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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江从鱼和秦溯等人登楼, 地方是吴伴伴选的。


    他们预定的包厢正好可以看到江上下午要进行的最后一场龙舟赛,既能感受一下节日的热闹,又可以在吃喝说笑的时候不受他人打扰。


    秦溯注意到还有两个小内侍在旁边伺候着, 随时看看江从鱼有什么需求。


    秦溯心中觉得有些古怪, 但一想到他们那位陛下连吴伴伴都给了江从鱼,顿时又觉得对方派两个内侍过来也没什么稀奇的。


    他怀疑如果江从鱼是女孩儿,陛下会直接以后位相迎、许他一世荣华, 以此报答江清泓当年对东宫的维护。


    秦溯正思量着,柳栖桐也到了。


    江从鱼邀请柳栖桐的时候提过今天会约两场,一场是与秦溯他们热热闹闹吃顿饭,一场则是与何子言他们私下约的。


    柳栖桐得知楼远钧只答应出席傍晚那场小聚,便挑了中午这场来应约。


    他作为师兄的, 在师弟有需要时当然得露个脸,好叫旁人知晓江从鱼在京师并非举目无亲。


    江从鱼好些天没见到柳栖桐了,见他到了便热情地把人迎了进门, 把柳栖桐介绍给自己的同窗们。


    柳栖桐的文章写得极好, 还是凭自己本事考出来的探花郎, 哪怕陛下亲政后对他两次越级提拔, 众人也没觉得他是靠裙带关系上来。


    现在也算是非常时期,越级用人不是很正常吗?


    众人高高兴兴地吃起了秦溯这个大户。


    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处于即将成人的阶段, 都爱装出成熟学大人往来酬唱。照顾到秦溯大病初愈不宜喝酒, 大伙不时还以茶代酒敬上秦溯几杯,瞧着倒真有点宴饮气氛了。


    可惜江从鱼是个俗人,吃饱喝足后便跑到窗边边占据最佳观赏位置边招呼其他人:“龙舟赛马上开始了,快来看!”


    一时间众人都离开了已然杯盘狼藉的座位, 呼啦啦地聚拢到江从鱼身边看起了今年端午的龙舟决赛。


    哪里还有方才那文人雅聚的斯文样。


    柳栖桐没和小年轻们挤,只立在外头看着被所有人簇拥在中间的江从鱼。


    他最初还担心江从鱼到了国子监会被人欺负, 如今看到连秦溯都与江从鱼成了朋友,便知道自己是白担心了。他的师弟这么好,自然是走到哪都那么受欢迎,谁舍得欺负他?


    ……


    另一头,楼远钧回到宫中,瞧见了何家递进来的拜帖,想了想,命人宣他们入宫吃个家宴。


    何家欢天喜地地进宫赴宴,还把隔壁没男人在家的何二夫人也捎上了。


    一大家子人浩浩荡荡的,瞧着还怪热闹。


    楼远钧对何家算不上是亲厚,只不过对方是他生母的血亲,而他恰好又没什么亲人在世,逢年过节便与他们见上一见。


    他对生母的印象已有些模糊了,只依稀记得对方生命中最后那几年其实已经疯了。


    有次对方甚至想亲手了结了他的性命,说他与那位残暴无道的先皇一样是个怪物。


    楼远钧记不清当初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没有乖乖被杀,而是在激烈挣扎之下在身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划痕。


    血一直流。


    偏偏那个想杀他的人又如梦初醒般哭着求人来救他。


    求别人救救她的孩子。


    眼泪一直打在他身上。


    湿润而黏腻。


    他很不喜欢。


    楼远钧觉得自己确实是个怪物。


    他认为在那种情况下他们最要紧的就是想方设法活下来,不需要谈论什么感情。


    即便有再多不相关的人死在自己眼前,他也不会眨一下眼。


    他很难理解为什么他们母子俩都已经朝不保夕了,他的母亲却还在为外人流泪。


    不过从生母那一次又一次的失控崩溃之中,楼远钧也明白了,他并不是在父母期待中降生的孩子。


    他的生父是个谁都不爱的昏君,他的生母则并不想为昏君生孩子。


    没有人喜欢他。


    没有人想看到他长大成人。


    很可惜,他还是活了下来。


    在这个肮脏不堪的皇城之中躲过一次次想置他于死地的阴谋算计,成为了整个天下的主人。


    当初那个拖着病体起复回朝、呕心沥血保住他这个太子的江清泓,知道他扶持的是到底怎么样一个人吗?


    楼远钧坐在御座之上,笑着听何大国舅他们轮番说着哄他高兴的话,心里想的却是“也不知自己这张人皮能披多久”。


    到家宴要散场时,楼远钧单独把何子言留了下来。


    何子言有些欢喜,又有些忐忑,不知楼远钧有什么话要专门交待给自己。


    楼远钧一眼看出何子言的紧张,温言说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朕平时可能会微服出宫,你往后无论在什么时候见到朕都不要与旁人提及朕的身份。”


    何子言没想到楼远钧是要跟自己说这个。


    既然楼远钧是白龙鱼服到宫外体察民情,他当然不可能跟别人说破楼远钧的身份。


    这事往小了说会惹楼远钧不高兴,往大里说就是泄露圣踪,要是楼远钧在宫外出了什么事那罪名可就大了!


    何子言乖乖应下。


    “对你最要好的那几个朋友也不能提。”楼远钧摩挲着指上的玉戒,语气分明很轻描淡写,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你要是做不到,朕会对你很失望。”


    何子言心中一紧,忙说道:“我肯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楼远钧让他与家里人一起出宫去。


    何子言一颗心七上八下地与何国舅他们会合。


    等出了宫门,何国舅夫妻俩才问楼远钧留他说了什么。


    何子言据实以告,说完还有点茫然,不知道楼远钧此举有何深意。


    何国舅夫妻俩也想不明白,不过他们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齐齐叮嘱何子言:“陛下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何子言哪里敢违背楼远钧的意思,他本来就最希望得到楼远钧的认可。


    他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一定牢牢记住楼远钧吩咐的话。


    提到要好的朋友,何国舅又给何子言掏了几张银票,让他晚上请江从鱼他们吃饭时大方一些。


    江从鱼可是陛下的心肝宝贝,和他打好关系准没错!


    又听到心肝宝贝这词儿,何子言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虽然觉得父母的说法很一言难尽,何子言还是麻溜把银票给揣怀里了。父母主动给的零花钱,不花白不花!


    傍晚见到开开心心玩耍了半天的江从鱼,何子言还把心肝宝贝这称呼讲给江从鱼听。


    不特意跟人抬杠的时候,江从鱼还是很会哄人开心的。他夸道:“我都没见过陛下,哪比得上你们家与陛下的亲近。”


    瞧瞧,何子言中午进宫吃了顿家宴,看起来高兴得浑身都要冒泡泡了。


    何子言有点不好意思,见只有韩恕他们到了,当即转开了话题:“你那位兄长呢?不是说好要过来的吗?别等会又说有事不来了。”


    江从鱼道:“是我们来得早了,还没到约定的时间呢。”


    何子言道:“若是他这次不来,那就是藏头露尾、居心叵测的家伙,你可别再被他骗了。”


    江从鱼正要为楼远钧辩驳几句,就听到伙计在外头敲了敲门。


    他知晓应当是楼远钧来了,欢喜地亲自起身跑去打开门迎接。


    何子言几人的视线齐齐转向门边,只见伙计旁边立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对方一袭青底云纹衫,头戴镂花白玉冠,手执一把再普通不过的竹骨折扇,衣着分明素雅得很,却仍掩不住那天生的清贵俊逸。


    江从鱼也是头一回见楼远钧这么穿,望向楼远钧的目光灼亮无比,仿佛在他眼里楼远钧就是世上最好看的人,无论做什么打扮都叫他喜欢得不得了。


    若非还记得这是大庭广众之下,江从鱼就要直接往楼远钧怀里扑了。


    楼远钧对上江从鱼亮亮的眼睛,有点想伸手把他捂起来。再叫江从鱼这么双目灼灼地望着,他说不准就忍不住要吻上去了。


    楼远钧挪开目光,看向何子言几人。


    何子言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刚才还在劝江从鱼不要被他那所谓的兄长骗,打心里觉得对方是图江从鱼的家财和地位才蓄意哄诱江从鱼,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楼远钧哪里会图这些东西?


    江从鱼的家财和地位,都是楼远钧给的!


    何子言终于明白中午楼远钧为什么要特意留下自己叮嘱那么几句话了。


    原来江从鱼说的兄长是楼远钧!


    那个在江从鱼口中每次休沐都会来看他、悉心给他讲清楚京师各家情况的人,就是楼远钧!


    亏他还明里暗里在江从鱼面前夸耀自己家多得陛下看重,却不知真正得陛下看重的人是江从鱼才对!


    何子言还在震惊之中没法回神,就对上了楼远钧扫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冷淡而锐利,像是在提醒何子言别忘记了答应过的事。


    何子言背脊僵直。


    江从鱼拉着楼远钧坐下,见何子言表情有些奇怪,凑过去得意地和他夸起了楼远钧:“你也看呆了对吧?都说了我师兄天下第一好看!我第一次看到师兄也是呆了好久都回不过神来!”


    何子言感觉楼远钧的目光又朝自己投了过来。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别胡思乱想。


    又不是现在才知道江从鱼深受陛下爱重。


    他答应过陛下,不能在江从鱼面前暴露陛下身份。


    何子言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跟江从鱼还起嘴来:“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见到好看的人就走不动路?”


    江从鱼闻言赶紧瞧了眼楼远钧,见楼远钧还是朝着自己笑,才放下心来。他为自己辩驳道:“我已经很久没看过别人了!”


    何子言面上强自镇定地和江从鱼瞎扯着,心里却忍不住想:他那不太靠谱的父母竟也有慧眼如炬的一天。


    江从鱼果然是陛下的心肝宝贝。


    第52章


    一顿饭吃下来, 何子言只敢和江从鱼几人搭话,完全没了前头说要帮江从鱼把把关的气势。


    饭后各自归家,袁骞与何子言同路, 见何子言还是那副怂了吧唧、魂不守舍的模样, 不由问道:“你怎么了?不是你说要见的吗?”


    袁骞也曾随兄长面圣,只不过楼远钧平时的衣着和接受朝臣朝见时不太一样,且当时离得又远, 还有冕旒遮挡,他都不太看得清当今天子的长相。


    也只有何子言这种“家里人”,才能看到便服出现的楼远钧。


    何子言想和袁骞说实话,可话到嘴边又想起楼远钧那句“朕会对你很失望”,顿时又闭起了嘴巴。


    陛下隐瞒身份与江从鱼往来, 应当是不想江从鱼在他面前太拘束吧?


    陛下对江从鱼寄予厚望,是以许多事情都想自己手把手地教江从鱼。若非朝臣反对得厉害,江从鱼早就被陛下安排入朝为官了!


    何子言心里酸得冒泡, 还没法对好友明说, 只能郁闷地道:“他这兄长不像是坏人。”


    袁骞想起楼远钧的姿仪与气度, 点了点头, 认同了何子言的说法。


    以江从鱼那看到谁长得好看就要凑上去聊几句的德性,对上楼远钧估摸着有说不完的话。难怪他总把这个“兄长”夸上天!


    两人讨论了一会, 何家就走到了, 袁骞便别过何子言径自归家去。


    何子言跑回家,把自己埋进枕头里闷叫了几声,暗骂自己做什么要操心江从鱼会不会被人骗。


    现在好了,自己还得费心保守秘密, 时刻提防着别一不小心向江从鱼泄露了陛下的身份!


    ……


    江从鱼哪里知晓何子言的纠结,他见天色虽晚, 街上却仍热闹非凡,便与楼远钧在街上走走逛逛。


    华灯初上,行人如织,两人并肩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只觉吹来的晚风渐渐少了几分暑热、多了几分沁凉。


    江从鱼道:“京师可真热闹,我从前去县里住过几天,虽然县里不禁夜,但一到晚上还是很安静,所有店都关门了。我偷跑出去溜达了一会,觉得没意思,也回去睡了。”


    京师就不一样了,即便平时会宵禁,也有许多酒楼画舫彻夜灯火通明,不时传来隐隐约约的丝竹之声。


    人家也不出门,关起门在里头欢饮达旦,压根不算是违反禁令!


    楼远钧轻笑道:“京师是很热闹,哪怕当初多地告急,许多人依然在夜夜笙歌。”他借着夜色与袖口的遮掩,光明正大牵着江从鱼的手穿街过巷,语气却带着几分冷冽,“想来就算是亡国了他们也还是这么从容快活,毕竟给谁当臣子不是当?”


    江从鱼鲜少见到楼远钧这么尖锐的一面,不由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这种聚会?你若是不喜欢,我下次一定帮你拒了。”他还把何子言给卖了,“这次是何子言不放心我,总怕我被人骗了,才非要我邀你出来。”


    楼远钧道:“相识不到三个月他便这么关心你了,连你认个兄长他都想帮你把关。”


    江从鱼一听,这话不对头,有点酸!他想说“我们不也相识不到三个月”,又怕楼远钧恼了,只能说道:“我们是同斋的同窗好友,他肯定关心我啊。”


    楼远钧笑了笑,没再揪着这事不放。


    他并不打算让江从鱼当自己的禁脔,他要帮江从鱼铺就一条青云之路,让江从鱼顺利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


    只要他分给江从鱼的东西足够多,江从鱼是不是就不会再想着离开了?


    只不过想要达成这一目的,江从鱼身边总要有足够多的朋友和帮手。


    有些家伙再碍眼,他也不能把他们统统从江从鱼身边撵走。


    只要他们别对江从鱼生出不该有的想法来就好……


    楼远钧把江从鱼送到侧门,拉着他躲在门边那株老树的阴影下亲了亲他的额头,说道:“虽然我总担心你会被别人抢走,但……你能交到真心为你着想的朋友,我很为你高兴。”


    江从鱼被楼远钧亲过的地方有些发烫,既怕有人发现,又想和楼远钧多亲近亲近。


    他努力让自己忘记昨天那叫他腿软的荒唐,邀请道:“明儿还是休沐,你今晚不住我这里吗?”


    楼远钧没想到自己做得那么过分,江从鱼还肯邀自己留下。


    世上怎么会有江从鱼这样的人?明明自己被欺负得嗓子都差点哑了,还主动邀请别人来吃他。


    他就这么相信他绝不会伤害他吗?


    “你若是遇上坏人,会把你骗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楼远钧用力抱住江从鱼说道。


    两人还在大街上,虽然江府侧门开得比较偏,但偶尔也会有行人与车马经过。


    江从鱼有些紧张,却又舍不得推开楼远钧。


    他把脸埋在楼远钧怀里,闷哼道:“你又不是坏人。”


    楼远钧道:“那我要是骗了你,你会怎么样?”


    江从鱼忽地想到那处隐秘而宽阔的别业。他想了好一会,才说道:“你要是骗了我,我会很难过。”


    楼远钧定定地望着他。


    江从鱼问:“你会让我难过吗?”


    楼远钧道:“不会。”


    他环住江从鱼的腰,把江从鱼往自己怀里带得更深,仿佛要把江从鱼整个人都嵌入自己身体里。


    “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我对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出自真心。这世上唯有你能让我觉得世间还有许多值得留恋的事,而不是这也可以、那也可以,活着没关系、死了……也没关系。”


    江从鱼根本不知道自己招惹来的是一只多么贪婪的怪物,所以总是热烈而主动地接纳着他的所有索求。


    对江从鱼而言,这可能只是一段兴之所至的恋情,它在不见天光的地方滋长,也将在不见天光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湮灭,自始到终都不会有旁人知晓。


    “就算将来哪天你不要我了,我也不会怪你的。”楼远钧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我从出生起就不被任何人喜欢,包括带我来到这世上的母亲。”


    江从鱼在楼远钧说“死了也没关系”的时候就开始鼻头发酸,听到“不被任何人喜欢”的时候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后悔自己试探楼远钧了。


    早知楼远钧会这么难过,他就什么都不问了。


    就算楼远钧真的有事情瞒着他,楼远钧对他的喜欢也不是作假的。


    他喜欢的本来就是楼远钧这个人,何必在意别的事情?


    “我不会不要你。”江从鱼保证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不要你。我喜欢你,从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得不得了。”


    “我也……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得不得了。”听着江从鱼带着鼻音的话,楼远钧亲了亲他湿润的眼角:“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他这句话说得很认真。


    他不会让江从鱼受到任何伤害。


    他要让江从鱼走到……能与他并肩携手的高度,叫朝野上下无人敢对他们的相恋有半句非议。


    江从鱼回抱住楼远钧:“你今晚要走吗?”


    楼远钧觉得有江从鱼这么个恋人当真是甜蜜的折磨,他根本就不知道他这样会让人多想发疯。


    “我还是不留下了。”楼远钧道,“我留下来肯定会忍不住让你一整夜都别想睡。”


    江从鱼耳朵红了。


    “明天、明天还不用回国子监。”


    楼远钧觉得自己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你怎么这么会折磨人?”楼远钧道,“习武之人耳力都极好,林伯要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岂不是要一刀把我给砍了?何况你家中一点准备都没有,会受伤的。”


    江从鱼后知后觉地发现楼远钧昨天的“准备”格外充足,又闷闷地哼了一声:“你为什么懂这么多?难道你与其他人做过这种事?”


    他越想越疑心楼远钧刚才又是在骗他眼泪。


    楼远钧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没人喜欢?


    明知道楼远钧比他还大三岁,在遇到他之前喜欢过别人也很正常,江从鱼还是有点郁闷。


    楼远钧听了他的质问不恼反笑,哄道:“没有旁人,我只亲过你,只抱过你,也只和你同床共枕过。我只是怕情难自禁之下伤到你,才多做了些准备。”


    哪怕已经无数次想过要怎么样彻底占有怀里的人,他也还是先让江从鱼同样情动以后才有下一步动作,否则江从鱼再怎么天赋异禀也不可能硬生生承受他的全部欲求。


    江从鱼耳朵更红了。


    “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楼远钧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江从鱼泛红的耳朵,轻笑着说道:“你先进去,等看不见你了我再走。”


    江从鱼觉得楼远钧是在嘲笑自己耳朵不争气,还真转身跑了。


    只不过他跑到侧门处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楼远钧在目送他进门。


    在浓郁夜色的映衬下,静立在树影里的身影如妖似魅,仿佛只要敢多看一眼对方就会把他一口吞掉。


    江从鱼心头一跳,不敢再回头。


    直至回到自己的住处,他怦怦直跳的心才慢慢平息下来。


    像楼远钧这么好看又温柔(除了在床上)的人,谁见了都把持不住的对吧?不能怪他沉沦其中。


    江从鱼正在给自己的沦陷找借口,林伯就寻了过来。


    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江从鱼忙撂下心里那些乱糟糟的想法关心询问:“林伯,是府中出了什么事吗?”


    林伯摇摇头,说道:“府中诸事有吴伴伴张罗,我都插不上手了。”


    江从鱼继续追问:“那就是林伯你遇到了难事?你只管和我说,我们一起解决!”


    林伯道:“陛下有样差使要交给我,我不知道该不该接。”


    他与江从鱼说起天子给他安排的新职务,这也不是让他入朝去和那些难缠的文官打交道,而是让他接手战乱期间留下的大批将士孤儿,在京畿羽林卫中教授他们文武技艺。


    起因是天子得知袁家和他们家都在了解将士遗孤的处境,并且已经把一部分人接到京师教养。


    天子认为这应当是朝廷的责任,所以效仿前朝设立羽林卫,专门负责训练这些无人抚养的孤苦孩子。


    若是别的职务,林伯可能不会接受,可这件事他觉得交给别人实在不太放心。


    可江从鱼这边他也放不下。


    吴伴伴说江从鱼以后会越走越高,接触到(或者说得罪)的人会越来越多,他只当个管事很难帮到江从鱼。


    道理是这个道理,林伯却还是想看看江从鱼的想法。


    如果江从鱼舍不得他走,他肯定会继续留下照料江从鱼的起居。


    江从鱼知晓陛下要起用林伯哪会有半点不舍?他卖力劝说起来:“陛下要把这么要紧的事交给您,您还犹豫什么?”


    “万一陛下找了别人去办,对方又是个不尽心的,岂不是害了那么多将士遗孤一辈子?”


    林伯顿住。


    江从鱼起身与林伯相对而立,敛起笑正色说道:“我没见过我父亲,也不知晓他与您有多深的交情。但我想,他肯定与你说过他期望我们大魏以后能变成什么样……”


    “您应当也是被父亲的愿景与志向打动过,才会放弃快意江湖、自由自在的生活从军去。”


    “父亲所期望的一切都实现了吗?”


    “父亲他不惜抛下妻儿、不惜与亲朋绝义、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也想做到的事,真的都已经做完了吗?”


    “父亲已经不在了,再也不可能继续往前走了,您这个活着的人难道也要止步不前?”


    林伯看着立在夜风之中的江从鱼,眼眶一下子湿润了。


    江从鱼认真起来的样子宛如利剑出鞘。


    像极了他的父亲。


    第53章


    江从鱼不是那种别人不愿意还非逼着对方去面对的人。


    他自己就很讨厌被逼着做事, 哪里愿意让自己也当个惹人厌的家伙?


    像他老师那样能怡然自乐地过日子,每天端着茶燃着香看看书、骂骂人,兴致来了还提笔写上几篇得罪人的文章, 江从鱼便不觉得自己需要劝什么。


    有的人就是不适合受官场的约束, 喜欢徜徉于山水之间,那叫人各有志。


    可像林伯、像郗直讲他们这些人,分明就是还没有放下, 仿佛要让自己的余生都浸入无穷无尽的悔恨之中,等待着它哪天能将自己灭顶。


    他们若是真的放下了,就不会半推半就地回到京师,半推半就地接受现在这种不甚要紧的职务,怀着连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期待想知道新皇会不会是个自己理想中的明君。


    拧巴得很。


    江从鱼自己是个希望每天都能痛痛快快、快活自在的人, 不喜欢看到人不开心,更不喜欢看到人沉湎于悲伤之中。


    偏偏他又很容易捕捉到那些宛如求救般的情绪。


    所以有时候他看起来很喜欢管闲事。


    江从鱼劝完林伯就去睡了。


    已经玩了两天,休假的第三天江从鱼没再出门, 只待在家中看楼远钧通过吴伴伴给他送来的书。


    都是楼远钧看过且写了不少批注的, 江从鱼把书通读一遍, 再细细地回头去读楼远钧随手写下的阅读感悟。


    都说字如其人, 楼远钧的字哪怕是随手一写,也带着难掩的锋芒, 与他表现出来的温和谦逊大相径庭。


    楼远钧写批注时偶尔泄露出来的一些想法, 读来总让江从鱼有些心惊肉跳。


    要知道从他老师接手教导他开始,教得最多的就是如何通过文字理清著作者的本意、了解著作者的所思所想。


    楼远钧这些批语大多都……不是站在寻常角度写的。


    江从鱼读了一天的书,吴伴伴和林伯才结伴过来寻他。


    林伯是来和江从鱼道别的,他准备去执掌羽林卫了。


    一切才刚刚起步, 不管是麾下将士的训练还是遗孤们的安置都得慎之又慎,林伯一时半会怕是腾不出空回来了。


    江从鱼虽有点舍不得这个从他入京起就一直悉心照料着他的长辈, 但还是伸手用力地抱了抱林伯,说道:“我等着您节节高升,以后给我当大靠山!”


    林伯无奈笑道:“我都半截入土的人了,还谈什么节节高升。”


    江从鱼道:“古来多少名将七十多岁还立功无数,您离七十岁还远着呢!”


    林伯既然决定接受任命,听江从鱼这么一哄也朗笑起来,说道:“好!”


    吴伴伴说得对,江从鱼才到京师就敢跑去把人家首辅公子给抢回家,以后恐怕还会得罪更多人。


    陛下眼下对江从鱼足够看重还好,若是哪天陛下觉得当年那点情分已经消磨光了怎么办?他合该振作起来,混出点样子来给江从鱼当靠山。


    江从鱼便让人张罗了好酒好菜,与吴伴伴一起给林伯践行。


    这顿饭吃完,江从鱼也回国子监去了。


    才回到本斋,他就瞧见隔壁慎行斋的年轻直讲在向郗直讲请教问题。


    比起郗直讲他们这些被特意请回来的“回锅肉”,这位年轻直讲是正儿八经的官场新丁,不仅面孔新嫩,心态也新嫩得很。


    自从郗直讲有天傍晚神使鬼差地答应与他一起去食堂吃饭(主要是看江从鱼他们每天热热闹闹地往食堂跑),这位姓楮的年轻直讲就天天跑来找郗直讲说话聊天,只要不上课基本都同进同出。


    后来楮直讲读书时遇到不理解的地方,随口与郗直讲提了一嘴,郗直讲也……随口给他解答了。


    楮直讲登时惊为天人,每次遇到问题都虚心至极地找郗直讲请教,一天到晚前辈来前辈去地喊。


    饶是郗直讲这么爱给人摆脸色的,都拿这种天真愚蠢且热情过头的年轻人没办法。


    郗直讲无奈地解答着同僚层出不穷的疑问,就看到江从鱼在窗外探出半个脑袋来,且还竖着耳朵听他们在聊啥。


    郗直讲训斥:“江从鱼你一天到晚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江从鱼已经听了一耳朵,觉得这种学问上的探讨没啥意思,正准备悄悄溜走呢,没想到被郗直讲给点名了。


    他掏出两个粽子递过去,好话张口就来:“我从家里带了粽子过来,远远瞧见您和楮直讲在这边说话,就想拿给你们尝尝!”


    郗直讲信他才怪。


    还是楮直讲把粽子接了过去,朝江从鱼好脾气地一笑:“正好我们家里人不在身边,今年还没吃上粽子。”


    江从鱼暗自嘀咕,怎么都是当直讲的,说起话来就这么不一样!


    他见顺利把自己试图偷听的事糊弄过去了,撒丫子拎着粽子跑回斋舍,热情地给见到的同窗挨个塞过去,没一会就把带来的几串粽子都分光了。


    没想到一转头,竟对上了何子言正目光幽幽地望着自己。


    江从鱼眨巴一下眼,颇为遗憾地说道:“粽子没有了,都分完了,你这么看着我也没用。”


    他对同窗向来一视同仁,主打一个先看到谁就给谁,很少搞区别对待。左右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没拿到的人应该也不会在意才是!


    何子言:“……”


    谁稀罕你的粽子!


    本以为自己看到江从鱼会嫉妒到不行,可一看到江从鱼快快活活和别人打成一片的模样,他又觉得陛下喜欢江从鱼很正常。


    何子言道:“我又不缺粽子吃。”


    江从鱼连连点头,虚心应和:“那肯定的,你吃的都是陛下赐的粽子。宫里的粽子都是什么馅的?”


    何子言:“……”


    不想和江从鱼说话了!


    江从鱼见何子言的脸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次他真没有特意挤兑何子言,这家伙怎么又不开心了?


    真是难懂!


    好在何子言一个月基本上有三十天都在拧巴,江从鱼也没太在意。


    马上又是新一轮的月试,他还得抓紧时间把这段时间学过的内容全给过一遍!


    上次去观政的时候沈祭酒说得很明白,如果他们跟不上夫子们的讲学进度,下次再有观政机会可就没他们份了。


    江从鱼挺喜欢出去玩耍的,所以卯足劲要拿头名。


    其他人虽然知道有江从鱼在,自己考第一的可能性有点渺茫,但他们知晓自己目前最要紧的就是把学业给赶上去。


    以他们分斋时的成绩连能不能考入上舍都不能保证,何必好高骛远?


    临近月试,致知斋众监生的学习劲头空前高涨。


    连隔壁楮直讲过来请教问题的时候都忍不住感慨:“你把学生教得真好。”


    郗直讲脸皮抽了抽,不想接这种话题。


    哪里是他教得好?分明是因为有个江从鱼在。


    他一个只想来国子监混点俸禄的,硬生生看着江从鱼把一群被迫选择致知斋的吊车尾带到中上水平。


    现在月试的排名各斋是不互通的,也不知等到年终大考其他人会是什么表情。


    休沐前一天,江从鱼狂写了一天卷子,才算是答完了月试那一大堆题目。


    一想到科举的卷子要答三天,江从鱼傍晚见到楼远钧的时候就开始唉声叹气,整个人没骨头一样钻到楼远钧怀里喊手酸。


    楼远钧才刚见面就把人抱了个满怀,只觉分别一旬的煎熬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心底不由自主溢出来的欢喜。


    他抓住江从鱼的手轻轻地替他揉了起来,虽是养尊处优的天子,楼远钧的手却因为常年握笔与习武而修长有力,指腹处还长着层薄茧。


    明明楼远钧只是心疼他替他揉手,江从鱼却想到了一些不该想的事,耳根有些可疑地红了。


    楼远钧笑着捏玩江从鱼的手,相当纵容地道:“你若是不想考,那就不考了。”


    虽然不是科举出身可能会受那些文官排挤,不过江从鱼本来就已经有爵位在身,也不差那么一个进士身份了。


    江从鱼赶紧说道:“其实也不是很酸,我就是说说而已。”


    他感觉自己迟早会被楼远钧他们给惯坏,哪有当师兄的听人埋怨两句写卷子太累,就直接劝人别考了的?


    老师辛辛苦苦教他十年,他可不能一下子就堕落了!


    ……偷偷和师兄谈恋爱这件事不算!


    楼远钧低头看去,只见江从鱼眼睛忽闪忽闪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眸色微深,把人抱得更紧一些,俯身去亲江从鱼的唇。


    江从鱼好些天没和楼远钧亲近了,很快便把那点儿心虚抛诸脑后,乖乖承接楼远钧灼热的吻。


    如今府中诸事都是吴伴伴在管,没有旁人会过来打扰,楼远钧自是不会委屈了自己。


    他一点都没有把江从鱼身边所有人支走的心虚,毫不客气地品尝起自己只尝过一次的美好滋味。


    江从鱼觉得自己不能每次都由着楼远钧摆布,被楼远钧勾得意乱神迷的时候忽地想起他说过自己耳朵最敏感,不由凑上去咬住了楼远钧的耳垂。


    偏他不舍得咬太用力,倒像是把楼远钧含在嘴里似的。


    楼远钧耳朵最是敏感,冷不丁被江从鱼这么咬上来,那被江从鱼吞咬着的地方不由自主地跳了跳。


    更要命的是江从鱼还被刺激得一下一下地含吮起来。


    楼远钧被折磨到恨不得把人揉进怀里,只能抱着人哄道:“别咬了,要不然苦的还是你。”明明那么经不起折腾,怎么在这么不愿意服输?


    江从鱼低哼:“我、我又不苦……”他说到一半,话尾已经被楼远钧给吞了。


    两个人都没开荤多久,自制力难免会差些,这晚仗着第二天是休沐日丝毫不知节制为何物,闹腾到了后半夜才终于偎在一起沉沉睡去。


    翌日江从鱼起晚了,他起床时都过了吃早饭的点,吴伴伴告诉他何子言他们已经到了。


    他们每个休沐日都会约在一起看书读报练习骑射来着,这次才刚考完月试,还得例行对对答案。


    江从鱼有点为难,因为楼远钧也刚起来,还没吃东西。他不想抛下楼远钧,也不好晾着何子言他们。


    楼远钧看出了江从鱼的纠结,伸手替江从鱼理好有些凌乱的衣襟,顺势索要了一个把江从鱼嘴巴亲得又红又润的吻。


    瞧见江从鱼耳朵也跟着红了起来,楼远钧才轻笑着说道:“你去招待你的同窗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第54章


    自从彼此表明心意, 又让林伯与柳栖桐那样忙了起来,江从鱼两人每逢休沐日便在江宅私会,日子过得滋味十足。


    如此两个月过去, 不知不觉已经入秋。


    不知是不是江从鱼持之以恒的分享有了效果, 还是经常哄着江从鱼把各种吃食用嘴巴喂给他尝的缘故,楼远钧居然渐渐能尝到些味道了,夜里即便不歇在江从鱼身边也能按时入眠, 气色瞧着是越发好了。


    江从鱼眼瞧着楼远钧被自己养得容光焕发,心里很有成就感。


    他知道楼远钧身体根本没问题,许多事都是心病居多,现在虽还没完全解了心结,比之从前却已经改善许多。


    这日江从鱼心满意足地入睡, 到清晨天还没亮就朦朦胧胧醒来。他听到外面有轻微的动静,继续闭着眼佯作自己还在睡,竖起耳朵偷偷关注楼远钧一大早醒来做什么。


    可惜可能离得有点远, 他根本听不清外面的对话, 只依稀能判断是吴伴伴在和楼远钧说话。


    语气十分恭敬。


    江从鱼眼睫微动。


    接着他轻轻翻了个身, 面向雪白的墙壁睁开了眼。


    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是楼远钧的。


    楼远钧坐到床沿替他掖了掖秋被。


    江从鱼忍不住回过身来看他,只是他睡眼惺忪、将醒未醒, 看不太清眼前的人。


    楼远钧俯吻了下他唇, 才说道:“我有事要先走,不能陪你吃早饭了。”


    江从鱼含含糊糊地回应:“好。”


    楼远钧真想把他给一口吃了,可惜军中来了急报,他得回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他不舍地在江从鱼唇上摩挲了好一会, 才终于起身穿上外袍回宫去。


    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江从鱼眼睛才慢慢睁大, 逐渐有了平时的清亮明澈。他看了眼旁边空了的位置,慢吞吞地坐起身,准备吃个早饭与友人们相会。


    今年国子监的院试已经考完了,正紧锣密鼓地筹备老生们的秋闱,也就是俗称的乡试。


    乡试顾名思义,就是在本乡进行的考试,这个乡的范围是指整个省。


    届时各省均会分到相应的解额,这意味着不管隔壁省考得怎么样,只要你在本省能排到五十名以内,你的会试资格大抵就稳了。


    要是在京师这种繁华之地应试解额会更多,只要考个百名以内就成!


    更重要的是,国子监作为单独的应试点,它的录取名额是独立出来的。


    一般考乡试是两三千人争那几十个名额,进了国子监就只需要与两三百人争几十个名额!


    这也是国子监入学名额能算是官员福利(寻常官员也只有那么一两个家中子弟进去)的原因。


    江从鱼趁此机会了解了不少科考细节,才知道他们这些监生走出去为什么那么受欢迎了,在外人眼里他们进了国子监基本就等于半只脚踏入官场!


    只要在国子监过了院试,即便考不到进士出身也算得上是国子监的“毕业生”了,可以留在国子监或者分派到各地官学当学官,同样是颇受人尊敬的体面差使(虽然许多志向高远的读书人看不上眼)。


    对寻常百姓而言,国子监的监生可不就前途一片光明吗?


    到了八月,天气终于有了点凉意,为了让老生们安心备考,新生的各种骑射训练都停了,江从鱼平时那些读报会、读书会也都暂且不办,改为组织同窗给应试老生们送温暖。


    沈鹤溪见江从鱼办得有模有样,也就没有阻止他们胡闹。


    他刚收到杨连山的来信,说秋闱以后他可能要送几个考生入京应试。


    说是送考生,沈鹤溪一看就知晓杨连山肯定是不放心江从鱼,找个由头亲自来京师看自己学生。


    他在心里冷笑不已,对时常来借阅《屏山文集》的江从鱼愈发横眉竖目。


    江从鱼暗忖自己最近也没干啥不该干的事,怎么这沈祭酒好像又开始看自己不顺眼了?


    估摸着是他最近来得太频繁,碍着人家的眼了!


    好在他也快把多达三十几卷的《屏山文集》都看了一遍,还抄了个七七八八,接下来可以少来几趟!


    郗直讲这位恩师姓李,号屏山,《屏山文集》汇总了他生前的所有著述。


    比起“南杨北张”,李屏山更擅长着眼于现实,关注自己入仕之后了解到了方方面面的问题,小到乡县治安、大到朝中弊病,他都有详细记叙自己的见闻、自己的尝试、自己的建议。


    可惜想以一己之力撼动昏暗的朝局无异于蚍蜉撼树。


    李屏山很快因为提的建议不讨人喜欢而被撵去坐冷板凳,以至于自己最爱惜的学生遭人迫害时他根本无从救援。


    那是一种无穷无尽的绝望。


    既没有办法践行心中的道义,也没有办法护自己悉心教导的思想继承者周全——所有的路都走不通,所有的理想、所有的追求、所有的抱负,全都是枉然。


    眼前已经没有路了啊。


    送走遭刺配流放的学生,李屏山喝了一整晚的酒,醉得不省人事。


    翌日便咳血而亡。


    越是读到《屏山文集》的后半部分,江从鱼就越能感受到那字里行间的煎熬与痛苦。


    明明前半部分的记述都是那么意气风发、锐意进取。


    这应当也是先皇登基后许多人的共同经历,从一开始的壮志踌躇到后来的灰心丧意。


    那位所有人提起时都忍不住唾骂几句的昏庸帝王,最初也曾经是许多人曾经满怀期待的英明君主。


    江从鱼一边观摩老生们的秋闱,一边开始暗搓搓在郗直讲布置的功课里夹带私货。


    不管郗直讲要他们写什么题目,他都能绕到《屏山文集》上的观点去。


    尤其是最近他们已经学完本经,郗直讲正在给他们讲策论写法,这个夹带起来就更方便了。


    策论么,不就是针对各种问题提出自己的见解与应对办法,这可是李屏山最擅长的方向!


    郗直讲最初没什么反应,江从鱼觉得是自己夹带得太高明,没叫郗直讲看出来。于是他暗中加大了力度,只差没把“我是照搬你老师的观点”这行大字写在自己的功课里。


    这下郗直讲面沉如水地把他喊了过去。


    郗直讲问他:“这是你自己的想法?”


    江从鱼老实回答:“不是我自己想到的,我看《屏山文集》时发现的。”


    听他还敢提《屏山文集》,郗直讲冷笑说道:“你胆子倒是挺大!”


    师生俩正对峙着,隔壁楮直讲过来了。他见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赶紧上前说和:“这是怎么了?有话可以好好说,小鱼他一向懂事,前辈你说了他肯定会听的。”


    郗直讲觉得这同僚简直是眼瞎,就江从鱼这德行他也敢说懂事,真懂事的人会故意挖开别人痛处往里头撒盐?


    他这辈子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因他而亡的恩师。


    因他而心死,因他而身故。


    “你有这么多闲工夫去看别的书,想来是觉得平时的功课太少了。”郗直讲提笔刷刷刷地写下一长串书单,把它直接扔给了江从鱼,“那你接下来就把这些书全看了,若是年底通不过我的考校,就别怪我到时候给你评个末等!”


    江从鱼没想到郗直讲还能给自己来个加试。


    他有些气闷,可是他自己主动招惹的郗直讲,只能蔫了吧唧地拿着那长长一串书单唉声叹气地走人。


    没走出多远,楮直讲就追了上来,问江从鱼能不能把书单给自己抄一份。


    还说自己也准备把这些书通读一遍,让江从鱼得空可以来找他一起探讨。


    江从鱼一听还有人主动要跟自己一起受累,心里的郁闷都散了大半。


    他大方地把书单给楮直讲抄。


    楮直讲抄完才问他怎么惹得郗直讲那么生气。


    江从鱼见左右无人,才与楮直讲讲了自己去沈祭酒那借阅《屏山文集》的事。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就是想从《屏山文集》下手解开郗直讲的心结。


    可惜他还是太急切了,直接惹恼了郗直讲。


    楮直讲若有所思:“沈祭酒那里有《屏山文集》吗?我得空也去借来看看。”


    江从鱼道:“沈祭酒可宝贝了,只许我在他那里看或者自己抄走。”要不然他也不会看了两个多月才看完。


    楮直讲笑了起来:“没事,我也去抄。”


    江从鱼好奇地问:“您好像很喜欢郗直讲?”


    楮直讲也不隐瞒,笑道:“是很喜欢,或者应该说是‘景仰’。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就见过你们郗直讲了,他那时候才十几岁,却已经一举考了解元。满大街的男男女女都在看他,我也是其中一个。”


    他只是千千万万资质寻常的普通人之一,苦苦备考十几二十年才考了个进士出身。


    相较之下,郗禹是那种所有人都要仰望的天才,只需短短几年便能走到旁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可惜他的出色反而成了他所有厄难的根源,他的光明前程还没开始便苦遭摧折。


    去年见到浑身竖着利刺、抗拒与所有人交流的郗禹,楮直讲都不敢相信那是自己记忆中那个天资过人的少年天才。


    楮直讲道:“有了你这个学生,郗前辈已经比以前振作多了。不用着急,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他说话不急不缓,却莫名有种让人忍不住信服的笃定。


    江从鱼本来有点沮丧的,听楮直讲这么一说又来了精神,兴高采烈地与楮直讲达成共识:咱迟早要把郗直讲薅起来发光发热,绝不能让他年纪轻轻就等着退休!


    有了楮直讲的宽慰与加入,江从鱼也就不那么着急了。


    他忙活完老生秋闱的事,便着手搜罗书单上的书认真研读。


    就连休沐日楼远钧过来看他,江从鱼都还在那挑灯夜读。


    两人如胶似蜜厮混了这么久,楼远钧还是头一次遭江从鱼冷落,不由连人带书抱到自己膝上问道:“什么书这么好看?”他的手在江从鱼腰上游抚,唇也亲上了江从鱼脸颊,鼻端的热息放肆撩拨着强自镇定的江从鱼,“你是喜欢书还是喜欢我?”


    江从鱼把郗直讲发难的事给楼远钧讲了,说道:“我太着急了,把郗直讲给得罪狠了。”


    楼远钧道:“他若实在不愿振作起来,朝廷也不是非他不可,你不用委屈自己去劝他。”


    江从鱼道:“不委屈,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读这些文集好像能看到许多人的一生。”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脾气、不同的想法、不同的经历,通过他们的记述仿佛可以抵达很多自己从来没去过的地方,了解很多自己不知晓的人和事。


    楼远钧瞧着江从鱼越说越亮的眼睛,只觉自己的心也愈发明炽。


    他俯亲江从鱼的眼睛。


    江从鱼眼睫颤了颤,终究还是没忍住放下书亲了回去。


    第55章


    江从鱼是有心控制一下自己的, 毕竟他每次一和楼远钧凑一起就忍不住和对方亲亲抱抱,恨不得时时刻刻腻在一块。


    只是仔细一想,他们相识还不满半年, 最初肯定是新鲜得很, 过后便不一定了。


    江从鱼也不想把楼远钧往坏里想,可有些事不是他不想就不会发生。


    他以前虽没怎么出过县,但他的朋友很多, 足够让他了解许多同龄人没法知晓的事。


    比如有次他跑邻村结交过一个琵琶弹得很好的乐师。


    据说对方少年时曾被大人物相中,成了对方的娈宠。


    朝廷不允许官员乱搞男女关系,在这方面管得很严,所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少人都私下养些美貌少年来满足自己。


    这些少年相貌要好, 年纪要小,再学点儿才艺,教到十来岁便被达官贵人享用, 到十六七岁就算是年纪大了, 只消拿点钱就能打发走, 省事得很。


    那些当家主母见这些娈宠一来留不久, 二来也生不了孩子,通常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地方最不好的地方就是有点风吹草动就传得四邻皆知, 连江从鱼这个跑过去玩耍的都听了一耳朵。


    江从鱼听到很多不理解的词儿, 回家就虚心地向他老师请教。


    老师听完后当场板起脸把他教训了一顿,说是不许接触这等腌臜之人。


    江从鱼那时还小,很不理解地问:“如果他腌臜,那些大官腌不腌臜?以后见到那些大官是不是也别搭理他们?”


    若是这种事是腌臜的, 为什么许多人只对其中一方嫌恶至极,见了另一方却满脸恭敬, 行起礼来只差没把背弯到地里去。


    他老师听完他的疑问后沉默了很久,才叹息着说道:“对,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才是最腌臜的,你以后离他们远一些。”


    正是因为接触过不少三教九流的人,江从鱼对这些事并不是全无概念的,最开始才会犹豫着怕旁人觉得楼远钧引诱了他。


    像何子言不就觉得他认个兄长是被哄骗了吗?


    世人大多是先敬罗裳后敬人,但凡其中一人的地位与另一方差得太远,旁人便会觉得这人攀龙附凤、别有居心。


    这么说的人多了,哪怕两个人最开始没这种想法,慢慢也会有那么一点疙瘩。曾经沉溺其中的情爱,回头一看也不过如此。


    倘若楼远钧只是一时兴起,并不打算与他长长久久……


    江从鱼觉得……觉得自己也不算吃了亏,顶多是会难过一段时间。


    毕竟这一刻他可以心安理得抱着亲的人,终有一天会形同陌路,往后再也亲不着啦。


    出于这样的想法,江从鱼是很想学着克制自己的。偏偏楼远钧敏锐得很,他只是稍微忍着不和往常那样与他黏黏糊糊,楼远钧就净说些酸话。


    江从鱼想问楼远钧到底是怎么想的,话到嘴边又问不出口。


    他自己本就没个定性的,问那么清楚做什么?还不如好好享受这浓情蜜意的好光景。


    不问过去,不问未来。


    江从鱼跨坐到楼远钧身上,搂着楼远钧的脖子亲低头去亲那时刻勾诱着他的唇。


    他被楼远钧手把手、嘴对嘴地教了那么久,亲起人来也有了点章法,不再是最初那只晓得把唇贴上去的笨鱼了。


    两人自是又一夜荒唐。


    这次休沐结束后,江从鱼本还打算去看看秋闱放榜的热闹,结果又被喊了去,说是又有个让他们去做牛做马……哦不,去观政的机会,这次需要人手的是隶属于工部的上林署。


    江从鱼一听,工部,是他师兄柳栖桐所在的衙署;上林,离林伯统管的羽林卫还挺近。


    这差使应了下来,说不定能抽空去慰问一下这两个最近忙得连轴转的可怜人!


    江从鱼立即响应号召,表示自己特别能干活。


    经过两三个月的连番考核,别的斋有些曾和江从鱼一起去鸿胪寺观政的同窗已经被人抢了头名,换了几个新面孔过来。


    比如戴洋就没在。


    有人听说是去上林署,都起了退却的想法,觉得去这种边缘衙署没什么用处。


    要是像老生们那样能直接去六部观政,兴许真的能学到不少东西。


    可是去上林署能学到什么?是去学喂马砍树,还是去学养猪种菜?


    也有人持观望态度,准备看看秦溯他们去不去再作决定。


    秦溯当然应下此事。


    他如今瞧着放松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样做什么都端着所谓“第一公子”的假面。


    哪怕眼下这份安宁是他父亲迫不得已之下才营造出来的假象,秦溯也决定……就这样吧,就这样当做他们父子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还是有几个人退出了这次观政,倒也不全是不想去上林署,而是年底有场大考,这次观政又要在上林署那边住满两旬,他们怕自己去了以后学业会退步。


    平时月试没考好不要紧,大考可是要全体新生集中排名的!


    学正听到有人选择退出也没有不悦,只让他们回去把喊本斋的第二名来替补。


    于是江从鱼又瞧见了与他交好的戴洋。


    江从鱼问他:“你怎么退步了?”


    戴洋道:“还不是我祖父非说自己生病要我去侍疾,硬生生耗了我半个月。要不是我托人把功课给我抄回去夜里补上,说不准连第二都比不过。”


    戴洋他家也是一堆烂账。


    戴洋他爹是家中庶子,但又是全家最有出息的,举家上下都仰赖戴洋他爹过日子。


    他们家的爵位传到他祖父那一辈就已经被收回了,偏这老头还整天把什么嫡庶挂在嘴边,说戴洋他爹合该帮扶兄长,不给兄长谋个肥差就是不孝不悌。


    他爹当然不会答应这种荒唐事,朝廷又不是他爹开的,他爹有什么资格给个废物安排差使?


    眼看要不成差使,这老头就趁着他爹外出办事把他拘在家里不让他回国子监,明里暗里说他应该把去国子监的资格让给堂兄。


    若非他伯父不知上哪认识了个御史,还带回家对他指指点点,说他若是不敬尊长就要上书参他爹教子无方,戴洋也不至于被那老头使唤那么久。


    结果他这么忍辱负重,他爹回来后却把他臭骂了一顿,说他读书读傻了,别人吓唬几句就当真。


    当场撵他回国子监。


    江从鱼听完事情始末,知道戴洋他爹肯定不会吃亏,不由乐道:“看来天下穷亲戚都一个样。”


    这种人瞧见别人日子过得好就恨得牙痒,瞧见别人有什么就想讨要什么。若是你不肯给,那就不是亲戚了,是天底下最恨你的仇人。


    他柳师兄就遇到了这种亲戚,没想到戴洋家竟也一样。


    戴洋听后也哈哈大笑:“对,都一个样。”


    他能来国子监念书靠的是自家亲爹,才不会把这得来不易的入学名额让给那不学无术的混账堂兄。那不是白白浪费了吗?


    叙过了旧,一行人便各自回去收拾东西、告别师友,准备住到上林署那边去干活。


    江从鱼去寻郗直讲说这件事,郗直讲道:“去久点好,省得碍眼。”


    江从鱼道:“您这么说话多伤人心!”


    郗直讲冷笑:“有空伤心还不如多看几卷书,离年底大考只剩两个月了。你这一去又是两旬,到时候我看看你能读完多少!”


    江从鱼哼了一声,不想搭理郗直讲了。


    他又跑回去与何子言他们说起自己要去上林署报到的事。


    何子言道:“那岂不是要等秋猎后才回来?”


    江从鱼问:“什么秋猎?”


    何子言道:“陛下今年决定上林苑那边狩猎,算是陛下登基后第一次举办秋猎,我跟袁骞他们都要去的。”


    江从鱼对朝中大事还能通过邸报了解一二,对这种皇帝的私人行程还真不太了解。他说道:“那我也要去吗?”


    “应该要的。”


    何子言看向江从鱼的眼神有点复杂,接着又想到江从鱼可是有爵位在身的,到时候应当也有资格参加秋猎。


    难道陛下是想借此机会向江从鱼坦露身份?


    这样就好,等秋猎结束他就不用帮陛下瞒着江从鱼的。他们是朝夕相处的同窗好友,他却一直帮着陛下骗江从鱼,弄得他这两个月心里都怪不自在的。


    何子言正暗自松了口气,就发现江从鱼突然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何子言心头一跳,佯作镇定地问:“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江从鱼笑眯眯地说道:“你看起来怎么像是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坏事?你要真做了的话,回头得给我做牛做马一个月我才原谅你。”


    何子言一颗心本来都提到了嗓子眼,听到江从鱼说要自己给他做牛做马一个月又不乐意了。他不服气地说道:“凭什么?”


    如果江从鱼知道陛下骗了他,难道也敢这么要求陛下吗?


    江从鱼笑了:“凭你想让我原谅你,你不想当然随你。”


    何子言顿时陷入了天人交战之中。


    江从鱼见他这么老实,也没再逗他,掏出本书到外头借着夕阳读了起来。


    这要是不抓紧读完,照郗直讲那臭脾气指不定真给他评个末等。


    那多丢人!


    何子言透过窗户往外看,恰好能看到江从鱼悠悠然坐在栏杆上看书,瞧着一点烦恼都没有。


    他心里闷闷的,干脆也拿起本书用起功来。


    翌日清早,江从鱼一行人就去上林署报到。


    这次上林署需要人手恰好就是为了秋猎做准备,江从鱼他们过来也不用干什么重活,就是跟着人家有编制的上林署官吏整理好上林署这边的簿册以备圣上检阅。


    之所以让他们直接住到上林署,也是因为这边离国子监有点远,来回奔波太浪费时间。


    由于他们这边分完床铺后多了个人,上林署这边给江从鱼单独安排了住处,说就他一个有爵位,他最该单独住一间。


    众人都没什么意见。


    到别人地盘学东西,晚上睡哪儿当然是看人家安排,哪由得了他们挑三拣四?


    第56章


    这次观政倒是没让他们一个劲闷在屋里抄公文, 上林署这边很大方地让他们干半天休半天,只不过休的半天也是有任务的,那就是拿着簿册到偌大的上林苑巡看, 比对簿册上的数目是否有误。


    尤其是猎场周围的情况, 那更是要摸个一清二楚。


    上林丞笑呵呵地道:“你们随心地看,看到多少就汇报多少,这些事本来就有专人在办, 让你们去巡查也就是查漏补缺。”


    “你们应当也知道的,许多人做事久了难免会偷奸耍滑,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秋猎这么要紧的事可不能出岔子。”


    江从鱼等人连连点头,表示自己都听懂了。


    有时候自己人看来看去都没发现的毛病, 外人过来一瞧说不准就瞧出来了。


    他们应当也不是唯一一拨“外人”,所以只消据实记录自己看到的情况即可,真有问题自有上林署的官吏去解决。


    简而言之, 他们不需要有半点心理压力!


    江从鱼一行人去马场挑选所需的马匹。


    作为皇家马场, 这边的马匹种类还是很可观的, 有适合跑运输的矮马, 也有灵活迅疾的战马,还有适合达官贵人骑出去惹人艳羡的高头大马。


    而且这边的马养得可比国子监的马肥壮多了, 可见上林署这边还是很尽心的!


    一行人按着自己的习惯各挑了一匹马, 等记录在案后便各自领着它们去培养感情。


    江从鱼瞧见有马奴在湖边洗马,再看看自己挑中的马儿,觉得它也需要来个痛痛快快的搓澡。他兴高采烈地说道:“走,我带你去洗个澡。”


    上林苑属于占地广阔的皇家园林, 不仅负责供给皇宫日常所需的花草树木、蔬菜瓜果、鸡鸭鱼肉,还筑有供皇帝过来消闲解闷的行宫。


    若是皇帝想到上林苑住上一两个月, 连办公地点都可以直接挪过来。既可以让皇帝适当放松,又不耽误他日理万机!


    像眼前这圈起来不叫外人窥见的湖泊,瞧着都比别处要澄清许多,不愧是皇家御马特供的搓澡宝地。


    江从鱼跟人讨要了洗马工具,认认真真地给自己选中的马儿搓起澡来,一边顺着毛搓还一边和自己的新晋爱马沟通。


    旁边的小吏见了都忍不住夸道:“你这手法可真熟练,你看它都舒服得闭上眼了。”


    江从鱼笑吟吟地自夸:“那肯定的,我以前到酒楼给人刷过马,手艺那是远近闻名的好,大家都爱把马给我刷,给起赏钱来还特别大方!”


    那还是他十二三岁时干的事,他老师病了一场,好久都没好,家里穷得叮当响,老师又不许他卖书换钱,他只好出去干活弄点钱。


    好在他认得的人多,且什么活都愿意干,还真让他把药钱给凑齐了。


    本来他都要成为本县远近闻名的洗马高手了,偏他老师病好后就把他逮了回去,非要他继续念书。


    他那时候不晓得自己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不过老师让他念他就念呗,反正又不是很难,不影响他写完功课后出去到处玩耍。


    那小吏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眼前这个作监生打扮的少年郎曾经也靠讨赏过活。


    更没想到他谈起这些事时全无避讳,好像那根本不是值得羞耻的事似的。


    ……靠自己的双手赚钱,似乎也确实不该羞耻?


    两人正聊着,就见有个青年牵着匹威风凛凛的马走了过来。对方看了眼江从鱼,语气不善地说道:“你们都让让,这是追风平时要用的地方。”


    江从鱼“哦”地应了一声,老老实实牵着马到不远处继续跟它培养感情,先搓搓脑袋和背脊这些不算敏感的地方,等对方被搓舒服了才能对马肚子和大腿内侧下手。


    江从鱼已经把自家马儿搓到眯眼享受,便愉快地拿着刷子开始洗刷马肚子,瞧见马腹上的旋毛,还一个劲地夸道:“看来你还有当千里马的潜质!”


    按照伯乐相马之法,千里马在腹下有旋毛如乳,眼前这马儿完全符合这一特征!


    江从鱼正把自家马夸得飘飘然,就感觉背后有什么东西在拱自己。


    他转头一瞧,是那匹叫追风的马儿。


    再一看,刚才那牵马的青年着急地追了上来,这人约莫二十出头,瞧着和楼远钧一般大,相貌还挺出众,哪怕穿着杂役服瞧着也不像个养马的奴仆。


    只是对方眉眼带着几分阴沉,看向江从鱼的眼神更是有些不明不白的……怨恨。


    江从鱼不认得这人,只不过来到京师后无缘无故恨他的人不少,且恨他的原因都大差不差:无非是自己得了皇帝青眼,而他们没有。


    何子言最开始不也为着这事看他不顺眼吗?


    刚才这人态度就不怎么好,江从鱼是秉承着在别人的地盘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事原则才挪的位置。


    现在对上对方的冷眼,江从鱼笑眯眯地摸了摸拱了自己的那颗马脑袋:“你过来做什么?我可不负责给你搓澡!”


    那原本极为高傲的皇家御马主动蹭了蹭江从鱼的掌心,亲近之意十分明显。


    江从鱼这才看向那阴郁青年:“怎么办,它好像很想换我帮它洗,你是不是搓得它不舒服了?你这样可不行,不能把自己的情绪发泄在无辜的马儿上!”


    青年怒道:“我没有,你别胡说八道!”他试着把追风往回拉,追风却不肯走,还烦躁地甩起了尾巴,仿佛想把青年当成烦人的苍蝇赶走。


    对于对自己不友好的家伙,江从鱼一向是对方哪里痛戳哪里,当即嘲笑道:“那它怎么不肯跟你回去?”


    青年眼中的怨恨之色更浓:“……你少得意!你不过是靠着你爹才入了陛下的眼,等陛下看清你是怎么样的人,你也迟早要被陛下厌弃。”


    江从鱼听到个“也”字,才仔细打量起对方来。


    这人仿佛受了不少磋磨,所以整个人憔悴不已,只不过看他刚才那驱赶起旁人来那么理所当然,瞧着也不像是有人会为难他。


    那就是他原本的处境比这要好上无数倍,结果遭了新皇厌弃才沦落到上林苑的马场里养马。


    江从鱼笑出两个酒窝,看起来无害得很,说出来的话却戳人心窝:“看来你很怨恨陛下把你发落到这里来,回头我得给陛下说说才行,可不能继续让你这种心怀怨愤的人负责养御马,不然你在陛下要骑的马上动手脚怎么办?”


    他语气那么地理所当然,仿佛他真的已经成了新皇推心置腹的近臣,任谁都听不出他根本没面过圣。


    青年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此时上林丞闻讯赶来,瞧见追风在江从鱼身边赖着不走,而青年则被江从鱼说得面无血色,连忙上前叱喝道:“曲云奚,你怎么整日只知道惹是生非?还不快向贵人赔罪!”


    曲云奚低下头不说话。


    江从鱼听到这名字,想起来了。


    曲家也曾是京师排得上号的高门大户,这曲云奚还曾是东宫伴读,与当今圣上算是有着自幼相识的缘分。


    可惜在新皇登基后,曲家和鲁家联手架空年少的新皇,两家人过了好几年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好日子,所有的奏折都要经了他们的手才会送到新皇面前。


    现在新皇正式亲政,这两家人自然被新皇清算得彻彻底底。


    江从鱼不知道曲云奚在中间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不过看他还在这皇家马场里负责养马,应当又是那种……做了坏事但又没坏到底的情况。


    人性这东西,可真是复杂。


    江从鱼摆摆手说道:“算了,我们就是聊了几句。”


    他还没做什么对方已经是这个反应,万一对方真因为他受了罚指不定得变成他这个“新宠”欺负“旧爱”了。


    啧,谁知道这人在他们那位陛下心里是什么样的存在?


    万一人家心里还是有这么个人的,他这个欺负了对方心头宝的恶人岂不是真的要遭厌弃?


    上林丞擦着汗赔笑道:“追风是陛下的马,平时追风不喜欢旁人近身,所以才让云奚来负责喂养。”


    江从鱼收回了搁在追风脑袋上的手,点着头说道:“你们上林署这么安排肯定有你们的道理,不用给我这个外人讲。”


    恰好戴洋把马喂好了过来找江从鱼,对方骑马在林边朝江从鱼招手:“阿鱼你洗好了没?咱一起去逛逛?”


    江从鱼“哎”地应了一声,随意地朝上林丞挥了挥手,翻身上马追上戴洋:“走走走!哟,你挑的这匹马鬃毛可真旺盛,瞧着比咱食堂张大娘的头发都惊人!”


    张大娘带着点胡人血统,一头乌发天生卷曲而浓密,属于裹上土不溜秋的花头巾都藏不住的发量。


    戴洋相当骄傲:“对吧,我一眼就相中了。”


    两人骑马在周围遛了会弯,很快偶遇了秦溯等人,一行人便说说笑笑地巡查起林间有无异常来。


    与其同时,在高处一座山亭上立着的高大身影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


    正是同样刚摆驾行宫不久的楼远钧。


    上林苑很大,大到哪怕是拿着皇家才有的千里镜也没法一览无遗。


    楼远钧也不过是登上高处随便拿起千里镜望上一望,绝非有意窥视江从鱼在做什么。


    他只是恰巧看了看上林署那边,又恰巧看到了江从鱼与他同窗骑马同游而已。


    任谁看到自己的恋人与旁人单独相处,都会忍不住多看一会的对吧?


    楼远钧轻而易举地说服了自己,顿时心安理得地命人把今晚夜访上林署的事安排下去。


    只这么远远地看着,哪里比得上实实在在地把人抱在怀里?


    第57章


    许是有一半时间在外头了解猎场环境的缘故, 江从鱼在上林署干了一天的活也不是特别累,吃过晚饭洗了个澡,回房随意地披着外衫坐在灯下补功课。


    写着写着觉得有点累了, 他就撂下笔拿起本文集缓缓脑子。


    郗直讲给的这些书单都是外头能买到的, 他不用去跟沈祭酒借,在上头写写画画也没关系,于是他一手拿着沾了朱墨的笔, 一手拿着书认真看了起来。


    瞧着很是心无旁骛。


    江从鱼正提笔在划线的内容旁写了句感悟,就听有人在笃笃笃地敲……窗?


    他微微一顿,搁下笔明知故问:“谁?”这么晚还在上林署到处跑且精准无误敲响他门窗的人,能是什么人呢?


    外头的人没说话,又低低地多敲了几声。


    江从鱼气得笑了, 放下手里的书走到紧闭的窗户前又问了一声:“谁?”


    窗外有明月高悬,屋里有灯火摇曳,两人隔着薄薄的窗纸, 身影几乎重叠在一块。哪怕还看不到对方, 彼此却都像是瞧见了那熟悉的眉眼。


    “是我。”


    外面终究还是传来那时常在江从鱼耳边说话的嗓音。


    江从鱼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鸿胪寺是外衙, 外人混进去不算太难。那上林苑呢?这种即将迎接圣驾的皇家园林, 也是外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吗?


    江从鱼记得白天上林丞还与他们提起往事,说是先皇在位时有人射箭时不小心射进了上林苑, 先皇得知后当场把对方全家给杀了, 罪名是对方意图谋逆。


    这是让他们在上林苑里要安分点,千万别妄动兵戈。


    江从鱼本想说“我要睡了不想见你”,想到楼远钧那动不动就能睁着眼等天亮的本事,又抬手打开了面前的窗。


    外面是一身玄衣的楼远钧, 他作一副游侠儿打扮,看起来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低眉看着江从鱼:“贤弟, 我夜里看不清路一不小心闯入上林,惊动了旁人怕是要被抓走严惩,可以到你房里躲一躲吗?”


    江从鱼没见过楼远钧这样穿,只觉这身玄衣衬得楼远钧好看的眉眼都多了几分凌厉,像是泛着寒光的出鞘利刃。


    不知是不是因为楼远钧说得太认真,江从鱼都跟着紧张起来,总感觉下一刻就有人往这边巡逻抓人。


    江从鱼心中暗恨自己的不争气,嘴巴却很诚实地邀请:“那你快进来。”他还伸手想把楼远钧往里拉。


    楼远钧轻松越窗而入,一手把江从鱼抱进怀里,一手把窗户关上。静悄悄的屋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楼远钧抱着江从鱼坐到桌前,问道:“在看书?”


    江从鱼感觉楼远钧翻起窗来真是熟练,以前也不知翻过多少回别人的窗。


    说不定有的人看起来正正经经,实则整天干这等偷鸡摸狗的事!


    江从鱼不答反问:“我好心收留你,你要怎么报答我?”


    楼远钧笑着亲他唇角:“以身相许?”


    江从鱼觉得自己比之同龄人也算是身量修长的那一拨了,不知怎地总能叫楼远钧困在怀里。他拿出极大的自制力说道:“我才刚到上林署观政,又有许多课业没温习完,今晚不想做那些事儿。”


    楼远钧道:“好,我陪你看书。”他正了正坐姿,却没有把江从鱼放开,显然是让江从鱼挨在他怀里继续读书。见江从鱼有些不乐意,楼远钧环紧他的腰保证,“只要你不想我就什么都不会做,我能这么抱着你就满足了。”


    江从鱼窝在楼远钧的怀抱中拿起书想继续看,眼睛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鼻端满是楼远钧迫人的气息。


    楼远钧的手明明一个指头都没挪动过,他却总感觉那掌下的里衣已经不存在了,灼热的手掌直接落在他腰间最敏感的部位,引得他整个人都开始发烫。


    江从鱼哪里静得下心看书,只能放下书说道:“你放开我,我要写功课了。”


    楼远钧笑了笑,依着江从鱼的意思把人放开,自己坐在旁边拿起江从鱼写了批注的书读了起来。


    还真规规矩矩地陪着江从鱼看书写功课,一点不该干的事情都没干。


    见江从鱼埋头写久了,他还给江从鱼倒了水递过去,哄他喝点再写。


    江从鱼就着楼远钧喂来的水喝完,就瞧见楼远钧又帮他研起墨来。


    仿佛他想写到天明都能耐心地陪着。


    一点都没有因为他拒绝求欢而气恼。


    江从鱼心里的郁闷散了大半,搁下笔对楼远钧说道:“你该睡觉了。”


    楼远钧说:“你功课还没写完,我陪着你写。”


    江从鱼说:“这是十几二十天的功课,又不是今晚就要写完。”


    楼远钧伸手抱起江从鱼,笑道:“那我们一起睡?”


    江从鱼道:“不然你睡地上?”


    楼远钧道:“不行,我家贤弟会心疼。”


    江从鱼怒:“我才不会心疼!”


    这人整天哄他、骗他、装可怜蒙蔽他,他才不会心疼他!


    楼远钧轻笑出声,边抱着江从鱼往床那边走边亲那口是心非的嘴巴。


    等两人齐齐到了床上,江从鱼已经被亲得忘了最开始的严词拒绝,开始回应楼远钧贪婪得想要把他整个人拆吞入腹的吻。


    即便每次都落于下风,江从鱼还是很想和楼远钧亲个有来有回,哪里知道他这不服输的劲头更像是在勾着人把他吃个彻彻底底?


    尤其是那明明不得其法却偏要到处乱伸的舌头,真是让楼远钧怎么尝都尝不够。


    直至把江从鱼亲得没力气再较劲,楼远钧才起身去把灯给灭了,回到床上抱着江从鱼问:“你今天生我的气了?为什么生我气?你恼了要说出来,我才好改正。”


    江从鱼不吭声。


    察觉怀里人的抗拒,楼远钧信守承诺地没有再哄着江从鱼更进一步,还安抚般拍着江从鱼的背说道:“你不想说也行,早点睡吧。”


    江从鱼把脸埋在楼远钧怀里,第一次放任自己逃避现实。


    楼远钧到底是觉得骗他好玩,还是真心实意想和他好呢?


    既然楼远钧不说,他也不问。


    有些事一旦刨根问底,兴许就再也没法恢复如初了。


    也不知是不是楼远钧的怀抱太过熟悉,江从鱼还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月光越过窗棂召了进来,正好照到江从鱼身上。


    楼远钧借着月色看着江从鱼露出来的发旋,手又不由自主地摸上江从鱼容易发红的耳朵。


    他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这段时间其实没有太刻意地隐瞒身份,以江从鱼的聪颖和敏锐应该能猜个七七八八。


    可无论对什么事都非常坦荡的江从鱼,在这件事情上却始终避而不谈,是准备一旦捅破这重身份就离开他吗?


    江从鱼还没满二十岁,得一两年后才行冠礼,算不得正式长大成人。对于这个年纪的人来说,与皇帝相恋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


    那代表着无穷无尽的麻烦与质疑。


    江从鱼不愿意面对这些风风雨雨,楼远钧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这本就是他这个祸源该帮江从鱼挡住的。


    楼远钧也知道自己应该如一开始在心里承诺的那样,江从鱼不想继续了就放手,从此把江从鱼当亲弟弟来对待。


    但,他怎么放得了手?


    只要放了手,江从鱼就再也不属于自己,江从鱼再也不会亲他、哄他、信任他、依赖他。即便看到江从鱼与旁人浓情蜜意,他也没有资格再生气……


    如果没有得到过也就罢了,他都已经把人哄到自己怀里来了,怎么忍受得了江从鱼就这么离开自己?


    楼远钧低头亲了亲江从鱼的发旋,掩住了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


    他不可能会放手。


    ……


    两人各怀心事共枕一晚,江从鱼早上醒来后发现楼远钧早就起来了,还给他备好了洗漱用的温水、脸巾、牙刷。


    眼瞧着楼远钧要手把手给自己刷牙洗脸了,江从鱼赶紧把他给挡开。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哪能让楼远钧这么照料!


    而且这人就不怕有朝一日身份大白,叫人知道他又是给他斟茶磨墨又是给他洗脸擦脚吗?当然,仔细想想也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们关起房门来做的事哪里会有旁人知晓?


    谁都不会知道他们曾经这么亲密无间。


    江从鱼慢吞吞地用热毛巾把脸擦得干干净净,才问楼远钧:“天都快亮了,你还不走吗?”


    楼远钧从身后抱住江从鱼,侧头亲江从鱼那连毛巾抹过都能红上一会的脸颊。


    江从鱼活得糙,洗个脸下手都重得很,一点都不在意会不会弄伤自己。


    楼远钧在江从鱼耳鬓与双唇之间流连许久,享受够了恋人在怀的温存,才说道:“我今晚再来陪你看书。”


    江从鱼提醒道:“你不是‘一不小心’误闯上林苑吗?你还准备天天误闯不成?”


    楼远钧道:“都已经知道你在这里了,我肯定天天误闯。”


    江从鱼听着楼远钧这肆无忌惮的话,知晓他们这样的关系应当维持不了多久了……至少在今年秋猎,他这个京师“新贵”肯定是要正式面圣了,算算也就是这一两旬的事。


    这个秋日清晨天色还灰蒙蒙的,外头雾气浓重,天地一片混沌,连近在咫尺的人仿佛也变得朦朦胧胧。


    江从鱼转过头想看清楼远钧的模样,却怎么看都看不清楚。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勾住楼远钧的脖子主动给了个湿润而灼热的吻。


    楼远钧虽也有心事,可江从鱼都亲上来了,他肯定是不会客气的。


    他很快便反客为主地把江从鱼亲得退无可退。


    好不容易结束这一吻,江从鱼催促道:“正好雾这么大,你快走吧,别叫人发现了。”


    楼远钧却把他抵到门上,说道:“你亲够了就赶我走,是把我当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娈宠吗?”


    江从鱼气结。


    这人要不要听听他自己说的是什么话!


    江从鱼瞪他:“那你要怎么样?”


    楼远钧道:“刚才你亲我多久,现在就让我亲多久,这样才公平。”


    江从鱼嘴巴还麻着,只觉有十张嘴都不够楼远钧吃的。


    以前他怎么没觉得楼远钧这么坏?明明刚才楼远钧就已经回亲了老久,现在居然全算到他头上!


    没等江从鱼和楼远钧分辨清楚,楼远钧已经用指腹摩挲着他被亲得发红的双唇,说道:“你这样再亲会被别人瞧出来,先记在账上,我晚上再来亲。”


    江从鱼恶狠狠地咬住楼远钧的指头,直接在上面留下个深深的牙印。


    楼远钧笑了出声,不再欺负江从鱼,趁着晨雾未散悄然离开。


    江从鱼靠着门板等楼远钧走远了,才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他发现情爱这东西着实有点可怕,不仅一见面就让他昏了头脑想去亲近,还让他这么想得开的人开始患得患失、犹豫不决。


    既然距离秋猎还有好些天,那就……先这样吧。


    至于他们到时候会怎么样,不如……到时再说。


    第58章


    江从鱼去寻秦溯等人吃了早饭, 又一起去马厩牵马去遛弯。


    江从鱼才刚找到自己昨天悉心培养好感情的马儿,上林丞就把曲云奚领了过来,说是要向他道歉。


    上林丞当年曾受曲家恩惠, 如今见曲家只剩个曲云奚还在京师, 难免想拉拔一下。


    何况曲云奚也算是东宫旧人,当今陛下又是个重感情的,万一哪天想起昔日的情谊来, 岂不是能给曲云奚一个机会?


    上林丞出身低微,这辈子能在上林苑当个七品小官已经是意外之喜。在他心里还是觉得要是能攀上个厉害人物,自己一家人才能把现在的好日子延续下去。


    只不过他这小官还是从七品,哪有厉害人物愿意搭理他?所以上林丞也只能闷头干自己的事,顺便照拂一下被贬来养马的曲云奚, 畅想一下曲云奚将来哪天能与陛下冰释前嫌。


    昨儿得知曲云奚和江从鱼起冲突,上林丞吓得腿都软了。


    这位永宁侯可是上头吩咐过要特别关照的,说是永宁侯想做什么都不用拦着。


    这话他一开始听着也觉得离谱, 后来想想永宁侯现在可是陛下最爱重的未来能臣苗子。


    听说陛下不仅特意微服去国子监巡幸, 还时不时去永宁侯观政的衙署转悠一圈, 生怕国子监和这些衙署不尽心尽力教导永宁侯。


    眼下要比圣宠, 哪个人能和永宁侯比!


    上林丞对曲云奚的莽撞痛心疾首,苦口婆心劝了曲云奚很久:看到了吗?如果曲家当初没有犯糊涂, 这些好处说不定都是你的!


    曲云奚这段时间没少听说江从鱼的事, 近半年来整颗心都像是泡在毒汁里似的。


    他一面觉得楼远钧实在无情,明明赦免他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偏要他来干这种低贱的差使;一面又恨江从鱼占了自己的位置,若是他家里没出事, 这一切都应当是属于他的!


    所以他见到与个洗马小吏说说笑笑的江从鱼时才会那么愤懑。


    江从鱼跟这种杂役都能有说有笑,可见即便穿上了锦衣华服, 这家伙也不过是沐猴而冠的乡野小子。恐怕就连陛下把话说得文雅一些或者迂回一些,江从鱼都会听不懂吧?


    江从鱼这样的人,凭什么轻而易举地得到陛下的爱重?


    只不过经过江从鱼昨天的威胁,又被上林丞苦口婆心地劝说了很久,曲云奚才终于愿意来向江从鱼低头认错。


    倒不是他真的觉得自己错了,而是他想借着秋猎的机会见陛下一面,告诉陛下当初他只是……只是无能为力,并非存心背弃。


    吃了这么久的苦头,他已经得了教训,是不是可以给他个悔过的机会?


    他才是最理解陛下的人,只要陛下愿意原谅他,哪还有江从鱼什么事?


    为了能够保住这次好不容易盼来的机会,曲云奚这次认错认得极其诚恳也极其卑微。


    江从鱼不知曲云奚心里的谋算,但莫名不喜欢这个“东宫旧人”。他瞧着曲云奚这模样只觉有些腻歪,说道:“我既然说算了就不会再和你计较,你不必再这样。”


    别说他还没有正儿八经地面过圣,就算他面圣了也不至于真提曲云奚一嘴。


    难不成他还见了皇帝就跟对方说“你以前的东宫伴读找我说酸话了,你可要给我作主”。


    为了这点小事闹到御前,那不是平白惹人笑话吗?


    他昨天说的那些话也就是吓唬吓唬曲云奚而已。


    这时秦溯等人过来与江从鱼会合,江从鱼便不再搭理曲云奚,上马与他们一起绕着猎场巡查去。


    秦溯问:“你怎么和那曲家的碰上了?”


    戴洋也道:“对啊,昨天就见你和他在说话。”他为人也大大咧咧,昨儿江从鱼没提他就没问,今天秦溯一问他的好奇心就起来了,“他是曲家的?难道他就是曲云奚?”


    江从鱼不动声色地打听:“他很有名吗?”


    戴洋道:“那当然,以前他可是京师最受欢迎的‘第一公子’,谁提起来都得夸上几句,我偶尔跟父亲回京述职都能听到他博学广记、姿仪超群的传闻。”


    戴洋没提过的是,以前他父亲回京述职想要囫囵着回去赴任还得到处送礼,其中大头就是送到曲家去的。


    他也问过父亲为什么要与这些人同流合污,他父亲苦笑着说要是不这么做他这个官就当不下去了。


    他难道不想把这些送给那些人的钱财珍宝留在当地,在自己的任地上做出点实实在在的政绩来吗?


    可惜他不是天纵奇才,竭尽所能也只能做到不叫任地的百姓卖儿鬻女或落草为寇,没有那么大的本领去肃清官场上那腐朽堕落的风气。


    在那种时局之下,不愿和光同尘的人都已经归隐山林当个自在人去了,他们这些留下的人不顺从“规则”又能如何?


    总不能全都愤然辞官,把所有位置都让给那些人吧?


    这不得叫他们高兴死。


    只能庆幸他们能靠海吃海,借着海贸弄点海外珍奇回来满足那些人填不满的欲壑,不至于要把百姓的口粮都搜刮走。


    戴洋得知了这些事,每每听到“第一公子”如何如何出众的传闻都在心里嗤之以鼻,只觉对方从头到脚穿戴的都是他家搜刮来的民脂民膏。


    京师这些高门大户表面上看起来再怎么光鲜亮丽,实则都已经腐烂到骨子里。


    只不过曲家被清算以后,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换成秦溯,戴洋便把心里那些牢骚都收了回去。


    毕竟是同窗好友,他可不能误伤了自己人。


    戴洋道:“没想到他现在居然在上林苑养马。”


    江从鱼哼道:“那可不是普通的马,而是陛下的马,听说陛下这马都不让旁人近身。”


    江从鱼一向不是会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瞎想的人,可上林丞那话的意思明显是曲云奚当初在东宫便与当今陛下有着颇深的情谊,所以连陛下的爱马都认得曲云奚。


    一想到这一点,江从鱼浑身上下都写着不高兴。


    当然,追风昨天还自己跑来蹭他,所以上林丞的话是真是假还有待商榷。


    江从鱼勉勉强强把自己安慰好了,才与秦溯他们打听起当年的东宫旧事来。


    当今圣上是个地位卑微的宫女所生,后来被记在了当时无子的鲁皇后名下,通过多方默契运作塞进东宫占了太子的位置。


    既然只是个帮忙占位子的,那肯定是后宫之中但凡出个有可能入主东宫的皇子都会把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就连鲁皇后在亲妹妹生了皇子后都曾想过把他秘密毒杀,可惜不知是因为先皇被酒色掏空了身体,还是因为宫中妃嫔相互谋害对方子嗣,这位由鲁家女所出的皇子也没活过三岁。


    这也是鲁家在新皇登基后还试图架空他、极力阻挠他亲政的原因。


    因为在那短短的三年里,鲁家没少明里暗里对东宫下毒手。


    对当时还在东宫的新皇而言,至亲的生母已经去世,本应可以信任的嫡母又想要除去他,可以说是举目无亲、孤立无援。多亏了当时江清泓恰好起复回朝,与吴伴伴内外联手极力相护,才将太子护了下来。


    偏偏新皇登基时才十几岁,不仅没有办法向鲁家发难,还得敬着占了太后名分的鲁太后。


    提及这些往事,秦溯都忍不住感慨:“陛下真不容易。”


    虽说人都会有私心,鲁家想扶持带自家血脉的皇子当太子也很正常,问题就在于……他们没扶成。


    从鲁家决定对东宫下毒手的那天起,他们家覆灭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至于与鲁家穿同一条裤子的曲家,肯定也是跟着轰然崩塌。


    自己选错了路,怪不了旁人。


    江从鱼此前也从吴伴伴他们口中大致了解过这些事,只不过通过秦溯他们说出来又是不同的感觉。


    但凡有一次没躲过那些明枪暗箭,就没有现在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了。


    江从鱼抿了抿唇,心里不免有些难过。他说道:“那个时候,曲云奚这位东宫伴读在做什么?”


    秦溯听到江从鱼这个问题后顿了顿,他沉吟良久,才说道:“应该是什么都没做吧。”


    以当今圣上的性格,如果曲云奚真的做了什么,应该不可能再出现在京师了。


    只不过在当今圣上最艰难的时期什么都没做,甚至春风得意地成为了众人口中的“第一公子”,那无疑也是把所谓的潜邸旧人情谊泯灭掉了。


    罪人之后被没入上林为奴是十分寻常的处置,并不代表陛下还想见到他。


    他享受了家中作恶带来的好处,家族倾覆时自然也得跟着赎罪。


    江从鱼也是这个想法。


    昨天听曲云奚说那些话,他还以为曲云奚是无辜受累呢。


    今天听秦溯他们讲了当时的具体情况,他才知晓曲云奚被“厌弃”着实再正常不过!


    反正他觉得自己做不出曲云奚干的事——


    明知朋友正在受苦受难,他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只顾着自己快活享受。


    等到大祸临头,他还觉得委屈,认为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要沦落到这样的下场!


    江从鱼在心里嘀咕了一会,才与秦溯他们聊起了别的话题。


    这些东宫旧事再听下去,他都要心疼起当初那每天睁开眼都得担心自己被谋害的可怜人来了。


    傍晚江从鱼把马牵回马厩,又遇到了正把追风往回牵的曲云奚。


    追风一看到江从鱼就开始躁动起来,想挣开曲云奚牵着的缰绳去拱江从鱼。


    江从鱼此前也没见过这么喜欢往自己面前凑的马,顿觉稀奇不已,伸手摸了摸那颗朝自己凑过来的马脑袋:“我又不认得你,你怎么一见到我就跟老相识似的?”


    曲云奚不甘不愿地上前向江从鱼行礼,不想才一低头,就看见江从鱼腰间挂着的囊袋。


    那上面正散发着他觉得有些熟悉的香味。


    曲云奚脑子嗡地一声,像是逮住了江从鱼的把柄,质疑的话直接就蹦了出来:“你故意在身上弄了陛下常用的熏香,追风当然亲近你!”


    江从鱼一愣,见曲云奚正死死地盯着自己腰间,不由顺着对方的目光低头看去。


    上面挂着楼远钧送他的荷包。


    楼远钧主要是想送他习射时能用到的玉韘,荷包只是用来装它的,不过江从鱼觉得这荷包好看,还香香的,便一直随身带着。


    江从鱼笑眯眯地道:“哦,这都叫你发现了。你对这些手段这么清楚,难道你也是用这办法让追风愿意亲近你的?”


    曲云奚面色一变。


    江从鱼打量了曲云奚好一会,忽然敛笑开口:“如果……”


    曲云奚抬头望向他。


    江从鱼道:“如果我是陛下,我不会原谅你的。”


    曲云奚握紧拳。


    “永远都不会。”


    江从鱼朝他走近了两步,一字一字地说出这像是诅咒般的话语。


    俗话都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底下又不是没有别人可以用了,堂堂一国之君为什么非要原谅一个曾经背弃自己、曾经让自己伤心失望的人?


    人家是天子,不好意思对昔日故友说难听话,他这个乡下小子可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本就爱憎分明,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绝对不会藏着掖着。


    更不会顾及体不体面。


    他又不是什么体面人!


    曲云奚哆嗦着唇,本想说点什么反驳江从鱼,目光却突然定在了江从鱼身后不远处。


    江从鱼察觉不对,转头一看,只见一身玄衣的楼远钧立在不远处。


    也不知来了多久、把他和曲云奚的对话听了多少。


    江从鱼直接转身朝楼远钧跑了过去。


    楼远钧笑问:“你和他在聊什么?聊完了吗?”


    江从鱼道:“没聊什么,我和他又不认识,没什么好说的。你怎么这会儿就过来了?”


    楼远钧扫见随行侍卫把曲云奚“劝”走了,才信口扯谎:“我想着经常翻窗见你也不好,就跟韩统领讨了个到这边跑腿的差使。”


    第59章


    江从鱼再转过头时, 曲云奚已经不见了,倒是追风朝他们跑了过来,用脑袋拱了拱楼远钧, 又用脑袋拱了拱江从鱼, 公平公正,谁都不落下。


    瞧见这马儿黏人的模样,江从鱼问道:“你认得追风?”


    楼远钧顿了顿, 说道:“认得,追风已经二十多岁了,是来这边养老的,来上林署办事的人都喜欢过来看看它。”


    追风是楼远钧刚被封为太子时先皇赐给他的马,当时就已经十岁左右, 还是匹野性难驯的烈马。


    对于那时候的楼远钧来说,这马又高又大,脾气还很糟糕, 根本骑不了。


    他花了挺长时间才和追风熟悉起来。


    十几年过去, 如今的楼远钧可以轻松驾驭这种高头大马, 追风却老了。


    追风待在皇城里郁郁寡欢, 楼远钧便把它送到上林苑养着,命人每日放它出去自己到处跑跑。这样既不用担心它在野外过得不好, 又勉强算是满足了它回归野外的愿望。


    江从鱼听楼远钧神色有些怅然, 也就没有揪着追风亲近他的事不放。


    既然楼远钧都来了,他便邀楼远钧与他一起去吃锅子。


    他们今天早就约好了,上林苑这边有良牧、蕃育、嘉蔬等衙署,顾名思义就是负责给皇城养牛羊猪、养鸡鸭鹅、种蔬菜瓜果的。


    这代表什么?代表他们可以去现抓(或现摘)新鲜食材。


    江从鱼问过上林丞, 他们每天吃的也都是这些,想自己弄来吃完全没问题, 只要不超过规定的份额就行了。


    江从鱼兴冲冲地邀楼远钧一起去嘉蔬苑那边……摘菜。


    经了许多人手的蔬菜瓜果,哪有自己现摘的来得新鲜?


    秦溯几人找过来的时候,听到的就是江从鱼正在给楼远钧交待他要负责摘多少根黄瓜,一会儿吃锅子可以拿来当凉拌菜!


    他们对江从鱼到哪都能交上朋友的事早已见怪不怪,听江从鱼介绍说这是他师兄也只是有点儿讶异,但很快便一脸认真地从江从鱼那里领取自己的摘菜任务。


    他们可都是遵纪守法的好青年,绝对不会故意多摘上林苑半根菜!


    于是一群天之骄子踏着余晖奔赴嘉蔬苑各个园圃,分头采摘江从鱼分派给自己的蔬菜瓜果。


    不消一刻钟,所有人都满载而归,齐齐在嘉蔬苑前聚头。


    接着他们又分别前往良牧苑以及蕃育苑挑肉的戴洋等人会和,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拿着亲自挑选回来的食材直奔庖屋,一点都不客气地捋起袖子开始洗菜的洗菜、切肉的切肉。


    江从鱼积极地要给大伙亮一手,肩负起切羊肉的要责,只见他运刀如飞,一片片薄如纸片的羊肉就被他片了出来。


    弄得正在择菜的人都忍不住连人带菜凑过来瞧瞧他这精湛的刀法。


    戴洋忍不住问:“你这是上哪学的?”


    江从鱼得意地道:“以前我时不时去朋友家酒楼打杂,哪里缺人我就去哪里帮忙,从帮厨的、跑堂的到外面牵马的,我全都干过!”


    说起自己的过往,江从鱼不仅不藏着掖着,还一脸的骄傲自豪,仿佛自己特别能干、特别了不起似的。


    众人早就知道江从鱼此前一直被他老师带着隐姓埋名过日子,直至他爹正式平反了才被找回京师,却不知他从前竟还要去干这些卑微至极的活计。


    在他们大多数人的概念里,文人隐居山林是不需要劳作的,只需如闲云野鹤般每天读书访友、写诗作文,日子过得逍遥自在、怡然自乐。


    旁边正在认真把黄瓜切丝的楼远钧动作都顿了顿。他问道:“既是朋友,他怎么让你做这么多活?”


    江从鱼道:“因为我想要工钱啊!我总不能因为我们是朋友,就涎着脸让别人白给我钱吧?俗话说得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道理是这个道理,楼远钧还是止不住地心里发闷。


    他若是早些拿回权柄,兴许就能早些把江从鱼接到京师了,不必叫江从鱼为了那点儿工钱给旁人当牛做马。


    其他人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尤其是秦溯。


    秦溯从前对朋友也挺大方,不仅聚会总是由他请客,借出去的钱也从没让他们还过。


    结果真正帮了他的江从鱼以前穷得去给人当帮工,而他那群所谓的“朋友”还总嘲笑江从鱼是没见识的土包子。


    他们的见识倒是多,年纪轻轻便知晓什么是趋炎附势。倘若他秦溯不再是首辅之子,他们还会像现在这样围绕在他身边吗?


    江从鱼这个当事人却是不知道他们心里的复杂想法,他本来就觉得挺有意思的,当帮厨能学做菜,当跑堂能听到不少有趣的事,就连给人洗马都能认得许多南来北往的马儿!


    一群人齐心协力备好菜,江从鱼总觉得缺了还点什么。


    他想了想,跑回去往自己的行囊里翻找出几袋调料,捋起袖子给大伙做吃锅子必备的秘制蘸料。


    等江从鱼忙活完了,众人不免凑过去问:“这是什么?”


    江从鱼正往每盘蘸料上撒花生碎,不好给他们解释,戴洋便替他解答:“这个是花生,底下那个红通通的是辣子,都是海贸运过来的,我在市舶司见过,南边的人近几年种了点,但京师这边见得少。”


    一群人兴致盎然地把蘸料端回自己面前,这又是花生又是芝麻的,光是闻着都香。


    江从鱼笑道:“这是我朋友刚托船家送来的,本来想带到国子监给大家尝尝鲜,没想到才回去就被安排来上林署观政了。”


    戴洋哈哈笑道:“那是我们有口福了,抢了袁骞他们的尝鲜机会。”


    江从鱼道:“可能有人会吃不惯,你们可以先尝尝,不喜欢便换姜葱来蘸。”


    秦溯等人俱都点头。


    夕阳西下,众人点起灯烛围坐在一起愉快涮肉。


    江从鱼张罗了半天,才得空问楼远钧习不习惯这样吃,不习惯的话还能叫庖屋那边另外准备点粉面之类的吃食。


    楼远钧道:“大家都这么吃,我有什么吃不惯的?”只是他们人还是有点多,分了三桌来涮都还是有人到处走着吃,不时有人挤到江从鱼身边与他说说笑笑。


    也有人主动和楼远钧搭话,可他们大多都是好奇地提问:“你就是江从鱼总挂在嘴边那位‘天下第一好看’的师兄吗?”


    楼远钧:。


    虽然知道江从鱼没有在别人面前隐瞒过他的存在是挺让人高兴的,但是从这些“众所周知”的言论来看,江从鱼对他还真是……见色起意啊。


    只不过能靠着皮相吸引江从鱼,于他而言也算是一件极幸运的事。若非如此,他又怎么能那么快把人哄到自己身边来?


    楼远钧不由看向江从鱼。


    江从鱼不知怎地被楼远钧看得有点心虚。


    他一开始又没想过自己当真能和楼远钧走到这一步,那肯定是一聊到沾边的话题就大放厥词,大大咧咧地把自家楼师兄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这话都放出去了,他也没法收回啊!


    一顿饭吃完,众人各自回房。戴洋与秦溯几人分到了同一间房,回去后不免私下讨论起来:“阿鱼那眼睛怎么长的,我感觉他师兄不能用‘好看’来形容啊。”


    瞧楼远钧那通身的气度,谁都没法把他和“天下第一好看”这种说辞联系到一起。


    连他爹身上都没有宛如与生俱来的气势。


    他们此前还以为江从鱼口中这位师兄是那种男生女相的昳丽长相呢。


    秦溯沉默了一会,说道:“可能在他眼里那便是好看。”


    戴洋打趣道:“你这话说的,听起来怎么有点像‘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厮调侃完了,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觉得明儿必须要把这绝妙说法讲给江从鱼听。


    其他人也都跟着直乐。


    ……


    江从鱼可不知道有人在背后讨论他的看人眼光,他吃饱喝足后感觉身上一股锅子味,拉着楼远钧又是洗澡换衣裳又是刷牙漱口,才踏着月色回到那专门为他准备住处。


    楼远钧到底没肆无忌惮到在外头便与他搂搂抱抱,还是忍耐到了关起房门才又把他抵在门上,俯首抵住江从鱼额头说道:“你欠了一天的吻该还了。”


    江从鱼发觉自己经常糊里糊涂欠楼远钧一屁股债,不能怪他警惕心太差,实在是楼远钧这人太会算账了!


    “我要是不还呢?”


    江从鱼问他。


    楼远钧道:“我作为师兄,绝不能放任你失信赖账,得多收你些利息让你记住教训。”他整个人抵在江从鱼身上,叫江从鱼能清晰感受到他要用哪里来“收利息”。


    江从鱼嘀咕道:“谁家师兄会像你这样……”


    没脸没皮!


    监守自盗!


    可惜江从鱼指责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楼远钧亲了回去。这人的好记性也不知是不是用到了不该用的地方,连他早上伸过几次舌都数得清清楚楚,亲了半天偏说还缺两次,非要江从鱼把舌头伸出来给他补上。


    江从鱼气得要把他推开,却被他一把抱起来带到床上去吃了个够本。


    昨晚楼远钧还装得跟坐怀不乱的君子似的,今晚到了床上又原形毕露。


    期间江从鱼想学他算算账,楼远钧还很大方地把人抱起来让江从鱼坐在他身上随便亲随便动,他会配合着让他把债都讨回去。


    两人这么一坐起身,江从鱼双腿都微微颤了起来。他不仅吞得更深了,还止不住地吮咬上去,炙热如火招待着那凶狠难缠的来客。


    江从鱼脑袋都懵了懵,一时没明白轮到自己讨债时怎么感觉楼远钧得了便宜。


    楼远钧吻去他眼角洇出的泪,轻笑着说道:“你可以动了,想怎么动都行。”


    江从鱼委屈地说:“我不要。”


    楼远钧也不想整天欺负江从鱼的,只怪江从鱼真的太让人放不开手。他哄道:“好,你说不要就不要,我们来亲一亲就换回去。”


    江从鱼便乖乖让他亲。


    两人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楼远钧才算是放过了江从鱼。


    见他有些昏昏欲睡,楼远钧帮他把身上清理好,才躺下把人抱进怀里状似无意地问:“你与南边那些朋友都还在联系?”


    江从鱼已有了睡意,听了楼远钧的问题后含含糊糊地回答:“我只是来京师,又不是与他们绝交,当然还会书信往来。”


    南方水路最是发达,从南边往京师捎信又能走运河,顶多只是耗时就一些而已,还真倒没有断绝音书的程度。


    楼远钧心道,那可不止书信往来,还有人不远千里托人给江从鱼送他爱吃的调料。


    楼远钧说道:“在我还不认得你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你的朋友了。”


    江从鱼不是第一次听楼远钧说酸话,只是这会儿楼远钧是埋在他耳边说的,弄得他耳朵有点痒。


    许是实在困了,又或许是这两天心里本就有气,江从鱼闷声说道:“你不也有朋友?”


    即使对方家中犯下夺权谋逆这种大罪,楼远钧还把人放在眼皮底下帮他养马来着。


    他不提是不想坏了他们眼下的快活,并不是一点都不在意。


    江从鱼酸了回去:“在我还不认得你的时候,他们也已经是你的朋友了。”


    楼远钧伸手把人抱得更紧,说道:“我没有。”


    他在东宫时也不是没试着信任过身边的人,可惜那些信任换来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他渐渐明白人性这东西本就经不起考验,兴许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势才不会被辜负。


    可当他夺回了权柄,却还是感觉身边没多少可信之人,必须把每个人查个彻底才敢起用。


    今年连曾陪他走过低谷的吴伴伴都屡次向他请辞。


    “我只有你。”


    楼远钧把头埋在江从鱼颈窝说道。


    江从鱼感受到楼远钧不自觉收紧的怀抱,满腔的恼意泄了大半。


    心中莫名酸软。


    他真分不清楼远钧的话是真是假。


    楼远钧明明要什么有什么,怎么可能只有他?难不成他不来京师,楼远钧就一个能亲近的人都没有了吗?


    第60章


    江从鱼翌日醒得晚些, 才把楼远钧给送走,戴洋他们就过来喊他去吃早饭了。


    戴洋见楼远钧已经不在,立刻笑嘻嘻地拿“情人眼里出西施”调侃起江从鱼来。


    江从鱼心里一惊, 差点以为戴洋发现了自己那点儿心思, 等品出戴洋话里的戏谑才知晓他是在开玩笑。他做事向来坦坦荡荡,如今有了喜欢的人却得藏着掖着,着实让他有些不乐。


    而且还不知道秋猎以后会如何。


    那些两个人都避而不谈的事, 终究还是会如期而至。


    江从鱼不是爱伤春悲秋的人,这段时间他也独自想了很久。


    最后他觉得倘若楼远钧所说的话以及表现出来的爱恋全是在骗他的,他就乘船回南边去,再也不来京师了,免得见到人伤心。


    倘若他们的心是一样的, 倘若楼远钧不全是在骗他——楼远钧也并不想因为世俗的眼光以及身份的差别而与他分开,那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奔向他,不畏艰险, 不畏人言。


    江从鱼与戴洋他们说笑了几句, 上林丞就过来了。


    只不过这次的上林丞换了个人。他一见到江从鱼就笑容满面, 脸上的褶子深得不行, 看到江从鱼的眼神就像瞧见自己的祖宗似的。


    新上位的上林丞与江从鱼说起前任上林丞已经被调走的事。


    江从鱼眼尖地认出了对方:“你原来是录事吧。”他昨天有跟这位录事聊过几句,对方是挺精明干练的人, 问起他许多上林苑的情况他都是脱口就答, 根本不需要去查阅相关文书。


    新上林丞笑道:“没错,正是下官,侯爷真是好记性。”


    他是特意过来找江从鱼拜山头的,夸起江从鱼来嘴巴就停不下来。


    要知道平时就算是上面的人要调走也轮不到他来补上, 只不过现在是筹备秋猎的关键时期,临时调个不了解情况的人过来容易出岔子, 所以这个好差使才落到了他头上!


    至于前任上林丞为什么会在这节骨眼上被调走,那当然是因为那个叫曲云奚的罪奴跑到永宁侯面前大放厥词,对方不仅不处罚曲云奚,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任对方继续去永宁侯面前蹦跶。


    真当陛下对永宁侯的爱重是假的吗?


    这不,两个人一起发配到远离京师且活多油水少的衙署了。


    最妙的就是这“一起发配”,前任上林丞依然负责分管着曲云奚。


    以后前任上林丞每每想到自己因曲云奚而失了这么好的差事,是会一如既往地顾念旧恩继续关照曲云奚,还是会把怨气发泄到对方头上?


    这可真是钝刀子割肉,叫他们往后都快活不起来啊!


    新上林丞想到圣上这一处置的刁钻之处,对待江从鱼的态度愈发恭敬起来。


    等到新上林丞离开了,戴洋纳闷地道:“好端端的,上一位上林丞怎么就被调走了?”


    戴洋也没觉得前任上林丞干得有多好,而是秋猎在即临时换人,那不是等于临阵换将吗?


    江从鱼心道应当是有的人撞见他与曲云奚说话,直接收拾了那个放任曲云奚来他面前挑事的上林丞。


    这干脆利落的处置倒是让江从鱼这两天的气闷都没了,他们之间的事情本就还没理清楚,江从鱼可不想再有外人横插进来添乱。


    真要来个什么余情未了,江从鱼是真的接受不了。


    说他自私也好,说他霸道也好,反正如果连恋人都得和别人分享,他就不要他了!


    任他再怎么装可怜卖惨都不要!


    江从鱼笑眯眯地与戴洋插科打诨几句,话题很快便转到了别处。


    接下来一段时间,江从鱼仍是认认真真与秦溯他们一起在上林署做事,积极抓住每一个涨见识的好机会。


    楼远钧若是夜探上林署,他便与楼远钧黏糊到半夜;楼远钧不来时,他便奋笔写功课或者读郗直讲给他加塞的“必读书目”。


    他现在这般勤快,恐怕连他老师见了都要震惊不已!


    江从鱼也有些不认识自己了,想来应当是来到京师后在国子监结识的都是秦溯他们这样的厉害同窗(明明天资过人私底下还格外努力的那种),在家中往来的又都是楼远钧和柳栖桐这样的人,激得他总感觉自己的见识太少、学问太少,即便没有老师督促他也开始自发地想要奋起直追。


    除了一不小心被师兄勾走了心之外,老师对他的成长应当会相当满意!


    江从鱼才这么宽慰完自己,就瞧见了堂而皇之来到上林署的吴伴伴。


    是来给他送秋猎当天要穿的行头的。


    这算是江从鱼第一次正儿八经在群臣面前露脸,吴伴伴悉心给他准备了好几套猎装,说是到时候出汗了或者破损了可以替换。


    还有府库之中的好弓也全被吴伴伴带来供他随时取用。


    戴洋他们也在试猎装,秋猎当天他们也是要过去远远露个脸。


    虽说不一定能直面天颜,但对于才入国子监的新生而言已经是个极难得的机会了!


    对于江从鱼这个必然能去前排迎接圣驾的家伙(主要是现在有爵位的人已经被捋剩没几个了),戴洋等人换好猎装就跑过去跟他叮嘱:“我们站的位置肯定看不清陛下长什么样,你到时候可要帮我们多看几眼!”


    江从鱼乐道:“好!”


    听江从鱼答应了,又有人开始担心起来——


    “是啊,我怕到时候我一紧张起来连怎么骑马都忘了。”


    “要是我们到时候一只猎物都猎不到怎么办?”


    “对对,我们平时都是对着靶子练的,可没机会出去打猎。”


    江从鱼笑道:“这倒不用担心,要是实在猎不到大家伙,后头会有人放些兔子进去给你们猎着充数。”


    戴洋奇道:“你怎么知道?是上林署的人给你讲的吗?”


    江从鱼道:“我这是从一位前辈的文集里读到的,他们把这些官场趣事都悄悄写在文章里,有意思得很。”他也是越读越觉得有趣,才能孜孜不倦地把郗直讲给的书单通读过去。


    戴洋一听书里还能读到这些东西,立刻凑过去勾着江从鱼肩膀说道:“你把你们直讲列的书单给我抄抄,我也去读。”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自己要抄上一份。


    江从鱼大方地把夹在其中一本书里的书单找出来和大伙分享。


    自己一个人吃读书的苦头,哪有大家一起吃来得快乐!


    为了提高同窗们一起读书的积极性,江从鱼继续给他们讲起前辈们在书中提及的官场生活。


    比如当你官做到一定程度,就有资格参加皇帝亲自牵头的钓鱼大会,到时候大伙一起在皇家池苑里钓鱼,以便能观察这些官员的言谈举止以及脾气心性。


    钓鱼佬狂喜!


    我就说钓鱼有前途吧,论遇事沉得住气这一点,他们钓鱼佬绝对远胜于许多人!


    “所以我们以后该多多约着去钓鱼!”江从鱼积极相邀,“要不然到时候你们当了大官却不会钓鱼,岂不是要丢脸丢到陛下面前去?”


    戴洋道:“我看你就是自己的瘾头上来了。”


    江从鱼表示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钓鱼佬能有什么坏心思呢,钓鱼佬只是想钓个鱼罢了!


    众人大笑不已。


    吴伴伴远远听着少年人们的谈笑声,心里既真心实意喜欢这个走到哪里都能呼朋唤友的孩子,又有些担心明天秋猎后他与陛下会不会生了嫌隙。


    以江从鱼的聪敏,应当早就把陛下的身份猜了个七七八八,只是不知为什么两个人都闭口不谈而已。


    他不敢贸然替陛下坦白,只能一直干着急。


    哎,希望他们能好好的,千万别闹别扭。要不然不仅他们自己难受,他看着也难受。


    ……


    秋猎在即,国子监中也热闹得很,那些自己放弃去上林署观政、叫戴洋捡了便宜的监生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可以在御前露脸,再苦再累他们都愿意去!


    相比于监生们对江从鱼等人的艳羡与浮躁,沈鹤溪这位国子祭酒则是每天看几眼历书,数着从南边赴京需要多久。


    杨连山若是秋闱结果一出来就上京,估摸着这几天应当能到了。可惜考生赴京赶考难免要做许多准备,最早也说不定等要等十月才启程……一时半会应当还见不到人。


    这家伙也真是的,只说自己要来京师,又不提具体什么时候出发,难道他们之间连这点情谊都没有吗?


    真是小的气人,大的也气人!


    沈鹤溪的臭脸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抵达猎场。


    江从鱼开开心心地与韩恕等人会合,瞧见沈鹤溪脸色那么不好看,不由和韩恕他们咕哝:“沈祭酒这是怎么了?谁又得罪他了?”


    沈鹤溪耳力过人,一听江从鱼还敢在那嘀咕自己,转过头教训道:“你不去你的位置上站着,私自跑来这边像什么样子?你当这里还是由着你胡来的地方吗?”


    江从鱼往前一瞧,发现众人都已经按照身份地位分班列队,像韩恕他们是沾家里人光过来露露脸的官宦子弟,基本是排在最末尾的。


    他还没入朝,但有爵位在身,所以应当站到前头去。


    只要涉及到皇权,就连出来打个猎也是规矩大如天。


    江从鱼微抿唇,后知后觉地想到了往后许多可能碰上的糟心事。他越过许多年纪比他大几轮的人,在他们若有似无的估量目光中独自往前走去。


    等找到自己该站的位置,江从鱼往旁边一瞧,见到个熟人:竟是他几个月前一不小心讲笑话讲到本人面前去的那位耿尚书。


    江从鱼见耿尚书身姿笔挺地站在那儿,稀疏发白的鬓发梳得一丝不苟,顿时也学着对方站得端端正正。


    不过他嘴巴依然没闲着,转过脑袋相当自来熟地和耿尚书聊了起来:“您最近还在钓鱼吗?您知不知道京师有哪些钓鱼宝地?我准备找个休沐日和同窗们约着去钓,只是不晓得去哪里最适合!”


    耿尚书:“……”


    你小子没看到我不想搭理你吗?


    察觉周围的同僚都正竖起耳朵在听他们的对话,耿尚书生怕江从鱼当众重温他当年闹的笑话,只能无奈地给江从鱼讲了几个适合聚众垂钓的好去处。


    两钓友正交流着,就有礼官提醒御驾将至。


    众人齐齐静了下来,肃立原地作恭敬等候状。


    到了这种时候,江从鱼发现自己竟还有闲心瞎想:这可真像上课时碰上沈祭酒他们过来巡查。


    江从鱼这么一想象,登时把自己给逗笑了。他在礼官示意众朝臣行礼的时候抬头看了过去,一下子对上了那同样直直朝自己望过来的目光。


    天地仿佛都随之悄寂下来。


    江从鱼一瞬不瞬地望着立在正前方的人。


    那人今日未再有半分遮掩,身着一身华贵而修身的赤色武弁服,据传是武事尚威烈,是以连头上所戴的武弁都取了绛色。


    一般人穿上这身赤红如火的衣裳怕是都压不住它,偏偏对方这么一穿却更衬得他姿仪非凡。


    江从鱼的心脏又不争气地漏跳了几拍。


    这人虽然骗了他,可是……可是他怎么穿什么都这么合他心意!


    每根头发丝都像是照着他的喜好来长的。


    江从鱼暗恨自己既容易心动又容易心软。


    纵使心中已经转过千百个念头,两人那么遥遥一对望实际上也就是众朝臣行个礼的功夫。


    等到礼毕之后,他们都收回了落在彼此身上的视线,无人知晓他们的目光曾光明正大地胶着在一起。


    朝臣之中许多人都已经上了年纪,他们跟着楼远钧给这次秋猎开了个头,余下的便全是年轻人表现的机会了。


    按照过往的秋猎习俗,猎得最多猎物的人不仅可以赢得由皇帝和众朝臣给出的彩头,还能与天子同乘回行宫去共进晚宴(其他人只能跟在后头走着回去赴宴)。


    拿下这个头名可以说又得名又得利,还能在人前大大地风光一回!


    何子言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江从鱼身边,给他来了个激将法:“你要是拿不到第一,陛下可就要跟别人同乘了。他跟你再好也不可能为你坏了规矩!”


    何子言边说边觑向旁边的江从鱼。


    他憋了这么久,今天可算是能敞开了和江从鱼说话。


    看江从鱼这模样,应当没有生气他帮着隐瞒吧?


    江从鱼朝何子言哼了一声,骑马带上分派给自己的随行侍卫往猎场深处找猎物去。


    不就是同乘一段路吗?他又不稀罕!


    他才不会和其他人争着去讨他欢心!


    此时楼远钧已经回到看台之上,见左右都是自己倚重的朝臣,他忍耐着没有命人取来千里镜去窥看猎场中的情况,有一搭没一搭地坐在那儿应付众人的马屁与闲谈。


    只有听到人夸起了江从鱼,楼远钧才会认真听上一会。


    没错,就是这样,夸得很不错。


    想到刚才江从鱼脸上是带着笑的,楼远钧心中安定了不少。


    江从鱼应该……没有很生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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