这些招式,他背着手站一旁旁观。


    “赵千户,我陪你练练手”杨千户一手拎个武棍走过来。


    顾千户闻声走来,他好奇赵西平会怎么应对。这小子来历简单,身为十夫长的时候多是在地里刨土,没有正经训练过,但立下的战功却又是实打实的。


    另外七个千户也走过来,有意探探赵西平的底,他们怂恿道:“赵千户,给杨千户一个下马威吃,他平日仗着比我们年轻,没少耍花架子功夫戏弄人。”


    赵西平摇头,他接过武棍,说:“你这就是戏弄我了,你们身经百战的时候,我还在老家下水摸鱼,说花架子功夫就是谦虚了。”他颠了颠武棍试手感,冲杨千户说:“我没学过正经的手脚功夫,我们过两手,我若是输了,各位兄长和叔伯别笑话,往后多指点一下。”


    杨千户摆出架势,说:“废话别多说,你先动手。”


    赵西平攥着武棍劈下去,一招不成,他反手横扫,两根武棍相击,震得他虎口发麻。余光瞟见不远处驻兵练武的姿势,他有些生疏地变动招式,这在杨千户面前不够看,一举打飞他手里的武棍。


    武棍落地,杨千户横手攥着武棍抵上赵西平的胸口。


    “赵千户,跟杨千户比比箭法。”曲校尉从校场外走进来,半是指点半是训:“箭法训练不能断,手脚功夫也不能落,往后你自己多上心,不要让我再看见你这三脚猫的功夫。”


    赵西平微微有些脸热,他拱手应喏。


    曲校尉的侍从拿来两柄弓箭,赵西平跟杨千户各持一柄,箭靶已经固定好,两人后退十步,各自拉开皮弦。


    “杨千户,你先。”赵西平说。


    杨千户不啰嗦,瞄准箭靶,他利索放箭。


    赵西平紧随其后。


    两支羽箭先后射中箭靶,箭簇插进箭靶里,距离没隔多远,两人不分上下。


    杨千户这才正眼看向赵西平,提议说:“换成移动箭靶”


    赵西平欣然答应,他抽支箭再次拉开皮弦射出去,试过手感,再判断风向和风力。


    五个战奴举着箭靶过来,他们对这种命令已经麻木,举着箭靶在划定的范围里跑动,羽箭擦过肩膀飞落,或是落在箭靶上,羽箭的破空声和插进箭靶里的咯吱声让人身体紧绷。


    五支箭射完,空气里多了丝血味,杨千户失误射中了一个战奴,战奴拔下手臂上的羽箭,弯腰去捡地上落的箭。


    “行啊。”顾千户走来拍了拍赵西平,说:“四支箭正中箭靶,一支箭飞落,准头不差。”


    赵西平往战奴离开的方向看一眼,说:“也就在射箭上有点准头。”


    杨千户丢下藤弓,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赵西平这才发现曲校尉和胡都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他捡起藤弓放一旁,拿起武棍去跟兵卒一起练招式。


    “你识字”顾千户问。


    赵西平诧异,说:“只认识我自己的名字算吗”


    顾千户:……


    “我听你说话不俗,还以为你识文断字。”他有些不信,问:“真不识字”


    “不识字,不过我媳妇识字。”赵西平回想一下,说:“你觉得我说话不俗的地方,大概是我跟她学的,没有特意学,但受的影响挺不小。”


    赵西平突然欣喜,他仔细品了品之前说的一番话,好像挺有水平,还会拐弯抹角地恭维人了。在娶媳妇之前他哪懂这些,按他娘说的,从他嘴里说出去的话比捶衣的棒槌还硬。


    火红的太阳钻出云层,校场上的兵卒散了,顾千户他们打算离开,赵西平追上去问:“之后我们还有什么事”


    “没有战事,平日武训不算紧张,只有早训和晚训。”顾千户接腔,说:“下午过来的时候,我打发仆从去喊你。”


    赵西平道谢,不过他没跟着离开,他返回校场拿起武棍回忆着早上记下的招式,一个人在校场训练。


    太阳越升越高,风里的寒气骤减,赵西平解开单衣,脱下里面的夹袄,他拿着武棍去找管理弓弩的老卒,领到一柄弓一筒木箭。他离开校场往东走,去野外练箭,顺便还能打些鸟兔回去。


    城西,殷婆子牵着骆驼驮着一筐湿衣裳往回走,家里没人,牲畜都牵出去啃草了,她将主家的衣裳晾开,匆匆锁门去铺子里帮忙。


    过了早食,还不到晌午,铺子里除了隋玉姐弟俩和赵小米在包扁食包包子,没有其他人。


    “娘子,可有我要做的”殷婆子进来问,“家里都收拾好了,晌午我要做什么菜”


    她还是习惯喊隋玉为娘子,为奴太久,奴性已经融入骨血,不敢称呼主家的名字。


    “家里不做午饭,都在铺子里吃。”隋玉指了下墙角的酸菜缸,说:“刚送来的,你捞一盆酸菜出来过两道水,再放簸箕里沥干水。”


    “哎。”殷婆子立马照做。


    昨晚只发了四盆面,面团包完,赵小米挪过来继续捏扁食,隋玉腾出手去打鸡蛋炒馅,打算晌午再加几盖帘酸菜鸡蛋馅的扁食。


    日头斜向屋顶的时候,赵西平提着一只瘦巴巴的兔子过来,他进院子看一眼,直奔铺子里面。


    “出这么多汗去洗把脸。”隋玉说。


    “我饿了,给我煮一碗扁食。”赵西平又出去。


    隋玉给他舀两个卤蛋和一碗卤菜放桌上,说:“你先吃着,锅里还在蒸包子。”


    “我打听了,荒地八亩要一千五百钱左右,私奴是二千钱一个。”赵西平先说她委托的事,“不过不能以你的名义买地,你名下不能挂田产,你看是挂在隋良名下”


    蒸锅冒起浓烟,白雾拢住隋玉,遮盖了她的神色,却遮不住那道清亮的嗓音:“挂良哥儿名下做什么肯定是以你的名义买啊,我跟你过一辈子,又不是跟他过一辈子,这是我们夫妻俩的心血。”


    赵西平不想笑的,但克制不住,他沾沾自喜地咬一口鸡蛋,遮掩翘起来的嘴角。


    “过几天我去领俸禄,拿回来了给你用,若是盖房的钱不够,把这一千钱也用上。”男人出声。


    隋玉给他挟两个刚出锅的包子端过去,人坐下,媚眼一转,娇滴滴地说:“那就谢过赵千户了。”


    赵西平受不住,差点被鸡蛋噎死。


    第128章 “千户大人”


    一队胡商走进门,赵小米冲屋里喊:“三嫂,来客人了。”


    隋玉闻声走出来,说:“有包子有汤饼还有扁食,客人往里面走,你们看是坐院子里还是坐屋里。”


    “搬两张桌子出来,我们坐院子里晒晒太阳。”走在前面的胡商说。


    听他能说出桌子这个词,隋玉立即明白这是来过的老客,她跟赵西平抬着桌子腿搬桌子出去,随口问:“是从西边过来的”


    “从长安过来的,老板没认出我”眉目深邃的胡人往铺子里指了指,说:“去年夏天的时候我们来过,当时还有个老头,你们跟我们打听西边的战事。”


    隋玉没印象,她抱歉地笑笑,说:“客人太多了,我记混了,这样吧,多送你们一碟卤蛋,谢你们来照顾生意。”


    “先来两笼包子,一人一碗卤水汤饼。”挨饿的人不耐烦了,先行点单,说:“有什么上什么,快点。”


    赵西平搬来两笼包子放桌上,蒸笼盖子揭开,这些人直接上手抓。


    隋玉去烧水下面条,说:“你吃你的,现在人少,不要你帮忙。”


    赵西平坐下三两口嗦完面,喝两口汤顺顺,他将几个碗摞一起放盆里,转身端装碗的卤水汤饼送出去。


    “还是汤汤水水这些东西有没有新吃食”一个胡商问。


    隋玉想起来了,去年有伙胡商离开的时候说汤汤水水不耐饿,让她做些干食。她想了想,说:“你们明年再过来就能点菜点饭了,今年人手不够,地方也窄,铺不开摊子。”


    正好殷婆子提着一只剥皮兔子进来,胡商见了,说:“你用这种卤水给我们煮两碗肉过来,价钱随你定。”


    隋玉没二话,她让殷婆子将肉斩块儿,她用面汤水将兔肉飞道水,煮去血沫再用卤水炖煮。


    又有客人来了,隋玉让他们稍等一盏茶的功夫。


    “我出去一下。”赵西平打个招呼离开,一柱香后,他带着甘大甘二扛着陶釜提着火炉过来,又给铺子里添一炉火。


    隋玉看他一眼,他解释说:“往后我没事就出去打猎,正好能练箭,猎回来的鸟雀野兔都拿过来卤,有人买就卖出去,没人买就留着我们自己吃。”


    隋玉有些疑惑,他往日可不是喜欢练箭的人,没事做就耗在铺子里。不过现在生意忙,她没多问,正好吃兔肉的那桌人在喊结账,她擦擦手快步走过去,说:“刚刚新添了口陶釜,明日再想吃卤肉就过来,你们也可以自己提肉过来,我收个柴火钱。”


    “你要这么说,我们明天就再来。”胡商打个饱嗝,问:“多少钱”


    “包子是一百八十文,卤水汤饼是三百四十文,那只兔子有二斤肉,你们给十钱就行,合计是十五钱又二十文。”隋玉给他们算账,说:“主要是肉太贵了,买了卖不出去就亏大了,你们若是提肉过来,一斤肉我只收八十文的柴火钱。”


    胡商从包袱里给她两贯钱,说:“记个账,我们明天再来。”


    隋玉喊殷婆子来收碗筷,她转身进屋,跟赵西平说:“下午的时候你去问问买卖土地的人,定个日子,我们先把地买下来。”


    去找地公之前,赵西平先去确定荒地的位置,客栈用水大,要靠近河,地势最好平坦,盖房时运土方便,还要离田地远点,免得客商带来的骆驼和骡子挣脱出去吃庄稼,或是给地积肥的时候会闻到臭味。


    确定了大概的位置,赵西平去找地公商量,地公带着两个丈量土地的小卒跟他走一趟,当天下午就丈量好八亩荒地,做好标记后,地公交代赵西平考虑清楚了就去登记交钱。


    此时晚霞已出,赵西平快步往家跑,刚跑进巷子就看见顾千户家的仆从去敲他家的门。


    “不用敲了,我回来了。”赵西平开口,他冲开门的甘大说:“你俩去铺子帮忙。”


    顾千户闻声走出来,说:“你一天天还挺忙的,铺子里的生意不错”


    赵西平点头,说:“等俸禄发下来了,我请你们去铺子里吃饭。”


    “自家铺子还给饭钱”顾千户觉得好笑。


    赵西平挠了下鼻尖,说:“左手倒右手罢了,哄人开心。”


    顾千户牙酸,到底是年轻夫妻,够黏糊的。


    两人一同去,又一同回,赵西平到家的时候隋玉还没回来,家里也没人,他转一圈,水缸是满的,骆驼圈和羊圈里有豆杆,猪趴在草窝里睡觉,一看就是还不饿。突然没事可做,他还有些不习惯,从鸡笼里捡走鸡蛋,赵西平去灶房烧洗澡水。


    水刚烧开,墙外响起说话声,是隋玉她们回来了,赵西平去开门。


    “我以为你还没回来呢。”隋玉进屋,她捶着肩膀,嘀咕说:“这一天天忙的,天不亮出门,天黑透才回来,家成了个过夜的地方了。”


    “等不开铺子了,你跟我出去打猎去。”赵西平说。


    “不开铺子了”赵小米顿住脚,她着急地问:“这么赚钱的生意,为什么不做了”


    “别听你三哥胡说八道,他说的话不算数。”隋玉走到檐下,像个女霸王一样搂着男人的肩,说:“他做不了我们的主,你俩赶紧打水洗洗,各回各屋睡觉去。”


    买地盖房做客栈生意,这事只有隋玉跟赵西平两人心里有数,就连隋良都不知道。


    赵小米和隋良各拿各的木盆去舀热水,赵西平拎着大水盆去浴房,隋玉跟进去,问:“你洗澡”


    “你不洗”


    她这下明白了,昨晚累了他没要,今天歇过劲又想了。


    赵西平去打热水过来,热气弥漫,空气变得潮热。他先脱下衣裳快速擦洗干净,见隋玉还在慢吞吞地脱足袜,他一个大步过去,直接将人搂怀里。


    “八亩地已经定下来了,明天我去交钱登记。”


    这时候是说正事的时机隋玉踩着他的脚,小声说:“回屋吧,这里冷。”


    “一会儿就不冷了。”男人亲了亲她的嘴角,又一路向下。今天她穿的肚兜是流放的时候身上穿的那个,绸布的料子,这四年洗了又洗,薄的不能再薄,嫣红色的料子褪色,只剩淡淡一层粉,沾水变色,粉色加深,有两处更是透露出殷红色。


    隋玉垂眼,在黑暗中瞄到舔舐的舌尖,她脸颊爆红,身上极速蹿温,这下是真感受不到冷了。


    椅子的拖拉声响起,男人抱着女人坐了上去,两人面对面,他握住滚烫的指尖亲了亲,说:“喊我。”


    喊什么


    “赵西平”


    他握着她的指尖探进去,隋玉咬唇,她挣扎着要走,但男人哪能遂她的意,他凑近嘀咕两声,问她什么感觉。


    隋玉骂他无耻,她俯身过去咬他一口,咬牙切齿道:“臭王八蛋。”


    “不对。”赵西平仍然不放开她的手指。


    “西平夫君……不行不行!”隋玉仰倒,骤然倒下,她吓得急忙以手撑地,感受到柔软的舌尖一扫而过,她哆嗦着骂:“你变态啊!快拉我坐起来。”


    赵西平不听,隋玉又累又那啥,到了后来她轻声啜泣,眼泪划过上眼皮流进发根里。


    终于坐了起来,隋玉恨得一手掐住他,手上的灰抹他一脖子。


    “再喊一声。”他哄她开口。


    隋玉会喊就怪了,然而到了最后,还是如了这狗男人的意,“夫君”、“赵千户”、“千户大人”,这男人听了个爽。


    盆里的水凉透了,赵西平裹着单衣去灶房,发现陶釜里还有满满一釜的热水,他都给舀了过去,两人好好洗个痛快。


    回到床上,隋玉恢复了力气,她掐着他的皮**问:“在哪儿学的这些东西”


    “我自己摸索的。”赵西平颇为得意,当时脑子那么想就那样做了,这等事哪里还用学。


    “腰还疼不疼”他笑着问。


    坐着倒立下去,除了撑地的手,就数腰最受累,隋玉哼了哼,小声说:“你干脆把我的腰折断算了。”


    说罢,她又唾骂:“你官瘾还挺大,一叫大人你就来劲,我真是错看你了,你这个不正经的东西。”


    赵西平以手遮脸,不好意思承认,但仍然嘴硬道:“也就只对你不正经,旁人我没这个感觉。”


    “有这个感觉你死定了。”


    “没有没有。”赵西平搂住她,说:“睡吧,夜深了。”


    隋玉气不顺,又踹他一脚。


    赵西平轻笑一声,真是爽快啊。


    ……


    次日,早训结束,赵西平回来从地下刨出两个木箱,一千五百钱有一百五十串铜钱,他用扁担挑去官府,交钱后领一张地契,地契上写着他的名字。


    从官府出来,他看见有几个脸熟的戍卒在领俸禄,他挑着担走过去,领走一千钱的俸禄,两个木箱又半满了。


    “赵千户,你上个月和这个月没来领粮,待会儿过来领走。”粮官追出来,说:“家里不缺粮啊这等大事都忘了。”


    “前两天刚回来,顾不上来领。”赵西平解释,“我回去一趟,待会儿就来。”


    “行。”


    戍卒每月领粮二石,千户是每月四石粮,赵西平挑着筐提着坛子,跑两趟将四石粮挑回去,磨黍米磨麦壳都是甘大甘二的活儿,这点不用他费心了。


    闲下来,赵西平去铺子里帮忙,甘大甘二干粗活还行,招呼客人就有些笨拙,他把人赶回去,让他们没事就挑粪肥去肥地,到饭点了再过来吃饭。


    “不是说要去打猎练箭”隋玉问。


    “明天再去,今天来给你帮忙。”赵西平的眼神扫过她的胳膊,说:“我来扯面,你坐着烧火。”


    第129章 贫嘴


    地买好后,隋玉抽空去看了两趟,她拿着个盆底大的木板,将八亩地的分布形状描绘个大概。这八亩地距河流有一里地远,为了取水方便,应该将门朝西开,但考虑到冬天干冷的西北风,她在木板上做个标记,大门朝南,面向城池。


    白天在铺子里忙活,晚上回去了点灯熬油画布局图,木板废了一块又一块,隋玉始终觉得不满意。


    这天夜里,她做梦惊醒,回忆着梦中的场景,她突然想起盖客栈的事,她改改涂涂就是为了多容纳人,按照学校的布局盖房就能达到她的目的。不能砌高楼,就将楼放倒,一层二层三层改成一进二进三进,东西两侧设连廊,充当楼梯的作用,供人走动。


    隋玉睡不着了,她坐起来穿衣裳,赵西平被她的动静惊动,他侧身往外看,问:“天快亮了”


    “不晓得,我睡不着了,起来有事,你继续睡。”隋玉穿鞋下床,她举着油盏开门出去。


    赵西平纳闷,他打个哈欠,刚坐起来就听到殷婆子的说话声,见外面有人,他又躺了回去。


    不多一会儿,隋玉端着油盏进屋。


    “你继续睡,怕光就转过去。”隋玉拿起靠墙放的木板。


    赵西平见状哪里还有不明白了,这事他不懂,帮不上忙,拉起褥子盖住眼睛,嘱咐一声继续睡。


    油灯昏黄,隋玉凑近趴在桌上,一手按着自己做的木尺,一手握着木炭,先标明尺度,她再算南北占地三十丈,一进房子加上不大的院落,大约占地六步,也就是两丈左右,南北三十丈可以盖十五进的院落


    隋玉反复又算一遍,再盘算盘算手里的钱,刨除买地的一千五百钱,她手里还剩两千七百多钱(二百七十两),主要是去年受战乱影响,将近半年生意都不太好。哪怕再加上赵西平拿回来的俸禄,也不够盖十五进房子,更别提还有供商人存货的仓房,以及关骆驼的牲畜圈。


    隋玉埋头先画图,打算就着手里的余钱先盖三进房出来,边赚钱边盖房。


    灯芯烧黑,外面的夜色缓慢褪去,后院的公鸡打鸣了,远处也有鸡叫传来,隋玉听到殷婆子开门出来做饭。


    她揉了揉脖子,看着木板上已经成型的布局图,心里颇有成就感。


    “你一直没睡”赵西平醒了,他披着衣裳下床,说:“马上要农忙了,忙着春种,找不到人来盖房,你这么急做什么白天画也行。”


    “夜里脑子清醒些。”隋玉竖起木板给他看,说:“东边这一座联排房是仓房,给商人存储商货的,西边的这个小院落是西厨,供客人来用饭,靠近河,取水也方便。中间的是客房,十五进院子,前面十进供人住,后面五进是牲畜住的。你看如何”


    赵西平的目光在那零散的几个字上打量,多看几眼记脑子里,他手指向仓房的位置,说:“仓房盖在客房外,你还要安排可靠的人守着,日夜巡逻,有点麻烦啊,万一出点什么事,我们还要赔钱。不如仓房改成牲畜圈,十五进院子改成八进,院落加宽,里面再增一排房,商人的货堆进他们入住的院子,自己的货自己守。”


    隋玉在图上做标记,左右连廊中间多添一笔,中间断开,前四进共用两套连廊,后四进共用两套……不不不,既然为了安全考虑,那就每进院子东西各设一道门,只有入住的客人有钥匙。


    “好了,就这么定了,等我有空了再誊抄一遍就行了。”隋玉放下木板,木炭只剩炭头了,她随手扔在桌上,站起来伸个懒腰,她踩着椅子趴男人背上。


    “再睡一会儿”赵西平问。


    “不睡了,天亮了。”隋玉蹦下来,说:“不早了,你快穿上衣裳出去吃饭,别忘了早训。”


    吹灭油盏,隋玉先开门出去,半夜没睡,她的精神头还不错。


    早饭端上桌,殷婆子跟她的两个儿子在灶房吃,等主家各自出门了,她过去收碗筷,没吃完的剩饭剩菜舀给甘大甘二吃。


    “多吃点,在牧场的时候可吃不到这么粘稠的粥。”殷婆子念叨,“吃过饭,你们去地里干活,猪羊骆驼也带出去,可不准偷懒。”


    甘大甘二点头,不用老娘嘱咐,他们也不会偷懒,自从来了赵家,他们再没有饿过肚子,时不时还能沾点荤腥,主家不打不骂,拿他们当个人对待,这么好的日子,他们要是还偷懒耍奸,那才是作死。


    食铺那边刚开门起火,附近住的人就过来了,三五个人围坐一桌,商量着今年春耕的事。


    隋玉舀面和面,她忙着准备做汤饼包扁食的面,赵小米在另一头揉面擀面,准备包包子。


    “南施,早食可做好了”呼呼啦啦进来七八个大汉。


    隋玉笑着看过去,说:“是你们啊,有一年多没见了,到哪儿发财去了”


    “去年去南边了,入冬才回来。”一行人落座,看了一圈,点评道:“你这个食铺弄得像模像样啊,炉灶也添了几个,看来生意红火啊。”


    隋玉笑笑,说:“不比你们赚钱,哪天你们愿意带上我去走商,那才叫赚大钱。”


    这些客商哄笑,没有当真,跟着商队走的女人可不是什么正经的。


    面团擀开,卤肉的陶釜也沸腾了,隋玉揭开看了看,这是昨天卖剩的一坨猪肉和半边兔子。她示意隋良将炉子的柴撤出去,肉煮热了就行了。


    “二牛叔,你们那一桌吃宽面还是细面”隋玉问最先进来的一桌客人。


    “宽面,宽面耐嚼。”


    “五碗都是宽面”隋玉又问一句。


    “对对对,五碗宽面,一碗加卤肉。”二牛叔受不了卤肉的香味,忍痛加荤,嘀咕说:“吃了这一碗,后面几天我不来了。”


    隋玉笑着“嘁”一声,手上切着面,她扭头说:“钱都抠手里做什么前天不是刚收的租子”


    “不能收点租子都填嘴里了。”二牛叔笑着摇头。


    宽面是两指宽的面片,下锅前,隋玉将面片扯了扯,拉长扯宽丢进沸腾的水里煮。她端盘去捞卤肉,卤肉切一刀,一指厚的肉块子横两刀竖两道,氤氲的香气快速迸出来。


    另一桌的客商扭头看过来,陈武问:“南施,加卤肉的汤饼多少钱一碗”


    “一钱。”隋玉答道。


    宽面煮熟了,她快速捞一碗,一勺面汤一勺卤水,再加一勺卤菜一个卤蛋,末了将卤肉铺在碗顶,再淋上小半勺卤肉汁。


    满满当当的一碗,隋玉示意他们看,解释说:“贵在肉上,若是不要卤肉,一碗卤水汤饼十二文。”


    八个大汉互看一眼,异口同声说:“八碗卤肉汤饼。”


    隋玉赞一句:“还是走商路的人有钱,宽面还是细面”


    “宽面吧,明天早上再来吃细面。”


    隋玉将另外四碗卤水汤饼送到桌上,继续忙着切面。


    这两桌客人走后,隋玉将锅里的水倒了,端来昨晚殷婆子切好的馅,直接下油炒。


    这是最后一点还没糠的萝卜,冬萝卜没有了,新鲜的荠菜、韭菜和苦菜又补了上来。


    半上午的时候,腊梅嫂子送来两筐择洗干净的荠菜和韭菜,说:“地里的活儿要忙起来了,以后我就早上送过来。今年还要干菜吗跟去年一样,要的量多”


    “对,干菜我不嫌少,有多少我收多少,你要是忙不开,可以找几个人帮忙。”隋玉说。


    腊梅嫂子笑笑,说:“我娘家妹子跟我老娘在帮我弄,家里还有个闲不下来的婆婆,我忙的开。”


    “还是得有亲族帮忙才方便。”隋玉看向赵小米,说:“多亏我有小姑子帮忙,不然我可忙不开。”


    这是她头一次体会到宗族的力量,在古代,雇佣关系不如亲族关系牢靠,想到她那即将动工的客栈,有些发愁要交给谁盯着。隋玉想到了隋虎,这是一个极靠谱的人,可惜已经没了,埋在那个山麓之间的草原上。


    隋良看她捏扁食的动作停了,他晃了晃手,问:“姐,你是不是瞌睡了”


    “没有啊。”隋玉回神,手上的扁食捏住边,她又捻一张面皮包馅,望着埋头苦干的隋良,她心想这是隋虎和姨娘留给她的一个小帮手。


    “包子蒸好了吗”一个扛着铁锹的妇人探身进来。


    “锅里正在蒸,估计再有一盏茶的功夫就好了。”赵小米说,“婶子,你要多少个包子正在蒸的是猪油萝卜馅的。”


    “不管什么馅的,两笼我都要了,你给我留着,我回去一趟就来拿,要送到地里去。”妇人语速极快,可见地里的农活实在是忙,她走了几步又转回来,问:“你们不是能外送吗能不能送到地里去”


    赵小米看向隋玉,隋玉摆手,说:“太远了不送。”


    “那就算了。”


    妇人快步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提着带盖子的篮子过来,扔下一百八十个铜板,装走两笼包子。


    赵小米赶忙又装两笼荠菜鸡蛋馅的包子放锅上蒸,出来说:“三嫂,农忙了,估计这一个多月买包子的人多。”


    隋玉点头,说:“今晚关门之前先蒸四笼包子,明早热一热就能卖,还有扁食,也能蒸了卖。我琢磨琢磨,再蒸些面,不要汤,正好方便送到地里去。可惜没有萝卜了,那就用萝卜干和荠菜再添些鸡蛋也行。”


    正巧殷婆子忙完家里的杂活过来了,隋玉让她洗手来捏扁食,她走进存放干菜的屋里抓半盆萝卜干用热水泡着。


    包子一锅锅蒸好,又被人一锅锅买走,蒸的扁食也都被人买走了。


    日头升到头顶,到了吃饭的时辰,铺子里却清闲了下来,没人再上门。


    隋玉将铁锅洗出来,锅底的水烧干,她舀一勺猪油倒下去,猪油化开,先炒鸡蛋,再把泡发拧干的萝卜干倒进去。锅里炒出香味,她抖着扯长的细面丢进锅里,舀三勺卤肉的汤淋上去,接下来就是盖着锅盖焖。


    “隋老板,饭做好了”赵西平提着一串鸟雀和三只田鼠大步走进来。


    “今天收获不小啊。”隋玉靠在墙上,问:“春种开始了”


    “嗯,官府在发粮种了,我吃过饭就去领。”赵西平将田鼠和鸟雀扔地上,问:“晌午是什么饭”


    “蒸面,或者说炒面也行。”隋玉进屋,揭开锅盖将面条和底下的菜翻一翻,再撒把水嫩的荠菜和细碎的葱花,说:“吃饭了,别忙了。”


    棕红色的汤汁淋在面上染了色,分明没用多少油,面条上看着却是油滋滋的,嫩绿的荠菜配着焦黄的鸡蛋,让这锅面看着极有食欲。


    隋玉挟坨鸡蛋碎,说:“以后鸡蛋和荠菜一起丢进去,下锅早了,色不好看。”


    “好吃就行了。”赵西平咽下嘴里的面,说:“比萝卜干饭好吃。”


    “喜欢吃就多吃点,以后铺子里再添上这道饭,你饿了就过来。”隋玉说。


    “那几只鸟你给我留着,明天我请几个人过来吃饭。”赵西平打量她的面色,补充说:“给钱。”


    隋玉低头笑,点头说:“行,那小的就恭候大人们来照顾生意。”


    第130章 初有雏形的外卖队伍


    傍晚时分,铺子里又迎来一大波生意,从地里回来的人绕道过来,不少人都是一家几口一起进来,要一笼包子或是一笼扁食,或坐或站填饱肚子,走的时候再捎走一笼。


    甘大甘二也踩着夜色回来了,两人囫囵吞枣塞两个包子,又忙活着收拾桌子,清洗碗筷。


    “隋老板,我订了一笼蒸面,明天会有跑腿的伙计过来拿,我喜欢吃味重的,你记得多加勺卤汤。”一个裤腿挽到膝盖的老汉抹着嘴过来说。


    隋玉下意识要喊隋良给他拿木牌,待回味过来,她了然道:“有跑腿的伙计过来拿我还以为要给你送过去。”


    “你这不是不往地里送嘛,正好有伙计上门问,我就应下了。”老汉伸出两个巴掌,说:“十文钱呐,要不是地里的活儿把人累得懒得走路,我可不花这个钱。”


    “我是十五文钱,我家地远。”一个老婶子搭腔,“不过人家靠谱,我们商量说他明早跟我们去地里一趟,晌午的时候将蒸面和卤蛋送过去。”


    隋玉这下是真正明白了,她想起去年还是前年龙掌柜过来说的事,好久没听到他的消息,她都忘了他跟阿力掌柜的外送生意。


    “哪家的伙计”她问。


    “油铺的伙计,他家的伙计最先挑着灯油和杂七杂八的东西在屯里跑,我们都认识。”老婶子说。


    隋玉看向快要走出门的老汉,喊道:“老叔,你记得给跑腿的伙计叮嘱一声,他过来了提一句,我怕我忘了你口重的事。”


    “行嘞。”


    “三嫂,包子卖空了。”赵小米探头说一声,“新发的面还没涨起来。”


    “再有人来买包子,你就说卖没了。”隋玉走过去,补一句:“帮南水街的跑腿伙计宣传一二,没买到又不想跑第二趟的人可以花钱雇那边的伙计上门取。”


    “这个蒸面味道不错。”一个牵着孩子的阿嫂路过赞一句,说:“要是有豆芽就好了,我不喜欢吃萝卜干。”


    经她提醒,隋玉想起还有豆芽可以蒸面,她给孩子送半边卤蛋,说:“下次再来就有豆芽了。”


    铺子里的客人走光了,外面的天色也黑透了,但还有人进来问有没有包子。


    隋玉寻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昨晚熬夜的后遗症来了,还不到睡觉的时辰,她就没力气了,不用招呼食客,她任由自己神思恍惚地发呆。


    殷婆子在外面扫院子,甘大甘二蹲在水缸边洗碗筷,赵小米在门外宣传跑腿伙计,不忘给自家拉生意。


    隋良跟着赵西平走进来,赵西平看她倚着桌子打瞌睡,他走过去蹲下,说:“趴上来,我先送你回去。”


    隋玉眯一阵又精神了,她拒绝道:“没事,待会儿一起回去。”


    “待会儿还要包包子蒸包子,还要等好久,姐你先回去,我们留在这边,忙完了再走。”隋良开口。


    赵西平不跟隋玉啰嗦,双臂探到背后,强硬地搂住她的腿将人背起来。


    隋玉哎了几声,只能搂住他的脖子,任由他背着往外走。


    “你们先忙,我待会儿再过来。”赵西平交代。


    走出铺门,正好撞上要进屋的赵小米,她看清两人的身形,戏谑地吹个口哨。


    隋玉笑几声,说:“我偷懒一回,今晚先溜了。”


    “走吧走吧,我们人手多,少你一个人也不影响什么。”赵小米摆手。


    赵西平把隋玉送回去,等她洗漱好睡床上了,他将房门落锁,又锁上大门去食铺盯着。


    他到的时候,赵小米正在揉面,他让她去炒馅,他来揉面。


    甘大甘二手脚无措地望着他,又出门去找活儿干,不能主家忙着,他们闲着。


    殷婆子也如是,她出去转一圈,打发两个儿子去挑水,她拿着高粱刷子将水缸从里到外洗刷干净。


    面揉好了,馅料也炒好了,隋良跑出来喊:“殷婆婆,进来包包子了。”


    “哎,这就来。”殷婆子应一声,她仔仔细细将手洗干净,免得遭主家嫌。


    等夜静了下来,劳作一天的人都睡了,赵西平一行人才锁上铺子往家走的时候,这时候路上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一直这样也不成,一天天的,睁开俩眼就忙活,不到天黑不回去,钱倒是赚到了,也没时间花。”赵小米捶着胳膊,白天揉面,夜里做梦还在包包子,膀子都给她累粗了。她快走几步撵上赵西平,打商量道:“三哥,你跟我三嫂说说,要不雇两个伙计吧。”


    “吃食生意,挣的就是辛苦钱,请两个伙计,工钱开出去了,做法也被人学走了。”时不时在铺子里帮忙,赵西平也懂一点生意经,他拍拍妹妹的肩,说:“你要是累了就让殷婆来替一天,你出去逛逛,或是在家睡一觉。”


    “那就一直这样了”赵小米痛苦,她又有了种地的感觉,想着还有好多亩地没种,一日一日都在地里刨土,天天做一样的活儿,感觉日子没了盼头。


    殷婆子听见了,她心想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她哪怕拿不到工钱,也觉得日子有盼头。


    赵西平想了想,说:“该怎么着由你三嫂决定。”


    “所以我才让你跟她念叨念叨嘛。”


    “她自己有主意,你累了你歇着就行。”赵西平不耐烦了,说:“要不你回去住一段日子”


    赵小米不吭声,她又没说想回去。


    之后再也无话,安静地进门,后院的黑皮猪听到声开始哼哼,甘大挑着两桶泔水去煮猪食。甘二跟着赵西平去灶房,交代道:“大人,今天小黑在地里遇到一头公猪,今年年底它估计要下猪崽子。”


    “呦,可算开窍了。”


    甘二见他没什么要交代的,转身去后罩房。


    后院,赵小米强扯着隋良嘱咐:“今晚的话不准告诉你姐。”


    隋良装聋子,当做没听见。


    “哎,你不觉得累”赵小米问。


    隋良摇头,这算什么累。


    “不跟我三嫂说”赵小米央求。


    隋良又不作声。


    “行,管你说不说,反正我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赵小米扭身走了。


    隋良学她哼一声,高高扬起头回前院。


    第二天一早隋玉就知道了这事,隋良告的状,赵西平提都没提一声。


    寻个空闲时间,隋玉找到赵小米,说:“是我忽略了,往后每隔五天你歇一天,睡睡觉,或是做身新衣裳出去逛逛。”


    赵小米瞪隋良一眼,见他还笑嘻嘻的,她顾不上教训他,着急地解释道:“三嫂你别多想,我就是随口一提,就是昨晚想到了,胡乱说的。”


    隋玉搂住她,笑着说:“慌什么,我又没怪你。的确是我疏忽了,你跟我和良哥儿,还有殷婆母子三人不一样,承受能力不比我们,在我这儿做活大概是你这十六年半的人生里最苦最累的日子了。”


    赵小米这下又有些愧疚了,她无措地搓搓指尖,说:“我没觉得苦,挺有意思的。”


    “那就好,往后每隔五天你歇一天。”隋玉再次说。


    赵小米朝隋良看过去,小声说:“三嫂,你跟良哥儿也该歇歇。”


    “好。”隋玉应下,她轻眨眼道:“到了年底,我们大概能轻快一点。”


    赵小米没听出言外之意,想着过年嘛,肯定能清闲下来。


    “老板,两笼蒸面。”一个伙计打扮的男人快步跑进来,手上提着一个木桶。


    隋玉应一声,她跟赵小米起身去忙活。


    今天买了豆芽,萝卜干就被替换下去了。炉子里烧着旺火,水汽烧干,锅里倒油,拍几坨蒜丢进去调味,再倒入半盆黄豆芽,翻炒过后下面条,淋上卤汁拌匀,撒上盐调味,隋玉将面条挑起放进新买的四层蒸笼里,铺平了架锅上蒸。


    “你这里有铁锅啊,的确是比陶釜炒的菜香,难怪旁处的铺子没能抢走你的生意。”伙计搭话。


    隋玉笑笑,现在的铁太难得了,不然她想再打一口铁锅。


    又一个跑腿伙计进来,走进门问:“可是隋家铺子”


    不等主家开口,先来的伙计露面说:“没走错,兄弟,你接了几单”


    “三单,一笼蒸饺,半笼包子,再来一笼蒸面,蒸面多添一勺卤汁,阿五爷说他昨晚交代过。”


    隋玉点头。


    赵小米过来挟包子,说:“给你装哪儿我们的蒸笼不能带出去的。”


    “晓得晓得。”伙计将木桶递过去。


    赵小米打眼一看,桶里架着箅子,正有灼热的白烟冒出来,她将三个箅子拿起来,这才看见有个木架立在水里。


    隋玉探头看过来,说:“行啊,挺会想招。”


    伙计嘿嘿笑几声,说:“包子放最下面一层,蒸饺放第二层,蒸面放最上面。”


    十五个包子摞一起,放上一个箅子,再摞一笼蒸饺,正好蒸面也熟了,隋玉帮忙挑在箅子上,递过去说:“包子四十五文,蒸饺四十文,蒸面是六十文,合计一百四十五文。”


    伙计将早就数好的铜子递过去,他接过木桶盖上盖子,稳步往外走。


    另一个伙计上前,桶盖一揭,水雾飘渺,箅子上都浸了一层水珠。隋玉将蒸面铺上去,伙计眼疾手快地放个木架进去,又能再摞一个箅子。


    第二个伙计刚走,又一个来拿两笼包子的,他挑着担进来。


    接下来,赵小米饶有盼头地盯着大门,看还有哪些伙计进来,她这会儿又跟隋玉说:“三嫂,我突然觉得在铺子里好像也挺有意思的,能遇见好多人。”


    隋玉也觉得,听客商侃大山,讲路上的异闻轶事,或是种庄稼的汉子谈论种地的事,也有阿婆阿嫂笑谈邻家的八卦,堪比坐戏楼里听戏。


    日到正中,赵西平领着六个千户过来,隋玉特给他面子,笑意晏晏地去招待,“这是我特意留的位置,几位大人坐。”


    六个千户饶有兴味地盯着赵西平,顾千户问:“赵千户,你知道这家铺子什么吃食好吃,点菜吧。”


    “所有的吃食都好吃。”赵西平笑得如一个烂柿子,他接过隋良递来的卤蛋,说:“各位先坐,我去给店老板打下手。”


    在坐的人哄笑,忙示意他去帮忙。


    卤鸟斩成几段装盘子里端上桌,这是赵西平自己动手,隋玉在忙着扯面煮面,一旁就有人瞅着,她垂着眼不看男人。


    赵西平也有些难为情,他径直端一笼蒸饺上桌,说:“先吃,待会儿还有卤肉汤饼,这个只有我媳妇做的够味。”


    “这会儿不是店老板了”顾千户打趣。


    隋玉抬头望一眼,笑得拢不住嘴。


    第131章 开工


    七个人,上一笼蒸饺,七碗卤肉汤饼,一碟蒸面和两碟包子,又有卤煮的鸟肉和切开的卤蛋,碟碟碗碗摆了小半桌,席面看着不差。


    最后一碗卤肉汤饼端上桌,隋玉走过去说:“吃食简薄,几位兄长和叔伯别嫌弃,填填肚子还是可行的。改日西平若是猎到好东西,让他再请各位过来用饭。”


    “味道闻着挺香。”顾千户正色说,“我就住在你家隔壁,你或许还不认识我。”


    隋玉微微一笑,说:“不认识不要紧,这就认识了,吃得好往后多来。你们用饭吧,我就不打扰了。”


    “你吃过了”赵西平问。


    隋玉点了下头,她走到炉灶后面继续煮面。


    赵西平收回目光,说:“这几只鸟是我昨天射回来的,特意留到今天,你们尝尝。”


    六人就等他这话了,卤肉的香味着实勾人,鸟肉似乎炸过,皮酥肉嫩,没有一点肉腥味。汤面上的卤肉也如此,猪肉吃着没有腥臊气。


    “隋娘子的茶饭手艺了得,就是铺子藏得挺深,若不是你带我们过来,这个地方我们还真找不到。”顾千户说。


    赵西平笑笑,说:“铺子开的有两年多了,快三年了。”


    “那年数不短了。”


    之后便无话,七个人埋头大口吃喝,中途隋良转过来,见盘子里的蒸面见底了,他又端一碟送过来。


    “两笼蒸面。”昨天来过的跑腿伙计又提着桶过来了,他熟稔地跟隋玉打招呼,说:“还是昨天的老单子,那两家人吃一顿不过瘾,今天又下单了。”


    赵小米接过木桶装面,打听道:“一单有多少跑腿费”


    “这两家的地挨在一起,我只用跑一趟,钱收的少,一单十二文。”


    “那也不错了。”赵小米把桶递过去,收过钱串子,说:“多帮我们拉点单子过来。”


    跑腿伙计“哎”一声,带着一身饭香快步走出门。


    顾千户他们注意到,心里有了计较,这不就相当于各家合伙雇了个送饭的奴仆,他们往后若是想吃这口食,也能打发仆从过来买了送回去。


    一顿饭吃完,赵西平走过去结账,隋玉迟疑地伸手去接。


    “你们两口子还分这么清楚”跟在后面的蒋千户走过来,跟隋玉说:“老板做饭的味道不差,往后我们多过来捧场。”


    隋玉这时似乎咂摸出赵西平的用意,他当着同僚的面付饭钱,往后这些人若是过来,定是不好意思不给钱。


    “过来之前打发仆从来通知一声,若是有好东西,我给你们留两盘。”她说。


    顾千户他们点头,见门外又来客人了,他们不再久留,抬脚跨出门。


    赵西平出去相送,寒暄几句后,他站在路边目送他们走远,继而转身走进院子。


    赵小米见他进来,怪声怪气地喊一声:“赵千户怎么又来了您可吃饱了”


    赵西平不理她,他走进热气腾腾的铺子里,问:“有我能帮忙的”


    隋玉摇头,“你若是不去打猎,就去地里看看。”


    赵西平探究地盯着她,见她羞恼地瞪一眼,他大笑着出门。


    傍晚时分,他带着甘大甘二从地里回来,这时铺子里人多,主仆三人站门外拍拍身上的灰,进门洗手洗脸,一头钻进人群里去帮忙收捡碗筷。


    又是夜色黑透才关铺离开,担心吵醒沉睡的人,一行人没怎么说话,脚步轻轻往家走。


    “殷婆,今晚多烧一釜水。”一进门,赵西平就交代。


    隋玉攥了下手,脚步一拐,拿上油盏去牲畜圈看骆驼小崽。


    九头骆驼跪伏在沙坑里睡觉,毛茸茸的小骆驼格外显眼,隋玉唤一声,它欢喜地跑到圈门口。


    “认出我了”隋玉隔着门跟它说话。


    隔壁吃食的黑皮猪哼哼两声,这是也认出声了。


    隋玉喊住甘二,说:“去灶房抓两把盐,看还有没有什么新鲜的菜,也给我搂两把过来。”


    甘二跑去前院,过来的却是赵西平,他端着两个碗,一碗黄豆芽,一碗盐水。


    “水烧好了。”他提醒。


    隋玉没理他,她接过两个碗打开圈门走进去,那个傻乎乎的小骆驼往她身上蹭,绊得她走不直路。


    “给,加个餐。”隋玉端着两个碗递到带崽骆驼的嘴边,说:“我没骗你吧,跟我们回家,你享福了,不用日夜不停为粮水跋涉,也不受狼群惊扰。”


    带崽的母骆驼舔舐盐水,咸了又吃口豆芽,绑上缰绳的它,吃食的动作慢了许多,看着温顺极了。


    另外七头骆驼动也不动,它们早就吃饱了,食槽里扔的野草还有剩的,不缺一口吃的。


    盐水见底,豆芽也吃光了,隋玉撸了撸小骆驼,她拿着空碗走出去。


    赵西平举着油盏给她照亮,又陪她跟猪唠几句,这才回前院。


    几番磨蹭,赵西平体内的火越烧越旺,他拉着隋玉在浴房来一遭,回到床上,搂着腰又来一遭。


    晌午的时候,隋玉害羞的模样着实惹人爱,这让赵西平蠢蠢欲动了半天,晚上的兴致格外好。


    隋玉受不住了,皮肉下火苗乱窜,眼前白光闪烁,脑子里混沌得厉害,然而背后的男人还在大幅度地动,喑哑的闷喘声如惊雷劈在耳朵里,汹涌的浪潮再次席卷全身,她埋首在枕头上,喑喑啜泣。


    风停雨歇,男人出门打水,隋玉伸出酥软的手指拉上褥子,她闭眼昏昏欲睡。


    脚步声袭来,她动了动眼皮,在人进来时陷入装睡状态。


    “睡了”赵西平不信,他打湿布巾掀开褥子擦拭,望着光晕下糜乱的一幕,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


    隋玉踹他一脚,扯着带鼻音的调子说:“我累了,别来了。”


    褥子掀下去,赵西平离开床侧。


    隋玉缓了缓,披着褥子开箱子拿短裤,赶在男人上床之前穿好衣裳。


    “你怎么不问我饭钱的事”赵西平出声。


    “什么饭钱噢,不就是从钱箱里拿的。”隋玉打个哈欠,嘀咕说:“地里的活儿咋样了要不要我们关门几天去帮忙”


    赵西平开门倒水,木盆靠墙放着,他三两步跨上床,躺下说:“不用你们,今年隋良名下的二十亩地种麻,这个好打理,地犁好也不用敲土,两三天就能把种子撒下去。今天的饭钱不是从钱箱里拿的,你猜怎么着”


    没有回应,赵西平低头,发现怀里的人已经睡熟了。


    “是我打猎卖了一只兔子攒的钱。”他低声说,“睡吧睡吧,你也累了。”


    他伸手捋开沾在唇上的长发,凑过去亲一口,心满意足地抱着美人睡觉。


    忙碌的日子过得飞快,春种收尾,日子也进入四月底。此时天气已暖,人走在路上不再缩手缩脖,就连老人小孩身上的衣裳也减薄了几件。


    农忙的人闲了下来,有闲工夫做饭,外食的次数就少了。再加上东来西顾的商队多数已经入关出关,边城里停留的客商减少,隋玉这边的生意回落,不再像之前那样忙得脚不沾地。


    半上午半下午的时候,隋玉会抽空出门,她约了赵千户商讨盖房的事。


    “先挖地基,挖出来的土攒着,正好用来砌墙。土若是不够,就沿着河道挖,正好扩宽河道了。”赵西平说,“不止要用土,还要用草,芦苇叶子、麦秆、还有红柳枝,这些拌在泥巴里能让土墙更稳固。”


    隋玉点头,之前军屯的房子,包括现在住的,都能看见草头、树枝或是麦秆。


    “明天我去找老牛叔和秦大顺,让他们从屯子里给我叫十来个人,再从我手下管的一千个军户里叫三四十个人,人凑齐了就尽早开工。”赵西平早有主意,补充说:“敦煌的军屯和民房是我们一手盖起来的,都有经验,你画的又有图,东西备全了,盖起来就快。”


    隋玉再次点头,说:“我们俩都没有完整的时间来监工,不如花钱雇老牛叔过来他脸皮厚,年纪还大,敢催工,也能服人。”


    赵西平笑了下,说:“行,我明天过去一趟,看他来不来。”


    “要是担心不方便带孩子,你跟他说,把阿水放铺子里,我们给他看着。”隋玉往回走,又轻言道:“我本来打算让大哥或是二哥过来监工,之前二嫂就有让二哥来赚钱的想法。”


    “他们不行,种地还成,跟人打交道还不如我,来当监工压不住上过战场的兵卒,八成还会被人使唤成跑腿的。”赵西平出言拒绝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以后要是有其他赚钱的路子,我们再喊上大哥和二哥。”隋玉说。


    “到时候再说吧。”赵西平抬手搭上她的肩,回头看一眼风吹草动的荒地,日子真是越过越好了。


    ……


    隔日,赵西平提上两个半边兔肉回军屯,他先去老牛叔家,门没栓,听见院子里有说话声,他喊一声就推门进去。


    老牛叔正在给阿水洗头发,他一只手不方便,阿水的手又太小,父女俩折腾一通,盆里的水快洒完了。


    “呦,还带肉过来,报喜啊”


    “报什么喜”赵西平将半边兔肉放进灶房,出来说:“我给你搭把手”


    “快洗好了,冲冲就干净了……别动,水淋衣裳上了。”老牛叔按住阿水,不忘问:“你媳妇还没有喜信”


    “你比我老爹老娘还急。”赵西平没好气。


    “该急了,你二十好几了,隋玉也不小了,你俩成亲几年了”


    “将近四年了。”赵西平算了算,日子过得真快啊。


    “再有半年,阿水都满三岁了。”老牛叔拿着布巾子给孩子擦头发,转口问:“你找我有啥事”


    赵西平将盖房的事说给他听,“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给我当监工,一天我给你开五钱的工钱。”


    老牛叔看看阿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要给阿水多攒些傍身钱。


    “先说好,我只是去监工,重活我不做,免得累到我,我可是要多活十几年的。”老牛叔先声明。


    赵西平也没指望他做重活,“孩子你先带着,要是觉得带过去不方便,送到铺子里也成。还有,你帮我找些能干的人,一天四钱的工钱,包两顿饭,愿意卖力气的就过去。”


    “行,这事没问题。”


    这边的事说定,赵西平又拎着另外半边兔肉去找秦大顺。


    过后,赵西平喊来经常在他面前露脸的三个百户,托他们每人给他找十来个有盖房经验的兵卒。


    五月初二,赵西平凑齐四十二个壮实的兵卒,他们各自拿着铁锹,挑着隋玉买来的扁担和篾筐去荒地挖地基。


    殷婆子也从食铺里退了回来,她在家负责给盖房的人准备一天两顿饭,临近晌午的时候甘大和甘二会回来挑走。


    第132章 打情骂俏


    四十二个兵卒,一天的工钱足有一百六十钱,再加上老牛叔的监工钱,以及一天两顿饭,隋玉一天至少要掏一百七十五钱。而她的食铺,随着天气转暖,一天盈利顶多五十钱。算上手里的余钱,就算黄土和干草不花钱买,她顶多只能支撑一个月。


    开工头一天,隋玉等铺子里的客人走光了,她脚步匆匆出门。


    “隋老板,哪儿去”蹲在门外择菜的妇人打招呼。


    “去西边一趟,你家的萝卜头已经能吃了”隋玉脚步不停,听妇人说送她几个小萝卜,她高声说:“小米在铺子里,你喊她出来拿。”


    话落,人也拐出巷子不见了。


    走了一柱香的功夫,开工动土的荒地才进入眼帘,那处浓烟大冒,大风吹过,尘烟扩散,如密密麻麻的蝗虫遮盖住天空。


    老牛叔牵着阿水往远处走,余光瞥到隋玉的身影,他开口问:“你怎么过来了”


    “在铺子里坐不住,过来看看。”


    “又买地又盖房,要花不少钱啊。”老牛叔咋舌,“你们也挺敢折腾。”


    隋玉笑着叹气:“谁说不是呢,这几年攒的钱都杠这上面来了。”


    闻言,老牛叔心里有数了,赵西平也就今年的俸禄高一点,往年跟他一样,都是六百钱的年俸,从年头用到年尾,顶多能攒二三百钱,说到底还是隋玉能赚钱,她做吃食赚到钱了。


    “赵西平也在挖土。”老牛叔说。


    隋玉点了点头,她捂住口鼻,快步走进烟尘里,她之前跟赵西平过来划过线,尺寸都标好了,地基多宽,院子多深多长,都已丈量好,她得去看看这帮人是不是按她规划好的布局动工。


    隋玉的身影消失了,阿水这才大胆出声,她伸手指着,说:“嫂嫂。”


    “你还记得她啊,还是去年见过面。”老牛叔点头,“你是喊嫂嫂,待会儿你跟她回去,她会做好吃的。”


    阿水笑嘻嘻的,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隋玉披着一身灰走过来,她咳嗽几声,说:“老牛叔,这些天劳你们受些累,赶赶工。实在是钱不趁手,不然我也不催,到月底了估计还要停工一阵,不然只能赊欠工钱。”


    老牛叔将阿水推过去,说:“这个月你先按时结工钱,等月底了我跟人说说,说不定有人愿意让你们赊欠一两个月的工钱。也就这两三个月人闲着,过了八月,又要忙秋收了。”


    隋玉再次道谢,她蹲下看着阿水,夹着嗓子柔声问:“阿水,你跟嫂嫂回去好不好嫂嫂给你煮肉炖蛋吃,还有哥哥陪你玩。”


    阿水痛快地伸出手,主动牵住她。


    “这孩子……”老牛叔笑一声。


    “那我就带她回去了。”隋玉站起来,说:“她要是哭了我再给你送过来。”


    “行。”


    隋玉牵着阿水往回走,这孩子是个泼实大胆的,她原本还担心阿水半路会哭闹,会吵闹着找爹,没想到她一心扑在好吃的肉和蛋上,全然忘了还有个老爹。


    多个孩子,路上看只鸟,掐朵花,或是坐在石头上唠唠嗑,时间就耽误了。等走进铺子已经是正午,赵小米跟隋良忙得满头大汗。


    隋玉拉着阿水走进去,给她捞个卤蛋装碗里,交代说:“你就坐这里,不能跑出去。”


    阿水的眼睛已经盯在卤蛋上了,顾不上听她说什么。


    隋玉系上围裙去接手煮面,交代说:“良哥儿,小米,你俩多注意些阿水,盯着她别跑出去了。”


    “你从哪儿领了个小闺女回来你跟赵千户的娃”一个食客打听,他反复比对两眼,说:“不对,长得不像你们两口子。”


    “亲戚家的孩子,招来的小帮工。”隋玉将卤水汤饼递给等候的食客,抬头间匆匆说一句。


    阿水甩着两条腿,两手捧着卤蛋吃得津津有味。


    “你跟赵千户还没要孩子”一个老嬷趁机问。


    隋玉摇头,说:“那孩子是个知道享福的,估计还嫌我家穷,不愿意来。”


    这话倒是新奇,听到的人咂摸一番,不由失笑。


    “你家还穷啊”老秃跟他老妻一前一后走进来,他挑个靠门的地方落座,说:“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家可算不上穷。”


    “我也觉得不算穷了,老叔老婶,你们吃点啥”隋玉抿嘴一笑,无奈道:“那孩子指定是个贪心的,还嫌我们不够富。”


    “给我来一碟蒸饺,你老婶吃卤水汤饼。”老秃叔先将饭钱塞给隋良,提议说:“天热了,你琢磨琢磨凉快些的吃食,我坐这一会儿,身上都出汗了。”


    隋玉记在心上,说:“先将就几天,天再热点了我就上冷水汤饼。”


    老嬷掏出一块碎布擦擦嘴,起身去结账,顺嘴说:“老婆子认识一个郎中,会给女人看肚子,你要不要找他看看”


    隋玉摆手,说:“谢过老婶子了,不过我没什么问题,这两年不打算要孩子。”


    食铺里的生意太忙,客栈那边又刚动工,这时候怀上孩子才坏事,隋玉对现在的状态很满意,不想有任何的变故。


    大家也就是话赶话多聊几句,见隋玉不像是为生子的事发愁,这些食客也就不提了,出了铺子就忘了这桩事。


    最忙的时候过去,铺子里只剩两三个食客,隋玉出去洗把脸,进屋洗锅准备煮鸡蛋青菜汤饼,这是她们自己吃的。日日闻着卤水的味道,味道再香,也有嫌腻的时候。


    隋良戳了戳隋玉,他悄悄往阿水坐的方向指,小丫头不吭不声地靠在墙上抹眼泪。


    “呦,这是怎么了”隋玉将锅铲递给赵小米,她解下围裙走过去,轻声问:“阿水怎么哭了想你爹了待会儿我就送你过去。”


    阿水摇头,她抽抽鼻子,哽咽道:“阿水想娘了,这个蛋,我娘也会煮。”


    还是太小,记忆出错了,佟花儿在铺子里帮工的时候,隔三差五会带一两个没卖完的卤蛋回去,老牛叔都给攒起来,阿水几乎天天早上都能吃个卤蛋。


    铺子里一时没人说话,隋玉牵她出去洗手洗脸,说:“吃不吃糖嫂嫂让良哥儿领你去买饴糖。”


    一提糖,阿水立马不哭了,她重重点头,眼里还挂着泪花,嘴巴已经咧开了。


    隋良抓一把铜子领着阿水出门。


    “佟花儿以后还会回来吗”赵小米小声问。


    隋玉摇头,“应该不会回来了。”


    “阿水再过两年可能就忘得差不多了,我现在就不记得我两三岁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赵小米唏嘘一声,转而说:“老牛叔把这个小丫头养得挺好,脸蛋子肉乎乎的。”


    隋玉点头,她也觉得阿水长大后不会记得佟花儿。


    鸡蛋青菜面煮好,隋良抱着阿水回来了,把人放下后他大喘一口气,说:“她真够胖的,累死我了。”


    说着,他递出两块儿饴糖,说:“两个姐姐,快点吃,这是给你们买的。”


    每逢买糖,隋良总是记挂着要给隋玉买一块儿。


    吃了糖,嘴巴是甜的,喝口面汤,嘴巴又是咸的,这怪怪的味道惹得四人不住咂嘴。


    肚子吃饱了,阿水要睡觉,隋玉去隔壁老秃家借来一床褥子,裹着孩子放桌上睡,她跟赵小米和隋良围着另一张桌子揉面擀面,为晚上的吃食做准备。


    等阿水睡醒了,她躺着发会儿呆,醒过神也要帮忙捏扁食,隋玉给她一张面皮,随她捏来捏去。


    天色微黑时,老牛叔过来接人,他灰头土脸,像是从灰窝里爬出来的。


    “我明天再过去带身衣裳,晚上回来在河里洗个澡再来。”老牛叔推开朝他奔来的孩子,他牵过阿水的手,说:“隋玉,阿水吃饭了”


    “吃了,三个蒸饺,一碗蒸蛋,还啃了一小块生萝卜。”隋玉送他出门,不忘跟阿水说:“明早别跟你爹去吃灰,早早过来,我给你留个最大的卤蛋。”


    阿水重重点头,脆生生地说:“嫂嫂等我。”


    “等你等你。”隋玉朝她挥手,嘱咐说:“老牛叔,你明天蒙个面巾遮灰。”


    “哎,我也有这打算。”走到巷子尽头,老牛叔遇到赵西平,他随口问:“你也回来这么晚”


    “嗯,今天挖了多少西厨那边的地基都挖出来了”


    “挖出来了,我盯得紧,没人偷懒,明天就能去挖牲畜圈那边。”


    赵西平满意,速度不算慢,他点头说:“明天我把今天的工钱带过去发给他们。”


    “嗯,工钱是不能耽误,肯来干重活脏活的,大多是手头紧巴的。”


    说着话,两人的脚步也没停,赵西平跟老牛叔错过身,他径直往铺子里去。


    隋玉看到人,说:“晌午剩的还有鸡蛋青菜汤饼,你吃不吃我给你热一热。”


    “行吧,我吃你们吃剩的。”赵西平应得痛快,话却说得讨嫌,“看来隋老板确实是手头紧,一碗卤水汤饼都舍不得给我吃。”


    隋玉俏眼一瞪,掂着勺子泼辣地笑骂:“还不是怕你又惦记这口汤,你去年可是惦记了半年,今天我专门给你留了一碗,又嫌弃了”


    “不嫌弃,不嫌弃,我泼实,给什么吃什么。”赵西平笑着进来。


    隋玉又横他一眼,使唤道:“把锅里的水端出去倒了,给你加一碟蒸饺。”


    赵西平立马照做。


    剩饭倒锅里,赵小米探头过来,小声问:“真不给我三哥煮卤水面”


    “别听他胡咧咧,他就喜欢吃这个。”


    “对,我就喜欢吃剩饭。”赵西平应一句。


    隋玉想敲这狗东西的脑壳,她敲两颗鸡蛋下去,待荷包蛋煮熟,她换个大碗盛面。


    勺子伸进卤蛋的陶釜里时,赵西平一个大步跨过来,忙说:“不要卤汤,今天吃灰多,嘴干,想吃淡点。”


    隋玉立身哼笑。


    赵小米发现她才是小丑,重重哼一声跑了。


    甘大甘二也进来了,二人显然是已经在河里洗过澡,身上穿的衣裳也是不沾灰的,一进门就蹿到水缸边洗碗筷。


    到最后客人都走了,剩下没卖完的五个包子和半碗蒸饺,再有沉底的卤菜,全由甘大甘二兜底。这兄弟俩在傍晚时已经吃过殷婆子送过去的饭,现在又吃一顿,看着像是还没吃饱。


    回去的路上,赵西平交代说:“西厨那边的地基已经挖好了,明天挖牲畜圈,这个可能要耗两天,挖客房的地基估计要耗个三四天,先挖两进出来,之后就着手和泥拌草夯土。”


    “速度挺快,不枉雇四五十个人。”隋玉有了盼头,她扭头问:“到六月初的时候,大概能把西厨和牲畜圈盖得差不多”


    “应该可以。”


    “行,我抓紧赚钱,争取在秋天到来之前将两进客院盖起来。”隋玉给自己鼓劲。


    “啥啊”赵小米听不明白,“你们在忙啥”


    到家了,隋玉将开客栈的事原原本本讲一遍,嘱咐说:“这事你俩知道就行,别说漏嘴了,民巷里的人要是知道我们抢他们的生意,估计要赶我们滚蛋。”


    赵小米跟隋良连连点头,赵小米钦佩道:“三嫂,到底是我小瞧你了,你是干大事的人。”


    隋良拼命点头。


    “头要晃掉了。”赵西平接住他的下巴,说:“打水洗澡去,早点睡。”


    又跟赵小米说:“你也是。”


    第133章 凉面


    鸡叫三声,天色泛青,军屯里冒烟的烟囱如黎明前的星子,零星可数。


    木门吱呀一声,老牛叔牵着阿水走出门,反身锁门,他牵着孩子往巷外走。


    天亮和天黑,是人的情绪最低落的时候,阿水望着昏昏沉沉的路,哼哼唧唧问:“爹,我娘什么时候回来啊”


    “等你长大了,她就回来了。”老牛叔熟练地敷衍。


    “坏小羊说我娘跟人跑了,不要我了。”


    她嘴里的坏小羊是右边邻居的儿子,见到阿水就喜欢招惹她,每次都要把她弄哭。


    “那坏小子懂他娘个蛋,你别理他。”老牛叔高一声,转而安抚道:“我还能骗你了你信他的话你就是个傻子。”


    “我才不是傻子。”阿水不服气。


    老牛叔哼笑。


    “我不是傻子。”阿水强调。


    老牛叔还装作不信,他丢开她的手,快步走在前面,引得阿水跟在后面小步跑,哈哈笑着要抓他。


    走出军屯,阿水跑累了,老牛叔慢下步子,蹲下说:“我来背小傻子。”


    阿水硬气地绕过他继续走。


    老牛叔笑了下,他慢吞吞跟在后面,一直等阿水走不动了,他才又蹲下去。


    阿水老老实实趴上去,她伸手握住老牛叔的耳朵,嘀咕说:“阿水不是小傻子。”


    “嗯,你不是。”


    阿水甩了甩腿,她偏头望着高高的墙头,慢慢的又想睡觉了。


    听着背后的呼吸声平稳了,老牛叔拐道绕开摊贩摆摊的集市,他绕远路从巷道里穿梭,在天色即将大白的前一刻,背着阿水走进烟雾缭绕的铺子。


    蒸锅上的两笼包子已经蒸热,隋玉跟赵小米合力端下蒸笼,蒸笼揭下,锅里的水雾争先恐后窜出,弥漫了半间屋子。


    又抬两笼包子放蒸锅上,隋玉擦擦手上的面粉,穿过水雾走出去,就见老牛叔背着阿水走进存放干菜的屋里。


    “阿水还没睡醒”她走过去小声问。


    “路上又睡着的,跟我出门的时候是醒着的。”老牛叔抖开褥子搭阿水身上,他攥着打满补丁的衣裤往外走,顺手带上门。


    “早上出来的急,没来得及煮粥。”他望着隋玉说。


    隋玉失笑,她过去拿两个包子给他,说:“够吃吗”


    “够了,够了。”老牛叔瘪着没牙的嘴笑,交代说:“阿水不闹人,醒了也不哭,你们多注意一眼就行了,不要你们多费心,也别多管她,她不怎么往外跑,自己拿根鸡毛能玩半天。”


    隋玉点头,说:“昨儿下午给她一张面皮她自个儿捏了小半天,不是闹人的孩子。”


    “对,她不是折腾人的娃。”老牛叔笑一声,说:“那她就放你这儿了,我这就过去盯着,晚上再过来接她。”


    隋玉送他出门,正巧看见一个端碗过来的小子,她笑着问:“你一个人啊你爹娘没来”


    “没有,玉姐姐,你给我煮一碗卤水汤饼。”


    “行,你进来。”


    卤菜刚煮熟,萝卜还有些硬,隋玉给这个孩子多舀两块儿豆腐,说:“自己带碗十一文。”


    “早食做好了给我上一碟包子。”又一个客人进来。


    赵小米挟一碟包子给他送过去,收回十五枚铜子扔钱匣里。


    一早卖空四笼包子,扁食和汤饼合计卖出三十七碗,此时太阳已升空,大地上暑气渐长。


    校场散兵,训练完的兵卒各个汗湿了衣裳,十位千户也不例外。


    顾千户看赵西平放下武棍也打算离开,他诧异道:“今天不练了”


    “不练了,傍晚早点过来再多练一会儿。”赵西平扯开衣襟抖了抖,前胸后背都湿了,黏糊糊的难受。


    “去你家铺子里吃饭我早上出门没吃东西。”蒋千户大步走来。


    赵西平摆手,说:“你只管去,我就不去了,还有旁的事。”


    蒋千户看向顾千户,问:“你去不去”


    顾千户意动,两人一同过去。


    赵西平则是回了趟家,殷婆子给他开的门,见几只大鸡飞到前院来了,她给撵回牲畜圈。


    转身回前院,看见赵西平又脚步匆匆往外走,她跟上去关上大门,回灶房继续煮黍米饭。


    赵西平拎着十八贯钱去盖房的地方,他提着一大串钱串子先去巡看昨天完工的地基,又去看正在开挖的土沟。四十来个人,一盏茶的功夫,一道地基就挖成了,速度着实不慢。


    日头升到半空,甘大甘二撂下工具往回走,不消半个时辰,他们两个挑着两担饭菜过来。


    干重活的人体力消耗大,饭量也大,殷婆子焖了驼油萝卜菜饭,黍米饭里掺着萝卜、豆芽、菜叶子,还有炼驼油的油渣,虽说算不上好吃,但有油水能抵饿。


    四大桶饭落地,挖土的人纷纷撂了铁锹拿碗筷去盛饭,趁着这个闲工夫,赵西平将昨天的工钱发下去。


    “往后每天都是放饭的时候发前一天的工钱。”赵西平给他们喂个定心丸,说:“我准时发工钱,你们也用心给我干活。”


    “大人你放心,我们不偷懒耍奸。”


    “对,大人你不用天天来盯着,过个十天半月你再来一趟,到时候看看,墙都给你砌起来了。”


    赵西平看向说话的两人,说:“行啊,我信你们一回,往后我让老牛叔给你们发工钱,半个月后我再来。”


    “行行行,到时候指定让你看见墙。”


    赵西平看向老牛叔,说:“往后你去找隋玉拿钱。”


    “真不来了”老牛叔问。


    赵西平点头,家里缺钱,他打算往远处走走,或是去地里转转,多打些野物回来卖钱。


    从这边离开,赵西平去铺子里吃顿午食,下午就背着弓箭牵着个头最大的骆驼出门了。


    隋玉这边清闲下来开始琢磨做凉面,热面变成凉面只需过两道水,这个简单,难的是浇头,怎么让味道好吃,要做出只有她能做的味道,其他的食铺或是饭摊学不去的才行。


    配菜方面,黄豆芽是必须的,还有胡瓜丝,酸萝卜条,这三个定下后,隋玉就趁着腊梅嫂子来送菜的时候让她帮忙多收酸萝卜和胡瓜。


    “前两年给你的花椒树结花椒了吗”腊梅嫂子问。


    隋玉点头,说:“今年开花了,我还没去看,不知道结没结花椒。”


    “那等花椒树窜根了你给我移一棵小苗,我家的那个被牛踩断了,估计活不了。”腊梅嫂子嘱咐。


    “行,要是发小苗了我就给你挖一两棵。”隋玉应下。


    午后,隋玉回去一趟,花椒树种在赵小米住的院子里,淡白色的花多半已经谢了,原先开花的地方长出一簇簇细密的果实,还不到能吃的时候。


    隋玉去街上一趟,买撮韭菜,买撮大蒜菜,看见这个季节还有卖蒜头的,她过去问价,买一把捏手里。之后又去胡商的铺子问问花椒,得知医馆里有卖的,她去医馆打听打听价钱,价钱不便宜,若是用花椒炸油,凉面的价钱要上涨好几文。


    走出医馆,隋玉站在路边踢脚边的石头,犹豫了好一会儿,她转身又回到医馆。


    “你哪里不舒服”老大夫松开摸脉的手,说:“以脉象看,你没病。”


    隋玉没挪手,说:“你再掐个脉,看我是不是体寒。”


    老大夫没理她,说:“肝火挺旺,少思少虑不用吃药。”


    说罢,他喊另一个等候的病人上前。


    隋玉攥着一把蒜头走出去,她心里有数了,既然身体没问题,她就彻底放心了。


    回到铺子,隋玉开始制作浇头,韭菜择洗干净放太阳下晾晒,蒜头全部剥去皮,拍碎切粒装了半碗。


    油罐里的荤油不多了,隋玉又上街买猪肥油,碰巧遇到卖骆驼肉的,她喊住人买五斤骆驼的油脂。


    “你带回去的骆驼都养活了”摊主问。


    隋玉这才正眼瞧过去,有些面熟,应该是之前一起套骆驼的人。


    “养活了,你们没养活骆驼不是挺好养的”隋玉纳闷。


    “这就是带回来的一头公骆驼,野性难驯,卖出去又被人退回来了,就给宰了。”男人说。


    隋玉有点可惜,这头骆驼骨架可不小,拉货运货的时候指定是个强劲的帮手。


    “大概是焦虑了,多给它一点时间适应,畜牲是哑巴不会说话,但也知好歹,你待它好,有吃有喝的,它不害怕,自然也就留下了。”隋玉递钱过去,说:“可惜了,我是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就给买下。”


    “往后再遇到这种情况,我让人去给你说一声”男人问。


    隋玉衡量一下,再套骆驼就是明年开春了,那时候她的客栈能赚钱了,手上或许能腾出余钱。


    她点头应下。


    “对了。”男人喊住她,“之前在沙漠,那头公骆驼咬断绳子逃脱的事是误会,没人想害你,是老旗绊骆驼的时候挨了一蹄子,栓绳的时候胳膊使不上力,绑松了。”


    “那是我误会了。”隋玉爽快改口,“没事,我也没放在心上。”


    男人望着她走远,心想多得两头骆驼,高兴还来不及,哪还会记恨,纯粹是老万叔侄俩多担心。


    隋玉回到铺子炼油,先炼猪油后炼驼油,花椒一分两半,在捞出油渣后下花椒爆香,再倒入晒蔫切断的韭菜,以及蒜苗叶子,都炸焦了再篦出来,滚烫的热油倒进蒜粒碗,碗里的蒜粒爆香,在热油下烫去辛辣的味道,颜色却清透,不黄不焦。


    先后调配出两个半碗的蒜油,别说整个院子,就是半条巷子都飘着又香又刺鼻的味道。


    老秃打着喷嚏探头进来,瓮声瓮气问:“在做什么巷子里快站不住人了。”


    “老叔进来,我给你做一碗凉面尝尝,你给我提提意见。”


    第134章 心往一处奔


    恰巧门外有人路过,他探头进来,高声说:“我也能帮你提意见,隋老板,我能给你帮忙吗”


    隋玉在屋里只闻声不见人,她同样高声说:“能,你进来。”


    瘦高个的男人走进来,他也知好歹,担心再来人会让隋玉难做,顺手关上门,还落下门栓。


    赵小米端半盆凉水进去,她站在炉子前看着隋玉的动作。


    细面煮熟,隋玉挟着长筷在蒸锅里转一圈,水里翻腾的细面捞出丢进凉水盆里,她跟赵小米说:“再去舀两瓢水来。”


    热面过两道水,趁着这会儿功夫,黄豆芽也倒进热水锅里烫两滚,捞起来照样过凉水。凉水面装进盘子里篦下多余的水,隋玉再切两段胡瓜和酸萝卜,胡瓜丝和酸萝卜丝码在凉面上,控去水的豆芽也放上去,最后淋上蒜油,浇上醋,撒上盐,末了拌匀。端上桌之前,隋玉从两个盘子里各挑一筷头面。


    一盘凉面浇的是猪油炸的蒜油,一盘凉面浇着骆驼油炸的蒜油,蒜油是热的,面吃到嘴里也有些温热,隋玉觉得凉油的口感或许更好。


    “味道如何”她问试吃的两人,“别闷头吃,也给提提意见啊。”


    “你看我俩这样,哪还有什么意见。”老秃笑,“挺好的,我吃到了花椒味,还有韭菜味,有些辛辣,还有点酸,这个凉面对我的胃口,比卤水汤饼清爽多了。”


    另一个男人点头,老秃说的也是他想说的,他没什么可再说的。


    “隋老板,又要发财啊。”老秃长吁一声,“你哪来的这么多的点子,这下钱赚得用不完了。”


    隋玉“呵”一声,说:“我赚了座金山银山啊,还用不完。”


    老秃笑笑,不再说话。


    荤油的口感稍腻,也让凉面看着更油润顺滑,骆驼油的油脂更厚,好在花椒、韭菜、蒜叶子、以及蒜粒减弱了驼油里的腻味,跟猪油吃起来没多大的区别。隋玉决定往后做蒜油用骆驼油,正好能跟花椒的价钱相抵,卖凉面不用涨价了。


    有人敲门,赵小米去开门,门外是隋良跟阿水,之前炸花椒的时候味道冲,隋良把阿水领出去玩了。


    “怎么关门了”隋良问。


    “没事。”赵小米弹一下阿水的胖脸蛋,说:“嘴里又在嚼什么良哥儿,你带她去买吃的了”


    “没有,巷头的二花婶给的一坨萝卜丸子。”


    铺子里的两个食客吃完盘里的面,老秃问:“多少钱”


    “不要钱,请你们吃,明天再来就要给钱了。”隋玉说。


    “行,明天我跟你老婶再过来。”老秃起身,说:“小商队估摸着快回来了,到时候你这边生意又红火了。”


    “有商队回来,你们也都赚钱,大家都赚钱。”隋玉随口说。


    “可比不得你。”老秃站在院子里看了看,这才往外走。


    另一个食客将两个盘子摞一起递给隋良,离开前看隋玉一眼,含糊道:“秃子见不得头发多的,你的生意太红火了。”


    隋玉抬头,瘦高个已经走了。


    “三嫂,他在说什么前言不搭后语的。”赵小米皱眉。


    “老秃想涨租子了。”隋玉看向隔壁的院子,老秃好几次都在提她赚钱的事,一次两次她不明白,今天才悟出来意思,老秃估计看她生意太好,又觉得租子低了,心里天天犯嘀咕。


    “我们又不是只给他交租子,商队多的时候,他靠卖卤蛋可没少赚钱。”赵小米气不顺,她翻白眼说:“我还觉得我们吃亏了呢,还不如直接给他一二十钱的租子。”


    “没卤蛋这门生意吊着,老秃随时能赶我们走,他现在有这个意却一直没提,不就是担心我们不租他的房子,不再把卤蛋生意交给他。”隋玉跟她讲明白,“我们虽然少赚点,但也能少许多烦心事。”


    隋良在门外听着,小声说:“老秃叔不像这种人,他还经常来吃饭。”


    “我不是说他是坏人,但他是个生意人,生意人容易为钱心焦,他不是缺钱,只是在乎一分一毫的利,在乎赚了还是亏了。”隋玉解释,“现在说了你不懂,大了或许就明白了。”


    “我明白了。”赵小米出声,“就好比我们不缺卖卤蛋赚的那点钱,但我还是觉得把这个白赚钱的生意让给老秃叔是我们亏了。”


    隋玉赞赏地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隋良也点头,他这下明白了。


    “那老秃叔要是想涨租子怎么办”他问。


    隋玉隔空向北指,说:“入秋了我们就搬过去,开客栈后就不开食铺了。”


    “还是有自己的房子好。”赵小米有些高兴,“有了房子,不担心东家赶人,也不担心他涨租子,虽然拿得出来,但就是觉得气。”


    “来客了。”阿水稚声稚气地喊,“嫂嫂,来客了。”


    屋里的三人收声,赵小米跟隋良快步跑出去。


    “一个小毛孩还眼里有活儿,你这个铺子是真不养闲人。”老嬷发笑,她走进去问:“我闻到味了,晚上有什么好吃的”


    “凉面,不过不多,顶多能卖十盘,明天才正式开卖。”隋玉从面盆里割一刀面,问:“要不要先尝个味十文钱一盘。”


    “比卤水汤饼还便宜些行,给我来一盘。”


    隋玉这就开始擀面切面再煮面。


    ……


    下午飘出去的香味实在招人,傍晚来吃饭的食客纷纷打听,尤其是只有十一二个人尝到味,其他人都没吃到,这让众人对这道凉水面更是好奇。


    而真正让人发馋的时候是在晚上,躺在床上突然闻到霸道的油香,先是炼荤油的味道,这个味道本就馋人,还不等发腻,又闻到醒脑醒神的花椒香、韭菜香,到了最后是浓郁的蒜香,跟自家炒菜的蒜味又不一样。


    甘大注意到门外来人,他起身说:“要关门了,没饭了。”


    “你们把我们招得睡不着,现在说没饭了这可不行。”门外的人进来,高声喊:“隋老板,赶赶工,给我们弄四盘凉面出来。”


    甘大这才意识到之前门外站着四个人,他想去喊男主人出来,走了两步发现赵西平已经出来了,他又蹲到水缸边继续用面汤洗碗。


    “没面也没菜,一时半会儿可弄不来凉面。”赵西平走出屋,说:“明天再来,不仅你们,我也没尝到凉面的味。”


    “随便弄点什么吃的,今晚我们吃不到东西,估计睡不着。”


    “锅里蒸的有包子,要不四位多等一会儿,等包子蒸好了,你们拿包子沾蒜油吃”隋玉提议。


    四个人再无意见。


    今天下午买回来的骆驼油脂和猪肥油都炼成油水了,猪油装进猪油罐,驼油做成蒜油装罐子里,一罐子装满还有剩的,隋玉用小木勺舀四勺装另一个碗里,让隋良给他们端过去。


    包子蒸熟,赵西平挟十二个包子端过去,说:“这是用油渣炒的馅,本来是我们自家人吃的,给你们分半笼。”


    “还是三文钱一个”一个男人问。


    “嗯,不多收钱,这个点了,也没打算赚钱。”赵西平说。


    “你们做生意一向大气,我就喜欢到这儿来吃饭,舒坦。”鬓角微白的老汉说。


    赵西平笑笑,说:“那往后多来。”


    “肯定来,明天就来。”


    第二锅包子蒸熟,在黑夜里闯进来的四个食客也吃满足了,随着隋玉锁门,他们往回走。


    赵西平端着一笼油渣酸菜包,提醒说:“脚抬高点,别绊着土坨摔倒了。”


    一行七个人,高抬脚往家走,因着又多一条赚钱的路子,主家四人都高高兴兴的。


    深夜,隋玉凑在油盏旁记账,今天买了一大堆东西,收入跟支出持平。


    “今天是不赚钱的一天。”她在木板上打个叉,说:“接下来的一个月,我要多赚钱。”


    一个木匣突然闯进眼帘,隋玉抬头,疑惑地问:“什么”


    “打开看看。”


    隋玉露了笑,甜滋滋地问:“送我的礼物”


    赵西平看着她的神色,这才发现自己疏忽了三四年的事,隋玉送他弓箭,送他毛坎肩以及牛皮坎肩,出门做扁食,归家煮汤饼,他记得这些惊喜,却想不起来他给过她什么惊喜。


    “哇,这么多钱!你哪儿来的”隋玉惊讶。


    “连着三天卖的野物攒的钱,两只肥兔子,七八只田鼠,还有一只野鸡和五只鸟,一共卖了七十二钱。”赵西平没了求夸的心思,语气平平地交代。


    隋玉放下钱匣子站起来,她甩掉脚上的鞋,站在椅子上搂住男人的脖子,啾啾亲上两口,嬉笑着说:“不错嘛赵千户,这颗头越来越灵活了。”


    赵西平仰头亲了下滑腻的颈子,他抱着人往床上走,说:“都是跟隋老板学的,媳妇你教的好。”


    隋玉扑在褥子上笑。


    油盏里灯油燃尽,屋外天色泛青时,勤劳的一家人又各自奔向赚钱的路。


    凉面大卖,不止铺子里生意好,外送的生意也极为红火,一些人嫌热不想出门,有奴仆的差使奴仆,没奴仆的打点跑腿伙计,凉面没汤,又不用保温,跑腿伙计挑着担在街头巷尾快速蹿,看见人了不忘拉生意,隋玉的食铺再次受益。


    忙忙碌碌到了六月初,隋玉给全家人放假一天,关上铺子,一家人去看已经上梁的客栈。


    一个月前,这里还是杂草丛生的荒地,此时,地上竖高墙,房舍一间挨着一间,东西纵连一排,比城内的官府还有气势。


    第135章 险些闹掰


    西厨已经完工,赵西平领着隋玉过去看,赵小米跟隋良也蹦蹦跳跳的跟过去。墙体和房顶弄好,周遭的余土还没清,墙外的地面坑坑洼洼,人走在上面成了长短腿,四个人绕了半圈又拐回去,从没有门的门框里走进去。


    西厨的院落不小,客人多的时候可以摆上十来套桌椅,同样,烧锅煮饭的灶房也建得宽敞,隋玉走进去绕一圈,说:“砌两排灶,最少要有六个灶洞,靠近烟囱的两个灶洞用来煮卤菜卤肉和卤蛋,借用前锅炒菜煮饭的余温,这两个灶洞不用烧火,锅里煮好的卤蛋卤菜也不会凉。”


    在这方面,她是行家,赵西平没什么说的。


    “我们现在用的那个铁锅能不能拿去铁匠铺里融了,再加点铁改成两个铁锅”隋玉琢磨,她想了想,没找到可以类比的东西,见墙根还有泥巴,她捏一坨搓个椭圆形的锅底,说:“你有空去问问铁匠,看他能不能打出这种形状的铁锅,这种形状的更方便炒菜。”


    赵西平接过泥巴看了看,说:“行,得空我去问问。”


    灶房左右是仓房,两边的墙拐角是柴房,南北两溜房共四间,刮风下雨寒冷天,客人吃饭时可以坐进去。


    从西厨大门里出来,正对的就是第一进客舍的西侧门,走进去,入眼是一个个空洞的房门,一排十二间房,一个小院共有二十四间房,房门朝南的是客房,正对着的是仓房,方便入住的商人存货。


    “西边靠近西厨,我打算将东侧门旁边的耳房改做茅房。”一应看过,打算从东侧门出去时,赵西平指着旁边的耳房开口,“等墙体干透了,我让人在墙上凿个洞散味。”


    隋玉下意识想捂鼻子,人多味大,如果可以,她倾向在外面单独盖茅房,不过就是不方便。


    “靠近西侧门的耳房盖成水房,完工后用剩下的泥巴缠个灶台,放个大陶釜在这里,入冬后每天傍晚提供热水,免得客商不洗脚就睡觉,把屋里弄得臭烘烘的。之前去给住在老秃那里的客商送饭,一进门熏得我头疼。”赵西平继续说。


    “行。”隋玉点头,她往外走,又往东边的牲畜圈去,边走边说:“有牲畜圈,以后地里不缺粪肥,人粪就卖给收夜香的,让人过来勤收拾,免得恶心人。”


    闻言,赵西平低头看她跟隋良的表情,姐弟二人无不是一脸嫌恶的神色,再看小米,她满脸欢喜,对这姐弟俩嫌恶的东西没什么感觉。他暗哼一声,心想不愧是当过小姐少爷的人,还是那么讲究。


    牲畜圈也是东西走向,一排二十个圈,因为骆驼个头大,每个圈的尺寸不小,一个圈可容纳六七头骆驼,比人住的房舍还宽敞。圈门朝西,圈舍后面是挖出来的土坑,也是采土的主要来源。


    隋玉绕过去站在坑边看,坑底挖的已有一人高,边上有铲出来的阶梯,挑草的人从南边下去,挑泥的从北边下去,各行其是,互不打扰。


    六月的太阳毒辣,割回来的草摊在地上晒两天就晒成干草了,干草剁成一掌长的草头,混进拌了水的泥沙里,四个光膀子的壮实男人手握粗木不停搅拌摔打,将泥沙干草搅成黏糊偏硬的状态,末了将硬泥铲进木框里捶打,成型后倒出来,这就是泥砖了。


    捶泥的男人扬起木斧,背脊上汗珠滑落,太阳的光晕落在古铜色的皮肉上,看得人眼晕。


    赵小米突然有些脸热,她站起来往旁处走,见老牛叔在翻草,她跑过去帮忙。


    “你们都来了,阿水呢”老牛叔问。


    “让殷婆婆领回去了,我三嫂说这边太晒了,不带她来,小孩皮肉嫩,会晒伤。”赵小米说。


    老牛叔闻言就不多问了。


    “小米,去第二进客院看看。”隋玉经不住赵西平的催促,她只得放弃看夯土晒砖的过程。


    第二进客院还没落成,墙体只有小腿高,偏湿的泥砖摞上去,戍卒们抬着腿粗的木头往泥砖上砸,不停地夯实墙体,使上下两块儿泥砖黏在一起,融为一体。


    哪怕早就清楚盖房是个辛苦活,但脑子里想得再多都不及亲眼目睹的真实,灰尘扬面,脸上、身上发出来的汗都是泥黄色,汗水滴滴答答落在泥砖上,腰间的汗巾子也早被汗湿,抱木夯土的人,指腹上甚至磨出血泡。


    “明天我让殷婆宰两只鸡炖一釜,晚上的时候给你们送来。”隋玉跟离得近的几个人说,“为了盖这个房舍,让你们受苦受累了。”


    “千户娘子说明晚给我们炖两只鸡送来。”打着赤膊的男人高声吆喝。


    苦闷着脸干活的人瞬间来精神了,身上又来了力气,想在主家面前好好表现表现。


    “这一进落成了还盖吗”有人问。


    “到时候再说,天越来越热,我担心把你们累垮了。”隋玉往天上看一眼,她偏头跟赵西平商量:“第二进落成了先停工,等入了八月,或是七月底,暑气若是降一些了再继续盖”


    实则是手里没钱了。


    赵西平点头,嘱咐说:“往后早上早过来半个时辰,晌午早下工半个时辰,正午的时候,你们躺前面的客院里歇歇。”


    夯土的几人闻言对看一眼,心里辞工的念头动摇,打算再坚持几天。大热天的在日头底下卖命,实在是累得受不了了,夯半天的土,吃饭的胃口都累没了,他们担心再不歇歇,身体可能就垮了。


    快到晌午了,甘大甘二回去挑饭,隋玉跟赵西平也带着赵小米和隋良往回走,路上,隋玉说:“回去了跟殷婆交代一声,每天早上多煮一釜的黍米粥,稀薄一点,放凉了让甘大甘二用桶装过来,凉粥既饱肚又解渴,免得有人喝水喝多了再水中毒。”


    “水中毒喝水还有中毒的喝的是什么水。”赵小米不信。


    “太热太渴的时候灌一肚子水,撑得恶心又尿不出来,只能挖嗓子吐出来,这不就像是中毒了一样”隋玉耸肩,“我没说错吧”


    “没说错。”隋良立马出声维护。


    “马屁精。”赵小米小声嘀咕。


    走进城内,站在岔路口,已经忙习惯的一家人犹豫着不知道往哪里走,早上关铺子的时候打算的是休息一天,但这会儿回去也没什么事做,还不如去开铺子做生意,好歹能再赚点钱。


    隋玉跟赵小米对视一眼,姑嫂俩抿着笑选择朝西走。


    赵西平跟隋良跟了上去,走到半道,隋良又跑回去接阿水过来。


    走进民巷,隋玉发现巷子里的人看她的眼神不对劲,她跟人打招呼,这些人肯搭话,面上却没什么热情。


    “隋老板,城北边快完工的新房舍是你的啊我听说要用来做什么客舍”老秃直接问。


    隋玉点头承认,她疑惑道:“你们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们早就知道,阿水在我这儿,她爹肯定是在帮我干活,送饭过去的人是甘大甘二,你们不是都见过”


    老秃语塞,一个城内一个城外,别说城外在盖房,就是扒房子,墙倒了他们也听不到动静。更别说大热的天没人愿意走动,就是有人走动,也转不到城外去,上哪儿知道去倒是在铺子里吃饭的时候听旁处的人提起过,不过语焉未详,谁也没放在心上。


    直到昨天,巷子头住的二花婶的侄女生孩子了,她去送礼吃席,席上听一个戍卒的媳妇提起才知道城北的房子是隋玉的,还是用来供客商食宿,这不是抢他们的生意嘛。


    老秃跟着隋玉一家走进铺子,用玩笑的口吻说:“你这事做的可不地道啊,我们整条巷子的人时不时来照顾你的生意,你倒好,赚了我们的钱,反过来抢我们的生意。”


    “若是这么说,整条巷子的人都是互抢生意,大家都想赚客商的钱,为什么不能多我一个”隋玉示意赵小米去烧火做饭,这边她来应对,她脸上的笑没落,和气地解释:“做吃食生意太累,一天到晚忙个不停,我也想像你们一样,春天忙一阵,秋天忙一阵,忙半年,清闲半年,还不缺钱用,岂不美哉。建客栈的事我们始终没宣扬不是瞒着你们,是害怕建不成落人笑话。更没有抢生意一说,我若是在这里大肆买入房舍做客舍,那是跟你们抢生意。但我的客舍盖到城外去了,不如你们这边位置好,等西去的商队回来了,他们指定会选择熟悉的落脚地。我那里是打算吸引住在玉门关,或是离开敦煌去酒泉的客商。”


    门外走进来一波人,他们面上的抗拒有些减弱,显然是把隋玉的话听进去了。做客商生意的人,他们心里明白城内可供商旅以及驼队入住的房舍不多,每逢四月底以及十月底,后涌进城内的客商多半没有落脚地,这种情况他们会选择去玉门关或是酒泉落脚,若是天气允许,甚至还会向张掖郡和武威郡去。


    “我昨晚去看了,你那边的客舍搞得可不差,靠河的院子是做饭的还有牲畜圈,这下可把我们压下去了。”一个男人开口。


    隋玉看过去,说:“我又没有压着你们不让你们改善条件,你们觉得我那边做的好,你们也跟着学嘛。我那边在城外,若是只提供住宿不提供吃食,哪个傻蛋会住过去我办客舍是为了赚钱,又不是为了省钱。”


    “那你搬出去,这个小院我要改成牲畜圈。”老秃贸然开口,话出口,他有些后悔,担心赵西平会利用职权找他的麻烦。


    “我们会在九月之前搬走,那时候返回的客商不多,不会耽误你的事。”赵西平开口。


    老秃没做声,其实有隋玉的食铺引客,他那边的房子永远不愁客商入住,甚至为了吃食方便,不少商队愿意加价入住。


    “算了,你当我之前的话是放屁,你们继续在这个小院卖吃食吧。”他松口了。


    “九月之前我们会搬走,两边的生意兼顾不来,只能停掉这边的生意。”隋玉解释,“若不是你今天提起,我过几日也要去找你去说一声。”


    老秃叹一声,“也是,你肯定要给你自己的客舍招揽生意。”


    第136章 商队暴利


    这天晚上,食铺里少了许多熟面孔,哪怕隋玉早有预料,准备的各种吃食都减量了,还是没有卖完。


    老牛叔来接阿水的时候,隋玉给他拌一小盘凉面,剩下的面团她让赵西平擀成面皮切面条,带回去挂在院子里晾着,免得过个夜捂酸了。


    “猫官,猫官。”隋玉喊,“猫官在家吧”


    一只狸皮大猫从倒座房里蹿出来,喵喵两声,翘着尾巴绕着隋玉的脚踝蹭来蹭去。


    “哎呦,你在掉毛呦,蹭我一腿的毛。”隋玉推开它,她按住猫头嘱咐:“今晚别出去游荡,你趴面架子下面盯着,别有耗子来偷嘴。”


    殷婆子去关倒座房的门,房门都关上,猫进不去,它就只能在院子里待着。


    “鸡抓了”隋玉问。


    “抓了,抓了两只公鸡,只剩五只母鸡了,明年我去多买些小鸡崽子回来养。”殷婆子说。


    这七只鸡已经是老鸡了,有两三年的鸡龄,隋玉也就只买过一次鸡崽子回来养,之后会打猎了,家里时不时能沾荤腥,再加上开铺子买的鸡蛋多,对鸡的需求不高,就没再买过鸡崽子。


    隋玉突然拍腿,躺在地上打滚的猫官吓得一激灵,见她往屋里跑,它也迅速跟上去。


    “我忘了一件事,西厨北边的空地还可以盖个猪圈,或是盖在骆驼圈旁边也成,跟骆驼共用一个粪坑。往后泔水指定少不了,我们多养些猪,猪长大了时不时杀一头,也不用为买肉钱心疼。”


    赵西平放下木板,说:“杀自己养的猪不怕你弟又哭”


    现在圈里那只公羊,卖不能卖,宰不能宰,又不会下崽子,天天赶进赶出去吃草,等入冬了还要给羊准备干草,越养越亏本。


    “不让他养不就行了。”隋玉走过去,她环着男人的脖子趴他的背上,“你在看图啊,难不成觉得房子盖的有问题”


    “没问题。”赵西平在骆驼圈旁边点了点,说:“忘了告诉你了,你的小黑揣崽子了,估摸着下个月就要生。”


    “啊”隋玉一蹦站直了,“我还以为它又长肥了,原来是揣猪崽儿了”


    赵西平举起油盏跟她出去,说:“你打算养猪,它这窝崽子就不卖了,我们自己养着。不过等猪崽长大要宰的时候,你不会又舍不得吧”


    “我只对小黑有深情厚意。”


    “你们姐弟俩,一个养猪,一个养羊,真是怪人。”转眼看见猫官从脚边蹿过去,赵西平又嘀咕:“这儿还有只猫,它们仨在这个家可享福。”


    “猪喽喽——”隋玉唤一声。


    大黑猪哼哼两声,爬起来走到圈门口。


    隋玉接过油盏探身晃一下,看清黑乎乎的肥猪,肚子坠着,她伸手摸上去,肚皮下有蠕动的感觉。


    猫官跳上墙去扇骆驼的嘴巴子,赵西平大步过去拽住它,“蹦蹦”两个脑瓜崩,他骂道:“你闲的小心它一口嚼了你。”


    “给骆驼起个名吧。”隋玉端着油盏走过来,说:“之前在沙漠听人家的骆驼有名字,我就想着给我们家的骆驼也要起名字,回来忙忘了。”


    赵西平指着个头最大的骆驼,说:“这是我套的第一头骆驼,就叫老大,这个是老二,以此排下去。”轮到那头小骆驼时,他又说:“这个还小,取名喊的应,你倒是可以取个喜欢的名字。”


    隋玉憋了半天,吐出“蛋壳”二字。


    赵西平:……


    “它跟我们回来的时候,毛是蛋壳色。”隋玉辩驳,强按头说:“就叫蛋壳。”


    “随你,反正又不是给我儿子取名。”赵西平无所谓。


    隋玉白他一眼,她看向两头大骆驼的肚子,嘀咕说:“它俩揣崽子了吗骆驼多久才显怀”


    赵西平不知道骆驼几个月显怀,但知道骆驼怀崽要一年多,今年若是怀了,明年的四五月份才会生。


    从牲畜院离开,赵西平将猫官丢在前院守面架子,他跟隋玉去洗漱睡觉。


    次日,隋玉跟赵小米抬着面架子去铺子,离开前交代甘大甘二傍晚时去食铺挑凉面。


    早上过来用饭的人不多,好在晌午时来了一队客商,这个商队三月份出关去楼兰、若羌和山国,带去的货卖完,又买一批皮毛就回来了。


    隋玉跟赵小米将铺子里的所有吃食都给他们上一遍,听他们商讨着入关卖皮子的事宜,她打听说:“这个时候去关中,年底的时候可以返回”


    “可以,刚好能赶上。”客商捞口凉面,问:“有没有酒”


    “没有,你若是想喝,我出去喊个跑腿伙计去南水街买,不过你要给十文的跑腿钱。”隋玉说。


    “行。”


    隋玉让赵小米出去一趟,巷子里蹲的就有跑腿伙计,招一下手就过来了。


    客商从包袱里拎三贯钱给伙计,顺便递过水囊,说:“要高粱酒,可别耍小心思兑水,爷爷我这张嘴是在酒缸泡过的,酒味足不足,我一尝就知道。”


    “爷爷放心,小的是做正经营生,赚的就是跑腿钱,不干黑心勾当。”


    伙计接了钱和水囊,快步跑出去。


    隋玉切半碗酸萝卜丝端上桌,问:“玉门关以外的小国喜欢买我们的什么货布料陶器还有什么”


    “我们这边的人吃穿用买什么,他们也买什么,小到针线,大到粮油,带什么出去都能卖完。”客商挟口酸萝卜丝,打量着隋玉问:“怎么你家也有男人要组商队”


    “那倒没有,我男人是军中千户,哪能让他去跑商。”隋玉拿出赵西平的官职用一用,好奇道:“你们在关内关外跑,一年能赚一万钱”


    十二个客商对看一眼,知道她男人是个官员,这倒不好不答,只能含糊道:“若是只能赚一万钱,我们何必这么辛苦,兄弟十来个人分一分,一人不足一千钱,还不如在家里当货郎。”


    “我是指一人一年一万钱。”隋玉又说,见他们面色微变,就知道猜得八九不离十。


    “你们小商队一年就能赚这么多,那些大商队一年要赚多少钱呦。”隋玉咋舌。


    “越能赚钱越要冒险,赚大钱的人可能有命赚没命用。”挨着隋玉的客商咂一声,摇头道:“不能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出关后,对汉人有意见的人可不少,多少人死在西去的路上,这条商道是人命铺出来的。别说是商人,前几年,一个去车师国屯田的校尉不就被当地的人打死了。”


    买酒的伙计回来了,又有客人上门,隋玉去煮面,之后没再跟客商交谈。


    过了晌,隋玉坐在檐下看赵小米带着隋良和阿水翻花绳,余光瞥见老秃进来,她思索两瞬,扬起笑问:“还没吃饭啊”


    “刚安顿好一队客商,还没来得及吃,你给我煮盘凉面,不要黄豆芽,那玩意卡牙。”


    “行嘞,你找个地方坐。”隋玉进屋去烧炉火。


    老秃不提昨天争执的事,隋玉也不提,两人都像毫无芥蒂的样子,一个吃完饭结账,一个如往常一样多送几步。


    到了傍晚,隋玉先将昨晚剩的干面丢汤锅里煮熟,过水的时候烫豆芽,豆芽是自家用黄豆发的,成本便宜,她一下子煮一盆,过水后,跟凉面掺一起拌两大盆。再切两个酸萝卜和四个胡瓜,浇上蒜油和盐醋使劲搅拌。


    隋玉正搅得起劲,听见院内涌进来不少人,她走出去看,是晌午的客商又来了,跟在后面的还有巷子里的一些人。


    “来十二盘凉面,多切些酸萝卜。”客商喊。


    “小米,去给我们各拌一盘面来。”巷子里的人选择在院子里落座,昨天才闹的矛盾,要不是嘴惹事,他们也不想来。


    吃过隋玉这里的凉面,再去旁的铺子里吃,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好像面不够多,油有点少,再不然就是不够干净。自己做又嫌麻烦,眼瞅着又到饭点了,只能僵着脸过来。


    甘大甘二恰巧也过来了,隋玉跟赵小米先抬着面盆将凉面倒进饭桶里,再进屋去给食客拌面。


    “老板,我娘说你们晚上别做饭,她留了一钵鸡汤,待会儿给你们送来。”甘大站在门外说。


    隋玉应好。


    甘大甘二挑着食桶出门,阿水也巴巴跟出去,隋良喊住她:“你去哪儿不准出去。”


    “肉肉。”阿水用手指,她闻到鸡肉味了。


    “你站门口等殷婆婆,她马上就送肉来了。”隋玉说。


    她端两盘凉面走出来,先给客商。


    “谁家一下子买两桶面”客商问。


    “是我家的仆从,他们给帮我家盖房的人送饭。”隋玉解释,哪怕有巷子里的人在,她还是补充一句:“我在城北盖了客舍,有吃有住有牲畜圈,你们往后往返若是找不到落脚的地就过去住。”


    “好,进城的时候我们看见了,还以为是哪个大官去那边盖大宅子了。”


    其他人心情复杂,吃完凉面就走了,没像往日那样还坐着唠唠嗑。


    又捱五天,巷子里的食客回来了六七成,大家都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他们馋隋玉的手艺,隋玉馋他们兜里的铜子,他们偶尔见隋玉生意好冷脸不高兴,但隋玉一直笑脸相迎,这些人隔个一两天又来了。


    时间一晃到了六月十一,家里的钱箱彻底空了。


    晚上到家后,隋玉将带有油香的铜子都倒桌上,一家四个人坐在桌边数铜子串铜子。


    “今天来了两个小商队,收入不错,一共一百八十多钱。”隋玉点了点钱串子,支着下巴说:“这两个商队至少要在城内歇三天,近四天,给盖房的人发工钱是没问题的。”


    “今天卖野物卖了三十七钱。”赵西平将卖野物的钱拿出来,说:“墙体已经砌成了,再有两三天就能封顶。”


    “我这里还有钱。”赵小米开口,“我还有两百多钱。”


    “不动你的钱,我跟你三哥有办法。”隋玉压下她的肩,跟赵西平说:“房顶落成后,你让他们再耗两天把房子内外的土铲平,能夯实的夯实,不能夯实的就铲走。之后让老牛叔问问,看有多少人能接受赊欠工钱,若是够三十个人,那就让他们继续盖第三进客舍。若是不足三十个人,那就算了,等我们攒够钱了继续盖。”


    赵西平点头。


    “接下来每天赚的钱就要拿去买门窗,让木匠打桌椅,找泥匠缠锅灶,还有床……”隋玉掰着指头算,说:“不如不买木床了,这算下来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挖泥巴砌榻,还不用担心木床坏了要换新。”


    “一点点来吧。”赵西平数十八贯钱丢木箱里,这些明天就要拿走。


    赵小米扒拉下桌上的四贯钱,要笑不笑地说:“好穷啊,感觉马上就揭不开锅了。”


    隋玉撑着下巴笑,说:“我才跟你三哥的时候,家里的余钱都比现在多。”


    第137章 背一屁股债


    第二进客舍上梁铺草那日,隋玉粗略地数了数钱匣子里的钱,早上收入大概有五十钱,她喊来隋良,交代道:“待会儿冬子爹送面过来,称重后你去结账给钱,还有腊梅嫂子和孙大娘,面、菜、蛋的钱都结了,若是有剩余,你拿去买半盆豆腐。我去客舍那边看看,大概在晌午之前能回来。”


    隋良点头。


    隋玉解下围裙往外走,看见扔着鸡毛毽子满院跑的阿水,嘱咐说:“阿水,不能出门啊。”


    阿水清脆地应一声。


    “三嫂你就放心吧,我盯着她,丢不了。”赵小米从门外进来,凑近了嘀咕说:“巷子里有几家人约着一起往西边去了,我估计就是去看我们的客栈。”


    隋玉也出门往西走,出了巷子向北走,走出城,果然看见一伙七八个认识的人,她看见了他们,他们也发现了她。


    走在前面的人慢下步子,等隋玉追上来了,老秃解释说:“听说你这边的第二进客舍要落成了,我们来看看,看我们巷子里还要增什么添什么。”


    隋玉脚步不停,笑着说:“那就一起走,我也好久没过来了,一起去看看,你们帮我提提意见。”


    这伙人笑笑不说话


    又走一盏茶的功夫,就能看见房顶上蹲的人,盖房的戍卒踩着梁木铺草,一手压草一手缠绳,身上没绑任何牵制性的绳索,踩着梁木上却走得矫健。


    “还得是赵千户有本事,喊来这么多兵卒,个个身强体壮,手脚利落,若是换成我们这等人,这么大的房舍,就是两个月也没法落成。”老秃感叹。


    隋玉没接话,又走两步,她察觉出话里的意思,不由偏头问:“老叔也打算再盖客舍”


    “那倒没有,要花不少钱吧”老秃打听。


    隋玉点头,坦诚地说:“手上的钱耗尽了。”


    同行的几人不怎么相信。


    “我倒是想把家里拾掇拾掇,院墙旧了,房顶上的草也污糟生虫了,以前砌墙隔屋的时候想着将就将就,现在将就不下去了。”老秃看向眼前的新房舍,他那里的客房跟这个一比,人家这是人住的,他那边是牲畜住的。


    “不过我再等等,如果你这边把我们的生意抢走了,我也不用再折腾了。”老秃话里含酸。


    “太看得起我了。”隋玉低头笑笑,她没再出言宽解,说:“你们随便看,我去看看赵西平来没来。”


    赵西平早在半个时辰之前就过来了,他刚跟老牛叔商量完赊账的事,转眼看见隋玉,他扬了下手,示意她过来。


    “铺房顶落下来的草多灰多,你别进去。”他说。


    隋玉抱着臂站在他一旁,四处看一圈,说:“明年春天去沙山上挖些树移栽过来,这边太空了,看着有些荒凉。”


    赵西平点头,他手上盘着钱串子,说:“还可以散养一群鸡,地界宽,土里有虫,还有草,不用怎么喂。”


    说起草,隋玉恍然,她攥住他的手,有些激动地说:“傻了吧,今年春天忘记多在荒地上撒些金花草的种子,入冬了,干草不够用啊。”


    “我那二十亩地今年种的都是黄豆,秋收的时候你们去拉豆杆子。”老牛叔开口。


    “你今年种地了”赵西平诧异,往年他领了粮种直接当口粮吃了。


    “我让屯长派人帮我把地犁开,之后撒上豆种,秋收的时候他再安排人去收割。”老牛叔挺身绷直微微佝偻的腰背,说:“现在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屯长那老东西上门威胁我,我再不种地就不给我发粮了,老子不得不屈服啊。”


    看他一脸憋屈,隋玉有些想笑。


    跟隋玉一同过来的那伙人转了两圈走了,赵西平颠了颠钱串子,说:“走,我们这就过去。”


    走进二进院,老牛叔嚷一嗓子:“天热了,都下来歇歇,凉粥送来了,先下来喝一碗解解渴。”


    递草的人撂下草捆,夯土的人撂下木锤,铲泥的人丢下铁锹,等房顶上的人下来,扶着木梯的人也走了过来。


    甘大甘二合抬着陶釜过来,殷婆子拎一筐黑陶碗,陶釜落地,抽掉扁担,她拿着勺子舀凉粥,顺手递给走过来的人。


    赵西平跟老牛叔一起去发工钱,拿到工钱,有人问:“大人,第三进客舍还盖不盖”


    “我倒是想盖。”赵西平说。


    “盖不盖不由他,就看你们愿不愿意。”老牛叔开口,“盖房子把他的家底折腾空了,这几天跟我说第二进客舍落成了就停工,等攒到钱再开工。不过我想着过了秋收天就冷了,下场雪土就上冻,一直到明年二三月才能开工。老汉我就想啊,不如我们继续给他盖房,再忙一两个月,至少还能再盖四进客舍,等入秋了,有客商入住,他年底再给我们结工钱。反正有这么大的宅子撂在这儿,他总不能赖我们的钱,他敢耍赖,老头子我就掂着铁锹来拆房砸墙。”


    涉及到钱,无人不谨慎,老牛叔跟秦大顺找来的十来个人倒是不担心赵西平拖欠工钱不给,赵西平麾下的军户心有顾虑,毕竟是上官,他要是真不给工钱,他们拿他也没有办法。


    “行啊,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再干两个月,年底拿两百多钱,给一家老小各添一身羊皮袄。”一个汉子仰头喝尽凉粥,说:“就凭赵千户和千户娘子在吃食上没苛待我们,我就觉得他们不是那等下三滥的人。”


    此话一出,附和者甚多。


    赵西平抬手压了压,高声说:“家里用钱紧张的人别勉强,你在我这儿干活是为了拿钱,在我这儿拿不到工钱了,你就去旁处赚钱,可别顾虑面子勉强自己,再让家里人受罪。我先说明白,我不会因为你不肯留下就记恨你,过后更不会借用职权欺恶人,这点你们尽可放心。”


    “我老娘病了,日日靠药汤子吊命,我出来干苦活就是为了给她挣药钱。”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站起来,说:“若是明天不能结工钱,我明天就不来了,再去找其他的活儿。”


    赵西平点头,说:“我记得你,是叶百户带来的跟你一起的还有个人。”


    “是我。”另一个男人举手。


    “你明天还来不来你若是过来,我明天把他的工钱给你,你给他带过去。”赵西平看向那个中年汉子,说:“你明天另外去找活儿,要是找不到合适的,你再来找我,我帮你打听打听。”


    “我明天还过来。”另一个男人说,“安叔,我明天把工钱给你带回去。”


    赵西平给老牛叔递个眼神,老牛叔问:“都考虑好了明天还愿意过来的举个手,我点一点,若是人数不够,那就算了。”


    一只又一只手举了起来,隋玉站一旁看着,她默默数了数,有三十二个人……又有两人举手,三十四个。


    “好,三十四个人,明天照常还过来啊。”老牛叔说。


    事情说定,日头升得老高了,隋玉不再多留,她跟赵西平往回走,殷婆子也同行,三个人在岔路口分开,殷婆子回去给帮工煮饭。


    赵西平在食铺帮忙,过了最忙的时候,他扒一盘凉面填肚子,之后回家拿上弓箭出门打猎。


    七天后,钱箱里又堆十串铜板,赵西平拿走十贯钱去找木匠,先付定金,他带着木匠去客舍量尺寸,西厨的院门,客院的东西侧门,以及灶门、仓门、客舍门,他让木匠多找些人尽早给他做出来。


    到了七月初,隋玉拿着又攒下来的一千五百钱去买六匹粗布,一匹布可以裁二十个被面,做成夹层褥子能做十床。她牵着骆驼回军屯,因为冬子娘性子泼辣,敢说敢骂,她就把这六匹布交给她,让她找人给她做六十床褥子。


    “一床褥子我给三十文的工钱,针线我不提供,针脚不能太赖,你帮我盯着。”隋玉说,“零碎的布头我也不要,你看着分给做针线的人。”


    冬子娘点头,说:“行,这事包我身上,你要的急不急不急的话,十天后我给你送去。”


    “那就十天后给我送来。”隋玉没意见。


    同时,盖房的人停下砌墙的活儿,一帮人转移到最先盖成的客舍里砌泥榻,榻与墙同长,宽七尺,横着能躺四五个人。


    到了七月中旬,木匠让人运来门窗,耗了三天的功夫,西厨、客舍、牲畜圈都安上木门。


    这小半个月攒的钱大半到了木匠手里,结清门窗的钱,剩下的钱用作定金,木匠继续给他打制桌椅板凳。


    泥榻砌成,再缠锅灶,最后将第六进客舍的屋顶封上,这帮劳累了三个月的戍卒各自收拾了工具离开。


    挑泥挑草的筐烂得不像样了,搁在以往,赵西平早给扔了,但现在穷啊,他都给摞起来堆在还没收拾的客舍里面,留着挑粪,或是以后挑泥再用。


    一晃又是十天,刚捂热的一千钱去街上走一遭就空了,陶釜又添六个,铜锁买回二十五把,路上看见有卖芦花的,可惜兜里掏不出一文钱。


    “老秃在催了,最多还能再做半个月的生意,赶在月底我们就要搬走。”隋玉说。


    “缺的东西不多了,只剩铜锁没买够,褥子里没塞芦花。”赵西平长吁一声,说:“我明天出城,带上甘大甘二,跑远点去找芦花。”


    “木匠那边的工钱还没结完是吧”隋玉问,“还缺多少”


    “不多了,七十多钱。”


    隋玉想笑,现在是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怕痒。


    第138章 新的希望


    日落黄昏,赵西平一路快跑去校场晚训,他到的时候,十个千户已经来了八个,正拿着武棍对打,穿着武服的驻兵绕着校场练腿脚,只有一个闲人靠在树下躲阴凉。


    赵西平大步走过去,胡都尉的目光移到他身上,想到听到的传闻,他先开口问:“你在城北盖了座六进的客舍是我眼拙,赵千户你家底不薄啊。”


    “家底空了,还倒欠七八千钱的工钱。”赵西平沉重地呼口气,说:“是我们高估了自己。”


    “七八千钱”胡都尉惊得站直了,忽而大笑,“赵千户,挺有胆啊,这六进客舍岂不是投了上万钱你倒是挺敢。”


    赵西平强咽一下,苦笑着说:“都尉,我找你是想告三天的假,明天打算带着两个仆从出城采摘芦花。”


    胡都尉乐得厉害,这还是他头一次遇到穷到亲自去摘芦花的千户,他挥了挥手,没有为难,说:“允了。”


    赵西平拱手告退,他过去指点驻兵的箭法。


    顾千户绕了几步走过来,问:“你跟他说什么了他笑得像只雀子。”


    “我告了三天假,要出城摘芦花。”赵西平没有隐瞒。


    顾千户摇头,“你可真是不让自己闲一天,不是打猎就是摘芦花,花钱买不就成了你卖猎物的钱呢”


    赵西平不知道为什么也想笑,他乐了一下,说:“都砸到客舍上去了。”


    “缺钱我借你一点”


    赵西平笑着拒绝了。


    次日一早,顾千户出门去早训时,赵西平带着甘大甘二骑着骆驼往西去,此时城门刚开,他们主仆三人是头一个出城的。


    甘大甘二是官奴,本来不能出城的,但有赵西平做保,做好登记就牵着骆驼走出城门。


    赵西平的目标还是沙漠里的湖泊,他骑着骆驼走在前面,带着甘大甘二一路向西,再沿河往上游走。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隋玉的食铺也开张了,八月已有商队入关,这些商队在城内都是暂住一夜或是半日,补齐粮草就立马出城往东走,会赶在初雪落下之前,翻过洪池岭进入关中地区,将西域的商货卖向中原。


    “掌柜娘子,我们要的饼子可都准备好了”一个粗犷的大汉大着嗓门问。


    “准备好了,两百个干饼子,两百个鸡蛋酸菜包子,六十斤干菜,还有五十斤酸萝卜,都准备齐全了。”隋玉指了指靠墙放的一堆东西,说:“你点一点。”


    男人粗略地看一眼,他拿个饼子咬一口,是纯面的,没有掺杂豆粉,他满意地点头,结清十五钱的尾款,他用自己带来的包袱将东西一装扛上肩头就往外走。


    在他之后,一行十五个客商进来,他们走到水缸边舀水洗手,嚷嚷道:“掌柜的,拌十五盘凉水面,再来十五碗卤水汤饼,快点啊,我们急着要出城。”


    隋玉应好,凉面已经煮好了一盆在凉水盆里泡着,胡瓜丝和酸萝卜丝也切好了,拌起来很快,赵小米跟殷婆子一起动手,半盏茶的功夫,十五盘凉面端上桌。


    “这个月月底我们就搬去城北的客舍了,你们明年再来,要是想尝我三嫂的茶饭,你们就去城北。”赵小米生怕隔墙有耳,她小声说。


    嗦面的客商摇头,说:“我们不久住,吃饭是小事,主要是给骆驼买粮草,或是买成衣,城北的那座客舍我们也听说了,不过太远了,不方便。”


    “方便,怎么不方便,我们那边也会卖粮草,想买成衣可以打发跑腿伙计,你们奔波几个月,躺客舍里吃吃喝喝多舒坦。”


    “小米,来端碗。”隋玉出声打断她的话。


    殷婆子一下端走两碗卤水汤饼,没有用得上赵小米的地方,隋玉斜她一眼,说:“老实坐着。”


    “干嘛”赵小米不痛快,“我说得不对”


    “提一嘴就行了,别上赶着,说多了惹人厌。”隋玉将一碗卤水汤饼递给她,说:“送过去。”


    “你们也在啊看样子又要走了”又一队客商风尘仆仆进来。


    “洪大哥,这边坐。”先来的客商招呼,说:“我们昨晚天快黑才进城,你们慢了一步。”


    一个矮个客商作势要添饭,他端盘进来,侧着身背着外面的人,他掏出一贯钱丢桌上,说:“后来的那桌人的饭钱我给了,够不够”


    “也是卤水汤饼和凉面够了。”隋玉点头。


    又拌十三盘凉面端上桌,煮卤水汤饼时,隋玉在每个碗里放两个卤蛋,一贯钱有一千文,若是只吃卤水汤饼和凉面,够招待四十五个人,这两单她赚的多。


    最先来的客商走了,后来的那十三个人吃完面,得知饭钱已经结了,他们寒暄着就准备离开。


    隋玉喊住人,说:“各位,你们要不要在我这里补充干粮先走的那个商队在我这里买了烙饼、包子、干菜、酸萝卜,还在隔壁老秃那里买走一坛卤蛋。”


    “那就按他们买的量给我们也准备一些,我过了晌来拿。”


    “可以,不过要先压给我五钱,万一你们不要了,我也不至于亏本。”隋玉说。


    隋良颠颠跑过去,说:“大哥,给我就行,我跟你们出去,看你们住在哪儿,干粮备齐了我去吆喝一声。”


    “小子机灵。”挨着他的大汉拍了下他的肩膀,紧接着递钱过来,说:“太瘦了,多练练,等你长大了,我带你去走商,别窝在这个小食铺跑腿。”


    隋良不做答,他攥着钱跑到隋玉身边,又跑出去看他们住在哪家。


    等他进来,隋玉抬手用胳膊压了压他的头,问:“怎么不回答人家”


    “我就想跟你在一起。”


    “想跟我待一起也要回答人家的话啊,他是随口一说,还真等到你长大给你捆走了傻不傻”隋玉笑骂一句,“胆子大点,人家夸你机灵,要带你走商,你再嘴巧一句:谢大哥看得起。你看大家乐不乐。”


    “他说不来,他太古板了。”赵小米嘀咕一句,偏头说:“三嫂,这话适合我来说。”


    隋良不服气,反驳说:“你才古板。”


    “你不古板你倒是说一句。”赵小米挑衅。


    隋良动了动嘴,他学不来那轻快的调子,刚漏一个音,脸就红了。


    赵小米嘻嘻笑。


    隋玉也失笑,“这不是个能插科打诨的性子。”


    过了晌,送走一队汉商,又来一队胡商,胡商进门就嚷着要吃肉,吃肉好啊,吃肉赚钱。隋玉拎着铜板去割二斤五花肉,先卤后炖,肉炖得肥而不腻,端上桌,她纯赚八钱。


    傍晚时,赵西平跟甘大甘二牵着骆驼进城,销去出城时做的登记,三人直接回家。


    主仆三人耗三天的功夫,将沙漠中芦苇荡子里的芦花都折了回来。


    之后的日子,每天晚上关了铺子之后,隋玉跟赵西平带着全家人坐在院子里撸芦花填充褥子。


    “还要再买布,做成被罩套在褥子上,脏了方便换洗。”隋玉啧啧两声,说:“这边的布太贵了,在中原买布估计会便宜很多。”


    赵西平不清楚,他打个哈欠,说:“该睡了,不弄了。”


    ……


    六十床褥子还没填充完,月底已经到了,隋玉如约将铺子里的东西都搬走,陶釜、火炉、桌椅、木盆、水缸、篾筐、干菜……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通通搬到城北的客舍。


    “我记得才来的时候也没这么多东西,摆在铺子里不觉得,收拾起来可不少。”隋玉念叨着。


    “这两年添了好多东西,碗碟都装了两筐子。”赵小米接腔。


    隋良牵着骆驼进来,这是带崽的母骆驼,它出来干活,它的崽子也蹦蹦跳跳跟来了,养了半年,长大许多,两个驼峰也长起来了,毛色不再是蛋壳白,是卤蛋的颜色。


    两头揣崽的母骆驼已显怀,它俩驮些轻省的干菜,剩下的六头大骆驼纷纷捆上筐,将堆在墙根的东西都运走。


    至于水缸,甘大和甘二用草绳捆上挑着走。


    赵西平和隋良跟着驼队走了,隋玉带着赵小米和殷婆子留下清扫房子,墙上落了油污,用粗硬的扫把扫下来一层灰,这下就看不见了。


    老秃过来看一眼,挑不出毛病,他归还之前扣押的两个月的租子。


    “想当初为了八钱的租子你跟我磨嘴皮子,现在可看不上这点钱了。”老秃唏嘘,“我这个小院是个宝地,助你发大财了。”


    这点隋玉承认,她能赚这么多钱,跟这个位置脱不开关系。


    “我打算把这个小院租给另一家做吃食生意的。”老秃说。


    “比改做牲畜院划算。”隋玉说。


    “比不得你那里。”老秃锁门,说:“不能让你把客商都招走了。”


    “你把这事想得太轻松了。”隋玉摇头,“要真那么容易就好了。”


    说罢,隋玉抬脚朝西去,往后她们就换个地方赚钱了。


    “三嫂,以后我们是住城内还是住在客舍”赵小米问。


    “今年先住客舍,让你三哥来回骑骆驼。明年这边安稳了,找到可靠的人守着,我们还回城内住,来回有骆驼代步,不耽误事。”


    刚走出城,就看见赵西平跟隋良带着骆驼奔来了,隋玉、赵小米和殷婆子各骑上一头骆驼,五头骆驼掉头朝远处的客舍奔去。


    路边的麦地已呈丰收之色,映着霞光铺地,掺着水流湍湍声,临河而建的客舍如一支土黄色的麦穗伏在地上,饱满,带有希望。


    第139章 周到的服务


    西厨收拾妥当后,天色已昏,荒野中格外安静,除了水声、风声,就是牲畜圈里猪崽子哼唧的声音。


    隋玉从第三进客舍里走出来,站在西侧门往西看,一小群骆驼绕着河边悠闲踱步,大公羊趴在一处土堆上闲望。人迁移出城,家里的牲畜也跟着迁了过来,这边地界宽广,骆驼和羊不用再关在圈里,随便它们四处走动。


    “三嫂,你来看看。”赵小米高声喊。


    锅里正在炖老母鸡汤,赵小米兴致高,今晚是她掌勺做饭,但在下干菜的时候犹豫了,担心鸡肉炖得火候不够。


    隋玉走进去扇开白烟,挟一块儿鸡肉尝尝,说:“还得再炖一会儿,老母鸡养的年数长了,肉柴。而且你三哥回来的晚,干菜下锅早了炖烂了。”


    “那我抽点柴,火烧小点,别把鸡汤炖干了。”赵小米吸了吸鼻子,说:“老母鸡炖汤就是香。”


    猫官一个跃身蹿进来,看见隋玉的嘴巴在动,它立马喵喵叫讨食吃。


    “是殷婆过来了,我去帮忙收拾床榻。”鸡肉丢给猫官,隋玉放下筷子出门。


    城内房子里的褥子垫子和箱笼都挑了过来,隋玉去收拾她自己的房,泥榻已经干了,榻上铺稿卷,稿卷上铺垫子,垫子上再铺床单,隋玉坐上去试了试,还可以,不算太硬,不硌人。


    不过泥榻太长,床单盖不住,漏出来的半截刚好用来堆放衣箱和钱箱。


    天上最后一抹晚霞消散,客舍里彻底暗了下来,隋玉推开门走出来,喊上隋良一起去看猪崽子。


    甘大甘二正在赶骆驼和羊进圈,小黑听见他们的声音,站起来要吃的,一窝九个黑猪崽子睡在草窝里只能模糊看出形状。


    “明天也放它们出来,天亮放出来,天黑赶进圈。”隋玉交代。


    甘大应好,说:“这边有水有草,猪羊骆驼吃食不用我跟甘二多操心,往后我们还能做其他的事。”


    “其他的事以后再说,接下来要忙秋收了,你俩先顾着地里的活儿,运粮运草用没揣崽子的骆驼,带崽的母骆驼也带去,先不让它干活,让它跟着学学。”隋玉说。


    甘大甘二应好。


    “三嫂,我准备蒸饭了啊。”赵小米在西厨那边高声喊。


    赵西平也快回来了,隋玉牵着隋良往西厨那边走。


    西厨距牲畜圈颇远,足有十丈,走过去足要半盏茶的功夫,隋玉跟隋良进灶房没多久,外面响起骆驼跑动的声音,是赵西平回来了。


    “人在这儿,过来吃饭,就等你了。”隋玉喊。


    灶房里热,一家人端菜端饭坐饭堂里吃,每间饭堂摆了五套桌椅,殷婆子母子三人一桌,隋玉一家四口坐一桌。


    “今年让爹娘和兄嫂来这边过年,这边有吃的有住的,灶里的火不灭,挨着灶房的仓房估计就暖和。”隋玉喝口鸡汤,继续说:“你看是这几天你回去一趟,还是捎信回去,也就这几天是清闲的,等我这边忙了,家里离不开你。”


    赵西平吐掉鸡骨头,他思索着说:“一来一回,在路上要耽误上十天,不太划算,还是捎信回去好了,我让他们把地里的农活儿忙完了就过来,正好过来帮帮忙。”


    隋玉看向赵小米,问:“你要回去吗”


    赵小米摇头,“我等爹娘过来,就不回去了。”


    “爹娘他们过来帮忙,我给他们开工钱。”隋玉把话说明,“我们没帮过兄嫂,赡养爹娘也没让我们操心,没有让他们白给我做工的理。”


    “我三嫂一向明事理。”赵小米嘻笑一声。


    隋玉哈哈一笑,捧一句:“我小姑子眼明心亮。”


    赵西平嫌弃地瞥一眼,他看向隋良,又默默收回视线。


    隋良暗松一口气,他以为他也要夸一句呢。


    饭后,殷婆子收拾灶台,甘大甘二给猪煮食,隋玉一干人继续去撸芦花填充褥子。


    “明天会来生意吗”赵小米犯愁。


    “我打算去玉门关待几天。”隋玉跟赵西平说,“不久待,雇个可靠的人在玉门关跟进关的商队多宣传宣传,让客商知道敦煌新建了个大客舍才好。”


    “我明天去找黄安成,让他跟进城的商队说一声就行。”赵西平不放心她离开好几天,劝说道:“除却十月底到十一月中旬这段时间进关的,在这之前,商队不会在玉门关久留,能往东走就往东走,今年多走一截,明年开春能早点回关中。”


    “那我十月底再去玉门关一趟。”隋玉说。


    赵西平这次没阻拦,等下雪了,校场那边的早训和晚训估摸着也停了。


    ……


    隔天,早训结束的时候,赵西平找到黄安成,他刚开口,黄安成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今年我大哥一家要过来,我家住不下,到时候让他们两口子带着孩子住你那边去。”黄安成说。


    “行,啥时候过来我让隋玉留个清净的屋。”


    “估计是年底才来,我也不清楚,上个月接到信说今年粮食减产,粮税一交,剩下的粮不够糊口了。言外之意想过来看看,大概也想搬到敦煌来。”黄安成叹气,“过来也好,我爹娘早死,我跟着大哥大嫂过了五六年,如今我在这边站稳脚跟了,他们搬过来,我们兄弟俩也能有个照应。”


    “那倒也是,在这边种地虽说发不了财,想饿死也难。”赵西平说。


    “还是朝廷政令好,一直照顾着西北。”黄安成笑笑,他见天色不早了,说:“不聊了,我要去当值了。”


    “别忘了我托你的事。”


    “忘不了,包我身上吧。”


    赵西平骑上骆驼回去,路上遇到冬子爹牵着骆驼过来送面,他看着骆驼问:“今年才买的”


    冬子爹挠挠头,高兴地说:“托你们的福,这两年赚了点钱,我买了头骆驼回去。如何我这骆驼不错吧”


    “不错,喂好点,它还能再长长。”


    “喂的一直不差,你还有事吧你先走。”


    赵西平没有紧要的事,但客舍那边的琐碎事还有一大摊,他是不能慢慢悠悠地走,拍了拍骆驼的脊背,骆驼大步跑开。


    隋玉正准备进城,六十床芦花褥子填充完了,她打算再去买六匹粗布,除了裁合尺寸的床单,还要雇人缝被罩。


    西城门,一队商旅进城,黄安成领个人上城墙,指着落在荒野里规模颇大的客舍说:“那个客舍是新落成的,有存货的仓房,有牲畜圈,还有一天三顿饭,你们过去看看,比民巷那里的条件好多了。”


    客商顾虑位置太偏,但守城官又开口了,他不好拒绝,只能满口答应,进城了就沿着城墙向北去。


    “大哥,我去打听了,那个客舍是军中赵千户的。”一个男人跑过来说。


    “能让守城官开口的,这座客舍背后指定有人。罢了,我们先去看看,若是不成,我们歇一夜,明天就出城。”


    隋玉半途看见向北而来的商队,她放弃去买布匹的打算,又骑着骆驼原路折返。


    等商队过来,第一进客舍里的十二间房已经铺好了褥子,房门大开,明亮的日光照进去,落在松软的褥子上,屋舍干净又舒适。


    隋玉引着一群商人走进来,说:“一间屋能睡五个人,当然,你若是愿意一个人睡个长榻也没问题。订一间房能领一间仓房,你们进来看看,仓房比客舍还大,足够容纳五个人的商货。”


    客舍跟仓房在一个院里,这让客商满意,自己的货自己盯着,他们睡得也踏实些。


    “除了客舍和仓房,东侧门外面就是牲畜圈,白天的时候骆驼在荒野上跑,晚上关进圈里,夜里有人守着,你们不用担心有人会偷骆驼。”隋玉继续补充。


    “守城官没糊弄人,这边的条件是比城内的好。”走在前面的客商点头。


    “就是地方有点偏,不过问题不大,城内有跑腿伙计,你们若是想买什么东西又懒得动弹,可以雇他们买了送过来。”隋玉继续说。


    “你们这……”客商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只能说:“你们搞得挺周到的,比其他郡好。”


    隋玉笑笑,说:“往后都会发展起来。”


    “我们一共三十七个人,这个客院我们包下来了,房钱要多少”一个腰间挂算盘的客商问。


    “一间房一晚是一百文……”


    “一百文!掌柜的,你这要价狠了点。”


    “我说的一间房是包含客房、仓房和牲畜圈。”隋玉解释,“你若是不要仓房和牲畜圈,也可以按人数算,住大通铺是一个人八文钱,单要一间客房五十文。”


    “是我误会了,若是包含仓房和牲畜圈,一晚一百文也行,我们住三晚。”挂算盘的男人说。


    隋玉将一串十四把钥匙递过去,说:“两把大钥匙是开东西侧门的,十二把小钥匙是开仓房门的,锁跟钥匙上标有记号,你们开锁的时候检查一下就行了。西厨那边一天三顿饭都开火,饭钱另付,骆驼的草料我们还没准备,你们应该有熟悉的草料商,可以安排人朝这边送。”


    都交代清楚了,隋玉领着挂算盘的男人去第三进客舍,住三晚是三十六钱,她收钱后拿出两个木牌,各写两个字,一个挂在墙上,一个交给客商。


    “还会写字啊”客商打量她一眼。


    “会写几个字,会的不多。”隋玉笑笑,说:“离开那天归还钥匙,这期间除非你们让我们进去,其他时候我们不会进去,你们保管好财物,进出记得锁门。”


    客商点头,他攥着木牌离开,隋玉也跟着出门。


    客商和镖师忙着卸货,身无重担的骆驼走到河边去喝水,一头又一头,最后排成一排。


    日头渐渐偏向头顶,西厨冒起炊烟,今天没准备包子,只有汤饼和扁食,隋玉进去,她接手炒馅的活儿。


    “我三哥呢该让他来揉面的,他劲大。”赵小米说。


    “我让他去城内买布了,今天让冬子娘找人赶赶工,天黑之前给我缝十二个被罩送来。”隋玉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她放下铲子走出去,是两个客商站院子里打量。


    “晌午有什么饭”高个男人问。


    “有扁食和卤水汤饼,晌午还可以吃凉面。”


    “没有肉”客商问。


    “有,你们若是想吃,我这就让人去买,吃什么肉猪肉还是鸡肉”隋玉问。


    “晚上炖两只鸡,鸡肉里面炖豆腐,再要一锅白米饭。”


    隋玉满口应下,一旦沾荤,她就有得赚。


    晌午三十七个人过来吃饭,他们食量大,一个人能吃一盘凉面、一碗卤水汤饼、外加一盘蒸饺,隋玉匆忙准备的饭食一下子就卖空了,又收十五钱。


    开业头一天,对于这个收入,隋玉还算满意。


    第140章 奴仆和帮工


    傍晚时,赵西平拿回来二十四个床罩和二十四个床单,还剩下两匹布,冬子娘过两天再送过来。


    敲开客舍的门,因为里面住的男人多,是赵西平带着殷婆子母子三人进去铺床单套被罩


    “东侧门旁边的耳房就是茅房,你们可不能满院子乱拉乱尿。”赵西平离开时交代,“我联系了收夜香的,明早他就过来,一天收拾一次,院子里没什么味。”


    看他的步履和身形,再听甘大甘二称他为大人,这些客商猜出赵西平的身份,他说什么,他们自然听什么。


    天黑了,饭也做好了,隋良过来喊人,一院的人纷纷走出去,掌管钥匙的客商走在最后,哪怕就在对面吃饭,他们也谨慎地锁上大门。


    一整天,除了这个大商队,下午又来了两个旅人,这两个人是跟着一个小商队过来的,小商队打算在城内处理一批瑕疵货,觉得这边有些偏,打个转又回城了。


    饭菜端上桌,三十七个客商和两个旅人在饭堂用饭,隋玉一家端着碗蹲在檐下,看着夜幕上的星星下饭。


    饭后,隋玉跟赵西平去牲畜圈那边溜一圈,骆驼都进圈了,猪羊也趴下了,四只母鸡蹲在羊圈上横的粗木上,听见动静咕咕两声。


    “甘大和甘二轮着守夜”隋玉问。


    赵西平“嗯”一声,“我今天又去找老牛叔了,他过两天带四个人过来,在牲畜圈这边再盖个小房子,天冷了供守夜的人睡。”


    “再买只狗。”隋玉补充。


    “行。”


    转一圈回到屋里,隋玉拿出木板记账,今天房钱加饭钱一共进账一百一十三钱,买布支出一千五百钱,另付工钱八钱。


    “钱箱里还剩多少钱”赵西平问。


    “不剩多少了,还有三百多钱。”隋玉拄着下巴,说:“要是钱够用就好了,一下子把东西置办齐整,也不用天天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补漏洞一样,天天忙活。”


    赵西平也是这个想法,“还要雇几个伙计,这个钱不能省,做饭的厨娘,捣衣的妇人,采买的伙计,这些琐碎事放出去,免得你脚不沾地各处跑。”


    隋玉也想歇歇,开客栈就是不想像开食铺一样日日不得闲,都有这么大的家底了,她总不能还忙得像个拉磨的驴子。


    “殷婆做饭的手艺不差,还可以再雇一个厨娘,加上小米,厨灶有三个人打理就差不多了。甘大甘二接下来要忙农活,清扫牲畜圈可以再雇一个帮工。清扫客舍,晾被洗衣要雇两个人。”隋玉一一掰算,说:“一共要雇四个人,你出面去雇人。”


    听见赵小米跟隋良进来,隋玉反应过来,问:“把小米安排在灶房合适吗以前她跟我一起忙活,现在我是掌柜的,她是厨子,她怕是心里不得劲”


    赵西平直接开门出去问,“小米,家里要请帮工,你是拿着工钱当厨子,还是打算歇歇,跟隋良一样住在这边做些杂活,不给工钱。”


    “我三嫂呢”赵小米问。


    “她是掌柜,除非客人太多忙不过来,不然她就不进厨房了。”


    “那、那……我手里攒的钱够我用了。”赵小米吞吞吐吐的,犹豫着说:“我跟隋良一样吧。”


    “决定了”赵西平问,又说:“也行,你在我这儿玩几个月,明年跟爹娘回去。”


    “我不!”赵小米不情愿。


    “明年十八岁了。”赵西平提醒,他也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个妹妹年纪不小了。


    赵小米不高兴,一头扎进屋里。


    赵西平不管她,他进屋说:“再雇两个厨娘。”


    隋玉点头,她都听到了。


    赵西平脱去外衣,他坐在榻上靠着木箱,说:“家里的仆人太少了,再多几个就好了,我明天去找曲校尉问问,看能不能再分我两个。”


    “明年攒够钱了就买仆从。”隋玉开门出去打水。


    走出西侧门发现河里有人洗澡,隋玉又退了回来,让赵西平跟隋良去厨房端水。


    ……


    两天后,休息好的商队离开,赵西平也领回两个官奴和三个帮工,他特意挑回两个擅长做饭的官奴,带回来了安排在厨房里,这样就不用担心厨娘学会了做菜的方子,出去另起炉灶。


    第二进客舍里的客商还没离开,两个帮工妇人去第一进客舍里拆洗被罩,睡臭的褥子抱出来搭在院子里晒着。


    在捣衣声中,冬子娘送来二十个被罩,一起过来的还有老牛叔和阿水。


    “生意如何”冬子娘问,“你这投入可不小,用的不是我的钱,我都跟着心疼。”


    隋玉笑笑,说:“不温不火,勉勉强强还行。”


    “还没到客商大量进城的时候,再过一个月,进城的客商都是要长住的。”老牛叔开口。


    隋玉点头,“是这样的。”


    “赵西平要的泥匠我找到了,四个人,不过他们要求房子盖成就结工钱。”老牛叔说。


    “这个没问题,你让他们明天就过来。”隋玉数出六百文钱给冬子娘,这是缝制被罩的工钱。


    冬子娘收钱后又闲唠几句就走了。


    老牛叔没跟着一起离开,他支吾一会儿,说:“隋玉,你这儿还招人做活吗你看我行不行我过来守夜,你们想回城住就回城住。”


    隋玉诧异,这是赚钱上瘾了


    “我想带阿水换个地方住,屯子里的碎嘴子见到阿水就不说好话,我西边住的那家天天撺掇他家小子来欺负阿水,给她弄得动不动就哭,天天找我要娘。”老牛叔又气又急,他当面骂了人家背地里继续欺负,找上门逼大人把孩子打一顿,过后这些孩子又不跟阿水玩了,阿水越大越胆小,没他陪着都不敢出门。


    隋玉心下思索,说:“我这边暂时还不要守夜的人,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找个事做,你出城去玉门关,帮我宣传宣传客舍的事。”


    “生意还是不好”老牛叔问。


    “没有我想象中的好。”隋玉笑了笑,说:“年底我还想还了债再攒些钱。”


    “行。”老牛叔答应,“你给我腾间房,找两个人去帮我搬家,阿水留你这边,我明天就牵头骆驼去玉门关。”


    隋玉让赵西平带着李木头牵两头骆驼去帮他搬家,李木头就是雇来清扫牲畜圈的帮工。


    老牛叔离开后,秋收也开始了,赵西平带着甘大甘二下地收麦,隋玉在客舍这边招待客商,清闲的时候,她就骑着骆驼带着阿水去东城门,招揽进城的胡商去城北的客舍过夜。


    收了麦又收黍米,黍米收完还有黄豆和高粱,赵西平跟屯长打过招呼,他家的五亩黄豆杆都拉了回来,高粱杆子也都拉了回来。之后老牛叔的二十亩黄豆,他让甘大甘二去帮忙收割,用劳力换豆杆。


    秋收过半,暑气消退,随着九月见底,夜里遍地生寒气,入关的商旅越发多了。


    “老汉,敦煌新盖了座客舍”城外的客商喊住挑粮进城的老农,打听道:“这座客舍如何”


    老农手朝北指,城墙的尽头有土黄色的墙砖露出来,“就在这个方向,你进城就看见了。”


    客商跟老农一起进城,交了进城的钱,客商打听说:“官爷,城北的客舍如何我们在玉门关的时候遇到一个老头,他缠着我们来敦煌投宿。”


    黄安成点头,说:“你来对地方了,这家客舍不错,不少商队都住在那边,尤其是大商队,整个商队的人同住一个院子,跟自己家没差。”


    闻言,这个商队进城后就朝北边去,不用人带领,往北的方向已经踩出一条路,路边还有拎篮子的小儿,盯着骆驼屁股准备捡粪。


    “嫂嫂,嫂嫂,又有商队来了。”阿水带只小狗颠颠往回跑,嫌篮子碍事,手一松,她将篮子扔了。


    “嫂嫂,又有商队来了,住不下了。”阿水边跑边喊。


    隋玉听到声走出来,只有第二进客舍里还剩三间房,她望着朝这边过来的商队,心里琢磨着将第三进客舍腾出来。


    说做就做,隋玉喊赵小米和隋良搬家,她去招待新来的客商,一通介绍后,她领人进第二进客舍,说:“你们先卸货,给我半天的时间,我去城里买三四十床褥子回来,保管你们晚上有地方睡。”


    “行,那我们就住在后面的客舍里。”


    往南看,南边的雪山已经飘雪了,这个时候若是继续往东,洪池岭上的风雪能把人冻死。商队里的人商议半天,觉得再赶路大半个月住在武威,还不如就在这里过冬,包个院子,他们一帮兄弟在敦煌过年。


    隋玉牵着骆驼买褥子回来,客商找到她谈房价:“我们住到明年二月份,房钱你给我们便宜些。”


    “房钱便宜不了,因为等进了十月,我这边还安排人给你们烧热水,早上有热水洗脸,晚上有热水泡脚。”隋玉指了指靠着西墙的耳房,说:“你们去看,炉子和陶釜已经准备好了,一天至少给你们供四釜开水。”


    这方面的确是旁处比不了的,这个客商想了想,便歇下压价的心思,他直接付给隋玉一个月的房钱。


    “噢,对了,玉门关有个老头守在城门口,缠着商队让商队到敦煌住,口口声声说城北客舍好,是你们的人”离开前,客商问。


    “是我爹。”阿水抱着小狗骄傲地嚷嚷。


    隋玉笑着点头,说:“客舍是今年新盖的,没有名声,我只能用这个笨办法拉生意。”


    “你这边挺不错,明年估计就要客满。”客商说,“别提价,我们往后路过敦煌还来住,希望到时候还有空房。”


    隋玉笑了,这话她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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