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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 61 章


    电话开的是免提, 秦洲晏就这么举着手机,横在自己和林郗淮之间的半空中。


    话说完后,他就静静地等着。


    林郗淮撑着脑袋不闪不避的和他对视, 似乎很笃定是秦洲晏想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电话那边好似也突然安静了下来。


    几秒的沉默后, 微冷的声音响起:“你是谁?”


    秦洲晏的目光一直落在林郗淮的脸上, 对方的嗓音在屋子里响起后。


    他清楚的看到林郗淮的眸子里闪过三分错愕, 三分晦气。


    至于剩下的四分, 是对上面前秦洲晏目光后的心虚。


    “……”


    很好,来人的身份已经很明显了。


    林郗淮的眼睫渐渐垂下,然后掀起看了秦洲晏一眼, 再次垂下。


    整个人显得特别无辜。


    紧接着,秦洲晏就看到他从桌面上抽了一张纸, 开始擦本就明净的桌子。


    他好像突然就忙起来了。


    秦洲晏又气又好笑, 但开口的声音仍旧温和如常, 不急不缓道:


    “先生,是你打过来的电话, 不应该先自我介绍吗?”


    “那也应该是和机主本人介绍, 你不是。”


    林郗淮张嘴准备说些什么, 秦洲晏已经伸手很轻的捂了下他的嘴。


    然后手缓缓落下,胳膊顺势勾着他的肩。


    手指自然的垂下, 没有使用半分力气, 但就是很明显的不让林郗淮离开的意思。


    林郗淮:“……”


    人生头一回,还真的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大概是上辈子作了大孽, 这辈子才要面对这种场景。


    “郗淮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有什么事直接说吧,我来转达。”


    似乎又沉默了一下, 不知道是因为他叫的“郗淮”两个字。


    还是因为他可以接林郗淮的电话,这已经是一件跨越寻常关系的边界感能做出的事了。


    秦洲晏垂头笑了下:“不说吗?以后你这个号码郗淮可能都不方便接,总归得我来。”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是意识到什么,但仍想寻求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的声音沙了些,语气也不再客气,有些固执的问道:


    “你们是什么关系?”


    秦洲晏也不介意他的态度,轻描淡写的开口道:


    “能接他电话,有资格转达信息的关系。”


    “你觉得呢?”


    一阵忙音响起,电话被陡然挂断。


    秦洲晏看向身边的人,指控道:“他是不是玩不起?”


    “……”林郗淮伸手掐了一下他的脸:“玩开心了?”


    秦洲晏将手机放回到桌面上,闻言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我像是开心的样子吗?”


    林郗淮撇开视线,选择沉默。


    也是,怎样应该都会不爽。


    他解释道:“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以他们现在互相憎恶的关系来看,这通电话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秦洲晏看了他一会儿,握住人的手。


    思索了片刻,秦洲晏还是把一年前自己看到的情景客观描述了出来。


    他没有对覃卓承的情感下一个定义,以此来引导林郗淮往某个方向想。


    因为过于复杂扭曲,定义为“喜欢”都觉得不太配。


    其中所包含的意思取决于林郗淮自己的想法,他自己去判断。


    林郗淮的神情很淡,仿佛听的是和自己无关的事。


    听完后,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仅仅也是知道了,连让他分析的资格都没有。


    没什么意义,他不在意对方对自己是什么样的情感。


    他只知道,自己一如既往的对这人感到膈应恶心就够了。


    秦洲晏很轻的碰了碰他的后背,带着浓浓的安抚意味。


    然后他伸手捏住人的下巴,将林郗淮的脑袋转过来。


    “既然这样,哄哄我,亲一下吧。”


    林郗淮的注意力被他转移,很快抛弃了那些不重要的东西。


    眉眼沾染上几分笑意,但是后仰了一下脑袋。


    他轻声道:“不要。”


    “亲一下吧。”


    林郗淮笑着摇了摇头。


    后院传来陈安小帆嬉闹笑谈的声音,隐隐传进屋子里来,显得屋内愈发安静。


    秦洲晏再次感到恋爱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有的时候是不是真的拒绝得要仔细去分辨和判断。


    既要注意不能勉强对方,也不要成为一个不解风情的人。


    他想,起码不会有人说着不想亲,但目光却缓缓下至,直直的落在他的唇上。


    秦洲晏没忍住笑着凑上前去。


    林郗淮轻声道:“不许亲。”


    秦洲晏伸手微钳住他的下颚,将人的脸拉得近了些,很轻的在唇上碰了一下。


    “你不知道这句话已经失效了吗?”


    林郗淮的手臂搭在对方的肩上,笑着偏了下脑袋,迎上倾过来的吻。


    陈安和小帆进来的时候,林郗淮和秦洲晏正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看手机,时不时声音低低的说着话。


    看着很亲近,但也不会不合时宜的过于亲密,一切都很正常。


    陈安多看了几眼,就是……嘴巴有些太红了。


    没过多久,老爷子也起了床,整个人看上去状态好了很多。


    看到对方收拾东西准备出门,林郗淮问道:“您要去哪?”


    “天气好,我出去逛逛。”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太阳又出来了,但仍有些闷热,雨大概率是晚上落下来。


    “那我们也出去透透气吧。”


    后面的陈安小帆连说要一起。


    景老爷子嗤了一声:“一时半会死不了。”


    “爷爷!”两小孩有些难过的叫道,明显也知道老人家生病了。


    景老爷子烦那样如泣如诉的目光,朝着人挥挥手转身就往外面走。


    几人跟了上去。


    林郗淮走在人的身边,闲聊道:“您是什么时候来这个村子的?”


    老爷子声音低了些:“70年代的时候来待了几年。”


    前面的陈安和小帆没有听见。


    然后他继续道:“再来就是00年左右了。”


    一直到现在,在这个村子里待了二十多年。


    林郗淮笑了笑:“其实您主动提出同意我们留下的时候,我还有些没想到。”


    老爷子沉默了会儿,才开口道:“因为小衡。”


    林郗淮一愣,这还是对方第一次如此直白提起冯小衡这个人,也毫不掩饰的肯定了他们的猜测。


    当年的知青李瑜霖被下放到这个村子,和现任村长的弟弟冯小衡发展出了一段感情。


    只是后来或许因为什么事而分开,意外造成了冯小衡的死亡。


    而二十多年后,已经改名为景清和的李瑜霖再次来到了这个村子,长久的定居下来。


    房间的墙上挂着一张亡人遗照。


    按照村子里的人对李瑜霖的憎恶程度来说,也不知道当年再次回来这里的李瑜霖是被蹉跎成了什么模样,以致竟没有一个人能认出来。


    老爷子实在不像是这么一个会直白倾诉的人。


    可仔细想想,林郗淮好像也不怎么意外。


    作为外乡人,周围没有人可以亲近,几十年来的想法和情绪无人诉诸,无人能理解。


    生命都要走到尽头了,还有人能听听已经尘埋了这么多年的感情。


    对他来说,算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正这样想着,就听到老爷子继续道:


    “我想在别人面前说出小衡的名字。”


    希望世界上有人能正确的看待和知晓他和小衡的关系。


    在第一天的时候,他就看出了这两个年轻人的关系不一般。


    是一对脾性很好的同性恋人,得体有礼,又是外乡人。


    景清和觉得他能毫无负担的说出来憋在心里太久的事。


    甚至在刚刚叫出小衡的名字时,感到了几分畅快。


    林郗淮和秦洲晏看着路,没有说话。


    在已经去世的人面前,任何安慰都是徒劳。


    老爷子独自在偏远的空地上建了一座房子,又是外面来的,和村里的人并不亲近。


    就算是说要出来逛逛,也是往无人的山上随便走走。


    前面的小帆突然兴奋的大声叫道:“快看,笋!”


    说着,就和陈安埋头挖了起来。


    老爷子笑了下,或许因为常年不怎么笑,嘴角向上扯的动作带着几分生硬。


    仿佛笑得并不多么真心实意似的。


    他看着蹲在地上的两小孩身上,叹了声:“正是好时候啊,是他们渴望期冀成为的模样,以此憧憬的未来。”


    “也不像我们,身埋尘泥,成为黄土一抔。”


    说这句的时候,他带上了几分不明显的笑意,仿佛说的不是黄土,而是热望的归宿。


    林郗淮的脚步一顿。


    不知道为什么,心头蓦地一酸,向着四肢百骸涌流而去。


    他和秦洲晏,正是好时候。


    随即,自然垂落在裤边的手被身边的人牵住,林郗淮的手指分开,紧紧的反握住对方的手。


    老爷子已经走在了前面,两人跟了上去。


    陈安和小帆已经挖了一堆笋和叫不出名字的野菜,兜在衣服里准备带回去。


    老爷子走了一会儿也累了,几人就在一湾山涧流水边坐了下来。


    这只是一座很矮的小山头,路也算平坦。


    周围的绿植繁茂,小溪流清澈见底,偶尔还能见到几条游鱼。


    有流水从矮崖上落下,形成两三米高的小型瀑布,如果能称得上的话。


    春天要结束了,空气中已经带上了几分燥热,更别提还走了这么久。


    陈安和小帆早已将上衣脱了下来,放飞性子的往河里跑,一头栽了进去。


    农村的孩子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性子带着几分野,无所顾忌。


    他们一边回头朝着两人招着手:“小淮哥哥,小晏哥哥,这水太阳晒过,一点也不凉,特别舒服。”


    林郗淮盘腿坐在阴凉处笑着摇摇头。


    身旁的秦洲晏笑着问:“去玩玩呗。”


    林郗淮看了他一眼,利落的拒绝:“不要。”


    “为什么?”


    “你多大了?”林郗淮反问道。


    而且他有包袱,就算周围没有什么人,他也不行。


    主动钻水玩和之前在徽沂镇被动落水可不一样。


    秦洲晏笑了半天,然后朝着水中的两个皮猴朗声道:“往你们的小淮哥哥身上泼点水。”


    见两人有点犹豫,他继续道:“泼了算我的。”


    这下两小孩瞬间肆无忌惮,挥着水就往这边来。


    林郗淮甚至还没来得及躲,身上就被水打湿。


    坐在一旁的秦洲晏也不可避免的被打湿,甚至被泼得水更多。


    突然,“啪”的一声,林郗淮和秦洲晏脸上和衣服上溅开一坨泥巴。


    “……”


    这下秦洲晏也有些坐不住了:“你们泼水就泼水,扔什么泥巴?”


    呆滞住的小帆结巴道:“顺、顺手,对不起!!”


    随便抓住一坨就扔了。


    林郗淮侧头擦了下脸上的泥,就看到老爷子坐在那里笑。


    见林郗淮看过去,立马收敛了起来,严肃着脸道:


    “我咧了一下嘴。”


    “……”


    还没反应过来,林郗淮就被秦洲晏拦腰抱起,往水里去:“走,去报仇!”


    两小孩惊叫笑闹着转身就跑。


    林郗淮浑身彻底湿了,一瞬间也顾忌不了那么多了。


    他才不要输!


    一瞬间,河里打成一团。


    小帆尖叫:“你们不爱护小孩!!”


    秦洲晏压制着人,往他脸上抹泥:“你可真行,一米八几的小孩。”


    林郗淮可真谢天谢地,秦洲晏没有说“你们不尊老”。


    要不然他一定会让局势变成3v1.


    最后四个人都是满身狼狈。


    还是老爷子开口叫道:“小秦,你的手机响了!”


    秦洲晏准备上岸去,然后扭头对着两人道:“我不在,你们欺负他试试。”


    这个他自然是指林郗淮。


    小帆:“……”


    陈安:“……”


    他们本来之前就有点怕秦洲晏,被警告了还真不太敢。


    等人走了,小帆才向林郗淮告状:“他真玩不起!!”


    林郗淮带着意气的扬了下眉,手一摊。


    秦洲晏笑着甩了甩手上的水,接通了电话:“喂。”


    电话那边的秦曼蓁一听到声音就没忍住笑了,像是被好情绪所传递:


    “在干什么呢?”


    “在外面玩。”


    秦曼蓁开口道:“看来玩得不错,本来想问你要不要回来的。”


    秦洲晏擦水的手一顿:“可以回去了?”


    “嗯,山雾已经散了,如果回来的话,后天直升机去接你们。”


    秦洲晏看着不远处河里的林郗淮,对方发丝湿漉漉的,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


    带着些泥土的脸愈发显得冷白,对比鲜明。


    似乎是和小帆小安有话要说,林郗淮让他们凑近点。


    结果等人一凑近,他就呼水在两小孩的脸上,惹得两人怒视着他。


    林郗淮就在那里笑,眉眼都是敞亮的,然后说了句什么。


    秦洲晏看清楚了口型,他说的是:“你们欺负我试试。”


    秦洲晏失笑。


    “秦洲晏,秦洲晏……”


    “嗯?怎么了?”他回过神。


    “叫你半天没应,问后天回不回?”


    秦洲晏想了想:“不用了,我们等路修好吧。”


    秦曼蓁也不勉强:“行,随便你。”


    说完,她继续开口道:“你在外面待多久,我们都不管你,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没忘记家庭聚会吧?”


    秦洲晏没忘,他之前在和林郗淮聊到自己家情况的时候也说过这个。


    因为一家人常年分散在世界各地,所以每年两次的家庭聚会,都要见面。


    而年中的那次在一个多月后,也快要到了。


    他声音低低的“嗯”了一声。


    秦曼蓁笑道:“不要显得我像是把你们分开的恶人好不好?你带着他一起回嘛。”


    秦洲晏笑了声:“如果他愿意的话。”


    两人闲聊了几句后才挂了电话。


    秦洲晏坐在地上将手机放到一旁,掌心撑在身后,闲适的仰头看着天。


    炽亮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到身上,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几分热度。


    春天,好像真的快要结束了。


    第62章 第 62 章


    在水流边坐了会儿后, 一群人才开始满身狼狈的往回走。


    小帆和陈安要回自己的家,就没有和他们同行。


    林郗淮和秦洲晏洗漱收拾好自己后才出来做晚餐。


    果不其然,傍晚的时候天色就暗沉了下来, 黑得比寻常更早。


    很快大雨瓢泼落下,彼时林郗淮正坐在屋檐下出神。


    听到声音后, 他抬头朝着外面空旷的空间看去, 雨已经模糊成一片, 看不清周围的环境。


    身上被披了一件外套, 洗完碗的秦洲晏走过来,坐在了他的身边。


    “要不要往后坐一点?”


    林郗淮摇摇头:“不用了,没有雨飘到身上。”


    秦洲晏就没有再劝, 风和雨裹挟成一团,扑向高大的树木, 将树枝吹得橫斜, 扫下一大片绿色的叶子。


    池塘被搅得噼里啪啦作响。


    林郗淮却觉得有些安宁。


    “今天我姐给我打电话了。”


    林郗淮侧头朝他看去, 听到人继续道:“这雨顶多也就下今天一晚上,说是后天可以来接我们。”


    林郗淮偏开目光, 看着黑瓦上连成线落下的水珠, 里屋传来老爷子轻微的咳嗽声。


    他开口道:“你是想离开这里, 去滨谭市吗?”


    秦洲晏没忍住笑着伸手揉了揉他的发丝:“你还想在这里待着就说‘我想留’,干嘛先试探我的想法?”


    林郗淮撑着下巴, 笑着看向他:“你要是想走, 我还能勉强不成?”


    “那如果我真的想走呢?”


    “那我们就先在这里分开,反正我还要待一阵子。”


    秦洲晏却掐了一下他的脸:“这话收回去。”


    林郗淮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红印子, 他有些无奈:“我说的是旅途先分开, 后面再会合,又不是说分……”


    最后一个字还没有说完, 嘴就被人捂住了。


    林郗淮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见他不说了,秦洲晏才松开手。


    “留下留下,我已经拒绝我姐了。”秦洲晏在他脸上咬了一口,“就你无所顾忌,什么都说。”


    “你还挺迷信。”


    林郗淮擦了擦自己的脸,怕留下印子。


    秦洲晏笑了笑。


    不迷信,但总归希望落在他们身上的都是好词。


    他的目光落向外面,听着噼里啪啦的雨声。


    感到高兴,可又有点微不可察的失落。


    高兴在于对方并没有把爱情当成全部。


    有着明确的想法,不会盲目服从,也不会被他人轻易左右前行的方向和地点。


    可作为恋人,他还是会有点失落,很矛盾的想要对方能再依赖自己一点。


    他明白,林郗淮这人成熟、理智且独立。


    事情自己解决,不要他人插手,也不勉强各自的想法。


    所以,对方的第一反应就是暂时分开。


    是体贴的,也是有几分距离感的。


    秦洲晏不想听到这样的答案。


    蛮横的耍脾气要求他留下来陪自己或撒撒娇,都是恋人的权利。


    秦洲晏都会依他。


    空气沉默的久了些,林郗淮侧头问他:“怎么了吗?”


    秦洲晏捏了捏他的后颈:“在想你能不能向我撒个娇。”


    “……”


    这个词对林郗淮来说太陌生了。


    他半边肩膀侧倚在门框上,笑着将目光落到对方的身上。


    “我本来是想说,要不你还是去做个梦吧,梦里什么都有。”


    “然后呢?”秦洲晏问道。


    “然后我就想,还是不把话说太绝对了,能不能让我撒娇,得看你的本事。”


    秦洲晏笑了,正准备说些什么,就听到老爷子再次咳嗽了起来.


    两人站起身来,朝着人的房间方向走去。


    敲门后听到里面传来沙哑的“进来”两个字,林郗淮才推开门。


    “您还好吗?”


    老爷子正站在墙边,闻言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总不是那样。”


    林郗淮这才发现对方将“遗照”前遮挡的白帘取了下来,正在用干净的软布擦拭着相框。


    而相框里的也不是什么遗照,那只是一张有点泛黄的旧纸。


    上面歪歪曲曲的写着“冯小衡”三个字。


    老爷子回头继续擦着,然后开口道:“我没有小衡的照片,只有这个。”


    “是当初我教他写的自己的名字。”


    或许已经说过一次了,所以再次提起对方的时候就轻松很多。


    林郗淮笑了笑:“那位是怎样的?”


    老爷子想了想:“瘦瘦小小的,他是早产儿,身体不怎么好,家里人宠着没让他去农作,所以整个人很白。”


    说着,老爷子就沉默了下来,坐在了床边,突然有些颓丧。


    “生病了就这点不好,人浑浑噩噩的,记忆也衰退得厉害,很多都记不清了。”


    秦洲晏劝慰道:“也许不是生病的问题,您也到年纪了。”


    “……”


    林郗淮面不改色的曲起胳膊,手肘往后怼了一下。


    但效果卓群,老爷子也不伤感了,他现在只想抽人。


    他瞪了秦洲晏一眼:“滚蛋,我生病前都记得清清楚楚!”


    然后老爷子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很厚的笔记本:“但我都记了下来。”


    他一边翻开本子,一边朝着两人招招手示意过去一起看。


    林郗淮和秦洲晏坐在了他的身侧。


    昏黄的光线下,林郗淮的目光落在老人家本子上的第一页。


    字是漂亮有锋芒用钢笔写的瘦金体,明显是从小在良好的环境里练过。


    老爷子开口道:“这个是我从下乡的第一天就开始记录的。”


    说着,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老爷子快速翻过。


    一旁的秦洲晏连忙按住老爷子的手,打趣道:“您翻这么快干什么?都还没看清。”


    然后看到上面写的字,秦洲晏声音低低的念出来:


    “今日是来到罄泗村的第一天,一切安好,只是那村长的小儿子一直在看我,眼巴巴的看。”


    “我觉得有些不太礼貌,就算我生得很好看,但也大可不必如此。”


    老爷子:“……”


    秦洲晏笑个不停:“老爷子,您年轻的时候是这个式儿的啊?”


    根据现在的性格,他还以为对方以前是个高冷型。


    老爷子恼羞成怒,误以为对方在怀疑他说的“好看”两个字。


    “我年轻的时候真的很好看!”


    担心老爷子更生气,林郗淮连忙偏头掩饰自己脸上的笑意,但肩止不住的抖动。


    这玩意就跟念10年前自己的企鹅空间说说一样的效果。


    指不定当事人都难以理解自己当年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似乎是为了证明这句话,老爷子又开始拉开自己的抽屉,翻翻找找。


    最后扒拉出了一张照片,有些倨傲的递给他们。


    “我年轻时候的照片。”


    秦洲晏接过,林郗淮凑过去一起看。


    照片已经有些老旧模糊不清,似乎是在家里书房照的照片。


    正中间的青年看起来二十岁左右,坐在一把复古的雕花椅上,手里拿着一本摊开的书。


    就算是坐着,也能看出修长的身形。


    穿着优雅得体的休闲衬衫和西裤,模样斯文,戴着一副细框眼镜。


    噙着淡淡的笑意,满身的柔和书卷气。


    见两人不说话,老爷子有些骄傲道:“怎么样?生得好吧?”


    林郗淮抬头看向面前的小老头,对方早已瘦得不成型,脸上满是岁月蹉跎的痕迹。


    因为生病,皮肤和眼睛的颜色已经开始泛黄。


    唯有背脊强撑着依旧挺直。


    林郗淮蓦地心里一酸,声音低低的“嗯”了一声,然后珍重的将照片递给对方:


    “您生得真好。”


    老爷子心情好了,然后重新坐了回去,开口道:“所以我写这个不亏心!”


    秦洲晏笑着哄小老头:“亏心的是我。”


    老爷子一副“这才差不多”模样的收回视线,然后继续往后看。


    老爷子浑身都疼,很快连说小衡的精力都没了。


    两人将他安顿好,然后离开房间,让人休息。


    门关上后,林郗淮深呼吸了一口气,扭头看向身边的秦洲晏。


    “还有多久?”


    秦洲晏微垂下目光,温和的看着他:“一个月左右。”


    林郗淮沉默了片刻,上前一步将脑袋搁在对方的肩上。


    如果说第一次听到老爷子病情的时候还只是有些惋惜遗憾,现在就是真切的有点难过了。


    可老爷子自己不觉得,他开心得要死。


    明明饭都难以咽下去了。


    他看着两人的模样,开口道:“小衡走后,我就两个时刻最开心,一个是确诊没救了的时候,当天我回来就吃了三大碗饭。”


    “第二次是发现治病积蓄花光了的时候,回来又吃了三大碗。”


    说着说着,语气就上扬了起来。


    林郗淮就静静地听着,然后开口道:“是小衡爷爷让您好好活着吗?”


    “嗯。”老爷子的声音有些虚弱嘶哑,“他说人活着真好,能体会好多有意思的东西,他不喜欢不珍惜生命的人。”


    所以他也只能活着。


    还要努力的活着。


    建一座漂亮的房子,收拾干净,栽着鲜花,园子里种着各式各样的菜。


    然后,好好的治病。


    说到这里,老爷子开口道:“所以现在不是我不想治,是积蓄花光了,我尽力了。”


    除了留了点钱给陈安小帆那两个孩子,他的积蓄确实所剩无几。


    面对这话,秦洲晏正要开口说什么。


    老爷子知道他又要劝了,连忙凶巴巴道:“嘘!别管!”


    秦洲晏只能闭嘴。


    老爷子看着远方的天空,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再努力也延长不了多少天,身上太疼了,我想,就少过几天时间,小衡应该能原谅我的吧。”


    他笑着道:“反正我现在挺开心的,你们也和我一起开开心心就好。”


    林郗淮和秦洲晏看着枝头停歇的鸟雀,看它们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展翅飞向半空中。


    是小帆和陈安跑了进来,两个人推推搡搡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直到陈安朝着林郗淮大喊道:“小淮哥哥,小帆有东西要给你!!”


    屋门口的三人同时将目光落在小帆身上。


    瞬间,众人都能看到小帆开始泛红,那么黑的一张脸,都能明显的看出害羞。


    但是陈安已经说了出来,他也没办法。


    小帆有些扭捏的走到林郗淮的面前,将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给他。


    却偏开头看向别处:“我、我就看到小卖部正好有,随你用不用。”


    一旁的陈安补充道:“不,特意买的!”


    小帆:“……”


    林郗淮接过他手中的东西,愣了下。


    那是一沓用塑料包装着的书签。


    林郗淮想起来了,前几天他用树叶当做书签,和秦洲晏说话时他们就在身边。


    村里的小卖部,这种东西基本没人买,长时间都放在角落里生灰。


    外面的塑料纸却很干净,明显是被仔细擦拭过。


    他将包装纸打开,拿出里面的书签。


    不知道老板从哪里进的货,其实有些粗糙。


    像是那种裁剪成一小块的硬纸板,然后上面印刷着一些鸡汤或伤感文学的话语。


    小帆没见过外面的书签有多少巧妙的款式,也没见过林郗淮原来的书签有多么精致。


    他只知道书签就是夹在书里的卡片,然后选了他觉得最好的,送给林郗淮。


    林郗淮突然觉得一阵热腾腾的风在自己的心口鼓噪,半天都不止歇。


    让他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来表达他复杂波动的情绪。


    可小帆在偷偷观察他。


    林郗淮看向面前的人,缓缓开口道:“谢谢,对我非常非常有用,我真的很喜欢。”


    小帆看着他的神情,松了一口气。


    “哦,那你就用吧,树叶会在纸上留下印子。”


    他解释道:“你放心,我没乱花钱,我帮隔壁阿叔的忙,挣了钱才买的。”


    林郗淮哑声“嗯”了一下。


    然后当着他的面将书拿出来,抽出一张书签放在了自己看的那一页。


    小帆扭头笑了。


    一旁的秦洲晏开玩笑道:“你把我要做的事做了,我还做什么?”


    小帆跟他顶嘴:“你还说呢?之前就说要给他买更好的,几天了?东西呢?”


    林郗淮也看着秦洲晏,跟着说:“东西呢?”


    院子里的人就都笑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如同老爷子说的那样,他很开心。


    他们其他人也不会将情绪展现得明显,否则让老爷子不痛快,反而更不好。


    白天教小帆陈安写一下练习题,然后天气好会一起出去玩。


    老爷子精神好的话,大多也会一起。


    去抓鱼,打野果。


    在无人的小路上说笑嬉闹。


    骑着自行车上土坡,吹旷野的风,看一望无际生机勃勃的农作物。


    在这样的环境里,一切都是最纯粹的,像回到了本真,什么都不用担心。


    老爷子在厨房里喊着:“盐少点,少点!懂不懂什么是适量?!”


    秦洲晏:“……”


    他不明白,怎么有人能展现出这种虚弱的中气十足。


    林郗淮就笑着站在门口,看秦洲晏调着馅料的味道。


    起因是他突然想起了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时候,老爷子给他们蒸的包子。


    林郗淮有点想那个味道,皮薄肉厚,吃起来很香,是老人家自己做的。


    但老爷子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揉面调陷,就在一旁指导,让秦洲晏来操作。


    突然,他身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见是陌生电话,他直接掐断。


    这次他确定不会是覃卓承,对方的自尊心很强,不会还打给他。


    不一会儿,手机一震。


    一条短信发送了进来。


    林郗淮解开锁屏,看清上面的东西,脸上的笑意渐渐下落。


    他拿着手机,朝厨房里面的人开口道:


    “我出去打个电话。”


    秦洲晏回头,目光在他的脸上驻留片刻,然后点头:“好。”


    出了屋子,林郗淮看着手机上发过来的短信:


    【我是戚枕,有事,说起来和你父母有点关系,不想知道吗?这是我最后一次联系你】


    尽管不在北市,林郗淮也知道他最近的处境很艰难。


    为了保全整个事务所,就算他父亲要保,其他董事也将他推了出去。


    这一行大概是做不下去了,盗用设计方案,侵权严重,还不止一个项目,造成了巨大损失,对原作进行威胁恐吓。


    如果当事人强烈要求追责,证据充分的话,除了赔偿,情节严重甚至有可能会进去。


    林郗淮将电话回拨了过去。


    那边人似乎料到了林郗淮会联系他,立马就接通了电话。


    戚枕轻笑了一声:“郗淮,好久没联系了啊。”


    他的声音很轻,甚至可以说是难得的平静。


    但也正因为是这样,反而更容易引起人的不安。


    林郗淮看着远方暗下来的天空,太久没有接触过往的烂事了,以致他现在突然有点恍惚。


    耳边仿佛有人在絮语。


    别逃了,梦该醒了。


    回到现实世界吧。


    戚枕很轻的叹了口气:“反正我也要完蛋了。”


    “你,还有覃卓承——”


    “都别想好过。”


    第63章 第 63 章


    天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劲风将树叶拍打得簌簌作响。


    “咔”的一声,一根细细的树枝被吹折,最后坠落在地上。


    林郗淮出来太久了, 秦洲晏出来找他。


    直到出了院子,才在远处的土坡上看到了对方。


    前方的视野辽阔, 天空仿佛也压得低了些, 灰色就盖在人的头顶, 似乎下一刻就要倾塌下来。


    林郗淮背对着他而站, 身形清瘦。


    白色的衬衫衣摆在半空中翻飞,像是鸟的羽翅。


    他分明正静止的站在那,却仿佛在无边坠落, 下一刻就要随着风消散不见。


    秦洲晏蓦地心脏一紧,朝着他走去。


    林郗淮看着远方压倒成一片的杂草, 突然感觉有些空茫, 挤入脑子里的信息太多, 让他半晌都有些恍惚。


    戚枕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响着。


    “林郗淮,你是不是在看心理医生?是不是睡眠障碍, 有抑郁和焦虑的倾向, 不好奇怎么会变成这样吗?”


    戚枕笑了声:“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说起, 可能是从你交了一个叫覃卓承的朋友开始吧。”


    “当时你的朋友那么多,覃卓承本来没有什么特别的, 直到你知道了他的母亲也是死于车祸。”


    “明明自己已经够惨了, 你偏偏有那无用多余的善意,对一条毒蛇有了宽容之心, 让他有了接近你的机会。”


    林郗淮打断他:“如果你说的事和我父母无关, 我就要挂了。”


    “别急嘛,总要一件件来。”


    “先说说邓彰, 你还记得这个人吧?一个以前和你关系还不错的大学同学,后来犯了事找你帮忙未遂,纠缠你很久,最后被你收拾了。”


    “那么多人中,怎么就精准的缠上了你?”


    说到这里,戚枕的心情似乎变得好了些,语气都轻快了起来。


    “因为覃卓承和他认识,他引诱的啊。”


    “其实他也没做什么,只是好似无意在邓彰面前感叹你多有钱,认识多么厉害的人物,感觉做什么都轻轻松松吧。”


    “最后,反问邓彰了一句,‘你们的关系是不是还不错’?”


    “于是邓彰就找上了你,自那件事起,你以前的很多朋友同学都开始忌惮你,甚至有传言,说你瞧不起他们这些普通人。”


    “可你太忙了,你没有时间去理会这些事,于是大家对你的误解越来越深,最后,你的身边的人就所剩无几了。”


    过往的疲惫感突然再次席卷向林郗淮,他觉得好心累。


    或许就像戚枕说的那样,是他错了。


    他不应该在看到覃卓承努力往上爬的模样时,就误以为他们是能够互相理解,一起同行的共路人。


    “还有你很忙这件事,自从来到了事务所后,你总是做最难的项目,处理最棘手的问题,你的私人生活和时间被拼命压榨,还要遭受我的针对,以我为带头的职场冷暴力。”


    “因为我是明面上的人,我从小就对你厌恶至极,向来直接不加掩饰,好像我对你做什么其他人都不会怀疑。”


    “而你被我妈的‘恩情’挟持,不会对我做太过分的事。”


    “我是最好的枪,可背后总得有个执枪人。”


    “当时我妈还在世,她和我爸总是收拾我,说你的利用价值还很大,让我不要太过分。”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我没想那么针对你,可覃卓承每次就会很失望。”戚枕呢喃道,“我爱他啊,我怎么能让他失望呢,我总是拒绝不了他,于是他指哪,我就打哪。”


    说到这里,他也忍不住感叹:“他真的是个太恶劣的人了,他知道你敏锐警惕又慢热,作为你的‘朋友’,一旦他亲自做什么事,你会立马发现不对劲并迅速后退远离。”


    “所以,他总是清清白白的抓不到一点错处,我成了最大的恶人。”


    “你性子好强,不管多难的问题都直面而上,所有的事情都被你解决得很好,我好奇过,这算什么报复呢?对你好像没有什么用。”


    戚枕笑了声:“或许覃卓承对你真的是了解的,他说,因为现在不是你想过的生活,和你的梦想和对未来的期冀背道而驰,你对美好的生活有着执念,一旦最重要的信念被彻底摧毁,人就会以最快的趋势颓败下去。”


    “你看似还好好的,可是越挣扎纠正却发现仍改变不了什么,就越痛苦,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在那样只有恶意的负面磁场环境中,总有一天会断掉。”


    “其实那时候很多同事都很喜欢你,但我不让啊,一旦对你有善意的我就开了他,大家也得生存,然后渐渐地,那种情况被大家当做习以为常,假恶也成了真恶。”


    “覃卓承做的事多了去了,你可能不知道他有多么细节,比如,‘只凭你那么自信的专业能力,不能带你走向胜利吗’这句话耳熟吗?是他说的,我只是找人替他进行了转达。”


    “你是个敏感的人,过度敏感就会走向自我折磨,你是不是还怀疑过自己处理问题的能力?”


    “他太知道怎么做能对你造成冲击了,你以为他的报复只有感情上的伤害吗?林郗淮,别天真了,那对他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


    春末夏初的风分明是热的,可在刮过来的时候,却仿佛寒冬凛冽的冰箭,尖锐的穿透了他。


    带着刺骨的寒意,让人由里到外开始感到冷。


    一瞬间,林郗淮感觉自己失去了所有的感知,五感渐渐褪去。


    原来……是这样啊。


    他们对他进行了围剿。


    天衣无缝的。


    这么多年,他是生活在什么黑暗版楚门的世界吗?


    林郗淮感觉自己的手在轻轻颤动,他知道戚枕为什么说这些。


    他们对他的伤害从来不屑于来自身体上的苦。


    他想让林郗淮从此无法再相信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他想让他每天都战战兢兢的生活,疑神疑鬼周围是不是有人又在算计他。


    他要的是林郗淮自己承受不住,永远活在阴影里,最终走向自我毁灭。


    林郗淮竭力维持的话语上的平稳:“所以呢,就这样吗?”


    对他一副“不过如此”的态度,戚枕没有恼,他笑着道:“还有最重要的事没有说呢。”


    “你也知道,所有的一切都起始于覃卓承想报复你。”


    “报复?”戚枕笑出了声,听起来他非常的开心,“报复,这个是最有意思的了。”-


    放在身侧的手被人很轻的牵了下,林郗淮仿佛受惊般,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警惕的看着来人。


    秦洲晏被躲开的手停滞在半空中,担忧的目光落在对方苍白如纸的脸色上。


    正准备说什么,面前的人已经扑了上来,紧紧的抱住了他。


    林郗淮开口的嗓音很哑:“对不起,我刚刚就是……有些害怕。”


    他不能,也绝对不要按照戚枕所期待的方向发展。


    秦洲晏用更大的力气,将他抱了个满怀,是让人最容易产生安全感的一个动作。


    热度从对方的身上涌来,林郗淮听到他温和的声音:“不要说对不起。”


    林郗淮感觉自己的鼻尖有些泛酸,他轻轻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声音沙哑的“嗯”了一声。


    “秦洲晏,我的父母死于一场事故,覃卓承的母亲也在那场事故中。”


    林郗淮突然开口道。


    秦洲晏一愣,事情发生得太过久远,他隐约只听过,是一场非常惨烈的车祸。


    林郗淮看着远方的旷野,怔怔道:“一个开车习惯非常恶劣的大型货车司机,违规装载货物,超速并在路上抢道行驶造成的一场车祸。”


    “就这么直直的撞上了我父母的车,他们当场死亡。”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止不住的颤了起来,然后被身边的人紧紧握住了手,他才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力量。


    “那辆大货车挤压推行着我父母的车,致使他们的汽车撞上了一位无辜路过的行人。”


    林郗淮很早就知道覃卓承的母亲也是死于一场车祸。


    只是直到分手那天被戚枕戳破,他才知道那位无辜的行人就是他的母亲。


    也是那时候,他知道他们之间还有这样的纠葛。


    “其实我知道报复这件事的时候,觉得很荒谬,源头难道不是在那货车司机身上吗?”


    “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在想,被失控的货车强制推行的时候,已经彻底失去生命体征的我的父母,他们的错在哪?”


    “难道错在那天他们想早点回家看我,开了一辆车出行吗?”林郗淮死死攥着身旁人的手,“他们有好好遵守规则的,他们……他们只是开了一辆车……”


    “最后我想,作为受害人的家属,覃卓承在失去亲人的悲愤下恨我,是迁怒,在迁怒我的父母,迁怒我。”


    “可是你知道戚枕说什么吗?他说,错了,不是我。”


    林郗淮的眼眶彻底红了,积年来的委屈瞬间倾涌而出。


    “货车司机也姓林,有个和我同岁的儿子。”-


    北市


    宁明宇夺过覃卓承手中的酒杯:“别喝了,别喝了。”


    他和覃卓承认识了多年,知道他早年过得有多么不容易。


    父亲酗酒赌博家暴,是母亲一直护着他,母子俩经常被打得一身伤。


    覃卓承颓丧的笑了声:“林郗淮就是那货车司机的孩子。”


    “我妈妈多可怜啊,当时她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和那赌鬼离婚,去到了新的城市,明明已经就要是新的生活了。”


    那是很寻常的一天晚上,对他来说却很特别很珍贵。


    是搬到新城市的第一天,是和母亲拥有希望的第一天。


    他在家里等着妈妈买菜回家,结果却等到了一桩噩耗。


    “违规装载货物,超速行驶,路上抢道,少一样!就少一样!那该死的车祸或许都不会发生。”覃卓承的眼眶很红,“你说,我恨不恨。”


    偏偏那对货车夫妻也死在了那场车祸中,他连恨都不知道恨谁。


    这件事过后,他被送回了唯一的监护人父亲身边。


    在母亲葬礼上的时候,听说施害者的家人来到了现场,表达歉意。


    他的赌鬼父亲笑着指向不远处被大人牵着的小孩,在他耳边恶劣说:


    “看清楚了吗?就是他爸把你妈害死了,现在,你还是落到我手上了吧。”


    覃卓承不知道,为了方便聚集调查事故详情,那天另一位受害者的家属也来到了这里。


    他只记住了那张脸,然后多年之后的大学校园里,一眼认出。


    实际上,在接近对方之前,他观察了林郗淮一整年。


    这个人成长得真好啊,长得好又聪明,总是处于热闹中,被大批的朋友喜爱簇拥。


    笑容太灿烂了,耀眼到有些扎眼的程度。


    那时候,他父亲不知道怎么知道他的下落,像是厉鬼一样阴魂不散的缠了上来。


    他就站在黑暗处,看着对方脸上的笑。


    心里想着,他凭什么能过得这么好?


    宁明宇这还是第一次听他说和林郗淮之间的恩怨,一时之间有些唏嘘。


    因为有些醉酒,覃卓承的声音很慢:“我理智知道,我不该迁怒,作为孩子来说,他什么都没做,他是无辜的。”


    直到一次摄影社团的团建活动,他有个朋友是里面的成员,他被邀请一起前往。


    知道林郗淮也去的时候,他同意了。


    当天,在山上他们有个时光胶囊的活动。


    他在角落里看到对方在摄像机前和朋友笑闹,然后对着镜头说话。


    他描述的未来太美好了。


    他说,他会有很多朋友,事业有成,身边有相爱的恋人。


    山风吹起他的衬衫衣摆,干净敞亮。


    抱着一束鲜艳的野花,身后就是已经升上山顶的炽阳,给人笼罩上了一层金灿灿的暖光。


    他说,不回头,朝前看。


    “啪”的一声,好像有根弦在脑子里断掉。


    覃卓承想,原来对方要不回头了啊,他要抛掉以前的事,朝着前面走。


    太不公平了。


    他一边掐掉那个赌鬼打来的电话,一边想,凭什么受害者的家属要永远活在阴影中,要承受着失去最爱的人的痛苦。


    作为施害者的家人,怎么能忘记?!


    “他得记住啊,他起码要感到愧疚,他要因自己有这样的父亲而惭愧,要抬不起头!”


    “他要奔赴新生活了,那被毁掉的两个家庭呢,我们该怎么办?!”


    覃卓承那时候就想,不行,林郗淮的心里得永远刻着那道疤。


    对方那么期盼的未来,他来毁掉。


    于是,在那座山上,他上前和对方说了第一句话:“你好,我叫覃卓承。”


    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喜欢上林郗淮。


    对方越是有信念,他就越恨,越是想去摧毁。


    可是看着对方一次次站起来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走,他就越被吸引。


    这几乎成了一个死循环。


    折磨他的同时,也折磨自己。


    直到这个现状被戚枕彻底打破。


    一道开门声响起,覃卓承抬头看着进来的戚枕,偏过了头。


    戚枕拿着刚刚结束通话的手机,带着笑意,仿佛根本不介意对方冷漠的态度。


    他有些开心的想,和他有关的故事,应该开始于一个明媚的午后。


    那天,覃卓承问他:“你之前说,你和郗淮从小认识,是因为你们的父母熟悉。”


    “但建筑师和货车司机,是怎么认识的?”


    当时戚枕就愣了下,虽然他没能立马理解对方说的意思,但他还是模糊答道:


    “就发生了些意外,认识了。”


    回去后,他就问了自己的父亲,认不认识什么货车司机?


    父亲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只是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到父亲感叹:


    “说起来,林闻和敏瑜当初就是被一个货车司机违规驾驶导致去世的。”


    戚枕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然后顺着这个思路对覃卓承进行了试探。


    然后得到了一个令他惊喜的答案。


    他喜欢覃卓承,憎恶林郗淮,从小就憎恶,


    在对方的父母没去世之前,他就拿着被比较,说他的父母不如对方的父母,他也不如。


    后来,对方命不好,父母死了。


    众人又说,林郗淮的父母都没了,戚枕怎么还是比不过,太差劲了。


    从小到大,他都活在对方的阴影下。


    父母还总是为了林郗淮教训他,他就更讨厌了。


    于是,他对覃卓承说:“我知道你接近林郗淮是恨他。”他笑着道,“他的‘父亲’真的太恶劣了,是吧?”


    在他的半威胁下,他成功的成为了覃卓承的共犯。


    甚至在这么多年里,在覃卓承产生怀疑念头的时候,极力掩饰着这个真相。


    他知道对方是为了利用自己,没关系,被利用也没关系。


    戚枕仰头将杯子里的酒喝净,这两人真的太有意思了。


    覃卓承是因为报复,心里有鬼,所以几乎不在林郗淮的面前提起自己的父母。


    林郗淮每次想要提起自己的父母,覃卓承就打断,因为他不想听到自己所恨之人的事情。


    而林郗淮误以为对方是因为原生家庭心里产生创伤,于是也不再提及。


    就这样,这个误会竟持续了这么多年,甚至他都没想到。


    太好笑了。


    戚枕这辈子听过的最大的笑话,就是覃卓承说:


    “那场车祸毁的是两个家庭,我和我的母亲不无辜吗?那辆小汽车里的夫妻不无辜吗?他们的孩子不无辜吗?”


    当时戚枕就笑了,他说:“无辜,他可真是太无辜了。”-


    手背上似乎落下了一滴水。


    林郗淮以为是自己哭了,他下意识的就去碰自己的脸。


    没有眼泪。


    直到面前的秦洲晏偏了下头,林郗淮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自从听到戚枕说的“不是你”三个字,他仿佛整个人都处于错乱中。


    现在这滴泪却把他漂浮不定的灵魂狠狠砸进了他的身体里,让他心神俱震。


    以致他有些手足无措,好像更难过了。


    他把喜欢的人惹哭了。


    “你……”


    他伸向半空中的手被人抓住,秦洲晏目光重新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看上去仍是温和、镇定的、强大的,像是能包容接纳林郗淮的一切情绪。


    那滴泪就像是林郗淮意识不清下产生了一个错觉。


    秦洲晏感觉自己仿佛被撕了两半。


    一半在共情他恋人的痛苦、愤怒,那股委屈如有实质的涌向了他。


    他仿佛也浑身疼了起来,甚至呼吸不畅,想佝偻着身子喘息几口气。


    他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甚至觉得是自己亲身经历或许都不会有这么剧烈的感受。


    可另一半,他得冷静下来,承接住对方的状态。


    他不能比林郗淮更先情绪失控。


    “告诉我,你现在是怎么想的?”秦洲晏哑声道。


    林郗淮看着他,他想,他宁愿覃卓承是真的迁怒,也不想是轻飘飘的“错了”两个字。


    那这么多年算什么呢?


    不是一天两天,是经受打击报复的八年。


    七年友人,一年恋人。


    这让人丧失的何止是对爱情的期盼,更是对所有人的信任。


    抗拒所有人的接近,从此以往,这个世界上,他才是真正的一个人了。


    林郗淮缓慢的眨了下酸涩的眼睛:“我本来在想,我好像有点怕,怕所有人靠近……”


    “现在呢?”


    “可是,你在我面前。”


    秦洲晏突然又有了想流泪的冲动,然后听到他继续说。


    “我还想到了艾赛亚,想到了嘉嘉,她今天把我们在徽沂镇的照片发给我了,很好看。”


    “等下我给你看。”


    “嗯。”


    “还有阿婆……”


    林郗淮的眼睛里满是血丝,他的目光微微下垂,看着自己的袖口,上面绣着一朵小花。


    那是他们在徽沂镇的时候,去看打火花,一个火星不小心溅到了他的衣服上,烧了一个洞。


    何阿婆在上面绣了一朵花。


    “还有……”


    正说着,不远处传来一道吼声:“喊着要吃包子的,熟了,滚回来吃!”


    两人侧头,就看到小帆和小安扶着老爷子站在院子口。


    见到他们的目光望过去,陈安绽开笑高举着手臂在半空中挥了挥。


    林郗淮看着他们,哑声回应道:“马上回去。”


    然后他再次扭头看向面前的秦洲晏,这一路他们经历了太多,也遇见了一群不错的人。


    他颤着嗓音道:“我还是想要去对认识的人产生信任。”


    “嗯,我就说,你最棒了。”秦洲晏鼻子一酸,“我真的很为你自豪。”


    他喜欢的人,或许还是愤怒、伤心、颓丧。


    可他再也不会被这种事情击溃了。


    “我还想留在这里。”林郗淮内心太挣扎了,“可我也没办法再看到他们好好的生活,我想回去了。”


    他太愤怒了,尽管是现在,他的心都烧得慌,冒着呛鼻的浓烟,几近让他窒息。


    “不许回。”


    林郗淮一愣,他第一次见到秦洲晏用这样强势的态度和他说话。


    秦洲晏的神色冷凝:“我说,现在不许回。”


    “可是……”


    “回去干什么,去自己解决你想解决的事情吗?”


    见人看着自己不说话,仿佛是默认,秦洲晏开口道:“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


    林郗淮突然有些无措。


    “林郗淮,你的事情我从来不插手是因为尊重你,知道你的界限感强,也是因为相信你的能力,不用我来你也能自己解决。”


    “可我是有感情的,我也会因为你的愤怒而愤怒,你伤心,我也伤心。”


    “我感到郁闷又憋屈,因为不能为你做什么,我非常难过。”


    林郗淮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表达,他想,自己真的是个不称职的恋人。


    他艰难开口道:“我不想你难过的。”


    “你还记得自己前阵子说的话吗?如果你被欺负了。”


    林郗淮想起来了,他后面说的是——


    “我一定来找你。”


    “嗯。”秦洲晏站在他的面前,握住他的手,眼眶不自觉的就红了,“我现在再问你一次,有没有受欺负?”


    林郗淮鼻尖一酸,眼泪蓦地就落了下来。


    好像直到现在这一刻,他整个人才彻底的塌陷。


    他喜欢的人,是可靠的,是让他有着充分安全感的。


    “嗯。”他的声音很轻,哽咽的叫着对方的名字,“秦洲晏。”


    “我被欺负了。”


    这么多年。


    第64章 第 64 章


    一瞬间, 秦洲晏仿佛也随着他一起塌陷,他上前一步将人紧紧抱住。


    “林郗淮,有人给你撑腰的。”


    “我来, 我来给你处理,好不好?”


    林郗淮的脸埋在他的肩窝处, 无声点了点头。


    秦洲晏感到自己的衬衫领口被泪水渐渐浸湿, 那温度几乎灼伤他的皮肤, 让他感到火烧火燎的疼。


    无声掉眼泪, 到低声的啜泣。


    直至最后,秦洲晏伸手很轻的拂去他脸上的泪,他才彻底克制不住失声哭了出来。


    林郗淮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


    他好像从小就很少掉眼泪, 因为没人会像现在这样给他擦眼泪,没有人去承接他的情绪。


    所以眼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只会被人当做嘲笑的把柄。


    可他现在太委屈了。


    无论有多么难以相信、难以接受, 一场可笑荒谬的阴差阳错, 就是这么发生了。


    世上真的很难解释清楚“本来可以……结果却……”所带来的遗憾。


    这些年他本不应该承受的痛苦无法撤回,他的人生也无法再重新来过。


    他甚至不知道“本来可以”那条路, 他所失去的是什么东西。


    所以, 真的太委屈了。


    他哭了很久, 几乎要把这么多年的情绪一同发泄出来。


    直到夜色彻底暗沉,他才稍微稳定下来, 然后被秦洲晏牵着回家。


    好在屋子里的光线昏黄又暗沉, 他哭红的眼眶没人能看清。


    但大家还是敏锐的发现了他情绪的不对劲。


    秦洲晏牢牢抓着林郗淮的手:“他有些累,我先带人回房间休息一下。”


    看着众人担忧的目光, 林郗淮摇摇头, 示意自己没事。


    老爷子多看了他几眼,语气如常道:“去去去。”


    林郗淮现在是真的很累, 一进房间就毫不掩饰的,疲惫几乎是要从骨缝里、从每一寸皮肤里争先恐后的涌出来。


    不仅是那些事情本身带来的疲惫感。


    还有将一切向秦洲晏倾诉,所有事情交给他后,长久以来绷紧的那根弦猛然松懈下来。


    憋着的一口气突然松了,过往压制麻痹的疼痛和疲乏一齐反扑。


    他坐在床边,秦洲晏扶着他准备让人躺着休息一会儿,房门就被敲响了。


    秦洲晏过去开门,外面站着的是老爷子。


    对方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盘热气腾腾的包子,还有两杯牛奶。


    “你俩的晚餐还没有吃,吃了再休息吧。”


    老爷子脸色一如既往的臭,但声音听起来却难得有些温和。


    秦洲晏连忙接过:“谢谢,麻烦您了。”


    说完,他准备扶着人回房间,对方摆了摆手:“不用,我能走,你照顾他吧。”


    秦洲晏就不再坚持,看老爷子好好的回到了房间他才转身关上了门。


    林郗淮听到了老爷子的声音,又看到了秦洲晏手上的东西,轻声开口道:


    “浪费你和老爷子的心意了。”


    这是听到他说想吃,他们才特意做的。


    秦洲晏将室内唯一的那把凳子拉到对方面前,一边坐下,一边温和道:


    “没浪费,我和老爷子都不介意。”


    见对方伸手拿过包子咬了一口。


    “这不是吃了吗?尝尝是什么味道,我把你的感受反馈给老爷子。”


    林郗淮无声的笑了下,胃里有了热腾腾的东西,一瞬间舒服了很多。


    “怎么样?”


    “很好吃。”


    秦洲晏也笑了:“老爷子还说我胡椒给少了,这不是刚刚好吗?”


    林郗淮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的垂下。


    刚刚在人面前哭了一场,他现在后知后觉的有些不好意思。


    但好在对方什么也没提。


    在吃完后简单的洗了下,林郗淮躺在了床上。


    秦洲晏倚在床头牵着他的手,知道林郗淮现在大概是睡不着的,他开口道:“不是说把嘉嘉拍的照片给我看?”


    林郗淮就从一旁拿过自己的手机,打开相册。


    他往旁边挪了挪,秦洲晏顺势躺了下去。


    单人床睡两个成年男人有些勉强,但现在他们都需要对方的温度,就算贴再近些也没有关系。


    嘉嘉拍的照片特别多,作为一名摄影师,她拥有着绝佳的审美。


    她很善于捕捉生活中具有强烈生命力的画面,然后利用上适当的留白、构图甚至结合一些巧妙的创新,最后筑构出一幅作品。


    或许林郗淮和秦洲晏平时大多都是游刃有余、优雅自如的模样。


    于是对方的照片中就很明显的带上了一些恶趣味。


    比如捕捉那些他们失态的瞬间。


    有一张是林郗淮正从院子里往屋子里走的时候,本来还在屋顶晒太阳的小花看见了他。


    于是就像个小炮弹一样,从上面朝着林郗淮的方向飞过去了。


    林郗淮的表情有些错愕和惊恐,立马刹住了脚步,因为这只猫很明显不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在他身后的秦洲晏看着这一幕直接笑了出来。


    姿态生动鲜活,甚至小花的表情都好似带着几分得意。


    然后下一张照片就是林郗淮恰好将小花接了一个满怀,冲劲太大,导致他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被身后的秦洲晏搂着稳住了身形。


    秦洲晏看着照片里的林郗淮的表情,轻笑道:“当时怎么这个表情?”


    林郗淮的声音很轻,小声道:“你不知道它有多重,而且不知道往哪里钻过,身上湿漉漉的。”


    秦洲晏将脑袋搁在他的肩上,看他的手指划到下一张照片。


    这下不仅是秦洲晏,连情绪低落的林郗淮也没忍住偏头笑了出来。


    是他们去船上看打火花的那天。


    照片中,一个火星溅到了林郗淮的袖子上,林郗淮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甚至还在笑。


    秦洲晏倒先惊了下,连忙去拍灭,身旁的何阿婆也跟着惊恐的去拍,场景一时间有些混乱。


    鲜亮、灵动、色彩饱满,似乎下一刻人物就要动起来了。


    林郗淮甚至能回忆起当时阿婆碎碎念着安全问题。


    秦洲晏逗他:“当时我想,要是真烧起来了,我只能把你推到河里去了。”


    林郗淮拍了拍他的发顶,像是无声的警告——你敢推试试。


    两人继续往下看,嘉嘉的镜头是能传递出情感的。


    就算是一个陌生人现在来看这些照片,也能立马分辨出照片里的两个男人互相喜欢。


    看对方的眼神和看别人不一样,笑不一样,举止不一样。


    彼此的唯一性、特别性以及不可替代性彰显得淋漓尽致。


    林郗淮看了后才发现自己当时原来是这样的神情,也看清了,原来对方是这样看自己的。


    看着看着,林郗淮偏过头,秦洲晏靠近。


    他们接了一个吻。


    一个不含任何狎昵和欲.望的吻。


    只有最纯粹简单的喜欢交织,在这光线昏暗的静谧屋子里,透出几分温情和缱绻。


    林郗淮声音低低道:“我要睡了,今晚可以陪着我吗?”


    “当然。”


    林郗淮这才安心的闭上眼睛。


    或许是今天的情绪起伏过大,林郗淮夜晚就有些烧了起来。


    秦洲晏一直守着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好在烧得温度不高,秦洲晏就先给他物理降温,在人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哄着对方把药给吃了。


    林郗淮觉得这时候自己生病也挺好的。


    他不想伤春悲秋的扫兴,影响周围人的心情,让他们担心。


    可这时候让他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对他来说未免有些勉强。


    现在生病了不舒服,连演都不用了。


    第二天他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陈安和小帆轻声走进来,有些担忧的半伏在床边。


    林郗淮侧头看着他们,声音有些哑:“你们怎么进来了?别传染你们了。”


    小帆开口道:“没事,总要来床前尽尽孝。”


    林郗淮偏头笑了声:“我谢谢你啊。”


    陈安拍了一下他的脑门,然后眼睛里满是关切看着林郗淮:“小淮哥哥,你现在还难受吗?”


    “已经好很多了。”


    林郗淮问他们:“今天学习结束了?”


    提到这个,不说小帆,就连小安的神色都垮了下来,小声道:“小淮哥哥,你快点好起来。”


    今天是秦洲晏在教他们,看着这两人的状态,林郗淮倒来了兴趣:


    “发生了什么吗?”


    陈安委婉道:“额……就是小晏哥哥太聪明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到了最后一步。”


    林郗淮笑出了声。


    他相信秦洲晏一定不是故意。


    他肯定知道这两人的底子较薄,会努力把问题步骤拆开来讲。


    但有的时候,一个人的认知、惯性思维和下意识的头脑反应很难改变。


    林郗淮会教,是因为他以前还没能从叔叔家脱离出来的时候,为了生存当过家教。


    秦洲晏拿着手机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了这句话,笑道:“我真的很努力了。”


    见到他进来,陈安和小帆有眼力见的站起来,不准备打扰他们俩。


    “小淮哥哥,你好好休息,快点好啊。”


    林郗淮点点头,等两人离开,他才侧过身,目光落到男人身上。


    秦洲晏温柔的碰碰他的脸,对方身上的体温已经正常了下来。


    他这才开口道:“刚刚在外面打了一个电话。”


    “是我的事吗?”


    秦洲晏纠正:“是我们的事。”


    林郗淮上扬了一下唇角:“嗯,我们的事,所以你做了些什么?”


    “原来的情况还有很大的转圜余地,戚枕有可能不会进去。”


    林郗淮点点头,这种情况他有所预料。


    虽然之前明面上曝出戚枕事情的是喻宁昭,但戚枕明显很清楚,后面的人是林郗淮。


    所以才会打那通电话给他。


    因为他们认识太久了,林郗淮同样也了解他。


    林郗淮又与他的父亲来往频繁,更容易知道一些内幕,并有条件进行收集证据。


    建筑这一行并不如表面看上去光鲜亮丽,很多人起初的工资甚至都养不活自己,在底层要待好多年。


    其中就不乏有天赋又无任何身家背景的人,被戚枕盗用了设计方案。


    或者说,有些甚至都不叫盗,叫明晃晃的抢。


    戚枕拿捏着那些人的软肋把柄,以自己的背景威胁他们的未来就业。


    很多人还想在这一行待下去,自然只能忍了下来,不敢得罪。


    还有些人,是因为戚枕给得足够多,乐意被他“盗”。


    戚枕尝到了甜头,这样的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尽拿软柿子捏。


    林郗淮当初发现苗头,还是因为戚枕将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


    对林郗淮来说,他的作品和自己的孩子差不多,那是他第一次毫不顾忌戚夫人的颜面,把戚枕狠狠收拾了一顿。


    他所有的作品在创作成型时,都会全程留证,此后更是小心谨慎。


    于是,之后戚枕不敢在这方面对他做什么。


    林郗淮那时候就开始关注起了戚枕,然后被他发现了这件事。


    但他也只能默默地收集证据,他承接不了那么多人的命运。


    那些证据既然他能得到,就说明原作也有留存,可他们没有站出来为自己发声,就代表着有所顾忌。


    他不想到时候为了所谓的伸张正义,擅自鲁莽出头,反而被这些人所背刺。


    何况他不知道哪些人本来就是愿意与戚枕同流合污的。


    行动之前,他得先保全自身。


    所以林郗淮让喻宁昭曝出这些事的时候,本来也就没想造成多大的影响。


    他只是想暂时给对方找点事做,其他的,等他回北市后一件一件来。


    只是没想到,或许有些人真的被欺压久了,趁着风口联合站了出来。


    林郗淮就找了人全力帮他们,将事情推了一把。


    事情闹得太大,相关部门出来对戚枕进行了调查。


    这些足以让戚枕以后无法在这一行里做下去。


    只是要说进去的话,如果赔偿金额足够,有些公司或许愿意放弃追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秦洲晏开口道:“现在那些公司是一定会追责了。”


    换种说法,就是他一定会把对方送进去。


    秦洲晏很轻的碰着林郗淮的发丝,他还没说的是,这只是开始。


    就这么直接进去,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不是喜欢看别人的信念被一点点毁掉的模样吗?


    这样的话,他也来亲自尝尝那种感受吧。


    一次次努力扭转局势,得到希望又被摧毁。


    不想认命,最后却发现自己仍什么都改变不了的滋味。


    不知道以对方的心性,能站起来几次。


    这些被玩弄的绝望情绪,他都得好好体会体会。


    “至于覃卓承,不知道戚枕他爸知道了对方这么多年对他儿子的利用,甚至是造成这样局面的源头,能做出什么事。”


    秦洲晏对上林郗淮的视线,眨了下眼:


    “我也只是找人在他爸面前说了几句话而已,我什么都没做,对吧?”


    毕竟“清清白白”覃卓承。


    秦洲晏当然得比他更清白。


    就让他们先去狗咬狗吧。


    至于其他的,秦洲晏觉得对方知道真相时候的模样,林郗淮会更想亲眼看到。


    他就不插手了。


    林郗淮就这么专注的看着他。


    秦洲晏握住他的手,声音温和道:“我做这些本来你想自己做的事,感觉有被冒犯吗?”


    林郗淮摇摇头,离他更近了些。


    他细细的体会着自己的内心,像是被温水泡着,酸酸胀胀的。


    原来被人护着出头是这样的感受。


    从未体会过的。


    第65章 第 65 章


    林郗淮以为自己会颓丧很久, 但实际上,他恢复得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快。


    或许这一路真的让他成长了很多,他身边拥有很多美好的人, 也能看到更多美好的事了。


    他有恋人在身边,就算什么都不做, 只是静静地待在彼此的身边, 也令他感到足够的安心。


    老爷子脾气差, 看似每天都骂骂咧咧, 但暗戳戳的重做了一次包子。


    然后还试探的问林郗淮,和上次秦洲晏的相比谁的味道更好。


    林郗淮笑着说,包子皮柔软光滑, 肉馅鲜美多汁。


    因为这次面是秦洲晏揉的,陷是老爷子亲自调的。


    说不出对这个答案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反正老爷子“切”了一声。


    老爷子关心人的方式都是别扭的。


    小安和小帆每天总会带来各种各样的新鲜事, 村子里三只狗的爱恨情仇都能说半天。


    然后吵吵着说谁和谁才是真爱。


    他根本没有空余时间过多的沉浸在那些令他伤心委屈的事情里。


    随着时间的流逝, 等他再次回想起戚枕的每句话时,甚至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有些斑驳的白色墙面被当做成了一个幕布, 用小型投影仪放着电影。


    这个小型投影仪还是秦洲晏一直放在车上的, 之前在徽沂镇的时候也有使用过。


    夜晚下雨不能出去的时候, 大家就会聚集在屋子里,用投影仪一起看电影感觉也很好。


    对现在的罄泗村来说, 也是一个消磨时间的好选择。


    特别是两小孩感到新鲜, 捧着脸看得津津有味。


    看到景老爷子有些精神不济,林郗淮低声问道:“您要不要回房间休息?”


    老爷子摇摇头, 他感觉到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也就这点机会能陪陪人了。


    林郗淮无声的叹了口气,时间流逝得飞快, 他总感觉昨天才到罄泗村。


    可算算日子,居然也有二十多天了。


    老爷子一眼就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也为了让自己清醒点。


    他开口问道:“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他确实也有点好奇。


    林郗淮想到以前秦洲晏说的那句话,如果以后有人问到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你能说是我追你的。


    但现在真有人问了,还是一个长辈问,他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身旁的秦洲晏听到后倒是笑了,直白开口道:“我追他的。”


    老爷子一下子就八卦了起来:“是不是很难追?”


    林郗淮:“……”


    要不要考虑下当事人还在这里?


    秦洲晏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反而问道:“您怎么这么说?”


    景老爷子看了眼身边的林郗淮,也不顾忌:“他看上去就是很难追的感觉,防备心强,不是一般情况能随意打动的。”


    “不过你们知道有个重瓣莲花的品种吗?”老爷子指了指林郗淮,“你就有点像。”


    秦洲晏笑着问:“怎么说?”


    “这种莲花不是自己盛开的,需要人工剥掉包裹着它的外层发黑的花瓣,然后到中心的时候,用手轻轻拨开紧密的花蕾。”


    “花就开了。”


    老爷子看着秦洲晏感叹道:“该出手的时候就得出手啊。”


    林郗淮伸手捏了下自己的耳垂,和老爷子一起将视线落到秦洲晏身上。


    他倒想知道这人怎么说。


    秦洲晏看了眼前面聚精会神看电影的两小孩,然后凑近了林郗淮,用只有他们仨能听见的声音故意道:


    “郗淮,老爷子让我对你用强制。”他点评,“粗鲁。”


    林郗淮:“……”


    老爷子:“……”


    他撑着一副病体也要中气十足的骂他:“滚蛋!我是那个意思吗?!”


    前面的陈安和小帆被一嗓子吼得震了下,懵懵的回头看向他们三人。


    秦洲晏笑着道:“没事,继续看吧。”


    两人才回过头。


    秦洲晏这才对老爷子开口道:“他才不是什么重瓣莲花,他能自己开。”


    老爷子被他能到了,鬼叫了两声“哟哟”,然后安静了半晌:“切~”


    “他尽说这些话哄你!”


    林郗淮撑着下巴笑了半天,随后老爷子也笑了。


    尽管小帆和陈安再喜欢,一部电影总有要结束的时候,两人依依不舍的。


    还是老爷子开口道:“又不是没有时间来看了,回去回去。”


    可谁也没有想到,是真的……没有时间了。


    林郗淮之前就已经在数着日子过,感觉每天都在走钢丝。


    尽管有所预料,老爷子情况越来越严重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像是在他面前投下了一个惊雷,将他砸得头晕目眩。


    没过几天,老爷子就发了一场烧,被送到了最近的小镇上的医院进行了急救。


    之前就算秦洲晏照顾得再好再细致,老爷子身上的疼痛也难以止歇。


    很多病人在这个阶段都会在心理和情绪上出现很大的问题。


    但老爷子从来没表现出来,甚至心情一天比一天好。


    现在或许是人有些迷糊了,那些疼痛感也都毫无保留的彰显了出来。


    甚至到了无法进食吃什么吐什么的程度,人也不太清醒。


    只能靠输营养液和止痛针来勉强让人好受点,旁边看着的人只感觉一阵揪心。


    小安和小帆在医院已经不敢离开,每天以泪洗面,生怕一走就见不到老爷子的最后一面。


    老爷子意识不清,口中时常念叨着小衡,于是最后小帆和陈安也知道了老爷子的身份。


    但比起村子里的传言,他们更信任这个他们亲自接触了这么久的人。


    当年的李瑜霖走之前和小衡承诺,一年内会回来接他。


    那时候小衡已经被李瑜霖教会了很多字,于是李瑜霖说,会常常给他写信。


    李瑜霖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以往总是温和优雅,对他的每个决定都抱以支持理解的态度。


    他天真的以为这次也是如此,向父母坦诚了自己的性取向,告诉了小衡的存在,为小衡的到来做好一切准备。


    李瑜霖没想到,他高估了那个年代的包容性。


    也没想到父母会把这当做是精神病,狠心将他送进了医院关了起来。


    于是小衡等啊等,没能等到他的信,也没等到他来接自己。


    在煎熬中,小衡踏上了去北市找他的路,只是天意弄人,意外总是来得突然。


    李瑜霖被放出来的时候,父母将小衡已经去世的消息带给了他,他们觉得没有了后顾之忧。


    当时他已经在病院被蹉跎得不成人样,得到这个消息后,更是所有的精神支柱都瞬间倒塌。


    李瑜霖离开了那个家,来到了离罄泗村最近的小镇定居下来。


    他本来想直接回到罄泗村,只是这个村子里的人憎恶他,不会容许他的存在。


    李瑜霖整个人都垮了,苍老得迅速。


    到00年左右,村子里的旧识来到小镇意外遇到他时,已经没人能认出他就是当年那个容貌出众温文尔雅的知青李瑜霖了。


    于是,他改名为景清和回到了罄泗村。


    就这样,一个人撑了快五十年。


    老爷子清醒后,知道自己在医院里,闹着要回去。


    争执间,说过最严重的一句话甚至是:“你们又不是我的家属,没有资格替我做决定!”


    在之前老爷子的积极治疗中,该做的手术做了,也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化疗。


    到积蓄花光的那个时候,其实已经没什么还能做的了,于是就兴高采烈的签了同意书回到了家。


    现在最后这个阶段,他们送人来医院,无非是希望给人减轻疼痛感。


    没人能眼睁睁的看着亲近的人在自己面前被活生生饿死或疼死,那太残忍了。


    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他们四人的模样,知道自己让他们难过了。


    还是因为小安哭着说的那句“小衡爷爷看到您这么疼也会难受的”,他不再执着。


    最后,秦洲晏跟老人家保证:“您人生的最后时刻,一定是在那个屋子里。”


    老爷子骂了一句他,然后昏昏沉沉的问:“给小衡的信替我烧了吗?”


    以前承诺要写的信没能写出去,是他心口的伤,所以他现在常常写信烧给小衡。


    他改了新的名字,担心小衡不认识。


    于是写下景清和的时候,同时会落下李瑜霖这个名字。


    “烧了。”


    听到答案后,老爷子才放心的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在医院靠营养液和止疼针撑了几天,在老爷子开始胡言乱语的时候。


    医生过来和他们委婉开口,已经可以按照病人意愿考虑是否回家了。


    当时林郗淮的脑子就空白了一瞬,听到身旁的秦洲晏应了下来。


    秦洲晏紧紧握了一下他的手,林郗淮强撑着冷静下来。


    带着两个六神无主的小孩将老爷子送回了家。


    剩下的时间,几人在屋子里守着老爷子,完全不敢休息。


    林郗淮从来没有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的煎熬过。


    直到听到床上的老爷子咳嗽一声醒了过来,几人才连忙围了上去。


    老爷子看到他们的姿态,甚至还笑了一声,眸光却出奇的亮,这种时候却也只能让大家想到“回光返照”四个字。


    他仿佛感受不到一丝疼痛,甚至多了些气力,看着天花板哑声开口道:


    “我本来以为我这一生只有在小衡的事上后悔过,没想到都要死了,又添了一件。”


    “那天在医院,说你们不是我的家属,我很后悔。”


    一听到这句话,陈安和小帆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林郗淮强撑着鼻酸抓住他的手:“我知道,我们都知道。”


    老爷子说着说着就笑了:“最后这一个多月,我很开心。”


    四五十年来,没有一天不痛苦,最后的这段日子,却意外的珍贵。


    “总是拉着你们说小衡,估计你们都听烦了。”


    林郗淮摇头:“没有,我们特别乐意听。”


    老爷子缓了下,拉着陈安和小帆的手,碎碎念着让他们好好生活。


    他留了一笔钱给他们,不多,但足够能到成年。


    最后,他又牵住了林郗淮的手。


    “既然你们认可家属两个字,我就拖个大,自认是你的长辈了。”


    林郗淮颤着声音的叫了他一声:“爷爷。”


    老爷子笑着咳嗽了一声:“没想到一个人过了一辈子,都要死了,结了一段子孙缘。”


    他将林郗淮的手交到秦洲晏的手上,紧紧的握住,声音有些断断续续:


    “感觉人这一生,还是得经历一下这个环节,我估计也没人能对你说这些话了,所以我来说。”


    他看得出来,林郗淮以前过得不容易,身边也没有任何长辈了。


    “我就把他交到你手上了。”老爷子极亮的眸子直直的看着秦洲晏,“你要好好对他,好好爱他。”


    起码,现在这一刻,林郗淮身后是有家人的存在。


    秦洲晏哑声承诺了下来。


    老爷子就笑了,隐约间似乎能看到当年那个叫李瑜霖的青年的温和模样:


    “好了,流程走完了,这是不是就是你们年轻人说的仪式感?”


    似乎听到两个小孩哭得太厉害,他又恢复了以往的行事风格:


    “哭哭哭,哭什么?这是喜丧。”


    他觉得一点也不痛苦。


    在有小衡的这片土地上死去,他很高兴。


    说了好多,老爷子感觉到所有的力气在渐渐消散,眼前也模糊了起来。


    此刻,感受到林郗淮砸在他手上的泪,他难免也有些伤感。


    “当初……要是没有开错路就好了。”


    平白给人家添了一桩伤心事。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往这个方向开。”


    来到了这里,是林郗淮这辈子最好的错误。


    老爷子笑了。


    他缓慢的眨了下眼睛,微弱的声音似乎就要飘散在空气里。


    “好了,我要去找小衡了。”


    “我睡了啊,你们……随意。”


    李瑜霖累了,最终坚持不住,暖黄的光一点一点在眼前消散。


    耳边似乎同时响起了两道声音——


    辛苦了,夜已深,爷爷睡吧。


    李瑜霖,天亮了,好久不见。


    第66章 第 66 章


    这几天太疲惫了, 自从老爷子进入医院后,林郗淮就和秦洲晏轮流去照顾老爷子。


    两人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


    可现在躺在床上,林郗淮还是睡不着。


    直到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秦洲晏很轻的坐在了他的床边, 用手碰了碰对方的脸。


    不出所料,湿成一片, 是眼泪。


    在老爷子彻底闭上眼睛的那一刻, 小安和小帆情绪就开始崩溃了。


    作为两个大人, 秦洲晏和林郗淮需要照顾好他们俩, 需要作为主心骨有条不紊的掌控局面。


    而且后续要处理的事情还很多,林郗淮很快就将情绪强压了下去,和秦洲晏一起给老爷子收拾遗容, 准备后面的丧事。


    直到现在,在无人的空间里, 他的情绪才能肆意发泄出来。


    秦洲晏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将人揽在自己的怀中。


    林郗淮将脸埋进了他的肩窝处, 感受到暖意从对方的身上传来。


    秦洲晏像是哄孩子一样,轻声说道:“不哭不哭。”


    虽然老爷子是因为生病而去世, 但就像他所说的那般。


    他很开心, 是他期盼已久的结局和归宿。


    所以, 是喜丧。


    林郗淮哽咽了声,然后声音低低道:“我就是心疼老爷子这一辈子。”


    出生后无伤无痛、备受宠爱的二十年, 竟要用后面的整个人生来偿还。


    几近五十年, 受尽心理的折磨和岁月蹉跎。


    这一生,真的太苦了。


    秦洲晏无声的叹了口气。


    “很奇怪, 明明也才认识一个多月……”林郗淮哑声道。


    明明在最开始就知道老爷子的病了, 明明在那个时候他只是感到惋惜。


    可现在,他真的很难过, 超出想象的伤心。


    情绪如潮水般铺天盖地的涌向了他。


    秦洲晏温和的抚着他的后背:“你们有缘,人和人之间的相遇真的很奇妙,是吗?”


    一点也不奇怪。


    他的恋人又何尝不是?


    从5岁到现在的28岁,这些年的人生,过得一点也不容易。


    虽然从未直白的坦述过,可有些情况也能在只言片语中被人捕捉到。


    于是,在林郗淮心疼老爷子这辈子的同时,老爷子也在心疼他。


    不曾诉诸于口,可眼神和肢体语言都能传达出情感。


    这两人,尽管自己的人生苦难诸多,可好似都不觉得有什么。


    却为彼此的辛苦难过,都想要安慰着对方。


    是于苦难共频中互相依靠着滋生出的慰藉与温情。


    所以,已经是家人了。


    这些天,林郗淮太累了,以致在情绪发泄后,在秦洲晏的怀中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彻底亮了起来。


    村里的人知道了这事后,上前来询问需不需要帮助。


    老爷子之前就说了,不需要麻烦大办葬礼。


    所以两人感谢村民的好意后婉拒了。


    是只有他们俩和陈安小帆在的一个小型葬礼。


    老爷子应该也能自在些,若是已经遇到小衡爷爷了,也能放心的和他们说。


    冯小衡的尸体当初被冯家人领回去后,就下了葬。


    老爷子也知道合葬不太可能,在医院还清醒的时候就说过,如果可以的话,把屋子里墙上挂着的那张“照片”一起葬了就行。


    至于他的笔记本还有自己以前的照片等物,要是活着的人想留个念想,就留下来。


    要是不想留,也没关系,就和他的骨灰一起埋葬吧。


    不知道秦洲晏和村长谈了些什么。


    最后老爷子葬在了离小衡最近的一个墓。


    一忙起来就过得飞快,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葬礼已经结束。


    时间空下来,林郗淮一时感觉有些空茫,突然很不习惯。


    比如做饭的时候下意识做流食,然后开口问道:“不知道这个粥老爷子的身体能不能吃下去?”


    问完后,林郗淮的手一顿,回头看向空荡荡的堂屋,茫然了一瞬。


    他忘了,人已经走了。


    然后就会被身边的人抱住,林郗淮反抱了一下秦洲晏,然后摇了摇头。


    人的离世不可避免的都会让还活着的人感到伤心。


    可或许是老爷子走的太过于豁达,说是喜丧,让他们也要为他感到高兴。


    于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几人也渐渐地恢复了过来。


    甚至是小帆和小安也能坦然提起老爷子,在碎碎念着他有没有找到小衡爷爷,然后争执着是在哪里见面的。


    老爷子觉得自己是圆满的,那他们就送上祝福。


    不能让老人家都走了,都还放心不下。


    就这样,不知不觉中,老爷子已经走了半个月。


    而有一天,小帆也找到了林郗淮,他神情坚定道:


    “小淮哥哥,我还是决定出去,离开这个村子。”


    林郗淮对这个答案不意外,过去的日子里,对方总是会问他,外面的环境是怎样的?


    他其实最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他和秦洲晏不可能永远待在这里。


    正想着的时候,他就看到秦洲晏拿着手机走进来,手机停留在通话挂断界面。


    林郗淮移开目光,朝不远处的小安也招了招手。


    等人过来后,他才缓缓开口道:“你们想不想读书?我资助你们读书。”


    陈安和小帆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


    可陈安有些犹豫道:“我大伯家……”


    他担心大伯家不愿意放走一个劳动力。


    秦洲晏笑着开口道:“你们只说想还是不想,其他的不用操心。”


    两个小孩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林郗淮的脸色缓和下来:“这就行了。”但他还是认真又直白道,“我的资助是有期限的,而且我不会给你们提供便利,所有的路得靠你们自己来走,希望你们能清楚这一点。”


    他希望这两人能意识到时间的紧迫感和机会的珍贵,而不只是单纯的体验体验上学的乐趣。


    学习不是唯一的出路,但却是他们现在能走的最公平且最好走的一条路。


    陈安和小帆眼睛泛潮的看着他,他们都知道。


    能给他们一个上学的机会,就已经足够感激了。


    秦洲晏就坐在一边笑着看林郗淮和他们说话。


    他喜欢林郗淮的处事方式,就算是善意也得有锋芒和界限。


    这件事确定了下来后,林郗淮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于是这些日子,他开始着手解决这两人的事。


    再次看到秦洲晏挂掉电话走进来的时候,林郗淮缓缓的收回目光,视线落到桌面的纸上。


    想到对方最近频繁接到的电话。


    思虑了片刻,他朝人招招手。


    秦洲晏坐过来后,陈安和小帆识趣的离开,把空间留给他们。


    林郗淮牵住他的手,声音很轻的开了口:“秦洲晏,回家吧。”


    秦洲晏反握住他的手,下意识问道:“我们一起?”


    林郗淮笑着摇摇头:“你离开家太久了,该回去了,家庭聚会是不是要到了?”


    虽然对方没说,但林郗淮大概也能猜出些什么。


    秦洲晏有些头疼,他就知道瞒不过对方。


    但他不可能现在离开林郗淮:“我已经拒绝他们了。”


    “我……不想和你分开。”秦洲晏抓住对方的手,“要不你和我一起回去?”


    “小安小帆的事还没有处理好,我还得在这里留一阵子,而且D国有些远。”


    林郗淮不觉得秦洲晏会是这么任性的人,仅仅是因为不想分开就拒绝那么重要的聚会。


    秦洲晏有些沉默,但抗拒的意思明显。


    林郗淮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秦洲晏,你不相信我吗?”


    秦洲晏对上他的视线:“我相信。”


    “我相信你已经不会再被覃卓承他们的事影响到情绪,我相信你不会长久的沉浸在老爷子的悲伤中。”


    “我相信你能自己调试自己,你能独自处理问题。”


    “我一直相信,但相信和担心并不冲突,对吧?”


    当然对,林郗淮伸手摸了摸他的侧脸。


    但只要互相喜欢,就算对方好好的站在那,都有无数种担心的理由。


    秦洲晏知道这个原因说服不了他。


    “我只是——”秦洲晏专注的看着他,声音很轻,“不想把你一个人留下来。”


    他还记得当初在伊塔伦纳时把对方带回家的理由。


    那天他去医院看艾赛亚,对方在他面前撒娇嚷嚷着叫疼,说让他快点把自己接回家,医院里不舒服。


    林郗淮就在一旁很安静沉寂的躺着,他没有睡着,漠然的听着他们的声音。


    秦洲晏一侧头,就对上了他的目光。


    霎时,他的心脏突然像是被戳了一下,立马酸软起来。


    其实秦洲晏一开始是打算请人去照顾林郗淮的。


    绝对安全,能把对方照顾妥帖。


    作为救了艾赛亚的人,他怎么都不会亏待对方。


    他辨不清那是什么眼神,但那一刻他看出来了,对方不想要一个人。


    但是,没有人去接他。


    林郗淮真的是个很矛盾的人,身上时时散发着离我远点别打扰我的气息。


    但又同时在无声的说,我想要有人在身边。


    所以当初他时时叫艾赛亚去陪他玩。


    不要让林郗淮一个人。


    听到对方的话,林郗淮突然就感觉自己的心脏塌陷了下来。


    他凑上去,秦洲晏的唇角落下一个吻。


    “你没有留下我。”林郗淮觉得自己浑身都是暖融融的,“我完全没有只剩下一个人的感觉。”


    “事实上,我现在很安心,感觉很幸福。”


    正是因为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知道这短暂的分开对他们造成不了任何影响,所以他才能这么坦然的提出。


    林郗淮温和的跟他解释道:“我现在让你回去,并不是要推开你,也不代表我不依赖你,其实我也舍不得。”


    但他想,他和秦洲晏是两个独立的成年人了,不应该总是被绑在一起。


    他们也应该得体、妥帖的处理好各自生活中的事。


    他们也不可能一辈子永远在路上,迟早都会经历这一遭。


    “我们只是暂时的分开一会儿,物理距离上的。”


    但会时时牵挂。


    秦洲晏凑上去和他接了一个吻,低声叹道:


    “好可惜,我只能陪你到这一程了。”


    事情确定下来后,秦洲晏订了后天的机票。


    第二天,对方就拉着林郗淮坐了下来,递给了他一沓名片。


    林郗淮笑着挑了一下眉:“这些是什么?”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去,回北市后,如果你要自己处理一些事,有需要的话……”


    秦洲晏拿起几张名片:“这是能用得上的媒体记者,能信任的。”


    “这是秦氏的法务总负责人。”


    “我姐那时候应该也在D国,不在国内,但这是她身边总助的名片,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联系对方。”


    “你直接联系就行,这些人心里清楚的。”


    林郗淮只是笑着看他碎碎念了半天,秦洲晏也没忍住笑了。


    “我知道我有点反应过度,这些东西你极大可能用不到。”


    先不说林郗淮有自己的人脉,而且就算回去,他开启的也是新生活。


    戚枕和覃卓承现在应该已经自顾不暇,好像也没有什么能打扰到他了。


    秦洲晏摸着他的脸,叹到:“可我好像怎么都放心不下啊。”


    林郗淮收好那些名片:“如果有事,我一定毫不客气的用上。”


    秦洲晏轻轻的“嗯”了一声。


    自从要分别后,两天的时间总觉得过得飞快。


    秦洲晏凌晨进入林郗淮房间的时候,对方正好刚从床上坐起来。


    他一眼就看得出来,林郗淮昨晚没怎么睡好。


    “要走了吗?”


    秦洲晏走到对方面前,揉了揉他柔软的发丝:“嗯。”


    因为村子到机场就有很长一段距离,所以早上就起得早了点。


    他将车钥匙拿出来递给林郗淮:“车就留给你,来接我的人在村口等着我。”


    林郗淮接过,然后仰头看着人。


    两人沉默的在昏黄的光线中注视着对方。


    晌久,秦洲晏垂下头,两人接了一个缱绻的吻。


    “记得每天跟我打电话。”


    林郗淮低声应道:“好。”


    真到了要分别的时候,尽管知道很快就再见面,可他好像还是很舍不得。


    秦洲晏摸摸他的脸,叮嘱的话这两天说了很多,现在好像只想再多看几眼对方。


    林郗淮没忍住笑了:“好了,你时间是不是要到了。”


    秦洲晏也笑了,他拿出了一个信封递给林郗淮。


    在林郗淮正准备拆开的时候,被秦洲晏拦住了。


    “你现在先别看。”


    林郗淮看着他的脸,发现这人竟有些微妙的不自在,居然像是在不好意思。


    他有些新奇的问:“那我什么时候看?”


    “等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吧。”


    林郗淮答应了他。


    “那……我走了。”


    林郗淮拉住他的领口,又亲了一下他,然后再一点一点抚平被自己抓皱的地方。


    “路上顺利,一切顺利。”


    林郗淮没提出把他送到村口,秦洲晏也没提出要他送。


    因为舍不得,怕到那时候就真的分不开了。


    等人的背影从屋子里消失后,林郗淮也睡不着了,干脆就直接起来。


    穿上外套朝着门口走去。


    只是没想到一到门口,就见陈安和小帆睡眼朦胧的从院子里走进来。


    因为太困,小帆过石子路的时候差点栽进了池塘里,一瞬间整个人就清醒了。


    林郗淮看了看墙上的钟,现在五点钟还不到。


    “你们怎么来了?”


    陈安揉了揉眼睛:“小晏哥哥昨天跟我们说,让我们这个时候来找你。”


    林郗淮攥着手中的信封,没忍住垂头笑了。


    “是不是还很困,要进去睡一下吗?”


    两人摇摇头,似乎要执意陪着他。


    于是林郗淮也不再阻止,他坐在屋门口的椅子上,两小孩坐在他身后不远处,倚在一起打瞌睡。


    外面的天色还很暗,林郗淮却觉得心里很平静安宁。


    他就这么静静地等着。


    直到五点多钟,天空开始泛起蒙蒙亮。


    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洒出来时,他拆开了手中的信封。


    男人漂亮有力的字体跃入眼球。


    【郗淮收:


    有些话用言语表达,有点难以诉诸于口,用文字的方式就好了很多。


    我曾独自出行过数次,但只有这段时光,能称得上珍贵璀璨。


    唯一的区别只在有你,是你赋予它独一无二的意义。


    我外公曾说,相爱是一件值得感谢的事。


    我以前无法深刻的理解这句话。


    但现在我觉得他说得很对。


    因为我甚至很蠢的想感谢天地。


    感谢伊塔伦纳相遇的那个晚上。


    太多了,甚至有时会感谢周围的空气。


    让我们生存着,拥有彼此。


    我最感谢的,是你走到我身边。


    临走时,我未曾问你是要回北市还是继续你的旅程。


    是因为我相信,你已经具有了捕捉美好的能力。


    无论哪个选择,你都会有好心情。


    我只希望你能尽兴。


    最后,我本来想说些祝福,祝你鹏程得志之类的。


    但想来想去,发现我没有过高的冀望,你怎样都很好。


    只有一点最普通的——


    希望我的郗淮


    顿顿食好餐,夜夜入好眠。


    好了,啰嗦了很多,太阳是不是已经升起来了?


    郗淮,早安】


    林郗淮感觉眼眶有点泛热,他反复看了很多遍。


    直到自己都觉得太多了的时候,才将信纸缓缓折好。


    他抬头看着远方朝霞漫天的天空和炽阳,笑了出来。


    秦洲晏,早安-


    秦洲晏已经到达了机场,正准备进安检。


    他下意识的去搜自己的口袋里有没有东西,摸到一个硬纸卡片的时候,他的手顿了下。


    他将东西拿了出来,发现是当初小帆送给林郗淮的书签。


    很明显,是今早林郗淮塞进他口袋里的。


    映入眼帘的是漂亮劲瘦的字体,是林郗淮写下的一句话。


    “请在我人生的每一程。”


    秦洲晏笑了,他想起来了。


    决定要走时,他跟林郗淮说:“好可惜,我只能陪你到这一程了。”


    林郗淮给出了他的回答。


    他心里泛软,将那张书签翻了过来,整个人陡然愣住。


    那沓书签中大多都是心灵鸡汤或伤感文学话语。


    只有这张不一样,是泰戈尔的一句诗——


    【“我相信你的爱。”让这句话做我最后的话。】


    第67章 第 67 章


    在秦洲晏离开后, 林郗淮没有在罄泗村待很长时间。


    差不多花了几天时间,他快速处理好了陈安和小帆的事。


    时间已经到了七月底,天气越来越热。


    这里没有空调, 林郗淮不是容易出汗的体质,可就算是这样, 他仍常常一觉醒来衣服被汗水浸湿。


    林郗淮爱洁, 出了汗就想洗澡, 但这里洗澡也不是很方便。


    他也不准备再勉强自己, 既然没有什么事了,他开始计划着离开。


    到他要走这一天,他在院子里站了很久, 看了看周围的树和池塘,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屋子。


    半晌后, 将钥匙交到了两个小孩的手中。


    林郗淮心里不免也添上了几分伤感。


    见小安已经开始在默默地掉眼泪, 林郗淮无奈的笑了, 他开口道。


    “好好学习,期待以后和你们见面。”


    两小孩扑上来抱住他, 林郗淮伸手反抱住两个人。


    但抱太久, 两人都没有要松手的趋势, 林郗淮就笑着道:“好了好了,我要热死了。”


    小帆和小安才眼睛红通通的看着他。


    “那我就走了, 再见。”


    小帆小安朝着他招招手:“小淮哥哥, 一路顺风。”


    林郗淮上了驾驶位,朝着村外驶去, 后视镜里的两人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车。


    直到转了一个弯, 两道身影彻底消失后,林郗淮才缓缓收回视线。


    似乎是知道林郗淮什么时候离开, 林郗淮的手机很快就响了起来。


    林郗淮带着笑意戴上蓝牙耳机:“早上好。”


    秦洲晏站在开放式的厨房里,仰头喝了一口水,然后笑了。


    他还担心对方会因为离开而难受一会儿,听到他的声音秦洲晏就放下了心来。


    “那我应该跟你说下午好。”


    笑完后,秦洲晏问他:“现在准备去哪里?”


    林郗淮其实没有一个准确的想法。


    “以后长期出行的机会应该比较少,如果就这样回去,我总有种没玩够的感觉。”


    “所以我现在决定去滨谭市。”


    他本来打算和秦洲晏一起去的地方,结果却意外去到了罄泗村。


    但如果没有走错路的话,滨谭市离他们不远了。


    既然很近,林郗淮就打算先过去玩一下。


    等滨谭市待够了,再看那时是什么想法。


    秦洲晏不去置喙他的任何决定:“一路开心。”


    似乎听到了车的声音,秦洲晏继续道:“那就不打扰你开车了,到了给我发消息。”


    “嗯,拜拜。”


    林郗淮本以为现在是旅游旺季,滨谭市人会特别多,旅游体验感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但实际上,这里比他想象中有意思得多。


    每天晚上和秦洲晏视频后,充分的休息好。


    第二天早上就在海景房的阳台上,一边看着一望无际的海,一边吃着酒店送上来的早餐。


    不想出去的时候就会在房间内看书,或者去酒店里的台球室打一会儿球。


    想出去的时候,玩的也有很多。


    白天去冲浪,骑水上摩托。


    还有躺在沙滩椅上晒太阳,喝着冰镇过的气泡水,空气里满是燥热又敞亮的夏天气息。


    到了晚上,也会去逛逛夜市,偶尔吃几顿垃圾食品。


    虽然他是一个人,但又好像并不完全是一个人。


    比如在打台球的时候,隔壁青少年们一杆子将球戳飞到了林郗淮的桌面上,还非常巧合的将他的白球打进了网袋里。


    一时间,大家就都笑了。


    一群年轻人就顺势邀请他加入,林郗淮和他们玩得很开心。


    还有一天晚上,他一个人在海边散步的时候,几个暑假过来旅游的大学生玩游戏缺人,就捞中了林郗淮。


    一群学生围着他夸得天花乱坠,说他是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是大海上最耀眼夺目的灯塔。


    让他们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他。


    林郗淮哭笑不得,最后应了下来。


    玩了一圈游戏,好像最后总是会回归于真心话大冒险。


    之前在“你有我没有”的折手指游戏中,众人已经知道了林郗淮有个在国外的对象。


    “这样,哥,你打电话给你对象,说‘下次可以别吻我的耳朵吗?痒’。”


    话音落下,众人就接连哄笑着乱叫。


    林郗淮:“……”


    他盘着腿坐在沙滩上,撑着脑袋笑了出来。


    他发现现在的年轻人真的很会玩。


    真心话大冒险熟人之间玩,才能起到更好的效果,因为更能放得开。


    这个游戏不沾点社死或踩点线,其实没什么意思。


    可过头了就会是低俗,让人不适。


    他们问的这个问题恰恰好,对于和他们不是那么熟悉的林郗淮来说,也不会显得冒犯。


    虽然吻耳朵天然的带了几分旖旎暧昧,但也能是情侣之间亲昵正常的行为。


    这个问题更妙的地方在,如果他们俩的关系根本没到吻耳朵的程度,那对另一方来说,绝对是蹿火的一句话。


    你是不是打错了电话?你不想谁吻你的耳朵?


    何况他们还异地。


    如果已经到了这个程度,电话那端的反应自然是另一种乐趣。


    对这种事林郗淮向来坦然,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而且面前都是已经成年的人。


    他神色自如的将电话拨了过去,打开了免提。


    众人屏气安静的等着。


    电话很快被接通,一道清晰的男人嗓音应和着不远处卷起的海浪声响起:


    “宝贝,晚上好。”


    空气凝滞了一瞬。


    周围人的想法由“这声音真好听,耳朵怀孕了”到“卧槽,怎么是个男人的声音”。


    再到“哥,有个男的接了你女朋友的电话,你那个……好像……被、被……绿了”。


    最后回过神来,卧槽卧槽卧槽,叫的是宝贝!!


    对象是男的!男朋友!!!


    瞬间,几双比火烛还亮的眼睛炯炯的落到林郗淮的身上。


    林郗淮一时间觉得昏暗的海边都亮了起来。


    一个女孩子兴奋得张嘴就想尖叫,被一旁的同伴及时捂住了嘴巴。


    “……”


    林郗淮也被他叫懵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秦洲晏似乎知道他为什么沉默,笑着故意逗他:“宝贝?”


    林郗淮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现在在外面。”


    秦洲晏“哦”了一声,然后用更大的声音道:“宝贝!”


    林郗淮本撑着下巴的手半掩了下自己的侧脸,像是头疼无奈般。


    随即没忍住垂头笑了出来:“你是不是有病?”


    秦洲晏也笑了出来,正经了些:“今天怎么这么早打电话?”


    周围的人群疯狂朝着林郗淮使眼色。


    林郗淮原本觉得那个问题非常简单,无论对方什么答案他都能承接住。


    可现在倒是感觉非常微妙了起来。


    他尽力用如常的语气道:“就是突然想到一件事,下次可以别亲我的耳朵吗?有点痒。”


    “是吗?痒,但喜欢?”


    周围的人群彻底忍不住,一瞬间喧闹起哄声冲天。


    秦洲晏笑着从善如流道:“虽然不知道是哪些人,但大家晚上好。”


    很明显,他早就知道他们在做游戏。


    众人大声回复:“哥,晚上好!”


    “我这边是下午。”


    “哈哈哥,下午好!”


    林郗淮笑着站起来:“我过去打个电话。”


    大家没有拦他,林郗淮走到了安静一些的地方:“知道是做游戏你还瞎说?”


    “我有瞎说吗?”


    “……”林郗淮选择终结这个话题。


    秦洲晏温和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看来你玩得很开心,我很高兴。”


    林郗淮在一块礁石上坐了下来,看着远方的海。


    他的心脏也突然像是被这阵阵的浪给浸湿了。


    他笑着轻轻“嗯”了一声。


    在看到秦洲晏留给他的那封信时,林郗淮其实一直在想,不知道对方怎么对他那么有信心。


    他其实内心并没有那么确定。


    他过往也常常独自出行,但大多是为了工作。


    他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单纯的玩乐时,是否还能像有秦洲晏在身边时那般开心。


    事实证明,是可以的,他一个人也能很好的自洽了。


    像秦洲晏说的那样,捕捉到美好的事物。


    对这个改变,他有进行过深层次的探索。


    后来他发现,在决定做某些事情之前,他会下意识的想起秦洲晏。


    比如,那群学生做游戏缺人,试图邀请他,然后说各种漂亮话夸赞他的时候。


    林郗淮本来是打算拒绝的,但他想了想,如果秦洲晏在这里,会是什么反应。


    他可能会笑着说:“这里的风浪声好大,我好像有些听不见你们在说什么啊。”


    于是林郗淮笑着对那群人说出了这句话。


    大家朗声大笑,然后有人更大声几乎是扯着嗓子的夸他。


    还有人直接拉着他,将他拉入了热闹之中。


    最后,他度过了一个非常愉快的晚上。


    林郗淮想,秦洲晏是个很有趣的人,他最懂得如何将事情变得有意思。


    于是,就连漫长的时光都增加了别样的魅力,从不虚度。


    林郗淮就这样,在学着以秦洲晏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和心态,去面对各种人各种事。


    结果非常令人惊喜。


    就这样,他一点一点的捕捉到了那些美好珍贵的瞬间。


    重拾回了这个他本应有的能力。


    就是……


    “我好想你。”林郗淮的声音融在海风中,很轻。


    秦洲晏的声音愈发温柔:“我也想你。”


    林郗淮看着远方的海面笑了出来。


    其实让秦洲晏回家的时候,林郗淮就知道不只是一天两天家庭聚会的事。


    对方离开家太久了。


    这次回去,他需要陪陪家里人。


    然后处理好这半年来搁置的事情,见见朋友。


    所以林郗淮想他,但并不急着催他。


    就算分开,他们各自的生活也应该是丰富的。


    秦洲晏低声道:“等我这边的事处理好了,我就回去找你。”


    “嗯。”林郗淮叮嘱道,“有些事,你先别自己急着下决定,到时候我们见面说。”


    他说的是异国的事。


    林郗淮当然不想异国,可既然他在考虑这件事,秦洲晏肯定也在想。


    他不知道对方如果现在彻底回来,需要放弃些什么东西。


    他们可以为对方适当妥协,但林郗淮不想要他的牺牲。


    而他自己的工作还没彻底确定下来,自由可转圜的余地更多。


    他们应该面对面的好好谈谈,别到时候想着给对方惊喜,结果他跑到了D国,对方回了国。


    那他真的会郁闷死。


    秦洲晏低笑了声:“知道了。”-


    林郗淮又在滨谭市待了一阵子。


    好似这一程,他才彻底的确认了下来,他自己真的能好好生活了。


    健康的,快乐的。


    像信中说的那样,享受每一顿饭,入眠也不再是痛苦。


    在这个时候,他选择回家。


    而今早,他刚给秦洲晏发了消息:


    【我昨晚睡了六个小时,没有吃药】


    秦洲晏对此大夸特夸,仿佛这是一件特别了不起的事。


    林郗淮就这样,自己开着车,朝着回家的方向行驶。


    中途遇到了有意思的地方,会停下来待几天。


    回到北市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份。


    至于戚枕和覃卓承,林郗淮也和秦洲晏聊过。


    当时所有的公司一致要求追责,戚枕和他爸走了很多关系,花了很多精力和金钱。


    在精疲力竭,以为全无希望的时候,有公司渐渐松了口,同意赔偿。


    情况好似就这么好了起来。


    就在戚枕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最后关头,所有公司和原设计者一致反口,将他送上了法庭。


    而这时,戚父出具了戚枕有精神疾病的证明。


    林郗淮听到这里的时候,差点没因为这神奇的走向笑出来。


    无非是想说当初所有的威胁、所有的行径都不是清醒状态下做出来的。


    秦洲晏说:“看来是打点好了,让他在精神病院里舒舒服服的关一阵子,然后再找机会,把人接出来。”


    林郗淮问道:“所以?”


    “所以,都确诊是真的精神病了,当然要好好休整啊。”


    也不知道戚枕以轻轻松松的心态进去,结果会遇到什么情况。


    林郗淮知道秦洲晏是知道分寸的人,不会特地找人在病院对他做什么。


    但就算只是正常的在那里生活,以戚枕的那性子,估计也难以坚持。


    “在他濒临崩溃的时候,或许会说自己没有精神病,那是伪造的,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相信。”


    “总之,接下来他会被他爸接出去。”


    “然后?”


    “然后高兴几个小时吧,他会发现,自己怎么还是要进局子。”


    毕竟精神病确实是假的,秦洲晏已经找人调查过。


    林郗淮挑了一下眉。


    秦洲晏在镜头那边叹了声:“他本来能更开心进去的。”


    “好了,非要自己整出点事,折腾一番这下不开心了吧。”


    林郗淮失笑,觉得他的语气特别欠。


    反正,在林郗淮回北市的时候,戚枕还在精神病院待着。


    至于覃卓承,林郗淮听说戚父非常愤怒,把他查了个底朝天。


    然后把他的那个酗酒赌鬼爸给打包直接送到了他的面前。


    躲了这么多年的阴影再次出现在面前,生活乱成一团。


    甚至还闹到了覃卓承工作的地方,对一个高自尊又伪善虚荣的人来说,应该很难受。


    两人现在还在持久的互相折磨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


    没人打搅林郗淮,他回来后的生活很平静。


    除了圈里还有人因工作的事联系他。


    在和以前学校的老师吃了一顿饭,和对方仔细的聊了聊后。


    林郗淮最终入职了一家风评不错,在国际上也排得上名号的公司。


    是当初学生时代,他本来想去的地方。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后,他依旧选择来到了这里。


    他们提出的待遇很好,里面也有他熟悉的建筑师友人。


    当然,也考虑到了和D国某事务所有紧密接触合作的原因。


    不管是向外发展还是在国内,都是很好的选择。


    一切都朝着更好的方向,他的生活也彻底进入了正轨。


    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十月份。


    夏天好像要过去了,气温也渐渐地降了下来。


    林郗淮和同事在外用完午餐后,刚回办公室,就听到手机响了一下。


    林郗淮透过锁屏,看到是秦洲晏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他带着笑意点开。


    可在下一刻,他整个人陡然愣住。


    心脏开始加速,他几乎是毫不犹豫转身就朝着外面走。


    秦洲晏给他发了一张照片。


    那照片,是林郗淮。


    照片中的林郗淮,穿着一件卡其色的风衣,身形清瘦修长。


    手里拿着一杯咖啡,和周围同事有说有笑进入办公大楼时的模样实在好看。


    行走间带着几分从容洒脱,是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被聚焦到的存在。


    林郗淮觉得自己的心跳非常快。


    ——那是他5分钟前的行迹。


    因急切,出大楼的时候甚至撞到了一个人的肩。


    但林郗淮已经无暇顾及,甚至没看清人,急匆匆说了声“不好意思”。


    然后头也不回的跑出去,风衣衣摆重重扫过对方的腿。


    直到在马路对面看到了捧着一束花的秦洲晏时,林郗淮才彻底确定,笑了出来。


    偏偏红灯阻拦了他过去的步伐。


    秦洲晏姿态松弛的站在明媚的阳光下,被金灿灿的光线所笼罩。


    皮肤冷白,模样俊美,像是一幅画。


    看到林郗淮后,他带着明显的笑意朝人招了招手。


    林郗淮就这么看着他,他其实很想矜持点,像是以往大多时那般从容不迫。


    可实际上,在灯变绿的第一时间,林郗淮就朝着他飞奔而去。


    秦洲晏上前接住人,紧紧的抱住了他。


    秦洲晏笑着将人压向自己的怀中,下巴搁在林郗淮的肩上。


    然后缓缓抬眸。


    分明还是带笑的模样,眼神却冰冷又倨傲的——


    和马路对面指示灯下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第68章 第 68 章


    林郗淮回来这件事, 也不算什么秘密,他总是备受关注,何况覃卓承和他还是校友。


    两人之间总有共同认识的人, 很容易就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回的。


    覃卓承纠结了很久,还是想来找他谈谈, 或者说……见见他。


    距离分手到现在, 他们已经快一年没有见面了。


    于是他选择来找对方, 这里市场部有他认识的朋友。


    如果林郗淮的态度太过于抗拒, 他能以过来找朋友的名义不让场面变得过于尴尬。


    他在脑子里设想过各种场景,再次看到他,对方会是什么模反应。


    生气愤怒?


    这点他立马就否定了, 以对方的情绪控制能力,大概是不会明显的表现出来。


    或许会憎恶又冷淡的看他, 或许会装不认识。


    甚至还有可能, 对方已经放下, 他们能平静理智的好好交谈。


    可万万没想到,对方根本就没有看见他。


    明明出来的时候都已经撞到了他, 却没有看见他。


    脸和视线的方向都直直的朝着外面, 不曾给这个他撞到的人半分注意力。


    当时覃卓承就原地怔住了, 他们太久没见,以致看到对方脸的时候他有点失神。


    他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对方大学时的校园时光。


    虽然目光和神色罕见的带着几分急切, 可是能看出来整个人是鲜活的, 情绪甚至有些外放。


    跑着经过他的时候,风衣衣摆被扬起, 尽是意气风发的飞扬模样。


    覃卓承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林郗淮苍白、消瘦、满身疲惫。


    就算是在维持风度的笑, 也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掉。


    是覃卓承曾经想引导对方成为的模样。


    可现在他好像变成了彩色,身上的松弛感比学生时代更甚。


    以致覃卓承短暂的失声, 没能第一时间叫住人。


    直到他回过神来,才后知后觉的跟上去,林郗淮急迫的模样实在少见。


    然后在人行道的红灯下看到了对方。


    他就站在明媚的阳光下笑,和今天的好天气相融。


    整个人都是清亮又灿烂的。


    覃卓承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整个人陡然愣住。


    那是……


    然后下一刻,就看到林郗淮朝着对方飞奔而去,两个人紧密亲昵的相拥。


    以林郗淮的边界感来说,是什么关系不言而喻。


    覃卓承只感觉一直以来悬着心彻底重重的坠落,猛烈的撞击声在他的胸腔内响起,回声阵阵。


    在过于耀眼的阳光下,几乎砸得他头晕目眩。


    曾经他打过林郗淮的电话,只是那次是另一个男人接的。


    当时他就问过:“你们是什么关系?”


    对方只反问:“你觉得呢?”


    或许是不想相信,又或许是对方没有直白的给出一个答案,所以覃卓承就一直抱着自欺欺人的念头。


    说不定……是关系极好的朋友呢?


    又或者是别人在林郗淮不知情的情况擅自接的电话?


    直到这一刻,所有的想法都随着这幅画面被毫不留情的堙灭。


    两个容貌出众的男人站在小道边上紧紧相拥。


    国内的大环境没有那么开放,可他们就这么毫不在意周围人的视线。


    是敞在阳光下的恋爱,感情像是男人手中的鲜花一般浓烈。


    应和着周围明亮饱和的色彩,看上去极赏心悦目,也极刺激人的眼球。


    原来……林郗淮谈一段正常的恋爱,是这幅模样啊。


    在带着温度的暖阳下,覃卓承如坠冰窖。


    恍惚中,他想起来了,那天电话里的声音就是秦洲晏的声音。


    又或者,他更熟悉对方的另一个名字——


    Syphan Qin


    因为他们的姓氏发音一样,是曾经在国外那段日子,常常有人问道:“咦?你和Syphan是同一个姓氏?”


    覃卓承每次都会认真反驳:“不是,我们不同姓。”


    但大家好像也只是随意问问,仿佛他们只在乎、只知道秦洲晏是哪个姓就够了。


    至于覃卓承的无所谓。


    因为他们不管是以Qin来叫人,或者称呼Qin医生,都默认叫的是秦洲晏。


    正有些失神的想着时,他就对上了男人的目光。


    像是多年前那般,高高在上,带给人极大的压迫气势。


    这人向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但对方肯定知道他是谁。


    否则当初在电话里就不会那么说。


    可尽管是这样,对方也只是那么冷淡又轻飘飘的看了一眼就垂下了眼睑,带着温和的笑意继续和怀中的人说话。


    仿佛他并不值得这人视线长久的驻留,没有任何关注的价值。


    他几乎是六神无主,仓惶的立马转身离开。


    秦洲晏其实一开始是没有关注到对方是谁的,或许只是一个普通的路人。


    他和林郗淮真的太久没有见面了,将近三个月。


    在看到对方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跳就开始不争气的加速,所有的心神和注意力都被他攥夺。


    眼中就只剩下林郗淮了。


    直到真正抱住人的瞬间,才彻底的安心下来,开始关注到周围的人或事。


    对方的目光太过于明晃晃,秦洲晏很难不注意到。


    但覃卓承这人不值得他留意太久,他只是有些可惜。


    回来的第一天还没能和林郗淮美好的度过,就要处理一些糟心玩意。


    “宝贝,首先,我非常想你,甚至现在就想亲你一下。”


    林郗淮刚平稳下来的心脏再次漏了一拍,他抬起头正准备说什么,就听见面前的人继续道:


    “其次,你的前男友就在你的身后,正看着我们。”


    林郗淮:“……”


    话题转变的猝不及防,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哦?他走了。”


    林郗淮转身看去,只看到拐角处一个飞快消失的背影。


    秦洲晏叹了一口气:“怎么还是玩不起?”


    太欠了,林郗淮伸手给了他一下。


    秦洲晏就笑着看了看周围,发现没有人后,凑上来快速在他的唇角落下了一个吻。


    “现在可以亲一下了。“


    林郗淮没忍住笑出来,一时间也管不了为什么覃卓承现在在这里了。


    “你回来怎么不告诉我?”


    他们分明每天都有聊天,可就算是昨晚,秦洲晏也没有透露出分毫。


    秦洲晏将花放在林郗淮的怀里:“因为你会像现在这样 ,感到惊喜。”


    林郗淮想到刚刚对方给自己发的信息,又问道:“那怎么不在楼下的时候就叫住我?”


    “刚刚在开车,等红灯的时候看到你了,只来得及拍一张照片。”


    林郗淮怀中鲜花的香气氤氲,他轻轻的“哦”了一声。


    虽然还是很开心,但时隔三个月后见面那一瞬急遽的激动渐渐平缓,空气安静了一瞬。


    林郗淮清了清嗓子:“那个……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刚,我下飞机就过来找你了。”


    “要不要先回去倒一下时差?”林郗淮看了看他的脸色,觉得对方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秦洲晏确实有些累,他垂下头,前额抵上了林郗淮的肩。


    “可我现在不想和你分开。”


    林郗淮想了想:“要去我办公室休息吗?”


    他下午还有工作,现在实在走不了。


    秦洲晏笑着抬起了头:“可以吗?”


    “可以。”


    看到对方的眼神,林郗淮解释道:“没人会多想,你现在可以是秦总。”


    听到这个称呼,秦洲晏没忍住上扬了唇角。


    林郗淮不是第一次这么叫他。


    是之前有一次他们视频的时候,那天秦洲晏穿得很正式,西装革履的模样。


    林郗淮当时有些好奇,就问:“你现在在干嘛?”


    秦洲晏似乎喝了一点酒,整个人显得有些懒倦:“替我舅舅出来见了下客户,处理了一些弗克莱特集团的事。”


    在不是医生的时候,他偶尔也会被舅舅或者他姐拉去“打工”。


    林郗淮听到“打工”两个字,笑了半天,然后叫了他一声“秦总”。


    他想,就算不是医生,对方在别的领域也会非常成功。


    后来,林郗淮总是会这么调侃的叫他。


    笑完,他看了看怀中的花:“那这花……”


    “放我车里吧。”


    于是在将对方送的花放进车里后,林郗淮带着人进入了明净的大楼。


    他现在所在的事务所叫启誉,不仅在国内享有盛誉,国际知名度也颇高。


    启誉规模宏大,北市公司是总部,员工分布在各城市以及发达国家。


    客户中外资也随着这些年的发展而逐渐增多,因此也有着向外扩展市场的趋势。


    林郗淮带着秦洲晏进去的时候,午休刚刚结束,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


    作为一家建筑设计公司,它本身的办公楼一定程度上会彰显着公司本身的特色。


    室内装潢设计不俗,干净又明亮。


    见林郗淮进来,他团队的员工和他打了声招呼。


    虽不认识他身旁的人,可也立马礼貌示意。


    林郗淮入职不久,秦洲晏不想这时候给对方惹上桃色新闻。


    因此刻意的保持了一些距离感。


    可就算不这样,他容貌也过于出众,身上天然的矜贵感是尽管面色温和,也掩藏不住的。


    是常居上位者独有的从容与淡然。


    周围人的视线频频落在他们的身上。


    可就像林郗淮说的那般,只要他们不是牵着手进去,大家不会想太多。


    只会以为他是林郗淮的客户。


    作为高层,林郗淮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当然不会像老板那般有休息室。


    但对他来说,也足够宽敞,有着自己的私人空间。


    关上门的那一刻,林郗淮就笑了:“你现在倒成了我的甲方了。”


    秦洲晏上前再次在他的唇边落下一个吻:“你是我的甲方。”


    林郗淮给他倒了一杯水:“抱歉,虽然我真的很想陪你,但我下午有工作。”


    秦洲晏接过杯子笑了笑,他知道林郗淮对工作的态度很认真,能把他带到自己的工作场合,已经算是破例了。


    他坐在沙发上:“没关系,我自己休息,不打扰你。”


    “家里好好的床不睡,非要来这里的沙发躺着。”


    林郗淮给他盖上毯子,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眼下。


    秦洲晏已经闭上了眼睛,声音有些含糊:“我只是想在你身边待着。”


    林郗淮笑着将窗帘和大灯都关上,只留下了自己办公桌面上的台灯。


    或许真的有些累,秦洲晏很快就睡着了。


    林郗淮说是工作,可看着秦洲晏的脸,总有些注意力不集中。


    意识到自己的工作效率很低后,他无声垂头笑了,只想着,难怪都说办公室恋情不可取。


    然后他重新调整自己的状态,再次进入工作中。


    他的工作性质本就很忙,又总是全身心的沉浸进去,常常一结束就已经是晚上了。


    等林郗淮回过神来,意识到办公室里不止他一个人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他抬起头,就对上了沙发上秦洲晏的目光。


    他愣了下,然后快速将桌面上的东西收拾好:“抱歉,饿不饿?”


    秦洲晏坐起来摇了摇头。


    他其实醒了已经有一会儿了,人认真工作的时候真的是会有别样的魅力。


    除了应用软件,林郗淮好像也很喜欢手稿,于是安静的室内,笔尖时不时在纸上摩擦出细微的响声。


    不甚明亮的光线下,黑色的长睫微垂,投下一片暗色的阴影。


    于是,也导致他看林郗淮看了很久。


    林郗淮走过去牵住他的手:“走,下班,我们去吃东西。”


    “去哪里吃?”


    林郗淮纠结了一会儿:“是去外面的餐厅,还是……”


    秦洲晏毫不犹豫的答道:“你家,家里有吃的吗?”


    他非常想进入林郗淮的私人生活空间,是从未去过的。


    “有倒是有,但要不要去超市买点你想吃的菜?”


    “不用,直接去你家。”


    “……”林郗淮的脚步顿了下,“你应该不是急着想回去做什么吧?”


    秦洲晏笑得胸腔都震动了下:“我就是觉得没必要麻烦,比起去超市我更想和你单独待着。”


    他看着林郗淮的眼睛,拖着声音道:“你想什么呢?”


    “不是你想急着做什么吧?”


    第69章 第 69 章


    林郗淮一边朝着外面走去, 一边开口道:


    “是吗?我又没有说‘做什么’是做什么,谁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这句话听上去有点绕,秦洲晏没有和他争辩, 笑着跟上了他的步伐。


    时间已经不早,但设计部外面还有正在加班的员工。


    职业属性加上现在大城市越来越卷, 大家都在愈发努力的生存。


    林郗淮正等着秦洲晏从卫生间里出来, 就和外面的同事聊了聊。


    各个事务所的构成根据公司文化和发展有所区别, 和设计院也不尽相同。


    对启誉来说, 因为规模宏大,一个设计部门下面会根据建筑类别和员工特长分为不同的组。


    比如住宅建筑、文化建筑等,每个组由组长带领一个团队, 然后再上面是林郗淮,负责启誉北市的设计部门。


    他的过往履历过于辉煌, 专业实力过硬为人又八面玲珑, 再加上年轻长得好。


    在圈子里的名声就格外响亮。


    所以林郗淮的空降高位没有人置喙。


    而且大家早就知道, 早在对方离职前,启誉高层就一直和他有接触, 想要把他挖过来。


    负责民用住宅的组长向纾顶着两个黑眼圈看了一会儿林郗淮, 开口道:


    “果然, 看会儿帅哥,加班都更有动力了呢。”


    林郗淮失笑。


    向纾笑眯眯的看了他一眼:“还真没恭维, 你不知道, 在得知你要来启誉后,大家有多高兴。”


    她和林郗淮相熟, 讲话也无所顾忌了些:“崇拜你的人本来就多, 而且……”说到这里,她掩嘴低声道, “比秃头爹味领导好多了!谢天谢地!”


    林郗淮挑了一下眉:“我其实很凶残的,时间久了你们也会觉得我面目可憎。”


    向纾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一个经过的男生听到了,感叹道:


    “我的老天爷,你对着那张脸在说什么!这样的面目怎么会可憎?!”


    “是吗?”林郗淮温和笑道,“你的那个方案我们下周需要详谈,你做好准备。”


    “我的老天爷,你说得对!”


    周围听到的人笑了出来,林郗淮也笑,一时间紧绷的办公室氛围松了些。


    林郗淮问向纾道:“今晚要到几点?”


    “不知道,十一二点吧。”


    “晚餐还没吃?”


    “没有,都要饿死了啊。”


    林郗淮看了看时间,已经不早了。


    “吃了再工作吧。”说完,他看了眼还在加班的员工,开口道,“也问问他们想吃什么,宵夜我请客。”


    话音落下,向纾就大声道:“快快快,大家想吃什么,今天我们亲爱的林总监请客!”


    一时间欢呼万岁声迭起。


    林郗淮没忍住笑了出来。


    看到秦洲晏在不远处带着笑意看他,林郗淮站了起来。


    刚刚秦洲晏说要去洗个脸清醒一下,林郗淮看到他额前的发丝有些被浸湿。


    差点没想上前去给他整理一下,到底是忍住了。


    正准备和人一起离开,就被刚刚的男生叫住了:“林工……那个,方案的事,是在开玩笑吧?”


    林郗淮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当然——不是,所以今晚的宵夜多点些,吃好点,给你一个让我出血的机会。”


    其他人笑成一团,打趣着他。


    男生刚想哀嚎一声,就看到之前的那个陌生男人走了过来,他连忙装正经。


    林郗淮笑着和秦洲晏一起往外走,边朝着他们开口道:“辛苦了,祝各位周末愉快。”


    众人也回应:“周末愉快。”


    看到两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眼前后,男生才开口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那人早就离开了。”


    “向姐,那真的是客户?”


    不仅是他,其他人也有点惊讶。


    毕竟从下午到现在,就算客户有要紧事谈,也未免太久了一些。


    但两位当事人的神情太过于坦荡平静,他们有些什么反应倒显得有些大惊小怪。


    向纾面不改色的“咔咔”点着鼠标,改着电脑屏幕上的模型。


    “多吃饭,少打听社会上的事。”


    外面的天气微凉,林郗淮出去就穿上了外套。


    晚上回去,两人开秦洲晏的车。


    回林郗淮的家,所以林郗淮干脆自己来开车。


    秦洲晏将手中的车钥匙递给他:“看来工作很开心。”


    他早就知道,以林郗淮的能力,在各种场合都能游刃有余。


    但很显然,他比想象中更受欢迎。


    林郗淮笑了笑,上了驾驶位:“还不错,主要大家年纪相差不是很大。”


    启誉合伙人之一是行业内泰斗级别的人物,已经不怎么在一线参与项目。


    至于年纪稍大些的前辈,很多选择半独立出来,成立启誉下面的直属工作室。


    还有其他人,现在是各分公司的负责人。


    林郗淮这么年轻的上级少有,他的到来几乎让北市的设计团队彻底趋于年轻化。


    “氛围不错,大家都很优秀,而且想法很活跃。”


    有这么一个好的平台互相交流,当然很愉快。


    在决定重新回归职场之前的旅程中,林郗淮其实没有刻意去想,自己有没有恢复灵感。


    他只知道自己的笔记本和手机便签里记的东西越来越多。


    他看到一棵造型奇特的树也觉得有意思,脑子自动构想如何改造人类宜居。


    太多想法想要以某种方式呈现出来,就这样,他来到了启誉。


    初秋的晚风透过开着的窗户涌进来,林郗淮侧头看了秦洲晏一眼。


    对方正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额前的发丝向后掠去。


    “需要带你在北市玩玩吗?”


    话音落下,不等对方回答,林郗淮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啊,差点忘了,秦家就在北市。”


    秦洲晏笑道:“你带我玩也行,上次回北市已经是两年前,不知道有什么改变。”


    林郗淮也看了眼窗外:“两年应该也没有什么大变化。”


    说完后,他就安静了下来。


    秦洲晏侧头看了他一眼。


    这个点对北市来说依旧是出行的高峰,但好在林郗淮的家离公司不远。处于繁华的市中心。


    林郗淮住在楼栋的顶层。


    他和秦洲晏站在明亮干净的电梯里,看着红色楼层数字上跳。


    过了会儿,林郗淮透过反光的金属面看到自己怀里抱着的花,色彩明艳却又不显俗气。


    明显是经过精心的搭配,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香气。


    然后又和身边的人撞上视线,再自然的移开。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都有些沉默。


    很快电梯就到了顶层,两人朝着外面走去。


    林郗淮的手指按上了指纹锁,电子锁发出“欢迎回家”的声音。


    他没有立马打开门,反而侧头看向身边的秦洲晏。


    秦洲晏的肩侧倚着墙,对上他的目光,蓦地笑了出来。


    “怎么?”他慢悠悠道,“家里有什么我不能看的?或者你要收拾一下?”


    倒也没有,也不用收拾。


    他的屋子向来整洁。


    就是……


    算了,林郗淮也不多想了,压下门把手拉开了门。


    不出所料,黑暗像是兀然烈火的燃料。


    在进入屋子的那一刻,两人就吻在了一起。


    林郗淮手中抱着的花因挤压,包装纸发出细琐的声音,差点没掉落在地上。


    最后被秦洲晏接住,搁在了林郗淮身后的玄关台上。


    背脊撞上墙面,碰到了开关。


    屋子里的灯光陡然亮起,刺眼得让林郗淮眯了下眼睛。


    空气中的温度渐渐上升,在被挤入沙发的时候,林郗淮才呼吸不稳的偏开头。


    “不急?”


    秦洲晏笑了声,去吻他的侧脸,反问道:“不急?”


    林郗淮躲了一下:“可我饿了。”


    说完,他还补充道:“真的需要进食的那种饿。


    秦洲晏:“……”


    其实可以不用解释的。


    他看了看林郗淮的神色,发现他是认真的,语气坦然又惋惜道:


    “好吧,你是真的不急啊。”


    林郗淮陷在柔软的沙发里,笑出了声,带着点捉弄人的恶劣:


    “对,不急。”


    秦洲晏深深看了他一眼,但没有立马起来,半伏在人的身上,再次垂头碰了碰他的唇。


    “现在好些了吗?”


    林郗淮愣了下,撇开目光:“我没有不好。”


    “不是感觉尴尬吗?”


    林郗淮觉得他真的太敏锐了,明明两人相处好似如常,他并没有明显的表现出来。


    “倒也没有尴尬。”


    好吧,其实有一点。


    “生疏?”


    或许也有点。


    林郗淮胳膊轻轻搭在了秦洲晏的肩膀上,绕着他的头发。


    “我就是觉得别扭。”


    这种感觉,从中午就有了。


    当初他们一确认关系就去到了罄泗村,干什么都得克制,甚至是偷偷摸摸的。


    所有的亲密接触都很短暂。


    加上周围一直有其他人的存在,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两人又很快的异地。


    所以严格来说,他们其实没有在过往习惯的日常环境下,单独安稳的以恋人的身份好好相处过。


    尽管天天都有聊天,可他们太久没见,又脱离了“旅途”这个背景,回到了都市。


    线上和见面聊天还是不太一样。


    导致林郗淮现在有点别扭,他甚至在琢磨,他们之间要开启什么话题。


    而且还要带对方回自己家,房子对林郗淮来说,是一个隐私性很强的私密空间。


    刚刚在门口,林郗淮甚至都在想,进屋子后,他需要带着人介绍自己的房子吗?


    会不会有点像中介?


    越想多反而越不自在,显得有些刻意。


    在任何人面前都能自如处理事情的林郗淮少有的犯了难。


    他也是第一次进入一段正常的恋爱关系。


    林郗淮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大多数情侣之间关系的转变,都会有一段适应的尴尬期。


    没想到都好几个月了,他们的尴尬期姗姗来迟。


    林郗淮说几个字,秦洲晏就凑近亲他一下。


    然后笑着问他:“现在呢?”


    林郗淮弯了弯眉眼:“现在没有了。”


    他觉得谈恋爱真的挺有意思的。


    一个深入的吻,之前各种别扭奇怪的想法瞬间消失殆尽。


    所有的熟悉感卷土重来,一些极致亲昵的记忆也涌了上来,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林郗淮从沙发上下来,衬衫已经有些凌乱,他从玄关处捡起自己的外套。


    “不是好奇我的房子吗?没有什么秘密,你随便看。”说完,他的下巴朝着不远处扬了扬,“厨房在那里,做点吃的吧,我想先去洗漱。”


    秦洲晏起身,应了下来。


    他又问道:“你的房间也可以进吗?”


    林郗淮本来已经进了房间,听到这句话又探出了半个身子:


    “除了房间里我正在洗澡的卫生间以外。”


    秦洲晏失笑。


    安静下来后,他才开始看对方的家。


    林郗淮并不是一个会亏待自己的人,屋子是300平左右的大平层,空间很足,一个人住绰绰有余。


    室内的装潢简单,但能看出品味很好。


    想到刚刚对方说饿,秦洲晏没有继续研究屋子,朝着厨房走去。


    他打开冰箱看了看,里面整齐的摆放着各种食材和水果。


    是真的有好好生活的模样。


    时间太晚,他没打算做复杂的东西。


    林郗淮洗漱好从房间出来的时候,秦洲晏已经做好了两碗番茄浓汤面。


    两人在茶几前坐了下来,随手调出了一部电影,一边吃着热腾腾的晚餐。


    吃完简单的收拾后,林郗淮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你现在住哪?”


    秦洲晏姿态松弛的倚在沙发里,闻言看向他:“无家可归。”


    林郗淮:“……你少来。”


    秦家就在北市。


    “要不你收留我吧?”


    “我看看你的脸皮有多厚。”林郗淮上前掐了一下他的脸,“说真的,你是不是房子太多,挑花了眼?”


    秦洲晏笑了声,没有再说这个话题,两人闲聊了会儿。


    直到他垂头看向手表。


    “很晚了,我应该要回去了。”


    林郗淮撑着脑袋没有说话,只是坐在地毯上静静地看他起身的动作。


    对方已经走到玄关处后,他才声音有些轻的开口道:“真的走吗?”


    带着几分调侃,一如当初在伊塔伦纳的酒店房间里那般。


    然后他就看到对方扶着门把手的手顿了下,但也只是一下,随即下压开门。


    林郗淮:“……?”


    秦洲晏转身,看着林郗淮有些怔愣的神情,忍笑道:“我下去拿我的行李箱,在后备箱里。”


    林郗淮:“……”


    他明白了。


    之前说的“无家可归”就是试探,只是林郗淮没有直接应。


    林郗淮不是什么容易害羞的人,要是他不开口留,就只能说明他仍有界限感。


    秦洲晏就会真的顺势离开。


    要是留了,秦洲晏就连人带箱的进来。


    而这时候,林郗淮如果提出异议,那行李箱就是他今晚需要换洗的衣服,只是今晚。


    若不提,那就是彻底的住进来了。


    总之,秦洲晏怎么都有理由。


    顺带还能逗一下他,因为之前的“不急”。


    林郗淮深呼吸一口气,还是没忍住,抄起桌面上的抽纸朝他扔去:


    “去拿你的破行李箱。”


    第70章 第 70 章


    林郗淮躺在沙发上微侧着头, 一边听着门那边传来的声音。


    秦洲晏正在录自己的指纹。


    在林郗淮开口留对方的那一刻,其实什么意思就很明显了。


    听到已经录入成功后对方走进来的声音,林郗淮收回目光, 继续看着手机。


    秦洲晏带着笑意走到他身边半蹲下来,声音放轻道:“生气了?”


    林郗淮没理他。


    秦洲晏伸手, 想要去牵他的手。


    在即将要握住的时候, 林郗淮换了只手拿手机, 秦洲晏捞了一个空。


    秦洲晏:“……”


    他看向林郗淮的脸, 对方仍是平静的神色,没有明显情绪起伏的模样。


    说是生气,林郗淮觉得也谈不上。


    手段高、能力强是对方的本事。


    只是刚刚在对方下去拿行李箱的时候, 他就一直在想,该以怎样的方式“报复”回去。


    毕竟从认识以来, 他们之间总是这样, 以一种博弈抗衡的姿态你来我往。


    谁也不想落了下乘。


    只是林郗淮又想, 这样的目的是什么?


    是因为他性子强,不想认输, 所以总要在这个上面争个高低, 不愿吃半点亏。


    可是现在, 他根本不需要绞尽脑汁想那么多委婉的方式和对方周旋试探。


    他好像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达到目的了。


    他就是有点不爽怎么了,他就是有点脾性怎么了?


    他直白的表现出来又怎么了?


    之前没有关系的时候, 对方没必要去承接他的情绪, 他们还没有亲近到那个程度。


    所以连“报复”都要以一种礼貌得体的方式。


    现在……有本事秦洲晏转身就走。


    于是,林郗淮不理他。


    其实0分生气, 但他表现出3分。


    直到听到旁边的人开口道:“宝贝, 我错了。”


    林郗淮才侧过头,对上男人的视线。


    对方黑长的眼睫微微下垂, 头顶的灯光笼罩下,在眼睑下方留下一道深色的阴影。


    漆黑的眸子带着笑意,整个人显得愈发温和。


    林郗淮开口道:“是吗?你怎么会错呢?”


    “我不应该和你耍心眼子。”


    秦洲晏直接在地毯上坐了下来,上前了一些。


    见林郗淮没有反应,就将下巴搁在了他的肩上。


    他继续直白的开口道:“是我特别想留下来,我特别想和你一起生活,是我死缠烂打。”


    林郗淮本来就算不得生气,听到对方示好的话就没忍住偏头笑了下。


    秦洲晏打蛇上棍,在林郗淮的脸上落下一个吻。


    林郗淮没有拒绝,于是又一个接一个的落下,很轻的啄吻着。


    最后到唇上的时候,林郗淮伸手揽住了他的后颈。


    嗯,也只表现成3分,然后哄哄就能好。


    适当是情趣,多了就伤感情。


    似乎听到秦洲晏很轻的笑了声,林郗淮知道他在笑什么。


    对方未必看不出来。


    但没关系,看不看得出来,林郗淮都无所谓。


    就算知道他是故作姿态又怎样?


    秦洲晏都得哄。


    但是明晃晃的笑出声来就有点过分了。


    林郗淮原本放在他后颈的手挪到肩部很轻的推了下。


    分明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对方却顺着力道的方向揽着他向后倒。


    林郗淮被迫从沙发上落了下去,两人在地毯上滚作一团。


    一阵天旋地转,头顶的灯光瞬间流转,令人头晕目眩。


    下一瞬,炽热的吻就落了下来。


    这次林郗淮没有再说“不急”,予以热烈的回应。


    他们这不是第一次了。


    但却是拥有正式身份关系后的第一次。


    是一确认关系正情浓却去到了罄泗村,得极近克制又分离了三个月后的第一次。


    现在,他们在令人安心的私人领域,不会再被打扰,不用再去克制。


    一切都失控了。


    浴室里氤氲着浓浓的雾气。


    一只冷白的手死死攥住了浴缸的边缘,曲起的骨节泛红,下一刻就因过于用力开始泛白。


    沾了水的手抓不住,心脏悬起,像是在无边坠落。


    直到被一只更大的手捉住,仿佛才找到了支撑点,急切的反手紧紧握住。


    室内的温度越来越高,几近让人窒息,一阵空茫之际。


    热水盛满溢出,不甚清透的水流落到地上。


    林郗淮被重新送回到干燥柔软的床上的时候,闭着的眼睫洇湿成一片,分不清是未擦净的水汽还是泪。


    他的皮肤真的太薄了,眼下的红像是要透过冷白的皮肤滴出来,显得有些可怜。


    秦洲晏睡了一下午,现在一点困意也没有,就撑着手肘静静地看他。


    看着看着就笑了,没忍住上前一点一点吻着他的侧脸。


    林郗淮又困又茫然,懒得理他,但又被扰得有点烦。


    侧过了脸,远离了些人。


    然后一只手揽着他侧过身,被拥进怀里。


    人还迟钝的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下意识的先颤了下。


    是熟悉的掌心温度,熟悉的触感,以习惯的动作划过皮肤。


    然后,把他翻过身来。


    林郗淮真的是怕了被他翻身,听到人很低的笑了声。


    他强撑着睁眼,声音又哑又模糊:“等我醒。”


    醒了他再算账。


    秦洲晏无声笑得更厉害了,但也不再打扰他,安分的抱住人。


    “睡吧。”


    好在第二天是周六,林郗淮不用早起。


    他又困又累,睡了个饱。


    室内的窗帘遮光性很好,拉紧的时候室内一片黑暗。


    林郗淮自然醒来的时候有点恍惚,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但腰上环绕着的手提醒着他,秦洲晏还在身边。


    之前两次他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这人都已经起床了。


    还没有过这种情况,醒来后都在床上,需直面对方。


    林郗淮稍微动了动,身边的人明显早就醒来,一个吻就已经落到了侧颊上。


    林郗淮推了推对方的脸:“窗帘。”


    秦洲晏在床头找到了中控台,窗帘自动打开。


    林郗淮的公寓在顶层,房间里是大面积的落地窗。


    随着第一条缝隙的展开,过于炽亮的阳光瞬间透过玻璃窗尽数洒了进来。


    直至攀上了床榻,落在了两人身上。


    “早上好。”


    林郗淮侧头,和身边的秦洲晏对上目光。


    对方正朝着落地窗的那边,炽白的阳光就这么明晃晃的落在了他的脸上。


    冷白的皮肤在这样过曝的光线下几乎呈现半透明,五官深邃,眉眼盛着浓厚的笑意。


    秦洲晏看着他,目光所及之处的喜爱几乎要满溢出来。


    林郗淮还记得自己晚上生气,说醒来要找他算账来着。


    可现在这样看着,他倒是一点气性都没了,心情甚至可以说得上很好。


    他伸手碰了碰秦洲晏的侧脸,然后就看到自己腕骨和胳膊上的印子。


    “……”


    那气性有点卷土重来了。


    于是轻触的动作变成拍了一下,秦洲晏失笑:“我等你醒了,然后呢?”


    林郗淮扬起唇,好吧。


    “然后去刷牙,刷完牙我们接吻。”


    “不可以现在亲吗?”


    林郗淮手抵住他的肩:“你敢亲试试。”


    秦洲晏遗憾起床,他上身没有穿衣服,肩宽腰窄,肌肉线条好看。


    背对林郗淮下去的时候,背脊上的痕迹很明显。


    看到秦洲晏随手拿了一件短袖套上,遮住了所有。


    林郗淮收回视线,直到对方转身向自己走来后,他朝着人伸出双臂。


    秦洲晏把他捞起来,抱着他一起进了卫生间。


    林郗淮看了看盥洗台的台面,已经被整理干净,不留一丝痕迹,所有的东西都摆放整齐。


    他和镜子里的秦洲晏对上了目光,拿着牙刷的手一顿。


    大概能猜得到对方在想什么。


    之前从L城回国时,他们在飞机上乱说的话倒是都实现了。


    林郗淮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开口却道:“我的香薰摔坏了。”


    秦洲晏有印象,他曾经送给林郗淮的那个香薰在房间里,卫生间里的这个是林郗淮自己买的。


    就放在盥洗台上,昨晚不小心被挥下去了。


    秦洲晏开口道:“我赔你一个。”


    “绝版了,是我自己去香薰工作室做的。”


    “那我陪你再去做一个。”


    林郗淮“嗯”了一声,空气中是清冽的薄荷牙膏味道。


    因为屋子的空间很大,就算是主卧的卫生间也不小。


    两人站在盥洗台前也不会显得拥挤。


    林郗淮擦干脸上的水,然后又继续说:“还有我的地毯。”


    他其实已经不记得具体成了什么样,但是昨晚那么折腾一番,应该是不怎么能放在客厅见人了。


    秦洲晏洗完脸直起身子,透过镜子笑着看了他一眼。


    “我赔。”


    “是我在国外买的,我要一模一样的。”


    “好。”秦洲晏拖着嗓音道。


    然后他侧过身子看着林郗淮,林郗淮正在想,昨晚还糟蹋了哪些东西。


    “还有……”


    话还没说完,秦洲晏已经垂头亲了下来。


    “还有,刷完牙,该接吻了。”


    林郗淮就笑着迎上他的吻。


    现在已经快11点,之前看太阳的方位,林郗淮就知道时间大概已经不早。


    两人出房间一起准备午餐。


    秦洲晏这才在自然光线下,好好的看对方的房子。


    是四室两厅两卫的结构。


    一间主卧,一间客卧,然后就是书房和健身房。


    四面透光,屋里的光线很明亮。


    秦洲晏开口道:“你家里是不是装饰少了点?”


    闻言,林郗淮抬头看了一眼,知道对方说的是家里有些单调。


    他曾经在伊塔伦纳和L城住的都是秦洲晏的家,尽管那不是对方常住的房子,可依旧是按照他的喜好来的。


    装潢温暖,是极具生活气息的模样。


    对比起来,就显得林郗淮的屋子有些空荡荡的。


    他笑了笑:“其实之前更少。”


    现在的还是他回来后,有时间慢慢添了些东西。


    林郗淮确实是一个不怎么会生活的人,要不然以前也不会过成那样。


    “你有想法的话,可以自己去装饰。”


    秦洲晏切菜的手顿了下,然后笑了:“我可以动你的房子吗?”


    “当然。”


    秦洲晏又问:“所以,是同意我住进来了?”


    林郗淮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明明是心知肚明的答案,却非要他亲口应下来。


    秦洲晏也不介意,只带着调侃意味道:“住客房吗?”


    林郗淮本来正站在中岛台前修剪昨天对方送的花,听到这里,手里的剪刀都忍不住往上扬了些。


    最终深呼吸一口气,克制了下来。


    他平静的开口:“嗯,客房。”


    “房租每月2万,押一付三,一年起租,家具齐全,包网不包电。”


    秦洲晏:“……”他装没听见,“我等会儿把衣服挂到我们房间里。”


    林郗淮嗤笑了一声。


    就这样,两人算是开始同居。


    林郗淮其实对同居没有什么很大的想法,也不介意这个。


    对一般的恋人来说,这可能需要迈很大一步,是新的关系阶段。


    但对他们,似乎从伊塔伦纳认识以来就是在“同居”。


    那么久的时间,他们已经熟悉对方的生活方式和一些小习惯。


    除了从两个房间到现在的一个房间,其他的好像也没有很大的区别。


    早已不用再去花时间磨合。


    所以,两人都能接受良好。


    林郗淮浑身懒倦,感觉自己的骨头都是软的,丝毫不想动弹。


    吃完午餐后,整个人窝进了沙发里。


    秦洲晏就坐在他不远处地上的软垫上。


    突然想到些什么,林郗淮轻轻踢了下他的背:“茶几下面,有嘉嘉给我们的照片。”


    之前发到微信里的照片不太全。


    章嘉云是津市人,生活也在那里,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摄影工作室。


    知道林郗淮回来后,对方从津市来北城找他玩过,顺便把之前洗出来的照片都给了他。


    两个城市离得很近,做高铁也就20分钟,来往很方便。


    林郗淮和她吃了一顿饭,她显然对林郗淮和秦洲晏后面的旅程很感兴趣。


    本来再次见面是一件开心的事,可对方听林郗淮说罄泗村的事,听着听着就哭了。


    当时他们正在外面吃火锅,因为对方哭太久,导致周围的人看林郗淮的眼神都不太对了。


    秦洲晏也知道这事,听到的时候他笑了很久。


    秦洲晏垂头一张张的看着照片:“照得真好,得多去买几个相框,以后有时间请嘉嘉吃饭感谢她。”


    林郗淮应了下来。


    感到林郗淮的脚就在他的胳膊旁,秦洲晏偏头在他的脚踝上亲了下。


    “过两天我要回爷爷奶奶家一趟。”


    虽然之前两家在D国的共同聚会都见过面,但现在回来了,还是要再去看看。


    说完,他看向正仰躺在沙发上一边看手机一边听他说话的林郗淮:


    “你……要不要一起?”


    “啪”的一声,林郗淮手一滑,手机掉在了脸上。


    秦洲晏连忙上前去,看了看他被砸得泛红的鼻子:“没事吧?”


    “有事。”林郗淮带着几分鼻音,差点没把他眼泪砸出来。


    秦洲晏忍笑道:“怎么这么大的反应?”


    林郗淮就这么幽幽的看着他:“你当然能这么说了,你又没有见家长的环节。”


    他坦然自如的提起自己的父母,对他来说,这是事实。


    林郗淮早已接受并能平静的说起。


    秦洲晏心里却蓦地又酸又软,凑上前捧着他的脸亲了几下。


    “你不要有压力,就是普通的吃顿饭这种,还没见面他们其实就已经很喜欢你了。”


    “当然,你要是觉得太早了,不去也完全可以,不用有心理负担。”


    其实秦洲晏在D国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想法了,第一次无比明显的产生是在家庭聚会那天。


    那时还是七月份。


    因为隔着时差,所以两人大多数视频的时间是林郗淮的晚上,秦洲晏的下午。


    那天林郗淮玩了很多耗体力的水上项目,回到酒店后就累的不行,一洗漱完就趴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手机就靠着床头,镜头对着自己。


    离他的脸很近,几乎可以数清楚睫毛的根数。


    明明很想睡觉了,却还是强撑着和秦洲晏说话,直到彻底坚持不住睡了过去。


    秦洲晏感觉自己的心软成一片。


    明明分别还不久,可就是好想他。


    下午的阳光已经不再刺眼,柔和的从外面洒落进来。


    窗外绿叶茂密的树枝横斜交错,随着清风轻晃,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副天然的漂亮窗景。


    枝头停歇的鸟雀吸引不了男人的注意力。


    他就这么坐在房间的书桌前,静静地看着屏幕上安静熟睡的面孔。


    专注,温柔,恒久。


    他房间的门没有关,秦曼蓁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画面。


    她愣了下,随即笑着很轻的扣了下房门。


    秦洲晏回过神,看向门口,下意识的食指竖起,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秦曼蓁无声做口型道:“时间到了。”


    见对方把视频关了,她才戏谑道:“这么喜欢啊?”


    秦洲晏站起身来,和她一起朝着外面走,认真道:“很喜欢。”


    这么多年,秦曼蓁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有些新奇的多看了他两眼。


    然后叹道:“可惜了,这次应该带回家来的。”


    秦洲晏垂头笑了下,没有说话。


    聚会上都是关系很好的亲人,再加上闹腾的人不少,所以氛围特别好。


    不远处一群年轻人正在做游戏,然后嬉闹间猛然爆发一阵热烈的笑声,极具感染力。


    秦洲晏坐在角落的沙发里,没忍住也笑了。


    然后他想到了秦曼蓁说的话,突然就特别想把林郗淮带回家。


    以伴侣的身份和他一起参与家庭聚会。


    这里的氛围林郗淮会喜欢的。


    林郗淮的鼻子缓了过来,已经不那么疼了。


    听到秦洲晏的话,他有些犹豫道:“我考虑一下,可以吗?”


    “当然可以,不要勉强。”秦洲晏温声道,“你自己的意愿非常重要,不用考虑我的想法。”


    林郗淮扬起头亲了他一下:“嗯。”


    林郗淮继续道:“还有,我准备找覃卓承出来见一面。”


    秦洲晏:“……”


    他抬头深深地看了林郗淮一眼。


    林郗淮没忍住笑:“有些事总得解决啊。”


    因为之前说过,和覃卓承的事他和秦洲晏一起来,所以自从回北市后他就没想着单独去见对方。


    现在秦洲晏也回来了,林郗淮就觉得可以开始处理了。


    而且刚刚秦洲晏说想带他去见家里人,不知道为什么,他真的有种迈入新生活的感觉。


    于是想与过往彻底了断的心就愈发迫切。


    “所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秦洲晏问他:“你们在哪里见面?”


    林郗淮早就想好了,答道:“我想约明天,在禾心艺术馆。”


    虽然……但是秦洲晏还是没忍住说一句:“哟,一起去看展啊。”


    “……”林郗淮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好吧。”秦洲晏没再揪着这个不放,他知道林郗淮为什么要去那里。


    他轻声道:“明天我送你去,快结束了给我发消息,我去接你。”


    “不和我一起吗?”


    秦洲晏摇摇头,有些事他们得单独谈谈,他要给林郗淮自己的空间。


    而且他还真的不至于把覃卓承放在眼里。


    林郗淮笑着把覃卓承的手机号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给对方发了信息。


    那边回应得很快。


    林郗淮没再理会,伸手碰了碰身边人的脸,无声的安抚了下。


    北市的秋天是旱季,降水少,空气干燥。


    连日来都是带点燥热的晴朗天气,展馆内倒是阴凉很多。


    覃卓承说不清自己收到林郗淮的消息时是怎样的心情,他对这人的情感总是很复杂。


    像是裹成一团的线。


    他自己扯不清,找不到源头,也没有一剪刀下去的勇气。


    或许是期待占了上风,所以他来得很早。


    只是没想到一进去的时候,林郗淮已经在里面了。


    禾心艺术馆不在市中心,在稍偏远的郊区。


    但周围有自然景区,再加上禾心艺术馆本就是北市的一个特色,所以有游客来往,并不会显得荒凉。


    正因为不是像市区里那般都是高楼大厦,这里的视野开阔,所以禾心艺术馆的模样也能给予更大的创作空间,造就了它现在的别具一格。


    外观上,是少有会在建筑上体现的曲线顶造型。


    今天的人不是很多,覃卓承一进去就看到正站在明净主厅里的林郗淮。


    前天太过于仓惶,以致他没能好好的看一下对方,现在倒是有了机会。


    今天林郗淮穿了一件宽松的休闲白衬衫,袖口挽了几折,下摆松松的掖进米色阔腿西裤里,白色板鞋。


    一如既往的简单干净风格,在大多数场合都能显得礼貌得体。


    一手自然垂下,随意的拎着外套,另一手插兜,姿态松弛的站在一幅画前。


    身形清瘦又高挑,引得路过的人频频回头看他。


    似乎是感受到了侧边的目光,林郗淮扭头就对上了覃卓承的眸子。


    毋庸置疑,覃卓承是拥有着一副好皮相的,只是现在似乎瘦了很多,整个人看上去很疲惫。


    林郗淮神色淡淡道:“来了。”


    “怎么来这么早?”


    林郗淮再次看着眼前的画:“因为这是禾心。”


    覃卓承一顿,他知道对方的意思,


    来得早是因为这里是禾心,不是等他。


    覃卓承知道,对方一直都很喜欢禾心。


    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来到这里,曾经是朋友的时候共同来参观过。


    也曾一起看过眼前的这幅画。


    名字很简单,就叫《洞》。


    林郗淮看着眼前的黑白画,像是一个人正站在洞前。


    之所以有名,是因为画家巧妙的利用阴影创造出视觉错觉,引起广泛讨论。


    这人是正朝着洞里走,还是远离?


    当初林郗淮看到的是远离,覃卓承却是靠近。


    现在,林郗淮看着,仍觉得是远离。


    他想,他们一开始就不是共路人。


    林郗淮无所谓的笑了笑,然后转身:“走吧,我们去二楼。”


    想欣赏艺术作品的话,到时候和秦洲晏来,没必要和覃卓承在这里浪费情绪。


    覃卓承却陡然楞在原地,林郗淮穿着的休闲衬衫领口微敞。


    他看到对方修长的侧颈上贴着一个创可贴,可周围仍有些细小的痕迹。


    现在的气温并不低,穿高领会有些热,但又不可能满脖子的贴创可贴。


    于是那些痕迹就这么在白皙的底色上明晃晃的彰显。


    都是成年人,没什么不懂的。


    几乎是瞬间,他就感受到了心脏处传来的密密麻麻的疼痛感,像是打碎的瓷器,碎渣扎进了血肉里。


    让他甚至觉得周围的空气都稀薄了起来,有些难以直起身子。


    林郗淮却直直的越过他,朝着楼梯口走去。


    覃卓承努力维持着体面,沉默的跟着他,晌久才哑声开口道:“你今天叫我出来有什么事吗?”


    林郗淮指了指楼梯上方的顶:“看看那里。”


    覃卓承仰头看去,是艺术馆的特色之一,上面开着玻璃顶窗。


    馆外栽种着高大的树木,树枝斜过来,金黄的树叶盖在窗上随着风轻微晃动。


    阳光透过叶子在以白为底色的艺术馆内落下一片光影。


    “我记得你说过,这里能看到四季。”


    林郗淮只是很平静的浅浅上扬唇角:“对,我跟你介绍过禾心艺术馆,我说我很喜欢。”


    两人最终上到二楼,这一层都是知名的摄影作品。


    迈上最后一层阶梯,最中间迎面而来的一副作品,名为《一枝》。


    似乎是为了证明什么,覃卓承开口道:“你还仔细介绍过它,说当初禾心艺术馆的建造获奖后,有一位摄影师过来参观,透过那扇顶窗捕捉到的一枝玉兰花开,然后这幅作品也让那位摄影师获得了属于她的荣誉。”


    覃卓承其实对这些东西不是很了解,他当时问道:“这种静景,不是谁都可以拍到吗?”


    林郗淮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认真解释道:


    “因为不是谁都能完美的结合技巧和艺术,角度、光影、色彩、渲染、虚实、细节都是独一无二。”


    “以那些为基底,照片中呈现出的意象也是独一无二,不是每枝玉兰都在试图破窗。”


    这一刻,林郗淮也想起了自己当年说过的话。


    覃卓承微低的声音还在耳边响着:“你曾经有很仔细的介绍过。”


    林郗淮轻声道:“对,不管是这座艺术展馆还是里面的作品,尤其是《一枝》,我介绍过很多。”


    “但现在想想,我觉得我当时介绍得还不太够。”


    “虽然已经不想再和你多说些什么了,但我还是觉得你有必要知道。”


    覃卓承愣了下,心脏突然跳得很快,仿佛接下来的东西是他所不能承受。


    看着对方冷淡的神色,他几乎想立马转身离开。


    时间就在这一刻停止,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莫名的恐慌和焦灼如潮水上涌,几乎让人窒息。


    覃卓承有些急促道:“我觉得我们可以……”


    林郗淮已经开口:“你脚下所踩的这座艺术馆的建筑师叫林闻,你面前这幅作品的摄影师叫郗敏瑜,他们是一对夫妻。”


    他不会再被对方打断了。


    覃卓承看着林郗淮转过身,正对着自己。


    同时,他也听到了对方的声音,如晴朗天气里兀然响起的惊雷。


    “郑重地介绍一下我的父母——”


    “林闻先生,和郗敏瑜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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