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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青花毒


    第31章


    陈霜宁离开后, 莲旦就发烧了。


    他烧得浑身战栗不已,牙齿都咬得咔哒作响。


    浑身酸痛到了极点,后背心处一阵阵闷痛, 辐射到全身, 让他动都动不了。


    他心里惦记着身边午睡的孩子,努力想睁开眼睛,却根本做不到。


    过了不知道多久,莲旦感觉到孩子的小手在扒拉自己,但他还是醒不过来。


    又过了一阵,小旦的哭声在耳边响起,先是在嗓子眼里哼哼,后来变成了大声的哭嚎。


    莲旦的意识模模糊糊, 他想抬手安抚趴在他身上的孩子, 可连这都做不到。


    就在这时,朦胧间,身上一轻, 是小旦被人抱走了。


    莲旦倏地浑身一紧, 有温柔的女声在他耳边说:“好好睡吧, 多睡觉才好得快,放心,孩子有我看着。”


    小旦的哭声渐渐低了, 只偶尔打个哭嗝。


    那女声低声哄着:“小旦,不哭了, 我们去吃个蛋黄好不好?”


    听着虽然不太像,但应该是隔壁吴大娘家的婷子姐。


    脚步声远去, 莲旦身体终于放松下来,放任自己昏睡过去。


    ……


    再醒来时, 窗外已经是黑天了,屋子里桌上点着油灯。


    一个年轻女子背对着床这边,坐在桌旁。


    她把咿咿呀呀的小旦抱在怀里,正给他翻小人书看,一边翻,一边轻声地给他讲书上的故事。


    莲旦望着他们,眼神渐渐完全清醒,眼睛睁大,他嘴巴动了动,干渴快冒烟的嗓子里,勉强冒出一句声音嘶哑的话,“你……你是谁?”


    女子动作一顿,放下书本,抱起小旦站起身,转身过来,露出一张嘴角含笑的年轻脸庞。


    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肌肤雪白,双眼明亮,相貌不俗。


    莲旦从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不由得呆了呆。


    这少女冲他又笑了一下,迈着轻盈的脚步走了过来,将沉甸甸的小旦放到他怀里,朝他盈盈一拜,道:“是有人嘱托我来照料你。”


    闻言,莲旦又是一怔,继而很快意识到这个嘱托的人可能是谁。


    他的神色立刻冷了下来,垂下眼皮,不再吭声。


    少女看出他拒绝的意思,幽幽道:“青花的毒性很强,这几日你恐怕都起不了身,更别提照顾孩子了。我等你痊愈便会自己离开,绝不再打扰。”


    莲旦抬眼迅速看了她一眼,又扭过头去。


    他没说不行,少女就知道对方没再拒绝了,于是笑着道:“小旦已经喝完奶了,你肯定饿了吧,我去给你盛粥。”


    说着,她便离开了屋子。


    莲旦戒备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人影消失在门后了,才抱紧了小旦,把脸埋进孩子的小小颈窝里蹭了蹭。


    ……


    少女把粥端来了,放在了床边的小桌子上。


    她把床头的枕头被垛整理了一下,让莲旦可以靠在上头舒服地吃饭。


    她伸手到床头时,莲旦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去,又倏地挪了回去,停留了一小下后,又谨慎地移开了。


    今晚这顿粥和莲旦平日里吃的都不一样,做得很精致。


    简简单单一碗白米粥里,放了青菜和猪肉糜,还点了香油,味道很香很浓郁。


    小旦吃饱了,也还跟着吃了几口。


    吃完以后,少女把碗收了。


    莲旦听着外屋里洗刷的动静,陪着小旦玩着,眼睛里却是怀疑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外屋的动静停下来了,门吱嘎响了一声,少女从外屋进来,手里端了盆水,还拿了擦脸的布巾。


    她把小旦从莲旦怀里接过来,说:“用热水擦擦脸,会舒服一些。”


    莲旦道了声谢,目光又看向少女递布巾时伸过来的手腕。


    少女嘴角含笑看着他,等他擦洗完之后,才缓缓道:“你是认出我了吧?”


    莲旦一惊,看见少女抬手做捋长长的胡须状,在地上迈着四方步来回走动。


    莲旦眼睛渐渐睁大,指着她说:“是村里的老郎中!”


    少女笑吟吟点头。


    “你是怎么做到的?”莲旦震惊不已,眼中还有无法隐藏的惧意。


    少女笑而不语,从桌上她带来的包袱里,拿出一个木盒,打开后,把里面薄如蝉翼的面具小心地拿了出来,只往脸上轻易一放,虽没经过好好整理,不够服帖,但已看得出老郎中的相貌来,只要再贴上假胡须就一模一样了。


    莲旦看着她手指沿着脸颊和发际间摸索,很快便又将这面具揭了下来,露出她原本雪白美丽的脸来。


    少女将面具平整地放好,才盖好木盒的盖子,收回了包袱里。


    做完这些后,少女来到床边,坐到了椅子上,看着脸上仍然带着震惊之色的莲旦,道:“你从灵匀山回到家没几日,我便偶尔过来,发现你有了身孕后,因你身上有青花毒,状况特殊,平凡大夫是看不了你的病的,我就假扮成你们村里的老郎中,在必要时来看你。”


    莲旦摸着自己的肚子,回想孕期夜里的似梦非梦的经历,喃喃道:“原来那都是你。”


    至于少女为什么要这么关照他,莲旦已经不需要再去猜测,肯定也是受人嘱托。


    想到那个人,莲旦神色黯然下来,低下头去。


    少女抬手放在他肩膀上,正要开口劝慰,莲旦却突然抬起头来,想起来什么似的,抓住她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腕,语速很快道:“陈霜宁的脸难道也是……?”


    他还没把整句话问全,少女已经肯定地点了点头。


    莲旦眨了眨眼,神色先是茫然,继而恍然大悟,再之后,又是一片茫然的平静和沉默。


    怪不得,陈霜宁的脸,和婆婆手里那幅画像那么相似,只除了那双眼睛以外。


    他们已经……,他竟连对方的样子都不知道。


    莲旦垂着头,轻声问:“他……是不是也不叫陈霜宁?”


    肩膀上的手滑了下来,少女软软的手握住莲旦的手,力道微微有点大。


    莲旦抬头看向她,看见少女眼睛望着顶棚,好像在回忆什么,眼睛里有怀念,也有抹不掉的沉重忧郁。


    她沉默了一小会儿,目光又回到莲旦脸上,她轻轻呼了口气,说:“他跟你说他叫陈霜宁,你这么叫他便是。”


    莲旦脸上现出悲伤之色。


    少女注意到了,停顿了一下,看着他,轻声道:“名字,他没有骗你。”


    莲旦低着头不说话,不知道他信还是不信。


    过了一会,他才抬头看向她,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明显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我……就叫我雪冥吧。”


    ……


    雪冥对陈家很熟悉,什么东西在哪,都不需要莲旦跟她讲。


    她做事的风格和陈霜宁不大一样,但又隐隐有些相似。


    比如说,她做饭很好吃,而且很讲究摆盘和配色。


    趁小旦睡午觉时,她会出去买很多不便宜的食材回来,不嫌麻烦地炖汤、炒菜、熬粥等等。


    给小旦准备的孩子饭,也特别精美,会把食物摆成小动物的形状,这样孩子看了就更爱吃了。


    她和小旦格外亲近,也极其的有耐心。


    晚上的时候,尽管莲旦极力劝说她去隔壁躺着好好休息,她还是坚决不肯去,只在屋子里,像陈霜宁一样打坐。


    外面只要有一点动静,哪怕是野猫踩过围墙,她都会戒备地睁眼,从窗缝往外看好一会儿。


    这几天,唐花和婷子都来过家里,往往人还没进院子呢,雪冥就发觉了,也是跟陈霜宁一样,听不到脚步声,只是窗框啪嗒一响,人就不见了。


    等来客走了,她又会很快回来。


    莲旦其实挺喜欢和这个女孩相处的,只是每次聊天聊得亲近些了,他又会想起,这是陈霜宁派来的人,说不定到底怀着什么心思,他又不由自主远离了。


    雪冥的脾气很好,见他突然不想聊了,也不觉得被冷落生气,只是自顾自去外屋忙活,给他和孩子做好吃的。


    ……


    这么养了五六天,莲旦终于恢复得差不多了。


    这天,雪冥陪他一起做针线活,两人一边干活一边聊天。


    “青花毒是什么?”莲旦突然问,“是我中毒了吗?”


    雪冥停下手里的活,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她收起刚才脸上的笑意,紧皱着眉头道,“那是一种很歹毒的毒药,庙里那晚,假圆镜给你用的就是那种东西。”


    提到那晚,莲旦有些窘迫,他扭过头去,低声道:“是那种白色的粉末吗?”


    雪冥说:“对,只要吸入进去,就会中毒。这种毒的阴损之处在于,用后不仅会产生无法抗拒的情热,更可怕的是,一炷香内,如果不交合,中毒者就会爆体而亡。”


    莲旦倏地抬起头来,脸上现出恍然和惊骇的神色。


    原来是这样……。


    雪冥说:“可就算在一炷香内和人交合了,也不代表就无事了,以后每月的月圆之夜,这种毒都会发作,会让人痛不欲生,而且发作起来,会一次比一次严重,只有和人交合才能缓解,但治标不治本,最终也是爆体而亡的结果。”


    莲旦脸色一下子煞白,浑身都在发抖。


    雪冥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不用担心,他已经给你吃了一颗解药,待我做出第二颗解药,你便会没事了。”


    莲旦还是害怕,“还有多久,会……会不会来不及?”


    雪冥摇头,“你怀上小旦是幸事,怀孕延缓了毒发的速度。”


    她看着莲旦,认真保证,“他说过,你是无故被牵连之人,他不会让你有事。”


    莲旦眨了眨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突然变了,先是红,又是白,最后咬住了嘴唇,脸上现出难色来。


    雪冥冰雪聪明,已经明白了。


    她沉吟了一下,还是直白道:“你的身体比常人还虚弱些,青花毒发作一次更比一次痛苦,下次月圆之夜,你是绝对捱不过去的。”


    莲旦垂着头不吭声。


    雪冥道:“他要出远门办一件很重要的事,下个月十五,他一定会赶回来的。”


    第32章 一个月


    第32章


    这天夜里, 靠山村靠近山的那趟人家,都隐隐约约听到了吹奏笛子的声音。


    笛声本来是悠扬的,但在冬夜听来, 却觉萧然。


    晚上快睡觉了, 莲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雪冥睁开眼睛,看向他,问道:“睡不着吗?”


    莲旦问:“你听见什么声音吗,好像是有人在吹笛子?”


    雪冥凝神听了阵,眼神变幻,神色明了,但她只是说:“可能, 是有人心里有话却没法说出口吧。”


    ……


    月色下, 灵匀山半山腰的一棵大树上,一身白衫的年轻男人站在一根树枝上,风把他的衣衫和长发都吹得飘动起来, 但那细细的树枝虽也随着晃动, 但却牢牢地承受着一个人的重量, 丝毫没有要折断的意思。


    婉转的笛声在夜晚的山林中飘荡,伴着凄凉月色,如泣如诉。


    一众人从树林中穿林而过, 迅速来到了这棵树下,停下躬身行礼。


    片刻后, 笛声停了,白衫男子放下笛子, 背对着众人沉声问道:“都准备好了?”


    柳叔齐恭敬回道:“是。”


    “我们出发。”话音才落,白衫男子的身影已经轻飘飘地腾空而起, 快速远去了。


    柳叔齐向身后众人摆了摆手,也快速跟了上去。


    右护法与左护法会和后,没两天便出乎意料地又分开。


    左护法不知去向,而右护法一路潜行,秘密招揽弟子,眼看着要建立势力,再拖下去会更麻烦。


    他们此去,就是要找到右护法行踪,彻底解决此人。


    ……


    雪冥很聪明,莲旦不问的时候,她什么都不说。


    对方问了 ,她就说一点,再问,就再说一点。莲旦本来对她有戒备之心,她主动去劝说,对方未必信,抗拒心也会更重。


    但莲旦自己想了解了,就不一样了。


    这几天,雪冥给莲旦讲了什么叫武功,什么是内力,打坐是在做什么,也讲了不少江湖趣事,甚至还给他试戴了人皮面具。


    一辈子都在附近方圆十里地,连镇上都没去过的莲旦,哪里听到这么些不可思议的新鲜事儿。


    每天,他就跟在茶馆听评书似的,雪冥把茶给他泡好了,精致的糕点也都摆好了,绘声绘色地,想起来什么就讲什么。


    这茶叶和糕点都是雪冥特意准备的上好茶点。


    莲旦一边喝茶吃东西,一边听她讲,越听眼睛睁得越大,既觉得新奇,又觉得羡慕。


    雪冥这会儿讲到了前几年苍蓝山上下来了个愣头青,是个在山上隐居的高手的小弟子,他以为自己从小练武十来年,已经很厉害了,吵着下山游历,他师父就让他下来了。


    这愣头青下山之后,就广发帖子,挑战武林高手,头两月还真没遇上对手,百战百赢,人都飘了。


    这人有一天,来挑战雪冥的大师兄。


    大师兄在江湖上是有名的轻功极好,愣头青说不欺负他,不比别的,就比大师兄闻名江湖的轻功。


    大师兄本来不会搭理这种人,但他与这愣头青的师父有交情,对方悄悄给他写过信,让他帮忙照拂这弟子,于是他就同意了。


    两人就相约在泌水河上切磋比试。


    “后来呢?”莲旦东西都忘了吃,一脸好奇地问。


    “两人比试用轻功像走路一样越过河水,”雪冥伸出两臂比划了一下,“这河两岸足足有几十米宽,可不容易。”


    莲旦嘴巴张得很圆,惊讶得不得了。


    “两人一起从这边岸上出发,谁先到对岸谁就赢,结果……,”雪冥捂着嘴笑,莲旦轻扯她衣袖,“结果怎么样?”


    雪冥轻咳一声,带着笑意说:“那愣头青半路就掉到了水里,他还不会水,差点淹死,是大师兄到对岸后,又回来把他捞出来的,他从水里出来时,嘴里哗哗吐了好几大口水不说,衣裳里还跳出条活鱼来!”


    莲旦“啊”一声,随即也笑了起来,笑的捂起了肚子。


    雪冥笑着拍抚他的背,说:“当时岸两边观战的江湖人士很多,都笑得不行,那愣头青上了岸缓过来以后,就捂着脸马上跑回苍蓝山了,这几年再没下来过。”


    莲旦笑得更厉害了。


    等这阵过去,莲旦脸上笑意还未消,他问:“人真的可以在水面上行走吗?”


    雪冥点点头,“行是行的,但轻功要很厉害,轻功要练好,不仅要有天分,还要辛苦修炼多年才可以。”


    莲旦脸上现出了向往之色。


    雪冥伸手摸了摸他肩膀和手臂,说:“其实你身体条件挺适合学轻功的,不过你过了最好的学武年纪了。”


    莲旦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低着头说:“我就算了,学了也没用,而且……。”


    而且他病好得差不多了,雪冥应该也快走了。


    雪冥看他神情黯然,想了想,说:“这样吧,我教你三个招式,没有内力也能用,将来万一遇到什么小混混,一时自保没有问题。”


    莲旦抬起头来,眼睛又亮了起来,问:“可以吗?”


    “嗯。”雪冥使劲点头。


    于是,这个白天,莲旦就在雪冥的教导下,反复练习这三个招式,练得熟熟的了。


    雪冥还让他试着用这几招来攻击自己,她故意放水,莲旦特别有成就感。


    隔天上午,早饭吃完也收拾好了,雪冥把自己的包袱收拾好,要离开了。


    莲旦抱着小旦,心情复杂地看着她。


    雪冥把一个钱袋交给他,沉甸甸的,有不少银两。


    莲旦忙往回推,说:“我不要……。”


    “这不是我的钱,你拿着吧。”雪冥说,“小旦慢慢大了,要吃饭要穿衣,都要花钱的。”


    “这是你们两个人的孩子,他也有抚养的责任,你拿这个钱是天经地义的。”


    莲旦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钱袋子收了。


    雪冥拍拍他肩膀,又低下头亲昵地在小旦的胖脸蛋上亲了亲,握了握孩子的小手,明显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屋子里一下子就剩下了莲旦和孩子两个人,静得不得了。


    ……


    陈老太太入殓之后,这个月里还要祭奠两次。


    头七的东西雪冥都替莲旦张罗全了。


    当天张家人来了,还请了做佛事的,弄得挺像样的。


    陈家的陈老大也来了,坐一边闷闷的不大说话,总用眼睛瞟屋子里这些东西。


    看到陈霜宁不在,必然要有人问,莲旦就按雪冥教的,说他纸扎的身体不扛用,必须经常去庙里找圆镜大师重做,别人也就没法再多问了。


    三七的时候,只有张家兄弟两来了。


    张行还是老样子,看不出任何不对来,但言语间,再没有往日对莲旦动辄横眉立目的样子了,反倒相当好说话。


    三七烧完,就等着将来再烧一次七七,陈老太太的葬礼才算彻底完事。


    过了十一月初,天一下子就冷得冻人了,出门非要把脸和耳朵都捂上才行,棉手闷子也的戴好了,要不出去久了,手指都能冻坏了。


    农家人到了冬日,便无事可做,只不怕冷的年轻人会去镇上找些日结工来赚点家用。


    还有的会去山上打猎或砍柴,留下自用的,剩下的也能卖钱。


    莲旦家里柴火都备够了,煤块他烧得很省,一个冬天是肯定没问题了。


    他是个哥儿,去镇上也很难找到活,更重要的是,还得照顾精力越来越旺盛的小旦。


    所以,这个冬天,莲旦是哪也不准备去了,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把屋子烧得热乎乎的,不让孩子生病。


    白天吃过饭收拾好,就趁中午不是太冷时,出去溜达溜达,只一会儿就得赶紧回屋。


    有时托人去镇上给买些吃食,和孩子玩的。


    雪冥给的钱,足足有十几两银子,莲旦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花不完。


    唐花在家也闷得慌,常抱着小花来家里玩。


    小花四个月了,她长得白白净净瘦瘦小小的,哭声也是细细的,是个招人稀罕的小姑娘。


    两孩子在一起,小花还不会和人玩,但和小旦互相看着,也能好奇地看半天。


    唐花瞅瞅小旦,又看看莲旦,笑着掐了一把莲旦的脸颊,说:“你是不是胖了?这一大一小怎么养得都白白嫩嫩的,能掐得出水来了!”


    莲旦不好意思地扭开头,说:“最近吃得是多了些。”


    雪冥在的时候,变着法子给他做好吃的,莲旦这才知道,一样的食材能做出那么多花样来。


    而且她还从镇上买了好多莲旦以前没吃过的东西,他尝了,便也自己试着做,做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他不仅自己吃胖了点,连小旦也比以前还胖乎乎了。


    唐花问:“你家男人这都走了快一个月了,也该快回来了吧?”


    莲旦脸上神情一僵,想起雪冥说过的话,忙低下头去,磕巴道:“快……快了吧。”


    再有三四天便到十五了。


    唐花笑道:“还有不到两月就过年了,过阵子就该张罗年货了,等你家男人回来,咱们两家一起借个板车,去镇上逛逛怎么样?”


    还没等莲旦说出拒绝的话,唐花两手一拍,道:“我记得你姐姐不就住在镇子附近吗,到时候正好顺路能去看看她。”


    莲旦动心了,但是……,他低着头,没把话说死,只是说:“到时候看看再说。”


    唐花也没坚持,就点头道:“行,现在说也早,就到时候再说。”


    两人正说着话呢,一只小手突然啪的一下搭上了莲旦的肩膀,莲旦和唐花惊讶地一起转头看过去,就见小旦竟然扶着爹爹的肩膀,两条小粗腿颤巍巍地站起来了。


    唐花惊喜道:“哎呦,这都能扶着站起来了,等过两天孩子他父亲回来看到了,不得高兴坏了!”


    莲旦脸上的神情则很复杂,他在孩子脸上亲了亲,又把脸埋进了孩子小小的颈窝里了。


    ……


    到了十一月十五那天,莲旦一整个白天都心神不宁。


    唐花上次来家里,吃了他蒸的红枣糕,说好吃,他就说好了做一些给对方送去。


    唐花家里还有公婆,不好送太少,要么显得太小气,莲旦就蒸了满满一大锅,给自己和小旦留了一小半,大部分都装到盆子里了,一会儿送走。


    但都把小旦包好背好准备出门了,莲旦又停住了,低着头犹豫了一下,又从盆里拿出一块放回锅里去了。


    可放回去之后,又很快后悔,就揭开锅盖,又把那块放回盆子里,可没走两步,就回去,再一次从盆子里拿出来放回锅里,如此几个来回,小旦都不耐烦了,在他身后“啊啊”的叫,那意思可能是说把他包那么严实都热到胖宝宝了。


    莲旦闭了闭眼,盖上锅盖和盆子,不再犹豫,抬脚便走。


    把东西送完,在唐花家坐了一会,说说话,该回去做晚饭了。


    家里就他和孩子,吃不了多少东西,熬个菜粥,再给孩子蒸个蛋羹就行。


    吃完收拾完,莲旦烧水给小旦洗了个澡。


    小旦在水里一个劲儿扑棱水玩,把莲旦身上和头发也弄湿了,没办法,他自己也只好擦洗了一番。


    把小旦哄睡以后,莲旦坐在床沿,看了看窗外的夜色,两手在膝盖上,规矩得像个听话的小孩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阵,他起身从柜子里找出针线篓,坐在桌旁,做起了针线活。


    小旦现在时不时扶着大人站一会儿,隔壁吴大娘说,用不了两月,这孩子就该学走路了,不能再穿以前的鞋子了,得缝两双适合走路的。


    这活倒也不怎么急,但既然现下有时间,就先做着。


    有事做,莲旦就不大瞎寻思了,渐渐专注起来。


    直到外屋门突然传来轻缓的敲门声,莲旦先是一怔,继而想到了什么,但又不十分确定。


    他放下手里的活,迟疑着去了外屋。


    到了外屋门前时,莲旦已经能确定屋外是谁了。因为,当他刚刚迈出脚步时,那敲门声就停了。


    莲旦停在了门口,还没出声,外面的人就知道了他在这里,隔着薄薄的门板,传来沙哑的嗓音道:“是我。”


    莲旦垂着头,咬了咬嘴唇,心慌了起来。


    在他还在犹豫时,本来栓好的门板却吱嘎一声打开了。


    莲旦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白衫的年轻男子从外面缓步进来,站定在了他面前。


    莲旦抬头迅速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陈霜宁回身关好门,看着莲旦,沉声道:“我回来了。”


    第33章 一夜


    第33章


    莲旦手指无措地揪着自己的衣襟, 把布料都抓皱了。


    陈霜宁站在门口看着他,好像还在等他的回应,他只好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就赶紧转身回了屋。


    他听见有脚步声跟在身后, 是后面那人故意留下的。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莲旦假装忙着收拾桌上的针线篓,眼睛余光看着身材修长的年轻男人走到床边,撩开床帘往里看。


    “小旦长大了,也胖了一些。”沙哑的嗓音低声道。


    莲旦回头看了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陈霜宁目光又在床里睡熟的孩子身上停留了一阵,才放下帘子。


    脚步声沉稳、缓慢地也来到了桌旁,略显苍白的手伸过来, 几下子便把莲旦收拾了好一会儿也收不完的线头布料都收好了。


    莲旦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蜷缩, 低着头看着桌面。


    他知道对方正看着自己,他努力地想着能说点什么,缓解现下这种难以言表的气氛。


    “你……你事情办得顺利吗?”莲旦想了半天, 终于想到了合适的话题。


    “不大顺利, ”陈霜宁说, “但也还好。”


    莲旦点了点头,一个好不容易想到的话题,就此结束了。


    屋子里又安静了一阵, 莲旦的眼睫不停颤动,他快受不了了。


    直到这时, 身边的年轻男人终于开口道:“莲旦,你坐下, 我们说说话好吗?”


    莲旦“嗯”了一声,身体僵硬地坐到了桌旁。


    身边的年轻男人也坐下了。


    陈霜宁从茶壶里倒了杯茶出来, 放到了莲旦面前。


    那之后,他看着身旁的哥儿说道:“有些事,雪冥应该已经告诉你了。”


    莲旦放在桌上的两手不安地交握着,点了点头。


    陈霜宁身体向后靠向椅背,眼皮低垂道:“那天晚上……。”


    莲旦的身体倏地绷紧了。


    沙哑的男声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别无选择。”


    莲旦头垂得更低了,耳朵尖上是尴尬的红,他小声道:“我……我明白。”


    陈霜宁说:“对不起,我一直都骗了你,也隐瞒了你很多事情。”


    莲旦咬住了嘴唇,这次没吭声。


    “我让人打听过陈家的情况,也详细了解过你在白家时的事情。”


    莲旦倏地抬头看向了陈霜宁,陈霜宁转头看向他,目光平静,道:“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在尽量不影响你生活的前提下,解决你身上的青花毒。”


    他回过头来,看着桌面,“按原本的计划,我冒充陈家的儿子进入陈家,你什么都不会知道,直到青花毒完全清除以后……。”


    莲旦嘴唇动了动,“以后怎么样?”


    陈霜宁回答:“我会假死离开这里,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个家里曾经有个陌生人和你一起生活过。”


    莲旦睁大了眼,要不是陈老太太体内的蛊出了问题,他真的可能一辈子什么都不知道。


    陈霜宁继续缓缓道:“我并不是有意欺瞒你,你已经被牵连到了这件本与你无关的事里,我不希望你再继续深入牵涉其中。”


    “莲旦,”陈霜宁看向他,叫他的名字,“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以后有疑问都可以问我,只要能说的,我都会告诉你,不能说的,也不会再用欺骗的方式来应付你。”


    莲旦眨了眨眼,也看向了年轻的男人。


    陈霜宁眸子里的神色严肃郑重,“为了顺利解毒,我们就先这样一起过,等第二颗解药做出来,我会为你和小旦安排好一切,便会彻底离开。”他顿了顿,“你觉得可以吗?”


    莲旦的脑海里,还在一遍遍重复那句“你永远不会知道”,每重复一遍,他的心里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你放心,除了必要,我不会碰你。”陈霜宁以为莲旦是在因此犹豫,遂保证道。


    莲旦“啊”了一声,“我……我不是……。”可不是什么,又说不清楚,最后,只是低着头,低声说了个“好”。


    陈霜宁看了看窗外的夜色,说:“时候差不多了,我去把小旦抱去隔壁。”


    说着,他便起身去了床边,莲旦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时候差不多了,他慌乱地也跟着站起来,手足无措地看着年轻男人撩开床帘,将熟睡的胖宝抱了起来,连同小被子枕头一起,抱出了屋。


    莲旦站在床边,两手握在一起,手指都紧握得变了色。


    很快,屋门打开,刚把孩子抱出去的人已经回来了。


    莲旦紧张到了极点。


    年轻的男人缓步来到了他面前,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陈霜宁回身将油灯吹熄,屋子里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随即,修长而有力的手握住了莲旦放在身前交握的手,要牵着他往床上去。


    莲旦挣了一下,声音几乎闷在嗓子里,“我不……。”


    但他完全没能撼动意志坚决的年轻男人,陈霜宁叹息着说:“莲旦,我们必须……。”


    莲旦不挣了,被带到了床上。


    可是当被年轻男人的身体覆在下面时,他还是不由得抬手去推对方。


    可是他的双手很快就被捉住了。


    在黑暗里,他听见陈霜宁沙哑的嗓音说:“就算是我强迫你的,不是你的错。”


    明亮的满月月光透过窗纸照进屋内,莲旦渐渐适应了夜色的眼睛,已经大概能看清近在咫尺的脸。


    他的眼神茫然而惊恐。


    陈霜宁应该是注意到了他盯着自己的目光,微微起身,随手从里衣上扯下来一个布条,之后,将之围在莲旦的眼睛上,在脑后轻轻系上了。


    衣襟被掀开,莲旦觉得有些冷,身体缩了缩。


    陈霜宁嘴唇在他额头上碰了碰,喉结滑动,眼眸暗光流淌,最后沉入深渊,他说:“你……就当我是陈瀚文。”


    莲旦身体一僵,想要说什么,却只是哼了一声,是体内的青花毒开始发作了。


    过程并不十分顺利。


    年轻的男人低头想亲吻他时,莲旦哽咽着避开了。


    细碎的吻落在他额头、脸颊,沙哑的嗓音低低道:“这样,一会儿你会舒服一些。”


    莲旦却是使劲摇了摇头。


    男人没有强迫他,只是起身离开了一小会儿,又回来。


    莲旦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感受到了温暖的体温。


    沙哑的嗓音在他耳边低声道:“我过来前,洗过身了。”


    莲旦扭过头,没有回应。


    看不见让他少了一些羞耻感,但他还是紧绷到了极点。


    莲旦瘦弱的身体,不能控制地打着摆子。


    “疼吗?”男人停下来,问他。


    蒙眼的布巾湿润了,莲旦咬着嘴唇轻轻摇头。


    于是……。


    ……


    屋子烧得太热了,被子都盖不住。


    年轻的男人起身,将自己搭在椅子上的外袍拿过来,盖在了瘦弱的哥儿的身上。


    莲旦脸朝里侧,手抓着那件袍子,将自己严严实实裹住。


    他脸上和颈子上的酡红还没消,额发上也有汗湿的痕迹。


    蒙眼的布条已经被摘下来,被泪水塌透了,搭在了床边的椅背上。


    陈霜宁穿上里衣,出屋了一趟,回来时端了水盆。


    他坐在床沿,用温热的布巾给莲旦擦脸,之后轻声问他:“可以帮你擦身吗?”


    莲旦不敢看他,一直保持着扭头看着床里侧的姿势,他嗓子有点哑,声音低得快要听不出来,“我……我自己擦。”


    陈霜宁没强迫他,说了声“好”,便将布巾搭在盆子边缘,出门去了。


    躺在床上的莲旦,耳边听着外屋传来的动锅灶的动静,他疲乏地用手肘撑着起了身。


    挪动身体时,腿酸得快要抬不起来。而当他不小心碰到床褥上的一片湿润后,莲旦先是愣了一下,继而脸颊和耳根都红成了一片。


    他咬着嘴唇好不容易才下了地,匆匆地就着那盆温水,给自己简单擦洗了一遍。


    刚换上干燥的里衣,门口就传来轻缓的敲门声。


    莲旦慌忙答应了一声,年轻的男人就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


    他看了床边的莲旦一眼,将托盘放到桌上,说:“我先把褥单换了,你吃点东西再躺下休息。”


    莲旦低着头“嗯”了一声,坐下时,陈霜宁已经把碗和勺子都挪到了他面前。


    还是那种说不出是面片还是面条的糊糊,兴许是吃惯了,莲旦也没觉得像以前那么难吃了,他也确实是饿了,一大碗很快就吃了个干净。


    吃完以后,陈霜宁扶着他坐回床上,靠在床头上休息。


    莲旦看着地上年轻男人忙着收拾水盆和碗勺,他心里惦记着隔壁的孩子,虽觉尴尬,但还是问道:“小旦怎么样?”


    陈霜宁回头看了他一眼,莲旦忙垂下眼去。


    沙哑的嗓音说:“我刚去看过,睡得很踏实。”


    陈霜宁又出去了一趟,开门时,莲旦闻到了淡淡的药味。


    果然,他回来时,就端了一碗汤药回来。


    莲旦一口气把药喝了进去,犹豫了一下,低着头问道:“以前你也给我喝过,这到底是什么?”


    陈霜宁垂眸看着他,喉结动了动,说:“是避子汤。”


    莲旦头垂得更低了,耳朵尖红得好半天也没能消散。


    第34章 约定


    第34章


    喝完了药, 漱了口,莲旦躺回了床上。


    这会儿炉灶里的煤块终于烧得差不多了,屋子没刚才那么热了, 陈霜宁拿了被子帮他盖好, 又去隔壁把小旦抱了回来,小心地放到他身旁。


    呼,油灯熄了,沙哑的嗓音缓缓道:“睡吧。”


    莲旦浑身倦极了,他轻轻握住身旁孩子的小手,闭上了眼睛。


    但一时间并没睡着,耳朵里还注意着屋子里的动静。


    他听不见陈霜宁的脚步声了,但直觉人还在屋里。


    过了一会儿, 有隐隐约约的咳嗽声传来, 但很快就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


    第二天,莲旦在床上躺了一天,快到晚上了才下地。


    院子里晾衣绳上, 晾了昨天晚上撤下来的褥单, 还有换下来的衣裳。


    莲旦的里衣也洗的干干净净, 在屋里的火墙上烘着,他看了一眼,心里一动, 莫名就不敢再看了。


    抱着小旦给炉灶里添了些柴火,莲旦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


    吴大娘的声音在隔壁院子里道:“莲旦日盼夜也盼的, 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莲旦听得真真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心跳快了几拍,想出门去说点什么, 迟疑了一下,也就失了机会了。


    门外,沙哑的男声回应了什么,莲旦没太听清。


    吴大娘的嗓门很大,问道:“听莲旦说,你在外面找了活干了,这次回来能待到什么时候?”


    莲旦揭开锅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这回,他听清了屋外年轻男人的回答。


    “六天,还能待六天便得出门去了。”


    吴大娘感叹着:“这在家也待不了几天啊,眼看着还有一个半月就过年了,年前能早点回家不?”


    “嗯,”男人沉吟着道,“我尽量。”


    闻言,屋里的莲旦神色黯了下来。


    ……


    晚饭时,莲旦把前一天蒸出来的糟糕热上了,陈霜宁把粥盛到碗里,放到莲旦面前后,看样子就要进屋去了。


    “你……,”莲旦迟疑着出声道。


    陈霜宁的脚步一顿,转身回来看想他。


    莲旦咬了咬嘴唇,问:“你不吃饭吗?”


    陈霜宁目光在莲旦低垂的眼睫上停留了片刻,又在桌面的食物上快速扫了一遍。


    莲旦向来过得仔细,吃多少做多少,但桌上的吃的,明显超过了他和孩子的食量。


    陈霜宁目光又回到莲旦脸上。


    自从陈老太太去世,莲旦就再没像之前那样,叫他一起吃饭过。


    陈霜宁垂下眼皮,嘴唇动了动,问道:“是你蒸的枣糕?”


    莲旦点点头。


    陈霜宁走到桌旁,坐了下来,说:“闻起来很香,我尝尝看。”


    莲旦神情有些高兴,忙起身,用筷子夹了一大块热腾腾的枣糕,放到对方的碗里。


    除了小旦挥舞着小木勺“啊啊”了几声,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地吃着东西。


    ……


    第二天,唐花听说陈霜宁回来了,便和李富一起过来到家里串门。


    李家的地多一些,李富常年在家种地,夏秋都风吹日晒的,脸晒得黑黝黝的,就算是猫冬猫了这么久了,也没白回来多少。


    他长相普普通通,身材也算不上多强壮,但身量够高,脾气也好,踏踏实实的,家里爹娘也好说话,当年没成亲时,在村里也算是姑娘哥儿们心里的良缘了。


    唐花和莲旦一样,不是本村的,到了年纪以后,家里也有媒婆登门说亲,但唐花都没看上。


    这十里八村,每个村之间联系不少,基本上坐一起聊聊,都能攀上点关系,我家亲戚是你家邻居这样的,不少见。


    唐花是听说了靠山村的老李家儿子不错,他胆子也大,自己悄悄跑来了村里,偷看李富。


    当时李富正在田里种地,唐花假装路过,去要了口水喝。


    觉得人确实不错,就动了念头。


    回家以后他爹娘给媒婆些好处,来回这么跑跑,李富见了唐花也喜欢,这亲事就成了。


    唐花的眼光确实不错,和李富成亲以来,一直恩爱。


    这会儿,两人抱了小花过来串门,李富手里还用棉垫子裹了一捆小葱。


    这是他爹娘在屋里用盆子种的。


    大冬天难得看见新鲜菜,莲旦很开心。


    唐花和莲旦坐在床沿,一边说话,一边看着孩子。


    李富和陈霜宁则在窗边喝茶。


    陈霜宁话不多,但李富挺能说的,从秋天收地说到床上玩着的两孩子,又提起了村里年轻人去镇上做日结工的事。


    提到这个,唐花来了精神,冲陈霜宁道:“对了,前些日子,我还跟莲旦说来着,这眼看着过年了,咱们哪天一起去镇上买年货呗,顺便再逛逛,莲旦还没去过镇上呢。”


    莲旦“啊”了一声,磕磕巴巴道:“不……我不用……。”


    他当然还记得这事,村里不少人都去镇上干活,或是闲逛过,他一直没机会去,自然也是好奇的。


    更重要的是,姐姐莲叶的家就在镇子附近,他想去看看姐姐。


    可是,他是不好意思麻烦陈霜宁的,但他自己和唐花两口子出门,也不是那么回事,便只好作罢。


    唐花抓着莲旦的手,不顾他的反对,跟陈霜宁说:“你别听他的,他心里可想去了,就是不好意思跟你说。”


    陈霜宁看了看莲旦涨红的脸,垂下眸子,回应道:“这几天都可以,你们定时候。”


    “那就这么说定了,”唐花一下子喜出望外,朝自己相公道:“一会儿回去你就去隔壁借推车,咱们明天就去。”


    唐花抬手轻轻捅了捅莲旦薄薄的胸口,笑道:“你看行吗?”


    莲旦匆忙地抬眼看了窗边的陈霜宁一眼,之后点了点头。


    第35章 逛街


    第35章


    第二天一早, 唐花两口子就推了车过来了。


    孩子太小了,冰天雪地的怕冻着了,就留给了家里公婆。


    莲旦昨天和吴大娘说好了, 把小旦送到她家, 让她和婷子姐帮忙带一天。


    唐花到的时候,他刚给小旦喂完饭,陈霜宁把昨晚莲旦提前就收拾好的东西背上,两人一起把小旦送去隔壁,就可以出发了。


    路上两个男人轮流推车,唐花和莲旦累了就上车歇会儿,但不能歇太久,在外面总不活动手脚是要被冻坏的。


    他们都年轻, 一路走走停停, 十几里地路程一个多时辰也就到了。


    这一路上,走了些山路,也经过了一些村子, 越靠近镇上, 就越繁华。


    还没到镇上时, 莲旦已经觉得很新鲜了,等到了镇上,站在最热闹的这条街上时, 莲旦的眼睛简直不够看了。


    眼前是家做炸糕和面茶的铺子,糯米糕放进炙热的油锅里, 刺啦一声,糯米糕就膨胀起来, 很快变成了金黄色,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再一转头, 是个卖泥人的店铺,门口的货架上,摆了一排排五颜六色、栩栩如生的小泥人,男女老少都有,样子都喜庆极了。


    再往前走走,伙计手臂上搭了块湛青色的布料在吆喝,敞开的大门里,各式各样的料子让人看得应接不暇。


    这家店门前,地上还有个摆摊卖孩子玩的小玩意儿的摊子,莲旦见了,心里想去看看,但看唐花他们还在往前走,便收回视线,想跟上他们。


    手腕却被人抓住了,莲旦抬眼去看,就见陈霜宁低头看着自己,说:“想看就去看看。”


    这时,唐花两口子也发现两人没跟上,逆着人流回来了。


    唐花说:“哎,我刚才怎么没发现这个摊子,”他凑上前去,跟李富说,“这么多好玩的,给家里小花挑一个吧。”


    莲旦跟唐花挨在一起,唐花挑了个藤编的小球,莲旦看中了个手脚都可以活动的木头小猴。


    问了价钱,莲旦这个要贵一些,他本来不大敢和陌生人说话,但花这么钱,他心疼,还是鼓起勇气,跟摊主讲起价来。


    摊主倒也好说话,笑道:“这么好看的哥儿到我这里买东西,我肯定得给最便宜的价了!”


    唐花听了,笑着用肩膀撞了撞脸已经红起来的莲旦的肩膀,冲那摊主道:“那就谢谢掌柜的了!”


    交完了钱,拿了东西起身时,莲旦差点撞上旁边一直在默默等着的陈霜宁,对方抬手扶住他手臂,等他站稳了,把他手里的木头小猴拿过来,收在了自己背的包袱里。


    一众人继续往前溜达,虽说早上是吃饱了来的,但走了这么一路,天气还冷,消耗大,这会儿已经有点饿了。


    碰到馄饨摊时,就一人吃了一碗馄饨,热乎乎的,身子一下就暖起来了。


    再往前走,有一处店铺门前有杂耍的,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不时传来叫好声。


    唐花试了试,根本挤不进去,蹦了老高也看不见。


    旁边有道矮墙,有家长把孩子抱在上头去看。


    李富见了,就把唐花拦腰抱了起来,帮着唐花爬了上去,坐在上面。


    唐花一上去,就“哇”了一声,高兴地满脸通红,李富怕他跌下来,忙站在底下,两手抱住他的腿。


    唐花朝底下的莲旦直摆手,喊道:“快上来,快上来,有人翻跟头呢!”


    莲旦想上去,可是……。


    耳边,沙哑低沉的嗓音低声问道:“想上去吗?”


    莲旦抬眼看向陈霜宁,还没回应,腰间已经被对方的手握住,他手足无措地“啊”了一声,整个人就被轻松地举了起来,放到了矮墙上。


    李富已经不矮了,陈霜宁比他还要高一些。


    陈霜宁没有去扶莲旦的腿,而是站在他前面,让莲旦把手放在自己肩膀上扶着。


    陈霜宁束在脑后的长发被风吹拂着,丝丝滑滑的,凉凉的,不时掠过他放在对方肩上的手背上。


    从这个角度,莲旦能看见陈霜宁下垂着的眼睫毛,还有对方呼吸时,浅浅起伏的胸膛。


    杂耍很好玩,很热闹,莲旦却看得并不十分专心。


    ……


    看完了热闹,他们便去逛了肉铺和卖干调的铺子,毕竟是要办年货的,大包小包的买了不少。


    稍微贵重些的,怕放在车上被偷了,便自己背着。


    路过兴隆宝铺时,尽管门脸不少人进进出出的,里面的东西也很不错的样子,但唐花和莲旦都丝毫没有进去看看的意思。


    这铺子打眼一看,就知道里面的东西肯定价值不菲。


    兴隆宝铺的两个伙计正在门口迎客,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家向来对他们威严冷淡的宗主,背上胸前背着挂着大包小包的,从自家店铺门前经过,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掌柜的得到消息了,连忙诚惶诚恐地来到了门口,看着年轻男人的背影,犹豫又犹豫,还是没敢上前打扰。


    ……


    白莲叶嫁过去的张家,就在距离镇子五六里路处。


    去镇上的路上,是从那村子外面的山道走的,没有走村子里的路。


    回去的路上,唐花知道莲旦想去看姐姐,就张罗着从村路走。


    莲旦是很少麻烦别人的性子,连忙说:“不会耽误很久,坐会儿就走。”


    唐花笑道:“没事儿,正好走路累了,去姐姐家里喝口水歇个脚。”


    到了村里时,陈霜宁和李富找人打听了一阵,就找到了张家的门口。


    不过村民一听说他们要去老张家,就问他们是什么人,知道了以后脸上神情都有些复杂,他们一走,就都在那窃窃私语,摇头叹气。


    见状,莲旦心里不安起来。


    等到了张家,只见院门紧闭,看不出有没有人在家。


    好在陈霜宁敲了一阵门后,能听见里面屋门开了,有脚步声穿过院子走了出来。


    “谁呀?”有年轻的女子声音问道。


    门吱嘎一声被打开,露出一张清秀但疲惫的年轻女子的脸来。


    她见到门外的人时,明显愣了愣,继而一把抱住弟弟,高兴道:“你怎么来了?”


    莲旦也抱着姐姐,他说:“我们去镇上买东西,顺路就过来看看,”他抬起头来,看着莲叶,面色担忧,“出了什么事吗,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顾不上还有外人在,莲叶忍不住一下子流出眼泪来,她哽咽着道:“这个家要垮了,我……我快活不下去了……。”


    第36章 祸事


    第36章


    张家的小院看着比陈家的好一些, 可进了屋就发现,这屋子里空荡荡的,几乎没什么东西了。


    连坐下歇脚的椅子都没几把。


    莲叶不好意思地把唯一一把像点样的椅子搬过来, 拿衣袖擦了擦, 让陈霜宁坐下了。


    她和莲旦就坐在平时用来干活的小矮凳上凑合着。


    这种情况,外人在不好说话,不便再留下,唐花和李富两口子就先告辞回去了。


    张家屋子的格局和陈家差不多,也是一进屋就是做饭的厨房,两边各有一道门,分别通着两间卧房。


    莲旦看了看那两道紧闭的门,忧心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公婆和相公怎么就都一起病倒了?”


    莲叶抹了把眼泪, 道:“这村子里有一家人家,姓郑,他家有三个儿子, 说是学过些拳脚功夫, 就在那个什么虎帮做事。”


    陈霜宁神情一动, 缓缓道:“威虎帮?”


    莲叶冲他点头,“对对,就是威虎帮, 这帮里听说人很多,这附近十里八乡的, 没人敢惹他们帮里的人,听说就连官府都得给他们几分面子。”


    陈霜宁垂着眸子, 手指轻轻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没说什么。


    莲叶又抹了把眼泪, 说:“我们家青义小时候发烧落下了残疾,身体一直不好,做不了累活重活,去镇上做日结工也没人肯要,就靠全家人一起辛辛苦苦种那几十亩地活着。这两年公婆年岁大了,也快干不动了,家里日子过得更艰难。”


    莲旦脸上神色黯然,从怀里掏出帕子来,帮姐姐擦了擦眼泪。


    莲叶把帕子接到自己手里,手指攥得死紧,“所以,郑家老二办喜事,说要雇青义去记礼帐,说记好了能给五个铜板,青义就高兴地去了。”


    “他小时候念过几年私塾,是后来残疾以后,才不去了的,记账这活他以前也做过,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后来呢?”莲旦忧心忡忡地问道。


    莲叶恨得直咬牙,“当日账记得好好的,明明白白的,郑家人说隔日把工钱送过来,可第二天,他们便来家里闹,说前一日的礼钱都没了,说是我家青义偷了去了,说要去告官把他抓走!”


    莲旦“啊”了一声,说:“姐夫才不会做这种事!”


    莲叶抓住莲旦的手,流着泪道:“青义就管记账,那些银钱,他连碰都没碰。我跟他们理论,问他们凭什么冤枉人,郑家的老三出来说,他亲眼看见是青义身上带了个一模一样的钱袋子,肯定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在记账当日偷梁换柱。”


    莲叶激动道:“青义出门时是我给他拿的衣袍,他穿什么戴什么我都清楚的,他根本没拿什么钱袋,是空着手走的。”


    莲旦也急出了眼泪,他摸了摸身上,才想起来怀里的帕子给姐姐了。


    他身旁,洁白的帕子递了过来,莲旦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年轻男人,目光无助而茫然。


    陈霜宁抬手,用手里的帕子将他脸上的眼泪擦拭干净后,眸子一转看向莲叶,道:“他们过来闹,必然是要你们赔钱,但郑家三兄弟是威虎帮的人,礼钱应该不少,他们也知道你们家赔不起,那么,”他话语一顿,“他们要的,是你们家的田地。”


    莲叶一下子哭出了声,她坐在矮凳上,两手放在膝盖上,浑身都在颤抖,“是这样没错,我们家就靠土里刨食吃饭穿衣,要是都给了他们,这一家人岂不是都要活生生饿死冻死!”


    “这阵子,他们三不五时地就来家里闹,让我们交出地契,青义本来身体就不行,又被这么冤枉,一股火上来,就病倒了,还有我公婆,原本岁数就大,也经不住这么折腾,这两天也前后脚卧床不起了,这家里,现在就剩我一个好人了。”


    莲旦凑过去,心疼地抱住姐姐,姐弟两一起呜呜地哭了起来。


    陈霜宁等他们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哭声渐歇,才开口道:“郎中请了吗?”


    莲叶点头,满面愁容,“请过了,可药喝了不少,也不管用。”


    她没好提请郎中喝药花了多少钱,但想来这屋子里这么空,就是这个缘故。


    闻言,陈霜宁眸色变幻,“靠山村的大夫医术精湛,可以请他来试试,”说着,他转向正看向自己的莲旦,“刚才在路上正好遇见他了,说是要去镇上看病人,他年岁大了,走不快,我去追赶,试试追不追得上。”


    莲旦看着他,眨了眨眼,心领神会,慢了一拍点头道:“对对,我们刚才碰见他了,”他揽住姐姐的肩膀,说:“老郎中很厉害,肯定能治好他们的。”


    他不会说瞎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话的样子有多别扭,但好在莲叶现在心里有事,没怎么注意他。


    闻言,莲叶点了点头,脸色终于好了一点,眼睛又有点儿神采了。


    ……


    回到家时,天都擦黑了。


    两人去李家把今日买的东西拿了回来,唐花抓着莲旦的手,担忧地问:“你姐家里怎么样了?”


    莲旦道:“大夫去看过了,吃了药,效果挺好的,她公婆都能坐起来了,姐夫脸色看着也好很多。”


    他没敢再说是村里的老郎中给看的,只含糊地说是大夫,怕都是同村的,不小心说穿帮了。


    雪冥今日扮成老郎中,在张家给两位老人和姐夫都看了诊,她连剖腹取子都能做,医术自然比其他郎中高得多,莲旦相当信任她。


    果然,开了药熬了吃下去,立刻就有效果。


    唐花叹了口气,说:“那就好,有什么能帮忙的,要跟我们说。”


    莲旦点了点头,道了谢。


    陈霜宁把东西都背上,莲旦也背了一些,两人一起回了家。


    莲旦挑了一包糕点拿出来,送去了隔壁吴大娘家,把小旦接了回来。


    小旦一天没见到爹爹和父亲了,谁抱他,他那胖脸蛋儿就往谁脸上贴,小手把大人脖子搂得紧紧的,嘴里还气哼哼地,嘿呦嘿呦的。


    莲旦把晾好的羊奶端出来,陈霜宁把小旦放在他腿上,让他喂孩子吃奶,自己则去把带回来的大包小包收拾了。


    现在地上都冻得很硬,院子里雪壳子很厚,可以把吃的都冻在里面,不怕坏。


    炉灶的火烧得很旺,这个点儿了,都饿了,就简单热点馒头,就着在镇上买的酱猪耳和咸菜,再喝点热水,就算一顿饭。


    晚上睡觉前,莲旦拿出来个簪头发的簪子,看着是木制的,但摸起来温润如玉,不像普通的物件。


    他迟疑着把这簪子给陈霜宁看,说:“白天在我姐家的时候,雪冥悄悄塞给我的,当时我姐看着,我就没敢往回还。”


    陈霜宁看了他手上的簪子一眼,目光明显凝住了一瞬,之后,他移开目光,淡淡道:“不是多值钱的东西,她给,你便收着。”


    莲旦还有些犹豫,陈霜宁已经起身,将那簪子拿过来,抬手便簪在了他的发髻上。


    这一瞬间,两人离得很近,莲旦呼吸都下意识停了。


    但很快陈霜宁已经离开,坐回到了椅子上。


    莲旦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簪子,不好意思道:“那你见到雪冥,帮我跟她道声谢,还有我姐家的事,麻烦她了。”


    陈霜宁回应道:“好。”


    话应该说完了,但莲旦还迟迟没挪动脚步离开。


    陈霜宁抬头看向他,莲旦手指搅着衣襟,“今天的事,多亏了你,谢谢。”


    陈霜宁“嗯”了一声,说:“这没什么,顺带手的事,你不用在意。时候不早了,去休息吧。”


    ……


    六天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


    到了第七日,早上吃完饭收拾好,莲旦看着陈霜宁抱了会儿小旦,把孩子放下后,他看向了莲旦。


    莲旦知道他这是要走了,心里一阵酸楚,想说些什么,却又堵在嗓子里说不出来。


    一个小物件被递到他面前,莲旦不解地抬头看向年轻的男人,陈霜宁垂眸看着他,说:“这是半个虎撑,如果有事找我,便拿着它去灵匀寺交给任一僧人即可。”


    莲旦接过来,低头看了看,攥在手心里。


    等他再抬头时,眼前一晃,窗棂啪嗒一声,面前哪还有人影在了。


    莲旦咬着嘴唇,想说不敢说的话还憋在心里,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


    陈霜宁离开了陈家,便一路直奔山上灵匀寺而去。


    进到寺门后,他来到后院禅房,进到其中一间屋子内。


    如果莲旦在这里,便会认出,这是他那晚在灵匀寺留宿时的屋子。


    只是此时这屋子与那时已有很大的不同,屋内布置了精致的软榻,榻外有层层纱帘挂在两侧,窗边的八仙桌上有书卷和笔墨纸砚,墙边的架子上几件看不出质料的衣衫挂在上头。


    屋子当中,式样精美的香炉里,有淡淡的烟雾逸出,让屋子里一直有一股好闻的香味。


    陈霜宁进了屋子后,脱去外袍,随意地扔在椅子上,人便如玉山倾倒般倒在了软踏上。


    与此同时,敞开的屋门外,一个娇俏的女子身影急匆匆地提着药箱进来,她一下子扑到了床榻边上,着急地看着上面躺着的人。


    先是几声咳嗽,继而是剧烈到让人听了都觉得窒息的无法停止的咳嗽,雪冥的手在床上人的背后来回顺着,想让他舒服一点。


    可还是无济于事,直到噗的一声,一口鲜红的血溅在地上,也溅在了床上人胸前白色的衣衫上,迅速洇红了一片。


    床上人这才深吸了一口气,被雪冥扶着,躺回了床上。


    雪冥红着双眼,这次没去埋怨什么,只是用帕子帮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之后拿了颗药丸让他服了下去。


    陈霜宁闭着眼,缓了一阵。


    有纷乱的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从门外进来,停留在了床榻前。


    “左护法来信了,他说想跟你谈和,保证以后金盆洗手,找个山头独自隐居,再不回教里和你争权夺位。”


    说话的人,是柳叔齐,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岁数差不多的年轻男子,个个儿是玄色衣衫的打扮,眼露精光,一看都是练过功夫的。


    床上的人没回应,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思考。


    柳叔齐说:“这次他和右护法设局引你过去,还找了久不出山的邪道周山协助,但他们没想到你现在仍有余力对付联手的他们,邪道周山死了,右护法重伤不知生死,左护法见状不对就逃了,跟着他们的那些喽啰,也死的死,散的散,左护法现在是丧家之犬,很难再成气候了。”


    屋子里静得很,落针可闻。


    “放过他,你甘心吗?”床上的人仍然合着眼,突然开口道。


    柳叔齐抿了抿唇,没说话。


    “当年教主做的那些事,他和右护法都参与过,他们的手上都有你们爹娘身上的血,你们甘心吗?”


    这次,他问的是柳叔齐身后的那些年轻男子。


    闻言,他们瞬间赤红了眼睛,额头青筋暴起,但也同样咬着牙没吭声。


    雪冥捂着脸哭了起来。


    陈霜宁一手抬起,摆了摆手,低声道:“都出去吧,让我清静清静。”


    众人行了一礼,纷纷出了屋。


    雪冥看了他一眼,给他倒了温水放到床榻边后,便也退出了屋子。


    屋门合上,屋子里彻底安静了下来,只有屋外小和尚用扫帚扫院子的哗哗声传进来。


    陈霜宁睁开眼,望着棚顶某处,双目猩红,仿佛有血海翻滚于其中。


    良久之后,他垂下了眸子,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绣着荷花的荷包。


    这荷包本来颜色鲜嫩,但现在已经被把玩得暗淡了几分,但保存得很好,没有破损。


    陈霜宁将之拿在手里,看了一阵后,眼中的猩红渐渐退去,握着荷包的手放在了胸口,眼睛慢慢合上,终于睡着了。


    第37章 邀请


    第37章


    过了几日, 村里有人去镇上,莲旦便送了几个鸡蛋过去,托人去他姐家看看。


    这人回来时, 跟他讲:“你放心吧, 你姐家都挺好的,她公公婆婆病都好利索了,你姐夫也能下地了,眼看着也快痊愈了。”


    莲叶还让这人给捎带了一包白糖过来。


    莲旦拿着这油纸包,心酸道:“她家日子不好过,还给我带东西来。”


    那人听了,道:“对了,我还忘记跟你说了, 你姐让我告诉你, 你家男人前两日去她家送的那钱,解了她家的燃眉之急,你姐说谢谢你们两口子, 以后攒够了钱一定尽快还。”


    莲旦怔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不由得心里又是一阵翻腾。


    谢过那人,把人送走以后,莲旦回了屋子, 一边陪小旦玩,一边愣神, 好久以后,悠悠地叹了口气。


    又过了几日, 唐花过来了,说要陪莲旦去他姐家看看去。


    莲旦又高兴又感激, 这阵子,他都在惦记着姐姐家的事,日夜都不安。


    虽说人都好起来了,也有银钱用,但那村霸郑家随时可能过去为难。


    两个小哥儿结着伴儿去了那村子,等到了地方,还没到他姐家门口呢,就见大冷天的,村里人不少在在街上,三五成群地比比划划地聊着什么,脸上神情有隐晦的喜悦。


    莲旦和唐花纳闷地来到了莲叶家门前,两人正要敲门呢,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了。


    莲叶见了他们先是一愣,然后一把抓住他两手腕,把人拉进来院子,高兴道:“真是巧了,我正想托人去给你送个口信。”


    几个人进了屋,两个哥儿和屋里的两老人打了招呼,姐夫也下地过来和他们说了会话。


    莲叶给他们倒了水,还端了她蒸的玉米面大枣的发糕出来给他们吃。


    莲旦问:“姐,发生什么事了?”


    莲叶嘴角含笑道:“那个威虎帮倒了,听说是有人寻仇,那帮里的人死得死,散的散,郑家那三个儿子也连夜跑了,你姐夫和村里几个处的好的一起去郑家质问丢钱那事,那家老头现下不敢再得罪村里人,便说了实话,还了你姐夫清白。”


    莲旦都是眼前一亮,问:“那丢了的钱到底是怎么回事?”


    莲叶道:“钱袋子确实是让人掉包了,可掉包的不是别人,是他们家的老三。”


    莲旦和唐花吃惊地对视了一眼。


    莲叶继续道:“郑老三赌钱输了还不上,就动了他哥礼钱的主意,然后嫁祸给我家青义。”


    “其实,他们家来我家闹过一次后,便弄清楚是郑老三干得了,他们冤枉了人,但是这钱已经还出去了,一分不剩了,那债主是有点势力的人,他们不敢轻易惹,便干脆将计就计,想着把我们家地要过去,弥补这窟窿。”


    唐花气愤不已,骂道:“这郑家人真缺德,现在就是罪有应得。”


    莲旦坐在一边,微微皱着眉头,好一会儿没吱声。


    唐花推了推他,问道:“你想什么呢?”


    莲旦回过神来,说:“我在想,怎么这么巧,这威虎帮怎么正好这时候出事了。”


    唐花说:“嗨,管他呢,反正没了是好事,以后可不用受郑家欺负了。”


    莲叶也笑道:“村里人都因为这事欢欣鼓舞的,他们也没少受郑家人欺辱,因为郑家在这里,那些威虎帮的人常来,没少在村里做些恶事,这下总算能是太平了。”


    “以后啊,可以踏实过日子了。”莲叶抹了抹眼睛,感慨道。


    莲旦高兴地抱住姐姐,心里的怀疑暂时压了下来。


    ……


    送莲旦他们出门时,莲叶还和他说:“我家这回能撑过来,全靠你家相公,要不然就算郑家完了,我们也没钱治病,这三条人命就不一定怎么着了。”


    听姐姐提起陈霜宁,莲旦又是一阵酸楚,心里的话憋久了,像块石头卡在那里,时不时要震颤晃动几下,让他心里又难过又自责,还有些说不出的隐隐期盼。


    莲旦不想姐姐有负担,便佯装轻松地笑道:“都有难的时候,家里我和姐姐最亲,以后说不得有事也要姐姐帮我的。”


    莲叶又抱了抱弟弟,两姐弟在门口又说了会儿话,莲旦便和唐花一起,往回走了。


    回去以后,莲旦又蒸一大锅枣糕给李家送去,过几天,又做了一双小棉鞋给他家小花送了去。


    唐花嘴上说不用,脸上笑得特别灿烂。


    虽说两个哥儿现在关系越来越近,李富也是个好说话的,但唐花家里有公婆,这次唐花陪莲旦去看姐姐,家里孩子和其他活必然要交给公婆,莲旦来送东西,他公婆都眼睛看到嘴里吃得到,自然也高兴。


    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唐花也好跟家里开口。


    ……


    灵匀山上,灵匀寺。


    一间禅房门外,间或有低低的咳嗽声从屋子传出来。


    一身鹅黄罩衫的美丽少女端着托盘立于门前,道:“宗主,该吃晚饭了。”


    门里,过了一阵,才有沙哑的嗓音缓缓回应道:“进来吧。”


    雪冥轻手轻脚地进得屋内,将托盘放在床榻边上的矮桌上。


    托盘里,是一碗精致的肉粥,四碟清淡小菜。


    陈霜宁伤得很重,需要好好调养,辟谷丸不宜再吃。


    为了避免再出现被下毒的事,每顿饭都是雪冥亲自在厨房做的,并且整个过程里都看着,绝不离开,就算临时有事必须离开,她也会让柳叔齐代为看着,要么就干脆全部扔掉,重新再做。


    托盘放在桌上时,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床上的人微微侧身,斜倚在床头的软枕上,他一手搭在被子上,一手拄额,衣衫柔软的面料服帖地勾勒着他的身形,长发披散着,柔顺地垂在他脸侧,将他大半张脸都遮盖住了,床榻外的人只能看见他露出来一点的肤色苍白的下巴,给人以精致而脆弱的感觉。


    “柳叔齐呢,事情都办好了?”沙哑的嗓音低低地问道。


    雪冥回应道:“办好了,他还在善后,但是让人传回消息了。江湖上,以后没有威虎帮了。”


    陈霜宁满意地“嗯”了一声。


    雪冥的脚步还是没动,眼睛看着矮桌上的吃食。


    陈霜宁没看她,但好像明白她在想什么。


    他悠悠地叹了口气,说:“出去吧,我会吃的。”


    雪冥躬身行了一礼,这才退出禅房。


    她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对方并没有胃口,初时几乎整天都不吃一口,直到后来,应该是看出来这饭是她亲手做的以后,就算再不想吃,还是多少会吃一些。


    雪冥并不想逼他,但她是个大夫,而且是医术颇高的大夫,她太了解陈霜宁目前的身体状况了。


    ……


    北方冬天的白天特别短,早上起来时,天还是蒙蒙的不大亮堂,中午的时候有阳光了还算舒坦,可这可贵的阳光还没晒够呢,就西斜起来,到这时候,外面就开始特别冷了。


    太阳落山的速度也很快,走在路上,几次回头看西沉的夕阳,位置都不一样,等到彻底看不到时,天就黑了。


    彻底黑天时,其实还没到吃晚饭的时候呢。


    屋里黑得看不清了,莲旦点燃了油灯,一点火苗窜起来,又很快弱下来,徐徐燃烧着。


    小旦现在没有以前好带了,爬得飞快不说,还能扶着东西站起来走一段,稍微不小心,就要摔一下,要么就要乱抓东西往嘴里塞。


    莲旦带他带得,是又高兴又累。


    这会儿锅里的小米粥还在小火熬着,菜切好了就等下锅了,小旦自己玩腻了,颠颠地扶着床沿就往外屋走,被莲旦给拦截下来,抱在了怀里。


    小旦在他怀里直蹦,这胖宝沉得不得了,差点把爹爹坠个跟头,莲旦忙扶着墙站好了,在孩子小屁股上拍了一把,小旦不仅不哭,还嘎嘎地笑了起来。


    莲旦拿他没办法,笑着在他脸蛋上亲了亲,然后把他放在了外屋高高的大木桶里,给他放进去个玩具,自己一边炒菜,一边顾着他。


    就这么对付着把饭菜都做完了。


    小旦早就没耐心了,在桶子里咚咚地蹦了好一阵了,莲旦把两人的饭都摆到桌子上,赶紧把他抱出来,喂他吃饭。


    吃过饭收拾好,莲旦抓着小旦的手,领着他在屋里来回溜达,溜达累了,两人就一起到桌旁看小人书,看小旦打哈欠了,就给他喝点羊奶,再喝点水清清口,就可以上床睡觉了。


    莲旦把孩子哄睡了,穿鞋下地,往窗外的方向看了看。


    今天是个阴天,看不到天上的那轮满月。


    炉灶上的水烧开了,顶得壶盖噗通噗通响。


    莲旦回过神来,把热水倒到桶子里,调了凉水进去,洗了个澡。


    完事以后,他把湿发擦得半干,盘在头顶,把换下来的里衣泡在盆子里洗了,晾到了火墙上。


    之后,没什么事做了,莲旦就坐在床沿,给孩子拉了拉被子。


    他从枕头下拿出那半个虎撑,在手里摩挲着,耳朵里听着窗外的动静。


    可窗外一直很安静。


    直到他有些昏昏欲睡了,才听到啪嗒一声,他一个激灵睁开眼来,看见屋子里,已经多了一个人。


    “你……你来了。”


    ……


    大概半个时辰后,莲旦拥着被子费力地翻了个身,抬起酥软的胳膊,盖住自己半张脸,半闭着眼睛休憩。


    他身后,有窸窸窣窣的穿衣裳的动静,不久,有脚步声出了屋,很快又回来。


    盆子放在椅子上,发出轻微的喀的一声,接着是布巾放进水里后,又被拧干的声音。


    床铺微微震了震,是有人上床了。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上,拿了块拧干的布巾,年轻男人沙哑的嗓音说道:“我帮你擦擦。”


    兴许是因为今晚这事不是第一次了,也可能是因为对方的语气太平常,莲旦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往下推了推被子。


    但当温暖的布巾擦过来时,他还是紧紧闭上了眼睛。


    陈霜宁的手劲不大,但动作很利索,不拖泥带水,也不会有什么刻意的避讳,很快就给他擦干净了。


    然后,他下床拿来了莲旦的里衣,帮他一件件穿好。


    锅里照例煮了面糊糊,他喂莲旦吃了半碗后,莲旦不肯吃了,他便一仰头自己全喝了进去。


    莲旦脸颊红红的看着他,靠在床头,声音也是哑的,他脸上有些担忧,迟疑着说:“你……好像瘦了些。”


    陈霜宁放下碗,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可能吧。”


    这个话题就这样结束了。


    收拾完碗,陈霜宁去隔壁把小旦抱了回来,放到了莲旦身边。


    他自己则坐在了床沿,看着床上的一大一小。


    莲旦察觉出他是有话要说,虽然很疲惫,但还是强撑着睁着眼。


    而且,他也有话想问对方。


    两个人彼此看了一阵,莲旦先低下头去,咬了咬嘴唇,低声问道:“还有半月就过年了,你这次能住到过完年吗?”


    陈霜宁没立刻回答这个问题,直到莲旦忍不住抬头看向他。


    “抱歉,我明晚就得走,春节……我可能也不能过来了。”陈霜宁缓缓道。


    莲旦眼睛里的神情先是惊讶,继而是一种说不出的狼狈和失望,但他很快就垂下眼皮,将所有的情绪都掩盖了起来。


    但他心思浅,情绪控制得没那么好,马上红起来的眼圈儿,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情。


    陈霜宁注意到了,但他并没点破。


    他的眸中瞬间神思几次流转,本来想说的话,此时却有些迟疑了。


    直到莲旦扭过脸去,身体微微颤抖。


    陈霜宁嘴唇动了动,说:“最近有人在这附近山上发现了圆镜的踪迹。”


    莲旦抬手抹了把脸,转过来惊讶道:“他回来了?”


    陈霜宁摇头,“目前还不清楚,但我担心,你们继续留在这里会有危险。”


    莲旦眨了眨眼,听见面前这年轻男人说,“明晚,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


    “回去哪里?”莲旦问。


    陈霜宁沉吟了一阵,似乎在思考合适的说法,最后,他说:“回我家。”


    第38章 袭击


    第38章


    第二天, 莲旦躺到中午便下了地。


    陈霜宁不太赞同道:“出门的东西你告诉我在哪,我来收拾就好。”


    他以为莲旦是惦记着整理东西,莲旦却脸颊微红道:“我没那么难受, 躺一上午躺不住了。”


    可能是对那事儿适应了一些, 莲旦今日不像以往那么疲乏。


    陈霜宁见他状态还好,便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正收拾着,隔壁的吴大娘和婷子姐过来了,她们听说陈霜宁找了个给富户家做文书的活儿,春节也回不来,要把莲旦接过去过年,就提了东西过来看看。


    吴大娘说:“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我让婷子去粮油铺子买了些好白面, 和玉米面两掺, 烙了些饼子,现在天冷不怕坏,留着你们路上吃。”


    婷子说:“我娘烙这饼子放了糖, 你们路上拿火烤一下, 可好吃了。”


    莲旦和陈霜宁都道了谢, 莲旦说:“平日里够麻烦你们家了,这么多饼子,价钱不论, 光工夫也不少费,这样我们太不好意思了。”


    现在快过年了, 东西都涨价,平日里面粉就要卖到十八文一斤, 现在起码得涨到了十九、二十文。这饼子打眼一看得有两斤,就算掺了玉米面进去, 也是不算少的花费。


    吴大娘看了眼婷子,婷子眼神鼓励。


    她脸上有些尴尬,说:“我看陈霜宁是个明事理的,有些事我也才敢说出口,以前是我不对,你家老太太做的那些过分事,我该劝着拦着的。”


    莲旦摇了摇头,上前握住她的手,说:“本也不干大娘的事,而且当时您不是没劝过婆婆,我是听到过的,过去的事就都过去吧,您就别往心里去了。”


    婷子靠过来揽了揽莲旦肩膀,扭头跟她娘说:“我都说了,莲旦这小哥儿心胸宽阔着呢,不会计较过去的事儿了!”


    吴大娘高兴地点点头,看向莲旦身后的陈霜宁,说:“莲旦性子好,人也宽厚,长得还俊,以前可吃了不少苦头,往后啊,你可得好好待他。”


    莲旦低着头,脸上红了一片,听见身后男人用沙哑的嗓音缓缓道:“嗯,我会的。”


    ……


    下午,唐花也过来了一趟,送了些小孩子路上能吃的,都细心地分成了小份,架上火热一下就行。


    唐花挺舍不得莲旦的,说对方不在家,他都没人说话了,又问莲旦过完年什么时候能回来。


    莲旦看了眼陈霜宁,昨晚两人说好了,等圆镜的事过去了再送他回来,但到底什么时候能过去,也说不大好。


    他便含糊着道:“那富户家活多,得等闲下来的时候吧。”


    唐花无奈地叹气,伸手用力抱了抱莲旦,又把额头贴在他额头上蹭了蹭,亲亲热热地道:“我会想你的。”


    ……


    天擦黑时,靠山村里的人看见村路上来了辆马车,拉车的马长得又高又壮,四只蹄子都装了防滑的马掌,在雪地里赶路也不怕打滑,速度不慢。


    除了去镇上,村里人还没见过这种马车,虽说马车车厢并不豪华,看起来简朴而陈旧,但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了不得的新鲜玩意儿了,都忍不住驻足观看。


    马车停在了陈家门口,陈霜宁拎着大包小包,莲旦抱着孩子,后面吴大娘家几口人,还有唐花、李富两口子,一起把他们送出了门。


    车夫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他跳下了车迎上来,和大家伙一起把东西七手八脚找位置放好,一一安顿到马车上,奶羊也在马车后面拴好。


    陈霜宁扶着莲旦上了车,转身冲众人抱了抱拳,说:“感谢各位,就此别过了。”


    马车嗒嗒地缓缓驶离,莲旦回身冲后面的众人摆手。


    吴大娘喊道:“家里我会帮你们看着的,放心吧。”


    唐花两手拢成了喇叭,喊着:“莲旦,可早些回来啊!”


    ……


    村路并不好走,一路颠颠簸簸的,后面的奶羊跑不快,所以速度起不来。


    但车里头的莲旦和他怀里的小旦都并不在意,小旦的大眼睛滴溜溜地,四处打量,小嘴巴张着,一副仔细研究的样子。


    莲旦的嘴巴没张,但神情和怀里的胖宝几乎一样。


    他就去过一次镇上,连马都没见过几匹,更别提坐马车了。


    刚出村子没多久,天就彻底黑了,车夫点燃了马灯,挂在了车辕上,终于能看清些前路了。


    陈霜宁坐在莲旦身旁,把穿得鼓鼓的小旦抱进自己怀里,低声道:“孩子我看着,你靠着睡一会儿。”


    莲旦这会儿新鲜劲儿过了一些,昨晚刚有了那事儿,又忙碌了一下午,确实是累了,马车颠起来,反倒让他更困了,他便“嗯”了一声,倚靠在靠背上合上了眼睛。


    有袄子轻轻盖在了他身上,莲旦没睁眼,将那袄子拢了拢,拥着它,不大会儿便睡熟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莲旦被一只小胖手拍醒了,他睁开眼,看见陈霜宁在马车下面,两手举着小旦,小旦正用小手一个劲儿扒拉自己。


    莲旦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侧躺在了坐垫上,忙爬起来,接过小旦,道:“我睡得太死了,这是到哪了?”


    陈霜宁收回双手,看向马车前方,说:“已经过了妙云镇的地界,再往前走,就是妙林镇的管辖范围,我们在这里换一辆马车,再继续赶路。”


    莲旦探头往对方看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不远处停着一辆两匹马拉着的马车,马灯悠悠的光线下,那车厢的边角处,竟然闪着淡淡的金光,看着竟好像是镶嵌了金线般好看极了,而且比现在坐着的,要大得多。


    莲旦被扶着下了车,看见东西已经都转移到那辆马车上去了,马夫拎着马灯,弯腰向身边的陈霜宁行了一礼,又转过来抬头看向自己,又是弯腰一礼。


    莲旦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啊”了一声,有些手足无措地看向陈霜宁。


    陈霜宁安抚地捏捏他的手,说:“这是冷杉,这一路他照应我们的行程。”


    冷杉将马灯提高,照着自己脸,让莲旦能记住他的长相。


    他笑起来眼角纹路很深,莲旦这时才看出来,这人其实不太年轻了,起码有四十岁了。


    冷杉说:“这一路上,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莲旦转头看了陈霜宁一眼,虽然对这个还很陌生的人有些惧意,但对方一直笑着的,很亲和,所以,他屈膝福了一福道:“那就麻烦您了,冷大哥。”


    换过马车后,之前的旧马车也没走,莲旦看见两个身体壮实的黑衣汉子,把奶羊搬上了那辆车,驾车跟在了他们后头,行路速度一下子就快了起来。


    新马车要平稳得多,里面空间也大,能让小旦躺在软垫上好好睡觉,莲旦也能窝着睡得很舒服。


    陈霜宁从后面拿了条软软的厚实被子,给他们盖上,看着莲旦低声道:“这附近可能不太平,今晚辛苦一些,就在马车上过夜,明晚到了郡城再找客栈歇脚。”


    莲旦点点头,闭上眼,不大会儿便睡熟了。


    ……


    第二天早上,他们停留在一片荒地里,冷杉和其他两人利索地砍柴生火,架起了锅,把刚挤出来的羊奶蒸了。


    莲旦给小旦喂完奶,锅里煮的面条也熟了,大家坐在一起吃了。


    吃饭时,几人围在锅周围,莲旦注意到冷杉他们坐的位置,和他们相比,都往后错开了一点点。冷杉吃东西时,会不时打量着四周,偶尔远处有某种动物的叫声传来,他都会立刻看过去。


    而那两个汉子几乎不说话,只闷头吃饭。


    陈霜宁也很沉默,只在冷杉开口提到接下来的行程时,才回应几声。


    早饭吃完上车时,莲旦抱着小旦刚坐好,陈霜宁就面无表情地低声道:“有人跟上来了。”


    莲旦惊讶地抬眼看他,陈霜宁抬起食指放在唇前,“嘘”了一声。


    马车嗒嗒地上了路,车厢微微晃动。


    莲旦一直不敢吭声,他怀里的小旦好像也懂事了似的,大眼睛转啊转,一点声音没出。


    直到,车轮突兀地吱嘎一声停住。


    几乎是一瞬间,刀剑交接声在外面响起,隐约间,有令人头皮发麻的刀刃划开皮肉的声音,还有闷闷的短促的惨叫声。


    有一刻,莲旦觉得有什么东西嗖地差点穿进窗帘,他甚至看到柔软的窗帘布被气浪掀起来一半。


    但很快,那东西就被另一样什么东西击落,哐一声撞在车厢外壁上,又啪嗒掉落在地。


    莲旦的肩膀颤抖起来,小旦则好奇地想要往外看,被他死死地用力抱住,远离那危险的窗子。


    好像就是一小会的工夫,又好像过了许久,外面的声响又一瞬间都停了。


    血腥味渐渐弥漫进车厢内,莲旦听见了拖拽的声音,和一些正在远离的脚步声。


    又过了一会,冷杉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说:“都清理好了。”


    陈霜宁靠向靠背,沉声道:“继续赶路。”


    马车车厢又微微晃动起来,马蹄声嗒嗒,继续前行。


    陈霜宁看向脸色苍白、捂着嘴巴的莲旦,说:“不用担心,没事的。”


    莲旦眼珠迟滞地动了动,看向他。


    “吓到了?”年轻男人嘴唇微动,低声道。


    莲旦眼圈红了,但是并没哭出来。


    陈霜宁低头看了他一阵,微微叹息,朝莲旦伸出了手臂。


    在年轻男人展开双臂的同时,莲旦抱着小旦,往他那边一倾,扑进了他怀里。


    陈霜宁抱着这一大一小,感觉到小旦在他们两人之间挣扎,便略微松了些力气,莲旦感觉到了,以为他要放手,便更加使劲地揽着他脖子,陈霜宁被迫压低了身体,脸颊贴在了怀里哥儿的额头上。


    莲旦身体微微颤抖,陈霜宁垂着眸子,给两人之间的小旦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后,一手拢着怀里哥儿薄薄的背,另一手抬起,在他脑后颈后轻轻来回摩挲,低声道:“有我在,不要怕。”


    第39章 到家


    第39章


    当晚, 两辆马车进了永兴郡,进城时天已经黑了,但路边人家门口大都点着灯笼, 街上还不时有拿着一排灯笼的打更人队伍经过, 路上并不黑。


    他们在一家门脸很大的客栈住下了。


    上楼时,因为有店小二跟着,莲旦不好意思到处看,但余光能瞥见客栈一层热闹的景象,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小旦被陈霜宁抱着,莲旦跟在后头。


    店小二把他们领进一个屋子,一开门便是个门厅,再往里绕过屏风, 是用来喝茶待客的小客厅, 客厅两边各有两个门,看样子是卧室。


    店小二乐呵呵地给他们倒了热茶,两屋的被褥都铺好, 就点头哈腰地离开了。


    外人一走, 莲旦明显不像刚才那样紧绷, 但陌生的环境,还是让他多少有些紧张。


    小旦朝莲旦伸手,想让他抱, 嘴里模模糊糊地,叫着“爹爹”的音, 这两天他有点要冒话。


    莲旦听见了,过去把小旦接了过来, 抱在怀里。


    这孩子太重了,被爹爹抱还太高兴了, 到他怀里就使劲拱,差点把莲旦给拱摔了,被陈霜宁抬手拦在腰上扶了扶,才站稳。


    莲旦抬眼看向年轻的男人,道了声谢。


    陈霜宁摇摇头,目光倏地看向门外的方向,但很快又放松下来。


    莲旦就明白,可能是冷杉来了。


    果然,过了不大一会,有人在外面敲门,冷杉的声音传进来,说:“饭食都准备好了,现在送过来吗?”


    陈霜宁应道:“可以。”


    门被推开,两个黑衣汉子将托盘端了进来,放在桌上。


    冷杉说:“都是我亲眼看着做的,可以放心。”


    陈霜宁点了点头。


    这时,冷杉朝门外招了招手,一个十几岁样子的小丫头端着个托盘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进门后也不敢抬头看。


    冷杉说:“这是那边让人送来的。”


    他说的语焉不详的,莲旦好奇地看过去,发现托盘上竟是一些一看质料就相当好的衣裳。


    莲旦看向陈霜宁,他们已经很熟悉了,看出对方此时的心情不错,似乎感到满意。


    陈霜宁看着那小丫头,沉声道:“有心了。”


    那丫头忙屈膝一福,将托盘放下,退出屋去。


    冷杉他们也离开了,屋子里又剩下他们三个人。


    陈霜宁说,“洗洗手吃饭吧。”


    他将托盘上那些衣裳拿起来一件件仔细看了一遍,然后跟正在给小旦洗手的莲旦道:“吃过饭,我让人送热水过来,你们泡泡热水能缓解赶路的疲劳。”


    “这些衣裳是郡城里的朋友送给你的,你都收起来吧。”


    莲旦惊讶地忘了手上的动作,小旦高兴地哗啦啦地扑腾着盆里的水,溅到了他下巴上,他才回过神来抬起袖子擦了擦,神色有些不安,道:“送……送我的?”


    陈霜宁“嗯”了一声,道:“我检查过了,可以放心穿。”


    莲旦想问的不是这个,但见陈霜宁没有多说的意思,他就不再问了。


    睡觉前,莲旦和小旦都洗得香喷喷的。


    那些衣裳不只有哥儿的,也有孩子的,大小还正合适。


    换上新衣裳以后,质地柔软轻盈的面料很舒服,小旦高兴地满床打滚儿,莲旦一时间都忘了白天受过的惊吓,嘴角有了笑意。


    第二天,他们没着急赶路。


    陈霜宁带莲旦和小旦在郡城里转了转,吃了些东西,又买了些给孩子玩的小玩意儿。


    尽管莲旦一个劲儿说不用,陈霜宁还是进了一家脂粉珠花铺子。


    伙计拿了好多东西出来,莲旦看得花了眼,根本不懂都是做什么的。


    那伙计拿出胭脂,问莲旦喜欢哪个颜色,莲旦“啊”了一声,转头去看陈霜宁。


    陈霜宁仔细看了一阵他的脸,从那些胭脂里挑了罐,说:“要这个。”


    那伙计就笑道:“这位公子眼光好,令夫郎脸皮又白又嫩,用这个颜色就更好看了!”


    莲旦的脸一下子通红,比抹了胭脂还红。


    他们在当地一家颇有名气的饭铺吃过当地的名菜后,下午就启程继续赶路。


    莲旦没出过远门,分不清他们走的到底是什么方向,只知道路上一共走了得有十来天。


    按理说不需要这么久,但他们路上走走停停,经过比较大的镇子或郡城就要稍稍停留游玩半日,所以才走了这许多天。


    这些日子走得太平,没再遇见什么意外。


    只是,莲旦还是有些小困扰。


    除了上次那些衣裳,后面他们住在哪里,都会有人送些东西过来给他,除了衣裳还有些首饰、名家画作、书册等等,也有专门给小旦的东西,一路走来,莲旦的东西越来越多。


    莲旦感到不安,陈霜宁则安抚他说,是朋友们知道他路上受了惊吓,给他压惊的哄他开心的,收下就好。


    陈霜宁特意让冷杉给他置办了两口箱子,装他的这些东西,赶路时,就绑在马车后面。


    ……


    十来天后,穿过一个繁华的镇子,再往郊区走了大概半个时辰,来到了一处山谷入口处,一个黑衣汉子先下了车去里面报信。


    马车继续往里走,穿过山谷有些狭窄的入口,绕过一些山石和树木,顿时豁然开朗。


    山谷里竟然是一处依山而建的大宅子,朱红色院墙里,一座座屋子沿着山势高高低低,错落有致。


    马车驶过去时,早有一群人在往这边看,脸上都是欣喜之色。


    马车停下后,冷杉招呼着人卸行李,陈霜宁先下了车。


    莲旦听见有人说道:“天天去外面看,可算是回来了!”


    陈霜宁“嗯”了一声,便撩开车厢门帘,朝莲旦伸出手去,莲旦抱着小旦被他拦腰抱下了马车。


    还没等站稳,就有个婆子一把将小旦抱走了,高兴道:“哎呦,这大胖小子,真稀罕人。”


    莲旦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被一只柔软的手牵住了,他转头去看,就见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正看着他笑,说:“你跟我想的一模一样的,真好看。”


    “你……,”莲旦惊讶地张张嘴,话还没说出来,牵着他的手已经换了人,这次是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哥儿,他眉目清秀,笑起来温温和和的,说:“赶了这么多天路,肯定累了,走,我们带你去屋里歇歇,喝口茶。”


    莲旦这时候才意识到,周围七嘴八舌的,都是女眷和哥儿,他被簇拥着就往院子里走了。


    莲旦谁都不认识,有些慌,他扭头去看陈霜宁,见对方正和几个年轻男子说话,那几人都微微弯腰,态度恭谨。


    可能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陈霜宁抬眼看了过来。


    “你和小旦先随他们过去,我一会去找你们。”陈霜宁道。


    莲旦这才稍稍安心,随着众人稀里糊涂地,就进了个方厅。


    刚进门,绕过一处画着花鸟的屏风,就见一位俏丽的身着浅绿色衣衫的少女立于厅中,她刚刚放下一个装了吃食的托盘在桌上,听到了动静,就抬头看了过来。


    她嘴角含笑、目光柔和地看着进来的人,莲旦愣了一下,继而快步走了过去,高兴地牵住她的手,叫了一声:“雪冥。”


    第40章 夜宴


    第40章


    雪冥打量着莲旦, 说:“还好,这一路没累瘦。”


    莲旦抿着嘴笑,两人坐了下来, 刚才簇拥着他进来的那些婆子、姑娘和哥儿, 也各自找地方坐了。


    小旦现在已经从那婆子手里,转移到了那年轻哥儿的怀里,几个年纪小的小姑娘都凑过来稀罕地围着他,小旦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还会做鬼脸逗得那几个咯咯直笑。


    雪冥说她早一步回来,已经替莲旦和小旦都准备好了,一会儿喝完茶, 就领他们去住的地方看看。


    莲旦道了谢, 眼睛四处打量,见这方厅实在不小,各处虽然看着都好, 但这屋子明显是有年月了。


    看完了屋子, 又看人, 那些叽叽喳喳围着小旦的男女老少,有的长得很像,应该是近亲属。


    雪冥小声说:“这些都是我那些师兄们的家眷, 有的不常住这边,要过年了才回来的。”


    莲旦点了点头。


    雪冥见他面露疲惫之色, 就起身去抱了小旦过来,说:“他们赶路累了, 有空再一起玩吧。”


    莲旦起身,冲那些家眷微笑点头, 两边互相躬身行礼,便告辞了。


    雪冥领着莲旦穿过了几个连廊,又走过得有两处小桥,一直来到了一个挺大的院子里。


    院子里很静,看起来没有人。


    他们径直进了门厅,绕过屏风后,里面是个会客的茶室,穿过茶室再往里走,有左右两道门,雪冥领莲旦进了左边那道。


    一进屋子,莲旦就闻到了淡淡的有些熟悉的香味。


    屋子里床、桌、椅俱全,床两侧挂着被撩起的层层叠叠的纱帘,桌子上书册和笔墨纸砚放在其上,墙上有两幅字和一幅花鸟图,角落里有盆架,上面放着一个铜盆,架子的横梁上搭着两方柔软的棉布布巾。


    另一侧还有张桌子,上面摆了一架琴。


    旁边窗子处,放了一张软榻,可以用来小憩,也可以倚在上头看书。


    屋子中央,香薰炉里,淡淡的烟雾飘了出来,刚才莲旦闻到的香味,就是从这里来的。


    雪冥把小旦的厚衣裳脱了,只留了里头的小衣裳,然后把他放到了床上,小旦立刻满床打滚儿,把床上漂亮的被褥都打乱了。


    莲旦想要去制止,雪冥拦了一下,笑道:“自己父亲的地方,想怎么闹就怎么闹,没事儿。”


    闻言,莲旦愣了一下,雪冥看着他,眨了眨眼,说:“猜猜这是谁住的屋子?”


    莲旦当然明白是谁的了,脸颊顿时有些红,说:“我们住这里,会不会打扰他?”


    雪冥摇头笑道:“没事的,他交代我了,让我把他平日里用的搬到隔壁去,这屋子,就归你和小旦住。”


    莲旦还是有种鸠占鹊巢的不安,雪冥安抚道:“这屋子阳光好,开窗就是刚才经过的那园子,风景不错,对孩子有好处。”


    莲旦这才放松了些。


    雪冥指了指一处屏风,说:“那后面是浴桶,水是我刚让人倒进去的,还热着,你和小旦洗个澡解解乏,一会儿我来叫你们吃饭。”


    说着,雪冥就要离开了。


    莲旦看着她,欲言又止。


    雪冥捏捏他手腕,说:“一会儿,他也回来吃饭。”


    莲旦忙说:“我……我不是……。”


    可雪冥已经嘴角含笑地离开了。


    莲旦给自己和小旦泡了个澡,擦干以后,刚换完衣裳,门外就传来敲门声,是雪冥来叫他们吃饭了。


    饭食就摆在他们门口这个小厅的方桌上,陈霜宁已经坐在了桌旁。


    小旦见了父亲,便伸手着急地要去抱抱,莲旦快走了几步,陈霜宁已经起身迎了过来,将孩子抱进了怀里。


    他目光在莲旦脸上和身上迅速打量了一番,见他们都好,这才开口问道:“饿了吧?”


    莲旦笑了笑,说:“还好。”


    雪冥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把羊奶端了过来,放桌上,把小旦抱了过去,一点点喂他。


    莲旦忙起身想自己喂,雪冥说:“我早饭吃得晚,还不大饿呢,你们先吃。”他便只好作罢。


    桌上只有他们几人,都很熟悉了,莲旦比刚进门时放松了许多。


    雪冥不时问他饭菜是否可口,喂完小旦了,也要时不时起身给他们添饭添汤。


    一顿饭吃完,陈霜宁就又出去了。


    下午莲旦搂着小旦睡了不少时候,醒来以后,雪冥过来帮忙收拾了一下带过来的东西,再说会儿话,就该吃晚饭了。


    晚饭不在这院子里,而是安排在一处敞开门就能看见花园的屋子里。


    莲旦抱着小旦过去时,席上已经坐了人,见他们过来纷纷起身。


    雪冥给他介绍,说那个年轻俊朗的玄衣男子叫柳叔齐,是她大师兄。


    莲旦听过对方和苍蓝山隐士小徒弟斗轻功的事,在他看来,那都跟神话故事似的,他没想到能见到真人,顿时睁大了眼睛,盯着这人看了又看。


    雪冥在旁边冲着柳叔齐捂嘴笑道:“我给他讲过斗轻功那回事。”


    柳叔齐无奈地笑了笑,躬身一礼,莲旦也忙屈膝一礼。


    柳叔齐旁边的人,莲旦认识,是一路护送他们过来的冷杉。


    他今日换下了赶路时的黑色劲装,穿了灰色长袍,显得少了几分戾气,多了些儒雅,神情也比赶路时放松和平和了许多。


    他朝莲旦躬身行礼,莲旦回礼时说:“这一路多亏冷大哥照应。”


    冷杉笑着点点头,说:“不必客气。”


    还有两位,是夫妻,男的叫白无双,和莲旦是本家,另一位见过,是刚进这宅子时,帮忙抱小旦的哥儿,叫梁云。


    梁云对莲旦说:“我家里也有孩子,三岁了,你不方便带孩子时,就把小旦给我带,两个孩子还能一起玩。”


    莲旦点了点头,笑着道了谢。


    从没一下子见这么多陌生人,他心里其实有些紧张,但他们对他实在亲切,这让他放松了许多。


    后来,等陈霜宁来了,坐到他身边,莲旦心里更踏实了。


    桌上的菜很多,莲旦这一路上也算见过不少世面了,但还是没见过这么精致的饭菜。


    陈霜宁东西吃的不多,伸筷子基本是给莲旦夹菜,酒倒是喝了一些。


    雪冥说这酒是果子酿的,酒劲儿不大,让莲旦也尝尝。


    莲旦喝了两杯下去,脸就红了,脑袋晕乎乎,不像刚才那么拘谨,话也多了起来。


    一会儿问问梁云家孩子,一会儿又打听冷杉家里几口人,再问问雪冥什么菜是怎么做的,又和大家一起逗逗小旦玩,一顿饭下来,莲旦特别高兴,眼睛亮亮的,脸蛋也红红的,嘴角的笑意一直没褪下去过。


    陈霜宁时不时看他一眼,他就笑着看回去,还给人夹了两筷子自己觉得很好吃的菜,看见对方吃得少,还拍拍人家的手臂,说:“要多吃身体才壮壮的。”


    他这种哄孩子的语气,让其他人都睁大了眼,陈霜宁反倒神色自然,没当回事地把夹在碟子里的菜吃了,完事还“嗯”了一声。


    一顿饭,宾主尽欢。


    大家起身往外走时,雪冥、莲旦和梁云走在前头,几个男人慢悠悠跟在后头。


    应该是因为周围的山很高,挡住了冷风,这山谷里比外界要暖和得多,院子里树叶和草还是绿的,小桥下的流水也没上冻。


    莲旦眯着眼睛舒服地仰头,感受着拂过脸上的清凉的风。


    小旦在雪冥怀里,着急地伸着手臂,想去看院子里一棵结了果子的树,他们几人脚步就比后面快了些,两边拉出些距离来。


    不过,走在最后的莲旦,还是能隐隐约约听到后面的说话声。


    身后,白无双在问:“怎么在家了,还戴着面具,不闷吗?“


    莲旦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听见陈霜宁沙哑的嗓音缓缓道:“习惯了,不闷。”


    莲旦眼皮垂下去,咬住了嘴唇。


    白无双又问:“最近身体怎样,上次我让人送过去的灵芝吃了吗,有用的话我再想办法弄些过来。”


    陈霜宁说:“我没事,不用费心了。”


    白无双叹息道:“你啊!”


    后面两人再说了什么,莲旦就听不清了。


    雪冥给小旦摘了个果子在手里,他抓着就往自己嘴里塞,被梁云眼疾手快给抢走了,小旦嘴一瘪,就要哭,梁云笑着把果子掰开,挤了些汁水到他嘴里,他就高兴地直蹦跶了。


    就在这时,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从门外跑进院子里,进来了就径直跑到莲旦面前,牵着他的手说:“阿么,哥哥们在前院放孔明灯,邀你过去看呢!”


    莲旦讶然,回头看了眼雪冥,对方笑道:“是冷杉家的小闺女,走吧,咱们去看看热闹。”


    众人出了院门,又经过一个连廊,出了廊下,是个挺大的空地,空地上,十来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在那准备放灯。


    “阿么来了!”小姑娘奶声奶气地喊道。


    年纪最大的孩子看着有十一二了,他看见莲旦他们过来了,就嘴角一咧,笑出两个酒窝来,喊道:“放!”


    七八个亮着光的孔明灯顿时升上天空去,错落有致的,照亮了这一片头顶。


    雪冥抱着小旦,两边看了看,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莲旦和陈霜宁都仰头看着天空,不知不觉的,也不知道是谁主动的,本来隔了一人多的距离,渐渐的肩膀就快要靠到一起了。


    其他人就站在他们身后,雪冥和梁云都发现了,两人相视一笑。


    看着头顶越飞越高的孔明灯,雪冥喃喃道:“要是以后天天如今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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