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医生来得飞快, 除了眼科医生还有脑科的。
向来什么疾病显示出它的威力的时候,往往已经是无法挽回的地步,顾延野不可抑止地担心许小真的脑袋里长了什么东西。
分明会客厅里很宽敞, 空气流通性极佳, 但顾延野看着许小真失魂落魄的表情, 却抑制不住地胸闷, 心脏酸痛。
他只能紧紧抱着怀里的人, 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从前,不管他怎么对许小真,许小真也只是失落片刻, 转瞬又会挂上笑容, 就算在外面受尽欺负, 拍拍土站起来, 都看不见一点儿的伤心,他一直以为什么都没办法打倒许小真,顾延野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脆弱的样子。
许小真已经听不见顾延野在说什么, 任何的安慰现在都无济于事。
医生给用裂隙灯显微镜和眼压计许小真仔细检查了一番, 不太敢置信,这么年轻, 顾中将看起来对他体贴有加,岂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么无忧无虑, 怎么会得这种中老年人才得的病?
各种仪器反复看了好几次, 几个医生又商议过后,才给出结论:“应该是眼内压持续升高,超过眼球所能耐受的程度, 导致的视力受损,看起来不是第一次, 存在失明风险。如果不是原发性的,还是要照个CT排查是不是脑部有肿瘤。”
他们原本建议直接把人带去医院,结果顾延野直接把人领到了地下室,将近三千平的场地,摆放着几台精密仪器,其中就有CT机,甚至规格比帝国医院的还要高。
几个医生对着通了电的仪器头皮发麻,不知道声明在外的顾中将竟然有这种癖好,正常人会在家里装这些东西吗?
不过这不是他们该操心的事,CT扫描结果显示许小真颅内正常。
许小真捧着一杯温水,坐在沙发上,接受医生的诊疗。
“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应该是在六年前的八月,醒来之后就发现看不清了,不过不怎么影响生活,后来渐渐有些好转,就没放在心上,”他说完,喉结动了动,急切地追问,“医生,我会瞎吗?”
“很大可能会,”他们呼吸一滞,照实说,“但是也不是完全没得治。”
脑袋里没有肿瘤,也没有遗传史,他们看着许小真红肿的眼眶,答案呼之欲出,是哭坏的,长期眼球充血,眼压升高,损坏了视力。
“还记得发病之前,发生过什么吗?或者有没有过长时间的流泪?”他们又问。
许小真点点头:“是哭过很久,”
他握紧了手中的杯子,“当时我男朋友死了。”
医生看看脸色铁青的顾延野,好像感觉自己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辛秘,再看看沙发上端坐的许小真,忍不住升起怜惜。
也许并不是跟着有权势的人就会快乐。
是男朋友死之后被顾中将强取豪夺了?
医生斟酌着,把许小真的病情简单汇总,总而言之,他的眼睛是哭坏的,压力过大引发的继发性青光眼,这种病例很少,至少在他们从医这么多年看来,很少有人会因为男朋友的去世把自己的眼睛哭成这样,大概感情是真的深。
医生先为他了注射维生素B,观察后续情况,开了一些药剂,让他吃吃看。
顾延野沉默着,一直坐在原处,神色晦暗,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他听到许小真的病起始于六年前的八月,他垂在大腿上的手不自觉攥紧,过于用力,小臂到手背的青筋隆起。
他冷声吩咐医生:“把人治好,我要他和原来一模一样,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医生为难地点头:“我们会尽力的。”
顾延野站起来,脸色绷得紧紧的,看起来要吃人似的,踢开面前的桌子,指着他们怒道:“我要的是一定!不是尽力!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这么一点小病都治不好,要你们有什么用——!!”
因为他,许小真是因为他才把眼睛哭坏的。
他当年想过自己假死后,许小真会做什么。
大概会伤心一段时间,然后认命,接受自己omega的身份,享受属于自己的优渥待遇。
但他没想到许小真会五年孑然一身,还为他哭瞎了眼睛。
如果当年,他能回去一趟,或者给许小真传个信,是不是他的眼睛就不会有事?
顾延野看着小心翼翼摸索着站起来的许小真,心里的滋味并不好受,许小真不能有事!他不允许!
整个空旷的客厅都回荡着他的怒吼,几个医生吓得脸色发白,唯唯诺诺的应了。
许小真扶了扶自己发疼的眼眶,把手中的杯子重重放到茶几上。
医生们脸色更白了,顾中将的脾气他们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一点就炸,他们有点担心许小真会挨骂,他们期期艾艾着犹豫要不要提醒不能刺激病人。
但是没想到,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顾中将一下子噤了声,甚至还温柔地安抚对方:“小真别怕,我不是说你,别担心,一定会好的。”
看起来沉默寡言到温顺的男人并没有因此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甚至还冷冰冰说:“正好脑科医生也在,让他们给你看看脑子吧。你可能听不懂人话,都说尽力了,你还在发什么疯?”
顾延野的脸色瞬间可以称得上是精彩纷呈,但竟然忍下了,什么都没说。
医生有点摸不着头脑,强取豪夺的小说情节在脑海里翻涌的更加欢快,场面窒息地让他们恨不得拔腿就跑,飞快叮嘱:“千万要保持心情愉快,再也不能流眼泪了,不是危言耸听,你的眼睛情况很不好,再这样下去真的会瞎。”
然后赶紧告辞。
许小真扶着沙发站起身,点头。
佣人们将医生送走,别墅瞬间又恢复了安静。
许小真摸索着去拿茶几上医生留下的药。
一堆瓶瓶罐罐。
有人先他一步,把药分好了,拉着他的手,轻轻放进他的掌心。
这个体温和触觉,许小真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顾延野。
药剂大多都是维生素,医生说心情最重要,许小真为了自己的身体考虑,也得让自己尽力平静。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近视了,没想到是哭坏了眼睛,真奇怪,眼睛没有感觉,竟然也会哭坏。
他仰头,把药片都吞了下去。
许小真没有抵触他的拥抱,也没有抵触他的药,顾延野更加笃定了,许小真只是生气,跟他闹脾气而已。
脆弱的许小真正是好哄,需要安慰和依靠的时候。
他上前抱住许小真,说:“小真,你还爱我的是不是?”顾延野拇指轻轻抚上对方微红的眼眶,语气随着心一并发颤,“这几天自己偷偷哭了,所以病才会复发的这么厉害是不是?小真,别闹了,我们好好的,以后我会对你好的,不会再让你流泪了。
就算好不了了也没关系,留在我身边,我会对你好一辈子的。”
许小真听到他的话,这次没有推开他,抬起手,寻找他的脸,指尖摸了摸,好像在确定什么。
巨大的喜悦挤满了顾延野原本酸涩的心脏,令他忍不住笑了。
许小真爱他,气消了,被他的话打动了,以后他会尽力弥补许小真,无论他要什么,都会满足。
许小真找准了位置,扬起手,时隔多日后,又给了顾延野一巴掌。
他甚至遗憾自己的身体没有年少时候那么有力,不然一定能把顾延野的嘴角扇出血来。
“要么放了我,要么就别说这种狗屁倒灶的话,我怕听多了上火,眼睛彻底瞎了。”
“许小真!!!”顾延野抬起的巴掌已经贴近许小真的脸颊,许小真都感受到他的掌风了。
“你有种就打我,打死我!”许小真仰起头,向他叫嚣。
顾延野终究是心中有愧,攥紧了拳头,把手收了回去,吻了一下许小真的额头,然后退开:“生气对眼睛不好,别闹了。”
他钳制住许小真的胳膊,唯恐再受一巴掌,把人抱着回了卧室。
只是他没留下,放下许小真后就走了。
许小真坐在床上,仰着头急促地喘息,这样有种跑了一千米的感觉,脑子晕乎乎的,就没法难过,也没法掉眼泪了。
顾延野脸上火辣辣地疼,心脏比脸更疼,苦闷地根本无法入睡,自己在露台点了烟,连着抽了四五根,大脑被尼古丁麻痹,本该平静下来,还是钝钝的疼,像钝刀子割肉。
“我挺好的,以为你死了之后,我确实很难过,但很快就打起精神了,重新去读书,还有好心人资助我,捡破烂攒了点小钱,房子也修了修,重新添了几个家具……
还交了几个朋友,都挺好的。”
“脖子上的疤啊?哦哦,之前分化成omega了嘛,但是分化的太太太不好了,毛病很多,我感觉当个残废omega还不如当个beta呢,哈哈,然后就去医院摘掉了。
可能给我做手术的是个实习医生,弄得好丑啊,”许小真笑了笑,然后有点不自在地用头发遮住疤痕,“太丑了,你肯定嫌弃,别看了。”
许小真笑眯眯地和他说他不在的五年里发生的事,不过从不会自己提起,只有顾延野问的时候,他才会兴致勃勃,好像讲什么笑话似地讲给他听。
偶有波折,除了第一年因为伤心错过高考,第二年考试落榜,第三年攒钱打工,第四年才得到资助,第五年考上大学有点不顺利外,总的来说一帆风顺。
许小真只愿意和他说当年他们在一起的事情,刚在一起的时候,每天晚上都要念叨,讲家里的破冰箱,破衣柜,被他们弄塌了的床,社会行为与道德他总是交白卷,试图通过这些唤醒他的回忆。
顾延野并不爱听,这只会唤醒他在十八区屈辱的回忆,还有他蒙骗许小真自己失忆的事,他对许小真还有兴趣,并不想和他闹掰。
所以每次许小真提起的时候,顾延野就会堵住他的嘴,拉着他再做几遍,直到许小真困得说不出话。
后来渐渐地,许小真也知道他不爱听,就再也不提起了。
许小真那五年的生活,似乎没有他口中说得那么顺利。
他的眼睛坏了,还有别的呢?
这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延野不知不觉已经把整盒烟摸空了,烟灰缸塞满了。
他联系人去查当年的事情。
许小真过得好,他欺骗对方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负罪感,如果许小真过得不好呢?
不好到什么程度?
顾延野想不出来,只是隐约有些不安。
指间夹着的烟烧到了他皮肤,他才不慌不忙碾灭。
客厅还放着许小真的药,胆碱,泛酸,芸香素,维生素B2,维c,维e,锗,加上注射的维生素和洗眼睛的茴香,瓶瓶罐罐一大堆,高矮胖瘦也差不多。
药多,医嘱也乱七八糟的,早上吃这个和那个,中午又吃这个那个还有别的,晚上又不一样。
他难得这么安静,有耐心,把药按照早晚的份额配好,挨个装好,吃起来方便。
早上的用红色装,中午的用绿色,晚上的用黑色,许小真眼睛不好,没人看着的话也不至于会吃错。
他去许小真的房间,把七天的药放在他床头。
许小真睡着了,以一种极其缺乏安全感的姿态蜷缩在床的角落,只占了一个边儿。
脸上干干净净的,睡前应该没哭。
顾延野自嘲一笑,以往都是他给许小真脸色看,把许小真关在门外,没想到他还有偷偷摸摸要趁着许小真睡着才敢进房间的一天。
临走前,他没忍住,摸了摸许小真白皙的脸颊,俯下身亲吻他的额头,鼻尖还有两颊,才离开房间。
很快的,小真,还有七天,就能给你做手术了。
到时候你会像以前那么爱我,不会每天生气伤心流泪了,我也会学着对你好,像你对我那样。
以前不管受过什么伤都忘了吧,我会让你的生活幸福,顺遂。
他回房间前遇到了管家,对方向他问好之后,过了一会儿送来一些药膏,叮嘱顾延野涂上。
顾延野是在给许小真递药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冰袋,里面的冰块已经被他的体温融化,他的手也冻伤了,刚才被烟烫了,现在整个右手不忍直视,还有他的脸。
想必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撕棉签包装袋的时候,顾延野才意识到不对劲,他左手的戒指不对。
不是许小真给他做的那个。
是和陈宝珠订婚的婚戒。
他走的时候匆忙又不耐烦,根本没注意把戒指换回来。
顾延野扔下手里的东西,把今天出门穿的衣服口袋翻了个遍,也没有戒指的踪影,他这才记得戒指当初被他放在桌子上了。
第52章
凌晨一点五十七分, 早早躺下睡美容觉的陈宝珠被顾延野叫醒了。
人在那边发疯,让他找那个破戒指。
如果顾延野不是帝国最年轻的中将,前途光明, 家世背景雄厚, 嫁给他不仅能获得数不尽的好处, 还能满足虚荣心, 陈宝珠愿不愿意听他发疯还不好说。
一般家世优渥的omega都会从事一些优雅的行业, 比如开个画廊,美术馆,或者工作室, 盈亏不重要, 重要的是既显得自己事业有成, 风雅有内涵, 还能有大把的时间享受生活,陈宝珠也不例外。
所以定制婚戒的工作室,理所当然就选在了他名下的。
那个戒指陈宝珠有印象, 顾延野走的时候落在桌子上了。
设计师问他怎么办。
一款平平无奇的丑戒指, 打磨粗糙,材料下等, 又恰好戴在顾延野的无名指上,他闭着眼睛都能猜到, 这大概是他那个小情人送的。
陈宝珠越看越气, 直接让人扔了。
一整个晚上,顾延野都没想起来,可见这东西也不怎么重要, 陈宝珠心安理得。
没想到对方凌晨两点打电话质问,他有一瞬间慌了, 含糊道:“我不知道啊,没注意,等我给你问问。”
顾延野出现在陈宝珠面前的时候,脸上的指印在昏暗的灯光下若隐若现,不严重,大概一早就会好。
陈宝珠看得心里不是滋味,看大小也不是顾元帅打的,那还能是谁?
当然是顾延野那个小情人。
真他妈的牛!这种人都敢扇他巴掌!
如果不是情敌,陈宝珠高低要去讨教两招。
但对方是情敌,他只觉得两眼一黑,未来的婚姻生活可能比想象中的还要黯淡无光。
许小真把顾延野打了,顾延野还得巴巴回来找戒指,他就是警告许小真两句,脖子都给掐紫了。
这个情人将来岂止能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他说不定还得去给那个beta伺候月子!
该死的!
工作室的人都被叫了回去,顾延野把整个工作室几乎快翻过来了,都没找到戒指的踪影。
明知道戒指早就丢了,大家都不敢吭声,生怕做了出头鸟被迁怒,装作忙忙碌碌地陪他一起找。
还是有个实习生嘀咕时候说漏了嘴:“昨晚不是已经当成垃圾打包送走了吗?费这个劲找什么?”
“你说什么?”
顾延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惊得实习生差点跳起来。
“已经丢了!?谁让你们丢的?经过我的允许了吗!”顾延野熬了一夜,眼睛赤红,质问人的时候显得面目狰狞。
实习生年纪小,不敢看他,瑟瑟发抖。
陈宝珠剜了一眼实习生,看顾延野的样子,脖子已经开始隐隐作痛,忍不住离远了两步,才开口安慰:“也不是特别贵重,丢了就丢了吧,大不了再买一个。没必要发这么大火,对身体不好。”
顾延野听这话愈发怒火中烧,抬手把桌面的东西都扫了下去,陈宝珠也闭嘴了。
“找!去给我找!找不回来你们都给我滚出一区!”
顾延野当着他的面这么训斥他的人,陈宝珠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但还是抓紧让员工联系垃圾场。
却被那边告知,昨晚收的垃圾已经无害化处理了,小型金属制品,大概率在高温下已经汽化了……
就算是还没有焚烧,光昨天回收的垃圾就有三万多吨,这里面找一枚戒指,和大海捞针差不多。
也就是肯定找不回来了。
那枚戒指变成电,游走进某一户人家,化成光,顷刻消散了。
听到这个消息。
顾延野摸着空落落的无名指,呆坐在原地。
那个戒指是他第一次和许小真吵架时候,他从许小真兜里翻出来的,是个半成品。
他自己戴上了,想戴着玩的。
顾延野不像沈冽那么花哨,他从来不佩戴什么饰品,所以这东西对他来说是个麻烦,洗手洗澡要摘下来,摘下来还得记得戴回去。
他硬是戴了半年多,习惯了,一刻摸不着手上有东西还不自在。
半年都没丢,偏偏是现在,许小真和他闹分手的时候,戒指丢了。
他这几天心烦意乱,走的时候只知道手上还像以前似的戴了个东西,并没有过多注意。
结果就找不回来了。
戒指是这样,许小真也是这样,明明一开始只想着玩玩的,却走火入魔上了心,费尽手段都要留下来。
现在戒指丢了?许小真呢?
他就那么坐着,谁也不敢赶他走,等到天亮的时候,他才恍若初醒,起身离开。
顾延野没发话让走,所有人都得陪着他,他走了之后,才有设计师犹犹豫豫走上前,问陈宝珠:“老板,我们要离开一区吗?”
陈宝珠也没想到事会闹这么大,顾延野这个疯子!
他不耐烦地摆摆手:“得了,你们自己出去躲一阵吧。”
顾延野回家的时候,许小真已经在房间里吃早餐了。
他的眼睛不方便,所以现在没必要再上锁,床头的铁链也被顾延野撤去。
昨天许小真还崩溃欲绝,脸色惨白,魂都被抽掉了,今天就已经恢复平静,看不出异样。
神色那么平静,任谁也猜不到他现在几乎是个瞎子,甚至可能完全失明。
无论什么时候,许小真的抗打击能力确实是一流。
按照医嘱,厨师今早更换了食谱,早餐改成薏仁赤豆粥等利水食物,有助于加快眼内房水的吸收。
顾延野都不知道怎么跟许小真说戒指丢了的事。
许小真原本就在生气,知道东西弄丢了,恐怕会更气。
他抽了张乳霜纸巾,抬手,给许小真轻柔地擦掉嘴角的粥渍。
许小真皱了皱眉,没说什么,继续吃饭。
顾延野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小真,等以后眼睛好了,再给我做枚戒指吧,”说完他觉得不够,飞快补充,“不是我自己弄丢的,是摘下来放在桌子上,被人扔了。”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在意许小真在意到完全不像自己了,以前他做什么说怎么都不必考虑任何人的感受,现在唯恐许小真对他生气,一句话都要瞻前顾后,否则许小真的巴掌又会落在他脸上。
这种感觉简直可怕,他的内心警铃大作,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悬崖勒马,但他控制不住。
许小真疑惑,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他做的那个半成品戒指。
本来是打算求婚用的,结果顾延野自己戴在手上了,后来他和顾延野相处的越来越累,就没想过再做一件这种事了。
现在看来,应该丢了,按照顾延野的性格,丢了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顾延野看到许小真露出恍然表情的那一刻,腰部肌肉瞬间绷紧,做好闪避的准备。
但许小真只是汤勺在碗里搅了搅,当作没听见。
他都猜到顾延野会跟那些人发什么疯了,想想都觉得心累,他以前太爱对方,什么都能忍。
顾延野去轻扯他的衣袖:“小真,再给我做一个吧,到时候我们重新开始,”
许小真动了一下,他就下意识往后闪。
“顾延野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前几天就和你分手了!断了!在你把我关起来之后,我们这辈子都应该老死不相往来!你根本不爱我,你只爱你自己!
我的眼睛都已经这样了,你还要捆着我不放,你到底有没有心?但凡是个人都会愧疚吧?你还想着让我给你做戒指,重新开始?”
许小真拍着桌子骂了他一顿,他是个很爱惜东西的人,所以既没有掀桌也没有把粥泼到他脸上。
说到底,因为情窦初开时的感情,他对顾延野还有期望,没有完全的死心,打他也好,骂他也好,都是试图说服他,不要把这段关系推向更深的深渊。
许小真只是骂他,没打他,顾延野觉得自己跟犯贱了似的,竟然还有点欣喜。
他早就忘了不久以前,许小真连跟他大声说话都不敢。
顾延野油盐不进,反倒是许小真生气之后,血气翻涌,眼睛一阵一阵地疼,捂着眼睛不说话。
顾延野看出不对,连忙去叫私人医生,医生来给许小真注射了维生素,用茴香水洗眼睛,面露为难:“病人的病情最忌讳情绪波动了,中将大人,您要不还是……”
“小真你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或者想听什么书?做什么能让你高兴一些?”顾延野打断他接下来的话,反问许小真。
“放我走。”
顾延野:……
“不可能,你好好养着吧。”
他说完,叮嘱了医生几句后,就去工作了。
许小真从那天以后,就好像知道闹和发脾气没用,顾延野说什么,他都淡淡的,有时候在自己屋子里一待就是一天。
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没脾气了,是他的病情恶化了,身体是他自己的,他能感觉到。
所以他努力强迫自己开心起来,试图挽救这个岌岌可危的身体。
但情绪有时候不是许小真刻意控制就能控制的了的,尤其家里处处都是顾延野的影子,许小真看到他的影子,听到他的声音,甚至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情绪都会剧烈起伏。
有时候早上醒来,枕头也是湿漉漉的。
他挺恨自己不争气的。
三天后复查,医生大惊失色,怎么会恶化的这么快?
角膜存在水肿,连激光手术的条件都达不到。
“不能再这样了?真的会完全失明。”
许小真听着医生的话,手指不由得慢慢攥紧。
他知道,他很着急,但他根本无法控制,只要在这座压抑的别墅里一天,他根本没办法放松,他想走……
连顾延野都没预料到这种情况。
这几天好吃好喝供着,药按时用,他甚至刻意避免出现在许小真面前,怎么还会恶化?
医生只能给出建议,让他找一些会让自己开心放松的事情做。
顾延野蹲在许小真面前,用怜爱地目光看着他,握住他的手,问他有什么想要的,想做的,想吃的,什么都行,就是天上的星星他都想办法给许小真弄下来,只要他高兴。
许小真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想离开这里,”
他真的怕了,他眼睛瞎了就彻底完了,他会被退学,他努力了那么久,最后一无所有,连找份工作都困难,回十八区捡垃圾都抢不过人家。
他哪儿也去不了,只能被顾延野关在这间房子里,等他什么时候心情好了来逗逗自己,什么时候厌弃了,就把他赶出去。
许小真扶在膝盖上的指尖微微颤抖,他妥协,他退让,他第一次用哀求哽咽的语气请求顾延野,“求你,放过我吧,我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了,我是个人,不是个玩具。
今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我睁开眼睛了,眼前还是黑的,过了好久才有光,我真的要瞎了。
周延,你就当是我不识好歹,我下贱,我享不了福,看在过去我们在一起过的份儿上,你让我走吧。”
第53章
许小真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可以和顾延野利益交换都东西。
他犹豫了很久,把手抽出来,哆哆嗦嗦解自己的睡衣扣子, 把上衣脱下来, 露出光.裸的身体, 将顾延野的手拉过来, 让他滚烫的手掌碰在自己冰凉的皮肤上:“如果你只是想要我的身体, 我和你上床,怎么做都行,做完放过我行吗?
也当是放过你的未婚夫, 我不想再做第三者, 让他也痛苦。”
顾延野掌心下是许小真皮肤细嫩的触感, 许小真在主动邀请他, 他的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低头,轻轻吻上了许小真的唇, 把他抱起来放到床上。
顾延野这次做得格外温柔, 一直观察着许小真的神色,生怕弄疼了他, 或是过于激烈,让他流泪。顾延野希望, 至少在肉.体的欢愉上, 许小真能享受到。
许小真感觉自己的灵魂和身体分割开了。
身体变成一具死透了的尸体,是一坨白花花的烂肉横亘在床上。
灵魂则被撕扯出来,飘飘荡荡在半空, 看着这一切,痛到几乎破碎。
他的道德让他痛苦, 明知道顾延野是有未婚夫的,离开对方分明是他应该做的,却要用这种方式来成全,为什么呢?
周延,世界上没有既要又要的事情。
真恶心啊!
他们背着他的未婚妻,在床上发生肉.体关系。
许小真想他怎么不去死呢?怎么不眼睛真的痛痛快快瞎了呢?
这么半死不活的,求生的欲望还促使他做出这种事。
是他主动的,他是个恶心的人。
什么放过他,也放过陈宝珠?
他要是痛痛快快死了,就谁都放过了。
但他不想死,一点都不想,他想活着,好好活着,他想要他的眼睛能看见,清清楚楚看见这个世界。
他表情麻木地看着天花板,吊灯在荡啊荡,顾延野与他十指相扣,沉迷其中的时候,却猝不及防看到他空洞的表情,除了脸色略有酡红,发丝湿漉漉沾在额头上,并没有一点享受,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甚至细看还有几分隐忍。
他的心脏忽然像被钻了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冰冷一片。
好像在上演一出独角戏,无论他使劲浑身解数,都无法得到回应。
许小真喜欢和他接吻,他将十指扣得更紧,低下头,欲要亲吻他。
许小真没忍住,翻过床去干呕,他被恶心吐了。
顾延野大惊失色,连忙给他拍背递水。
许小真推开他的水,说:“继续,做完吧。”
顾延野还愣着,许小真已经把他推回去。
做完之后,许小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或者是单纯不想面对,翻了个身,离顾延野远远的,紧紧闭着眼睛,并没有像以往一样黏着他,贴上来抱着他。
顾延野只能从过往的回忆中寻求片刻温存。
他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没人告诉他应该怎么做,他一直坚信自己所做一切都是对的,凡是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想尽办法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他想要许小真的人,也想要许小真的心。
直到现在,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顾延野去露台点了几支烟,抽完冷静之后才回来。
许小真已经醒了,侧着身,默默躺在床上,不想多说一句话的模样。
他走过去,坐在许小真身边,给了许小真一个想听的答案:“我会放你走。”
许小真失去神采的眼睛骤然焕发了生机。
“但是你在学校没法照顾自己,要吃药,还要打针,你的眼睛不看清,容易摔倒,所以等你好了之后,我就放你走。我这里的医疗团队和营养师都是专业的,都能照顾你,比你自己在学校瞎摸索好。”
许小真迫不及待:“我可以去沈冽那里住,他可以照顾我。”
沈冽是他弟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即便一时冲动想做过一些不好的事,但已经知错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天。
况且当初也是因为嫉妒顾延野才鬼迷心窍,他已经和顾延野分手,沈冽没必要再嫉妒了。
他们还是好兄弟。
顾延野听他提起沈冽就气不打一处来,把看不见的许小真推给沈冽,无异于羊入虎口,沉下性子,道:“他不行,他看起来哪儿是会照顾人的样子?到时候反过来你还得照顾他,一团糟。”
许小真沉默地抠着手指,说好。
至少顾延野愿意放他走了,这就好。
他不再吵着要沈冽,顾延野长松口气,又温柔地对他说:“小真,除了你眼睛的问题,我还会专门给你安排医生,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我已经同意你走了,所以好好听话,把身体养好。”
许小真以为他放下执念了,心底也释然了,冲他微微扯起嘴角:“好。”
不管怎么说,事情还没有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顾延野也许变了很多,但还是良知尚存。
就这样吧,这段关系到此为止,在今天画上句号。
许小真终究对顾延野有七年的执念,对他有所期待,只要他知错能改,回头是岸,许小真那点在心中滋生的仇恨就能逐渐散开。
顾延野帮他盖好被子,嘱咐他好好休息,就离开了,没有动手动脚,没有再做任何亲昵举动。
好像他真的大彻大悟,决定和许小真划清界限,做到礼貌相待。
他出去后,许小真让手机把电话打给沈冽。
比起在这里待到康复,许小真还是更相信沈冽,更愿意和沈冽待在一起,谁知道继续在这里还会不会有变数?
沈冽看到是许小真的来电,兴奋的呼吸急促,眼睛都亮了。
将近半个月,许小真一直没出现在学校,顾延野的婚讯传播的铺天盖地,原本许他们居住的地方也空无一人,他就知道是顾延野那个贱人作妖了。
多半是把人囚禁起来了。
他等了半个月,那个贱人果然没让他失望。
沈冽任由来电一直响,他刻意晾着许小真,直到振动接近尾声,才不紧不慢接起来,压抑着兴奋的语气,故作惊喜,用黏腻的像蜜糖一般的语气撒娇:“哥哥!你愿意主动联系我了!是不是气全都消了?
小冽好高兴啊,哥,小冽真的好想你啊,但是小冽怕你生气,一直没敢联系你,连发问候的消息都不敢。”
说着说着,他变得委屈低落,嗓子软的好像能掐出一把水。
许小真听到沈冽轻快的撒娇,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沈冽活泼可爱,碎碎念说这话,许小真都能想到他在那边的可爱表情,这极大抚慰了他这些天的痛苦和烦闷。
他一直不敢联系沈冽,生怕不小心透露出消息,沈冽冲动来找顾延野算账,他弟弟那么柔弱,哪里是顾延野那么粗鲁的人的对手?
一想到他会受伤,许小真的心就抽痛,宁愿自己受苦也不希望沈冽有一丝委屈。
现在在许小真心里,只有沈冽一个人了,他对自己而言,是最重要的。
顾延野松了口,愿意放他走,他才敢联系沈冽。
一向是许小真照顾沈冽,冷不丁要他麻烦沈冽,许小真还觉得有点张不开嘴,觉得自己当哥哥的没用,话题东扯西扯了一会儿,好不容才克服羞耻,问他:“阿冽,你最近有没有时间?能来明光路99号接我一下吗?我可能暂时要麻烦你,在你家住一段时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
他话没说完,沈冽那边就状似苦恼地开口了:“哥,我也很想去接你来和我一起住,但是我最近很忙诶,一点时间都没有,哥,我好累啊。
哥你和嫂子住在一起吗?吵架了吗?”
这是明显的拒绝了,许小真脸一阵臊红,沈冽说忙,他根本不好意思再继续请求,抓着被单:“没事,你没时间就去忙吧,注意休息,按时吃饭,我这里没什么大事,就是想你了。”
沈冽高高兴兴应了,说自己要忙,挂断电话。
许小真看着手机出神,在一区,他好像并没有别的人可以麻烦了,有点糟糕,大概只能等自己眼睛痊愈,顾延野如期把他放出去了。
沈冽挂断电话,兴奋地在家里走了好几圈,推开衣帽间,抽出一沓衣服,对着镜子挨个比对,想见到许小真的时候穿哪件。
不好,不好,这些都不好,他应该去定制一套特别的,漂亮的衣服,然后等待一个时机,像天神一样出现在许小真面前。
他不忙,甚至很闲,但是现在还不是出现的时候。
这只是一个开始。
许小真贪慕虚荣,抛弃他后,勾搭上了顾延野,受些教训是应得的。
他不是很爱那个贱人吗?
现在知道对方订婚的消息,肯定不好受吧?还被囚禁了。
许小真和他通话时候的语气平静和缓,完全没有半点儿急切渴求,甚至失常的样子,还没到被逼疯,被逼到无法忍受的临界点。
如果一通电话,他就急不可耐地跑去救人,那也太不值钱了,许小真不会珍惜他,不会依恋他,不会把他当成唯一的依靠,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忘记顾延野带给他的教训,转身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人对来得过于轻易的东西是不会珍惜的。
最痛苦时候的救赎,才是唯一的光。
许小真曾经是他的光,是他唯一的依靠,他曾相信过,无论什么时候,许小真都会爱他,保护他,陪伴他,但许小真抛弃了他。
开始,在他自己缩在黑暗的房间里的时候,他想要哥哥,要哥哥带他走。
后来,哥哥还是没有出现,他有点生气了,但又想,只要哥哥现在出现,他就原谅哥哥。
最后,他的痛苦,孤单,无助,害怕不断累积,达到顶点的时候,许小真还没有出现,他恨死许小真了,他发誓要报复对方,让他也尝尝这种被最挚爱最信任的人一次次抛弃的感觉。
他看过电视上男人对女人的起誓,他也和许小真发过誓,无论生老还是病死,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健康还是残疾,他都要和哥哥在一起,不离不弃,即便死也要死在哥哥怀里。
许小真明明揉揉他的头,温柔地说好。
答应了他的事情,没有做到,沈冽到现在,也最恨这种人了。
他最爱的哥哥,如果你没死,为什么不来接我回家?
沈冽只能接受这一个许小真这么多年没有来找过他的理由。
后来他就逐渐当许小真真的死了。
他再见到许小真,开始想的是,让许小真彻底依赖他,信任他,并且不断打压许小真的自信,让他的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然后再抛弃他,让他哀求自己。
可是逐渐的,他发现,这不现实,只要顾延野那个贱人在,许小真永远有退路,甚至他都不是许小真最爱的人。
他慌了一阵,不知道该怎么才好,冲动之下做出了让许小真疏远的事。
可是上天都给他报仇的机会,顾延野要订婚了。
哈哈哈!
那个贱人!
他真有胆子!
沈冽知道这是个好机会,他其实有点舍不得许小真被除了他以外的人伤害。
可是没有比这更妙的机会了。
顾延野那种傻缺他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会做什么。
等到许小真被逼疯,对顾延野彻底绝望,痛苦,疯癫,恨不得去死,像他当年一样……
但是不一样的是,他会在哥哥最绝望的时候,成为哥哥的救命稻草。
哥哥只能牢牢抓紧他,一但松手,就会死。
沈冽把一件仙气飘飘的白色纱衣举起来,与其说是一件衣服,不如说是一块三米长的雪纺纱,柔软飘逸,波光粼粼,三米长料子,要按照设计松松缠绕几圈,挂上金色搭扣,才能层次美丽的穿在身上。
他把衣服披在肩上,展开手臂,对着换衣间里巨大的镜子一圈圈旋转,仰起头,笑得发疯,纱衣轻薄如雾地飘动起来,场面美丽又诡异,令人心惊。
转了不知道多少圈后,沈冽笑着跌倒在衣服堆里,把轻薄的布料盖在脸上。
哥,你会体会到我的痛苦,可我比你心软多了,我会救你,成为你唯一的光。
你是我的。
想到那样的场景,沈冽激动的身体都在发颤,笑声一声比一声癫狂。
哥,我等你的下一通电话。
哥,让我看看你能忍受到什么时候。
许小真的眼睛没有继续恶化,连续几天眼压降低,有好转的预兆,如果水肿消退,也许安排激光手术会好得更快。
第二次医生复查后,说出这样的话,许小真瞬间有了几分信心。
这几天顾延野也刻意和他保持距离,变得礼貌而客气,让许小真舒服了许多。
又过了几天,顾延野说安排检查的医生今天有时间上门。
许小真隐隐约约能看到一点东西了,发现顾延野带着去的竟然是地下室方向。
他奇怪:“不是应该去医院吗?”
顾延野神色暗了暗:“家里更安全一点,何况你应该也不想和我一起出现在人前吧。”
许小真不疑有他,点点头,跟随他下去。
第54章
地下室的器材好像比上次来的时候更多的, 许小真模糊的视线里,各种仪器闪烁着红光绿光和蓝光,此起彼伏, 呼吸交错, 像海岸线的灯塔。
滴滴的响声和新机器的油漆味混杂在一起。
墙壁被粉刷成了淡淡的紫色, 分明是一种温柔的颜色, 在这种场景下至显得不伦不类。
只有灯光, 没有日光。
他下意识后退两步,天然感到警惕。
顾延野揽住他的肩膀:“没事,这些本来是为你准备的, 但现在用不上了, 你别害怕。”
许小真这才镇定下来, 接受了一系列检查。
抽血, 全身的CT扫描。
冰凉的耦合剂涂在他脖颈疤痕的位置,使他发出一阵战栗。
检查很快结束,许小真问顾延野:“多久能出结果。”
顾延野给他切西瓜的手一顿:“大概明天上午吧。”
然后把切好的西瓜块和水晶叉子递给他, “吃西瓜, 医生说利水降压。”
许小真哦了一声,接过来, 吃了一口,发现和食堂里的差不多, 都挺甜的。
一区果然是个好地方, 西瓜也比十八区的好吃。
然后顾延野噗通一声往垃圾桶里扔了什么沉重的东西,少说也有十斤的样子。
他下意识抬起头,顾延野被他的目光盯着, 不知道自己哪儿又做错了,解释道:“我扔西瓜皮。”
西瓜皮会这么重吗?
顾延野看他好像不信, 把垃圾桶推到他面前给他看。
许小真低下头,眯着眼睛看那块传说中的西瓜皮,发现顾延野口中的西瓜皮,是除了西瓜最中心拳头大小之外的位置。
他弯腰去捡,被顾延野拦住了:“你捡这个东西做什么?谁会吃?才几块钱,用不着这么节约。”
许小真还没捡到,垃圾桶就被踢走了,顾延野叫佣人把这东西拿出去扔了。
他有时候也不知道许小真什么毛病,放着好日子不过,非得吃苦。
以前他觉得无所谓,许小真爱干什么都跟他没关系,吃苦也是自找的。
现在一想,许小真要是在他手里还抱着西瓜皮啃,他都恨不得给自己两刀。
许小真为他眼睛都哭瞎了,他给许小真吃西瓜皮,狗都不吃的东西。
“很便宜?没人吃这些?大家只吃西瓜芯吗?”许小真喃喃。
所以他在学校食堂吃的那些西瓜块为什么那么甜?
以前以为是农学系培育出的优良品质,原来甜是因为,无论吃到哪块,都是西瓜芯。
他忽然想起五六年前,在十八区论坛上发的帖子。
帖子里面有人问,高贵的alpha和omega,是不是能经常吃到西瓜,他们每天都能吃上西瓜皮腌制的拌菜吧?
那个时候许小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现在他大概能回答了。
一区的西瓜很便宜,便宜到几个硬币就能买一大个,所以所以大家只吃芯。
他想起经济学课堂上所学的,一区的人均收入在十万,收入中位数在三万。
十八区坐不起的公交,这里只要一元甚至不要钱,十八区吃不起的西瓜,这里除了拳头大的一块地方,其余的在大家眼里都是西瓜皮。
一区,果然是个好地方。
顾延野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哪句话,许小真的心情肉眼可见的消沉,吃完西瓜就回房间睡觉去了。
他头痛地捏了捏太阳穴。
周京烁电话打进来,问他订婚的消息闹得满城风雨,许小真跟没跟他闹,劝他别太把人放在心上了。
这话问的算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顾延野刚又不知道怎么的把人惹着了,周京烁一问,他就跟火药罐子点炸了似的,让人滚,然后摔了手机。
手机乒乓砸在地上,声音巨大,顾延野才回过神,看了一眼楼上许小真房间的方向,自己默默又把手机捡起来。
几十条体检结果,第二天上午交到许小真面前。
他看不清上面的字,顾延野一路看下来,给他念:“贫血有点严重;微量元素全都亮红灯了;缺钙导致的骨质疏松;多处有骨折过的痕迹……”
许小真听到这些,欣慰自己的身体还不错。
这点缺这儿缺那儿的毛病,在穷人眼里根本算不上是病。
只有他之前被打折的无名指和小指,医生建议重新固定归位,冬天会好过一些。
状况也比顾延野预料的要好很多,至少没什么器官上的病变。
但他越念,手指攥着报告单却越发收紧。
许小真跟了他快一年,怎么能贫血缺钙,还营养不良?
不管是钱,还是东西,只要许小真张口,他就大把大把地往外撒,用这么多钱,怎么还能把人养成这样?
这种事不管传到谁耳朵里,他都能沦为笑柄了。
什么?顾大少爷,顾中将,把人养得营养不良?这得是多抠门啊?是不给人家吃饭吗?
顾延野感觉自己的脸都快要被这份报告单扇肿了,这比许小真的巴掌落在他脸上,还让他难以接受。
“我尽快找人给你安排手指的手术。”他深吸一口气,把报告单放进许小真手里,看着许小真瘦削的面颊,还有略显苍白的嘴唇。
也许他的下巴不是第一天这么尖,也许他的嘴唇也不是第一天这么白,只是除非他的样子有碍瞻观,影响了自己,否则不会过多在意而已。
顾延野想起许小真再次出现在自己视野里时候的样子,伶仃,瘦弱,阴郁,跟个筷子似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折。
那时候他是在意的,他想把人养得漂亮点,胖一点,但并不是出于爱护,单纯为了满足自己而已。
许小真看他还不走,皱眉:“还有什么事吗?没事可以出去了。”
顾延野恍若初醒,点头,关上门后又折返回来问他:“我叫人去给你炖汤,有什么喜欢喝的吗?”
许小真说不知道,顾延野心脏一痛,他又问:“那有什么不喜欢的食材吗?”
许小真说:“没有,都喜欢。”
顾延野悄悄关上门。
让人按照菜谱轮回做。
顾延野想,许小真不是没有喜欢讨厌的东西,是他生活里可选择和体验的东西太少,所以每一个都显得珍贵。
他觉得这件事好解决,他只要对许小真更好一些,把那些他以前不容易得到的东西变得唾手可得,自然就有了高下之分。
厨师在炖乌鸡虫草汤,他在看许小真的另一份检查报告。
这些事瞒着许小真做的,关于他的腺体,很多数值都被打上了大大的红色。
即便是整个帝国最好的腺体医生,陈束的表情也有些恍惚:“我接下来说的话,需要您做好一些心理准备。”
顾延野凌厉的目光扫向他:“别告诉我手术不能做?”
陈束连连摆手:“不是的,能做。但是病人的情况我从业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
顾延野还当是什么事,颔首:“我知道,他腺体摘除的手术做得并不正规,移植手术会有困难。”
许小真说过,他分化晚,腺体发育差,所以有很多不良症状,所以去医院切掉了,十八区那些庸医大概比菜市场的屠夫刀法还不如,留下那么长一道疤。
无论在哪个区,这对一个omega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腺体发育不良,可以领取促进发育的药剂,只有许小真这个傻子,会选择把腺体摘掉。
医生错愕,竟然没在顾延野脸上发现如自己一样震惊的表情,果然中将大人见多识广,对病人这种自己挖掉腺体的行为都能见怪不怪。
也是,病人应该早就把情况讲明了。
他收起错愕,说:“那我就不多说废话了。病人的腺体被切除的很彻底,无法通过生长手段复原。
但是我们从病人血液中提取了残存的信息素,通过人工手段的确能合成腺体。
病人应该是摘取腺体之前有过终身标记,所以血液里有两股信息素,我们要需要当初标记人的血液,把两种信息素分离出来,获取病人的原始信息素。”
顾延野转动着手里的手里的钢笔,若有所思:“能不能直接把标记好的腺体移植进去?”
他觉得手术后再标记,清醒着的许小真会反抗的特别激烈。
“啊?”医生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这恐怕不行,但是可以在手术同时,注射信息素,达到标记目的。”
顾延野没再强求,觉得这样也行,问:“什么时候可以做?”
“后天。”
顾延野的钢笔“咚”一声敲在桌面上,又好像敲在他的心里,敦促他做出决定。
他的呼吸颤抖起来,不可抑止的兴奋,或是其中掺杂了害怕也未可知。
许小真被标记后,他的本能会驱使他无条件深爱自己,无法和他分离。
也还好许小真原本是个omega,根据现在的医疗技术,腺体移植只能应用于腺体受损和萎缩的omega或alpha,从他们血液中提取信息素重制腺体,否则他想用标记留住许小真也不能。
但顾延野不确定人工的腺体会不会和天然腺体存在区别。
医生看着他,他手中的钢笔在桌面又“咚”地落了一声,好似下定什么决心:“我会安排你和他的眼科医生进行会诊,一定要在确保他身体的情况下进行手术。”
“这是一定的,请您放心。”
医生说完后,顾延野摆摆手,示意管家将他送出去。
两天里,顾延野几乎不在家,在家也不会出现在许小真面前,他唯恐自己过于异常的情绪被许小真察觉。
第三天早上,许小真没等到早饭,顾延野说新的机器到了,今天要把落下的胃镜做了。
不用太担心,过程是全麻的,不会痛。
许小真偶尔会有胃痛,这个检查很有必要,他没有抗拒,在房间里洗漱。
出来的时候,顾延野正在楼下和谁打电话,听声音是周京烁,许小真就静静靠在楼梯边,等顾延野打完。
他眼睛不好用之后,听力反倒比之前更灵敏了,他以为只有全盲的人才会这样,原来半盲也会。
他听到周京烁在电话里跟顾延野嚷:“什么?这么严重?那你骗他那事儿没让他知道吧?知道岂不是更完了?”
顾延野骂他:“你闭嘴,我永远不会让他知道!以后你管好你那张破嘴,听见没有?我就是失忆了,不记得了!”
许小真恍惚,什么严重?什么骗他?顾延野还骗谁了?
顾延野让周京烁管好嘴,他失忆了。
许小真心脏咯噔了一下,有什么被压下去的线索忽然又被拽了上来,但是他像在抓一个拆开的毛线,线团就在眼前,怎么拽好像都离线球都有一步之遥。
顾延野转过身,才发现楼梯边依靠的许小真,他汗毛倒立,后背霎地起了一身冷汗,险些步子都迈不开,回想自己刚才有没有说漏什么,并问:“小真,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许小真下意识站直了身体,顾延野喋喋不休地催促他,打算他的思路:“走吧,今天时间安排的很紧,你的眼睛今天也能做手术了,高兴吗?很快就能看清东西了?是不是快期末考试了?应该能赶得上考试对吧?”
负责他眼睛的医生正好被管家带着走进来,他笑着搭话:“是的,根据检查结果你的眼睛已经达到了手术的水准,今天可以用激光手术帮你的眼睛减压,很快就能看清了,刚好全麻的话一起就能做。”
能看清,就意味着能离开这里,许小真顾不得再想别的,指尖掐进掌心,连声说:“谢谢您,谢谢您。”
顾延野伸出手,许小真犹豫了一下,牵着他的袖子,走下地下室。
许小真的眼睛一天比一天强了,今天能看清地下室除了是淡紫色的墙壁,还挂着很多可爱的装饰,蕾丝的蝴蝶结。
不知道是谁主持装修的,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心情愉快放松。
医生很严肃,许小真险些以为他要做的不是什么胃镜,而是不得了的大手术。
他躺在冰冷的检查台上,任由麻药缓缓从自己的手背注射进去,这么多天,他终于真心实意展露出了一点笑容,期待未来崭新的生活。
终于能回去上课了,他有点想沈冽。
耳边机器的声响,混着药水的刺激气味,此刻都变得令人愉快。
在许小真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他看见的是倒悬的顾延野,站在他的床头,低着头,手插在口袋里,正在看他,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也就不知道顾延野的神色到底有多复杂。
许小真彻底昏睡过去。
几个护士从隔断的手术室走出来。
这是顾延最后一次能选择的机会,手术做还是不做?
许小真想离开他,他想到这件事就浑身发痛,他想把许小真留下来,用任何手段,留在自己身边,让许小真爱他。他确信自己不再对许小真抱有玩玩看的念头,他会悉心照顾许小真一辈子,为他收敛脾气,他发誓。
但顾延野看到了许小真昏睡前的笑容,那么出自真心实意,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着,喘不过气。
如果他放许小真走,许小真会开心吧。
其实他想到许小真能高兴,也有种发自内心的欢快。
但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低头亲吻了一下许小真的额头,任由护士把人推进手术室。
顾延野倚在手术室外面的墙壁上,冰冷的,刺透了他的皮肤,寒意蔓延到他的骨髓。
他夹了支烟,但没点燃,一直倚在那里,一动不动。
手术结束之后,他就再也不用独自面对冰冷的长夜,摸着空落落的床孤枕难眠,不至于心口像刀剜了似的空掉一块。
他会和许小真幸福的,等到他站在权力之巅,推翻或者弄死他那个名义上的父亲,他就会和陈宝珠离婚,他一定会娶许小真。
顾延野想到许小真会因此露出的惊喜笑容,唇角也忍不住勾了勾。
他站在手术室外面,东想西想,连将来生孩子取什么名字都想好了。
他又忍不住担心,万一失败了怎么办?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许小真醒来之后会不会疼?
顾延野煎熬了六个小时后,手术的门终于轰然推开。
护士推着床出来,许小真的脖子上和眼睛上都缠着纱布。
陈束说手术很成功,腺体不会有问题,和自己长的一样。
顾延野闻到了许小真的信息素味道,一股葡萄味,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是记忆过于久远,他总觉得不如他原来的好,现在的有一股糖精味,不过也能接受。
里面夹杂着自己淡淡的信息素味道让顾延野近乎欣喜的发狂,随着这些信息素在许小真血液里流淌,顾延野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一种占有,许小真是他的,浑身上下都烙印了他的记号。
比多年前压制了信息素后做的标记更让他疯狂。
他的牙齿生痒,看着许小真沉睡的脸庞爱得要死,恨不得一口一口把人咬碎了吞进肚子里,彻底融为一体,但他没有这么做,只是低下头,执起许小真的手,在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小真,我们有一个新的开始了。
许小真醒来的时候,眼前是黑漆漆的一片,他想抬手摸一摸,却发现麻药劲好像还没过,手没有力气。
火热的身体贴过来,将他小心翼翼抱进怀里。
顾延野给他喂了点水,说:“麻药还要几个小时才能过,你刚做完手术,眼睛上缠了纱布,不要紧的,医生说明天就能摘下来。”
许小真听不清他说什么,或者说对方在说什么,根本进不了他的脑子,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应该就是这样。
他能感觉到身边的人是谁,又感觉不对,顾延野贴过来的时候,身上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熟悉味道。
他分辨不出来,他也不知道哪里熟悉,就觉得应该是一股新钞票味,好好闻。
他还闻到了一股很浅的葡萄味,香香甜甜,但他不爱吃。
麻药还没过,许小真的脑子木木的,像个被潜意识支配的木头人,转不过来,胡言乱语:“周延身上味道好闻。买葡萄了?我不爱吃葡萄,许留应该喜欢,但是许留吃不到。”
医生说麻药劲儿半过不过的时候,病人都会胡言乱语,天马行空,他们有时候会遇到那种睁着眼睛对他们念热辣黄文的人,彻底清醒之后脸红得像个番茄,灰溜溜地跑了。
许小真现在应该就处于这种阶段,顾延野看他呆呆的,说自己身上味道好闻,应该是腺体起作用了,他闻到了自己的信息素。
不过许留是谁他不认识,和许小真同姓,可能是哪个早死的亲戚,一直没听他提过。
顾延野觉得真可爱,心头一片温软,握着他的手亲了一口:“好闻给你闻,没买葡萄,小真自己就是一颗大葡萄,谁都不能吃小真。”
许小真的胡言乱语没有听,说要去捡垃圾,最好能捡到一些值钱的铁片,一会儿又在背教科书。
他背了三千字教科书上的知识点,在顾延野怀里喝口水,再继续背。
顾延野打开录像,给许小真录了视频。
逗他:“小真,你最爱谁?”
许小真很快地说:“沈冽……”
顾延野脸色黑了,听见许小真说“还有”的时候转晴些许。
“还有许留!”
“最爱他们两个了,但是许留死了,呜呜呜呜,她才那么大就死了,好小一个。”
顾延野后槽牙都咬碎了,赶紧哄他:“不哭不哭不哭,哭了眼睛就好不了了。”
他也不知道这个许什么留到底是谁,死了许小真还惦记他?竟然还和沈冽那种狐狸精都是许小真最爱的人。
顾延野不死心,细声问:“那周延呢?你爱不爱他?”
许小真好像在思考,用手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圈,说:“我最最爱十八岁时候的周延了,超级无敌爱他!”
顾延野听到许小真说最最爱他,比对沈冽和那个许什么还要爱,嘴角忍不住绽开笑容。
轻轻亲了一下他的嘴角:“小真,我也爱你。”
这句话,顾延野是脱口而出的,并未经过大脑思考,他的心脏被许小真的话挤得满满的,幸福快要溢出来了,油然地转化为了“我爱你。”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些许,但转瞬笑起来,好像这种感觉并不坏,以后可以多说。
许小真嘀咕了半天,大概是说话累了,要歇会儿,命令顾延野放下未来尊敬的法官大人。
顾延野神色温柔极了,他爱死这样的许小真,指尖把他散落在脸颊上的碎发勾到而后,给他盖好被子:“那我下去给你看着汤,再睡会儿吧。”
中途他去看了许小真一次,发现人躺在床上不动,大概是又睡着了。
下午六点多,医生说人应该差不多清醒了,他端着汤,推开门,看见许小真呆坐在床上,苍白的嘴唇紧绷成一条直线,落在被子上的手紧攥。
他笑着问:“小真,是不是饿了?先喝点汤垫垫胃。”
许小真没有回应他,好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第55章
顾延野见他发愣, 把床头的一扇小灯打开了,走上前抱着他,抚摸他的额头, 许小真难得很温顺, 好似依恋地靠近他怀中, 和以前没有半点分别, 顾延野欣喜若狂, 动都不敢动。
“周延,我的眼睛真的会好吗?”
“会的。”
许小真把手臂挂在他的脖子上,脸埋在他的颈窝蹭了蹭, 犹豫道:“我好像想通了, 我还是离不开你, 周延, 你以后会对我好吗?”
效果简直比预期的还要好,顾延野如果早知道有这么好的效果,绝对不会和他争吵这么多天, 这一切像在梦里, 他点头:“会的,小真。”
“你很久没送我花了, 我想要一束在十八区你送过我的那种。”许小真向他提出要求。
顾延野被许小真突如其来的软化态度冲昏头脑,他确信自己在十八区绝对不会有那种闲情逸致给许小真送花, 轻笑:“红色的凌霄花?不过那是你送给我的, 小真你被麻药弄昏头,记错了。”
他接着听到许小真的声音轻得像一团雾似的飘进他耳朵里。
“我确实是昏了头了,顾延野, 我竟然敢相信你这种人说的鬼话!”
这是许小真第一次没有叫他周延。
顾延野的头皮瞬间发麻,紧接着原本还温顺缩在他怀里的许小真突然翻身暴起, 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掼倒在地。
他坐在床边,重心不稳,脑袋砸在地板上的时候,一声闷响,整个房间似乎都震了震,大脑巨痛之下只有尖锐的嗡鸣。
手中端着鸡汤的碗在地上碎成几块。
“——你都是在骗我!你根本没有失忆!!”
“——你什么都记得!我蠢出天了,才会像头猪像头驴一样一次次相信你!”
许小真好像觉察不出疼痛,顺着瓷器碎裂的声响摸索着抓起了一块碎片,疯了一样往顾延野身上胡乱地捅。
他掌心的血和顾延野的血交融,滴滴答答汇成一条小溪流,从顾延野的胸口绵延,直至流淌到地板上。
许小真感觉自己像漂浮在北极的一块烂木头。
冻在咸腥的水里,在太阳偏移到北回归线的时候,得到片刻的喘息,以为重获温暖和自由,发出吱吱呀呀的叫声,原来只是个谎言。
每一次的解冻,不过是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更冰冷的严冬。
“——我以为我们走到这一步,是你变了!是命运使然!原来你从来就没变!是我!!是我没长眼睛,是我眼瞎心也盲!”
许小真第二次把瓷片捅进顾延野胸口的时候,顾延野终于在剧烈的疼痛下回过神,一把抓起许小真的手腕,瓷片拔出,滚烫带着信息素的血液溅在两个人的脸上。
“——我这七年算什么?算小丑!哈哈哈哈哈哈——”
瓷片吧嗒掉在地上。
许小真发了疯的笑,胸腔剧烈震颤,汗液和血液黏着头发粘在脖颈和脸颊,场面触目惊心,顾延野的瞳孔禁不住震颤。
“你怎么知道的?”
许小真眼睛上缠绕的纱布遮住了他几乎半张脸,他低着头,像一具美丽残缺的木偶:“你说自己忘记了之前的事,可怎么还能记住送花的事呢?”
他摸摸自己的脖子。
从始至终,线索就在他的眼前,但他始终不敢把顾延野想得那么坏。
可是意识清醒之后,他脖子上多出来的腺体,还有屋子里满溢的信息素告诉他,顾延野就是个畜生不如的东西!顾延野骗了他!
什么眼睛好了就放他走,假的!重新把腺体装进他脖子里才是真!
“七年的时间,我竟然为你这种人要死要活了七年!想想都让人恶心。
顾延野!你知道人的一生到底有几个七年吗?!
我可以接受你不爱我,你把我当个垃圾一脚踹开都行!但是你不能把我当狗耍,我是个人,就算是个狗也有心!”
顾延野的心脏一片荒芜,茫然,他或许预料到许小真知道他在欺骗后,会有无可挽回的后果,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他飞快从地板上爬起来,扣住许小真的头,吻上去,试图用信息素带来的羁绊软化许小真。
许小真狠狠咬了他的舌头,瞬间血腥味溢满了两个人的口腔,顺手给了他一个带着血痕的巴掌。
“畜生!”
顾延野退出来,完全忽视了胸前还在流血的两道伤口。
他盯着许小真,看不见许小真的眼睛,就意味着不用面对对方怨毒的目光,这让他轻松不少。
但他依旧不知道怎么办,只能释放自己的信息素软化对方。
明明已经重新装上腺体了,为什么许小真还是恨他?难道没用?
许小真的身体在对方信息素的刻意刺激下发软,手臂的力气也渐渐放松,他跪坐在地上,试着一次一次支撑身体爬起来,却有种被操控的感觉,久远的记忆纷至沓来。
像当年第一次分化时候的发情期,他渴望身体的触碰,渴望顾延野对他的爱抚。
他狠狠咬了一下舌尖保持清醒。
顾延野看到他的状态,确定信息素的影响并未失效,失控的心跳恢复平静。
alpha和omega的地位相同,但标记却会使得omega产生顺从和依赖,所以在每一对夫妻永久标记之前,都会去医院领取标记弱化针剂,在标记之前双方注射,使得这种标记契约不会过多影响omega,以达到真正的平等。
如果未经注射就进行标记,alpha会被判刑。
绝大多数alpha都会乖乖按照条例办事,但其中绝不包括顾延野这种能随意践踏帝国大多数法律的人。
许小真不认命也没办法。
顾延野惊慌一瞬后便恢复了平静,用拇指擦拭掉许小真脸颊上的血迹,说:“是,你都知道了,我没必要再瞒着你,从一开始就在骗你。但是小真,我们重新开始吧,过去的一切都当没发生过,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顾延野指尖擦过他被纱布包裹的腺体:“你的腺体我重新标记过了,你离不开我的,不要和自己的本能做无谓的抗争。”
许小真撑着地板的胳膊发抖,死死咬着牙,对抗生理本能。
顾延野抚摸他的头发:“小真的头发又长了,更像个女孩子了。”
然后给他换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睡裙,将人抱到床上,叫来医生为许小真处理手上的伤口。
他好像根本就不在意自己胸前还在流血的伤口。
许小真刚做完手术,麻药药效过了之后,手脚还会酸软,加上一天没进食,捅了顾延野那两刀已经是极限,不管他怎么抗争,都像不自量力,顾延野把他当成一个玩具,亲昵地抱在怀中亵玩。
一会儿摸摸他的脸颊,一会儿拉拉的手,再把下巴埋在他脖颈间,说很久没有这么抱着他吧。
许小真感到一阵恶心,却吐不出东西来。
他简直恨不得去死。
顾延野从厨房端了新的汤进来,喂给许小真喝。
许小真根本不想喝他的东西,顾延野强势地捏开他的下颚,把汤一勺一勺喂进去,再亲亲他的嘴角,说:“小真真棒。”
许小真是真的吐了。
以前他有多爱顾延野,现在就有多恶心。
最恶心的是他明知道自己恶心,但身体却会因为顾延野的信息素而愉快放松。
他想到自己为他绝食,自杀,为他挖掉腺体,哭瞎双眼,就恨不得自杀,许小真你这么蠢的人,怎么还不去死呢?
顾延野从来就没失忆,也从来没把你当回事过,所以才能在当年毫无负担地一走了之,再也没有音讯。
才能在重逢的时候,发现你这个玩具还没玩够,所以编制谎言。
才能不顾你的意愿,囚禁,安装腺体。
当年的什么情窦初开,什么陪伴,都是你许小真一厢情愿的独角戏。
许小真你真是一头蠢驴,蠢猪,蠢狗。
可他就算是头蠢驴,蠢猪,蠢狗,顾延野又凭什么想怎么对他就怎么对他?
顾延野并不生气他把食物吐了出来,反倒是平静地轻拍他后背,帮他漱口之后,又端了一碗上来,重复刚才的动作给他喂下去。
不管吐多少,总能留在肚子里一些就行。
“小真,”顾延野喂完了汤,枕在他身边,空气里都是血腥气。
他抚摸着许小真平坦的小腹,“等过几天,腺体和你的身体融合的差不多了,萎缩的生殖腔就能重新打开,到时候做个检查,给我生个孩子。”
许小真冷笑,想到那个死去的女儿有这样一个父亲,都替她感到不值。
顾延野站起身,轻吻他的额头,离开:“小真,我知道你很倔,但用不了多久你就会主动要找我了。”
离开伴侣安抚的omega,不会忍耐太久。
但许小真远比顾延野想象中的能忍,直到眼睛上的纱布拆下来,完全能看清东西,还咬着牙,没有一次主动找过他。
殊不知,这点痛苦对于许小真来说,简直是毛毛雨一样的存在。
再疼都没有六年前的秋天疼。
但是顾延野显然忍受不了这种冷待,主动搬到了许小真的卧室。
他会钳制住许小真的手,打开他的下颚,让他的牙齿用不上力,和他接吻,会和以前一样亲吻他,频繁和他做。
许小真能感觉到他身体喜悦地接受这个身体上的人,心理却恨意深重。
他撕咬顾延野的脖子,手臂,一切露出在外的皮肤,但是会被对方轻易地制住,他生理性的泪水从眼眶漫出来,倒悬着滴到床下,淹没在地毯里。
“小真,你的生殖腔要打开了。”顾延野欣喜地告诉他。
许小真只觉得如坠冰窟,冰冷至极,尖叫着让他滚。
顾延野不顾他的意愿,刺激着生殖腔,许小真狠心咬上自己的舌头,被顾延野用床单塞进嘴里。
他什么都做不了,好像有了腺体的他,只能认命,只能听从顾延野的摆布。
许小真有时候在他忽软忽硬的态度和信息素的催化中,精神都产生了麻痹,觉得是不是放弃抵抗,浑浑噩噩,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就会轻松。
他能去上学,能去从政,甚至顾延野还会为他铺路。
可是他还是希望有个人能来救救他,他不想这么过,不想做一个只会逢迎取笑的傻子,对着一个他恶心的人。
即便他顺从顾延野,能从政,也不过是他手里的提线木偶。
为他检查生殖腔的医生来了。
许小真的手指哆哆嗦嗦拿不住碗,东西碎了一地。
佣人帮他清理碎片,去楼下端新的补汤,离开,他在别墅里胡乱躲藏,最后钻进了给他做手术的地下室。
许小真独自缩在窗帘后面,房间没有开灯,黑漆漆一片,他抱着膝盖,头发杂乱地扑在肩膀上,胳膊上,这样能给他一些安全感,想哭却发现眼泪好像都流干,他甚至已经不知道眼泪该怎么掉了。
他的人生,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不会再给顾延野生孩子了,他的人生已经无法掌控,他不能再生下一个可悲的傀儡。
许小真想到自己的生殖腔因为信息素和腺体重新焕发生机,就感到绝望,他生怕哪天被告知,自己又有了一个孩子。
他好想死啊,有没有人能救救他,有没有人……
许小真把电话拿在手里,上下左右来回滑动。
屏幕照亮着他凄惶无助的脸。
他并不是无坚不摧的怪物,他被逼到绝路了也会害怕,他也希望能有个人来救他。
他的电话打给了警署,那边很快挂断了。
他打给了学校,学校让他不要胡言乱语。
各种政府部门机关,他打了个遍,都没有人理会他……
他甚至不知道从哪儿弄出了陈宝珠的电话,打给对方,求他救救自己。
陈宝珠听着许小真带着颤抖的声音,没想到顾延野对他这个小情人也会那么疯,不过他们这个圈子里这种事见怪不怪了,总有些人看上无权无势的omega或是beta,人家不乐意,关起来一阵子就老实了。
许小真这么看也怪可怜的,他打着哈欠,敷衍说:“行啦,你老老实实顺从他一阵子,说不定很快就腻了呢,反正也不吃亏,多捞钱点下半辈子都有保障了。
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去打扰你的,我不是太介意,自己想开点哈。顾延野发起疯来要死,你别让我得罪他。”
许小真不知道陈宝珠为什么能把事情说得这么风轻云淡,顾延野不是他的未婚夫吗?不久前不是还来警告过他吗?
为什么?婚姻和感情这么重要的事情,在他们这种人眼里都是玩具?
许小真抓着自己的头发,手指蜷缩,地上被他薅掉了一大片。
他只剩下最后一个人可以求助。
他的弟弟,沈冽。
他最后的希望,唯一愿意救他的人。
他不想的,他不想麻烦沈冽,他这个无用的哥哥又会给弟弟带来麻烦,可他真的受不了了,他要疯了。
只要对着顾延野那张脸一天,他就会忍不住想起当年。
当年那些他自以为甜蜜的过往,化作一把把匕首,往他心脏上插,反复折磨他,他的精神都要失常了。
他这些天记忆力很差,手总是发抖,他知道他离快要疯掉不远了。
响了很久,沈冽那边的电话才打通。
沈冽听着许小真颤抖,带着哭腔,那种绝望的语气,令他心脏生疼却也忍不住激动。
“阿冽,阿冽求你救救我。”
沈冽的声音一如往昔活泼,却多了几分压抑的兴奋,似乎根本没有在意他这个哥哥的痛苦:“哥哥,想我了吗?”
“阿冽,救我,救救我……”
“哥哥,你是不是很痛苦啊?”
许小真在电话那边,咬着手指,拼命点头。
“可是哥哥,我当年也是这么在地下室里哭着,求你救救我,带我走的。你抛弃我之后,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一天吧。”
许小真惶恐摇头:“阿冽,我不是,我没有,我没有抛弃你,求你来救救我,我要死了阿冽。”
“我说要和你永远在一起,你不顾我的意愿把我送出去,这不是抛弃是什么?我的父母因你而死,你说好了照顾我一辈子,这不是抛弃是什么?许小真,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看到你现在这样求我,我真的很开心。”沈冽激烈地指控着他。
许小真根本想象不到,他自以为当年是对沈冽好,为什么沈冽会恨他?
“所以你这么久对我的感情,也都是装出来的吗?”
“当然,我恨你恨得想死。而且我早就知道顾延野要订婚了,我却没告诉你,哥哥,很难过对不对?”
许小真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答案,原本充满渴望的眼神,瞬间黯淡无光,像被夺去了最后的生机。
顾延野骗他。
沈冽恨他,所以也骗他。
他所有爱的人都不爱他。
许小真在和沈冽重逢的时候,自以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弟弟和爱人都在身侧。
原来,他不是最幸福的人,他是最可笑的人。
可笑的是这么久,他都不知道沈冽也恨他。
他还麻木地举着手机,嘟嘟的电话挂断声同时伴随着脚步声在他耳边回响。
最后的救命稻草没有抓住,等来了收割他的死神。
顾延野接过他的手机,看到一连串的通话记录,并不在意,抚摸他的头发:“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许小真挥开他的手,拼命用窗帘把自己遮挡起来,好像这样顾延野就找不到他了。
顾延野只能卸了窗帘,连带着他一起抱出去,顾延野感受到怀里人止不住发颤,脚步顿了顿,还是说:“医生来了,你不要闹脾气。”
许小真像个任人宰割的肉,被摊在检查台上,顾延野在他手腕和脚腕上都上了锁,防止他乱动伤害自己。
omega的腺体缺失之后,身体的生殖腔会也会随之萎缩,相当于一块无用多余的器官,没有腐烂的肉,死气沉沉,所以之前的x光根本检查不出来什么。
生殖腔再次焕发生机后,医生才着手扩张,把窥探镜插入。
他不知道检查出了什么,不停紧张地吞咽口水,眼神都躲闪了。
“可能,就算完全被腺体滋养好,也不能怀孕了。”
“什么?”顾延野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直视着他。
陈束经过许小真的眼科医生提点,大概知道顾中将囚禁的这个omega,有个特别深爱的前男友,不过六年前英年早逝。
他看着屏幕,都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咽了咽口水后,开口:“生殖腔有过一次难产损伤,看时间应该有五年以上了,因为没有及时修复,所以没法再怀孕了。”他声音越来越小,收好器具,一边盯着顾延野的表情。
顾延野眼睛亮得吓人,给许小真清理好身体,把他抱在他怀里,问:“小真,孩子呢?”
五年前生的,那是他的孩子,小真背着他生了他的孩子。
许小真麻木的眼睛转了转:“你猜我为什么一直没告诉你?”
顾延野身体僵硬。
“因为那个孩子根本不是你的啊,哈哈哈哈哈哈哈。”许小真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满意地看着顾延野脸上青紫的表情,“很生气是不是?”
“那是谁的?你给谁生的野种?”
“你觉得是谁的?”
顾延野的拳头缓缓攥起,咬牙切齿道:“陈奕松的?”
许小真笑得更大声了,东倒西歪几乎摔到地上。
所以顾延野一直以为他和陈奕松发生过关系。
他点头,眉眼弯弯地笑:“是啊是啊,是他的,很漂亮的女儿,眼睛鼻子嘴边都像他。”
许小真现在想想,他宁愿孩子是陈奕松的,都比是顾延野的好,至少没那么恶心。
顾延野怒发冲冠,恨不得把已经死了的人从棺材里拖出来鞭尸。
转瞬心脏又泛起疼痛,当年许小真是为了他,才去找的陈奕松。
他深吸一口气,没关系,有腺体就够了,不一定非要孩子,他拉住许小真的手:“好了,别闹了,小真,我带你回去休息。”
把人送回房间,顾延野带上门,出来后砸了桌子上的瓷器。
有种既愤怒又无力的感觉,他的手都在抖。
难产,生育损伤,许小真当初是不是痛得要死。
如果不是因为他……
陈束在旁边缩手缩脚,走上来说:“还有一件事,病人的腺体是很成功的,但有萎缩的迹象,大概是自身抵抗过度,所以这个腺体,您也要有个心理准备,可能会保不住。”
许小真听着顾延野在楼下发疯,从睡裤的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术刀,是躲在手术室时候顺手摸的。
放在指尖一划,就见了血。
然后把它放在枕头下。
第56章
移植后腺体在枯萎, 许小真的生殖腔受损无法怀孕。
顾延野心里很乱,他总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切他都能留得住。
他会和许小真有幸福的未来, 有新的开始。
他以为omega无法抵抗身体的依赖, 可许小真比他想象之中更顽强。
许小真在克服omega的本能, 违背人类的天性, 恨他, 想要离开他。
顾延野上了床,从后面拥住许小真,发现他瘦了。
那么多补汤和补药喝下去, 许小真还是瘦了, 很没有精神。
顾延野抱紧许小真的腰, 轻声问他:“小真, 我们好好过日子行不行?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许小真不回应他,顾延野想,这样也行, 恨也好, 他不奢求爱了,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就好。
但是他没有办法不去回想过去。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太累, 眼前出现幻觉,好像看到了十八区的破败街道。
许小真拽着他出门, 一路上又蹦又跳, 帮他扯扯领子:“带你去拍身份证哈,一会儿笑一笑。”
他不屑地拍掉许小真的手,许小真不服气, 呲了呲牙,照着他的膝盖踢了一脚。
那么轻快, 那么活泼,那么朝气。
顾延野睡着了,梦里的许小真会对他笑。
许小真从他的怀里钻出来。
看了他一会儿,并没有要苏醒的痕迹,从枕头下面摸出来那把手术刀。
刀刃在月光下泛着粼粼寒光。
他坐起身,打量着顾延野,指尖在他胸口上滑动,心脏在这里,还是在这里。
许小真摸到了他心跳的位置,举起刀,毫不犹豫地捅了进去。
艳红飞溅,洁白的床上到处都是血。
许小真第一次开枪杀人是为了顾延野,第二次杀的人是顾延野。
他亲手把刀送进了他曾经最爱的,现在最恨的人的胸口。
顾延野在剧烈地疼痛中惊醒,眼前是许小真冰冷的脸,他看着对方眼中的恨意心惊,觉得自己可能也疯了,握住对方的手,把刀又往自己的胸口捅进去了两寸。
他试图在许小真的脸上找到些许心疼或是不忍的表情,以此来证明这段关系还有的救,许小真心里还有他。
但没有,许小真眼中只有一闪而过的惊讶。
许小真松开刀柄,任由他倒了下去,没有过多理会,然后站到窗边,打开了窗,夏夜醉人的山风从外吹进,卷携着草木清香,鼓起许小真的衣服,扬起他有些长的发丝。
他在月光下发着光,好像要碎开,然后飘走,彻底从顾延野的世界里走出去。
顾延野抬手,拍上床边的紧急呼救按钮,他想和许小真说很危险,回来,但是声音太小了,呼哧呼哧像从风箱里发出来的,他第一次感受到这么清晰的生命流逝。
比起这个,他更惊恐于许小真会从楼上一跃而下。
管家带着医护人员冲进来,看到眼前的场景呼吸都僵住了。
顾延野拉住管家的衣袖,用尽最后的力气,说:“保护好他,别让人动他。”
然后人就倒了下去。
……
沈冽兴致勃勃买了很多菜,放在冰箱的冷藏里,找出来定制好的那件衣服,重新站在镜子面前试了试,然后悉心挂起来。
他定两百斤新鲜牛奶和鲜花。
加上蜂蜜,用它们填满了浴缸,把自己泡进去,像腌制一块蜜饯,足足泡了两个小时。
然后修理毛发,浑身都敷上膏状面膜,清洗好后,再涂抹面霜。
沈冽披上浴袍,露出在外面的大片皮肤白嫩的发光,香得吓人。
他哥一定绝望,难过,以为连自己的弟弟都不愿意帮他了。
沈冽把抽屉打开,抽出里面的枪,装好子弹,上膛,缓缓收起一根手指,倒计时:“三……”
等到三天以后,他会带着美味的食物,突然出现在哥哥面前,惊不惊喜?
然后他带着哥哥远走高飞,永远离开第三帝国,哥哥的身边,就只有他了。
……
顾延野遇刺的消息对外向民众封锁,以免造成恐慌。
消息传到顾家的时候,顾川怔了一下,随即问:“死了吗?还能拿得起枪吗?”
来人说没有,抢救过来了,应该是可以的。
他点点头,便不再多过问了。
至于这个儿子是被谁刺杀的,又是在哪儿被刺杀的,伤得重不重,在他心里并不重要。
顾川已经年老体衰,日渐感到力不从心,为了自己的地位和顾家的荣耀,至少在顾伊宁成年之前,顾延野这个儿子不能死。
顾夫人惊喜的表情在听说顾延野没死之后化为失落,唯恐顾川发现,连忙收敛情绪,简单问候了几句,说得空带伊宁去看他。
顾伊宁在旁边嘟着嘴,抱怨:“我不喜欢大哥,我不要去!”
顾夫人惊慌地拍了她一巴掌:“你这孩子说什么呢?”
顾伊宁愤怒地瞪着母亲,挣扎尖叫:“我不喜欢大哥!你为了大哥打我!大哥去死!大哥去死!”
顾夫人连忙捂住她的嘴,讪讪看向顾川,不过对方没有什么反应。
这个家里除了远在海军基地的周京烁,估计没人在乎他的安危。
顾延野是在第二天早上早上醒来的,他还有些惊讶,许小真狠心把整把刀都捅进他心脏了,他竟然还没死。
看到他醒了,医生护士忙成一团,为他检查身体。
“他人呢?”顾延野一张口,伤口随着胸脯的起伏传递出剧烈的疼痛,嗓子像刀剌过了似的。
除了疼痛之外,更多的心凉。
无论他如何欺骗自己,这个事实也血淋淋摆在眼前,许小真不会认命的,他宁愿杀了他之后,跳楼自杀或被顾家报复而死,也不想留在他的身边。
他记得在管家带人冲进来之前,许小真就已经从窗户翻下去了,十米的楼高,不死也得没半条命。
管家一愣,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谁,心中闪烁复杂的情绪,不过未曾表露,只是恭敬回答:“人没事,逃跑的时候摔断了腿,跑到树林被抓回来了,倒是您,心脏被刺穿,差一点没能抢救回来。”
管家说完,几个士兵把许小真从隔壁病房推过来。
两个曾经的爱侣,一个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一个腿上打着石膏,隔着半张床,憎恶地相望。
不,也许准确一点来说,顾延野是看着许小真松了口气。
许小真则单方面憎恶地看着顾延野。
他对顾延野没死这件事深表遗憾。
有人拦在中间,唯恐许小真这个疯子再做出对顾延野不利的事情。
顾延野即便狼狈,脸色苍白,却依旧英俊,只是一向强大的男人在此刻意外显出几分脆弱,他静默了片刻,薄唇轻启:“小真,今天是什么日子?”
许小真摆弄着指尖的动作顿了下来:“期末考试的日子。”
“考试去吧,考完了再说。”
管家以为两个人的对峙,应该是血雨腥风,最后以顾延野让人给许小真安排在病房期末考试终止。
许小真在全息设备上答题,顾延野在隔壁上午听人汇报工作,下午清点自己名下的产业。
管家有时候觉得两个人如果不闹到这种地步,有些时候还是挺般配的。
顾延野迟迟没有再见他,正常人应该惶恐不安,但许小真异常冷静。
他恨顾延野,更恨这个帝国。
整整413通电话,他打给了一区所有能拨打的电话,警署的,政府的,高校的,甚至连动植物保护协会,教会的电话他也打过,没有人理会他,他们好像对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
他发在网络上的求助帖也会立刻被删除。
顾延野也是因为知道没有人会理会他,所以并不限制他的通讯设备。
许小真这个微不足道的beta,呼救声已经震耳欲聋,可在这个国家,能回应他的,只有他自己。
刑法317条,非法囚禁,情节恶劣者处三年及以上有期徒刑。
一条被权贵视若无物的法律。
许小真知道,自己如果顺从一点,虚与委蛇一点,他不仅能从顾延野手里捞到大笔好处,还能摇身一变,也成为这个国家能践踏法律的一员。
顾延野会允许他从政,但不会尊重他的意见,不会允许他太忙,也不会允许他做出伤害他们阶级利益的事情。
因为他们不是单纯权色交易,他是被顾延野掌控的,毫无自主权的玩偶。
所以他的虚与委蛇毫无价值,换不来他想走的路,他会慢慢失去生机,枯萎而死。
许小真在决定把刀插进顾延野心脏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尝试逃跑,被关进监狱也会尝试越狱。
除非子弹真的射入他的眉心,否则他会竭尽所能地活着,也许会有希望和转机。
第二天傍晚,成绩通报到了各个年级。
许小真每天在恨海情天里沉沉浮浮,唯一的休闲娱乐就是学习,顾延野在这方面没亏待他,眼睛看不见的那段时间,也要公放录音带学习。
得到第一,远比他和顾延野纠缠要轻松的多。
和成绩一起出来的,还有实习名单。
以他的成绩,应该留在一区,但上面显示被分去了十八区的政府。
许小真以前过于乐观,他想留在一区的某个部门,也许能做些什么,现在发现,也许去十八区并不是坏事,越是上区,他能做的事情就越少,阻碍就越多。
屏幕转了个圈,刷新一遍,许小真的实习地区就突然从十八区变成了一区的文.化部门。
管家此刻敲了敲门,示意顾延野要见他,将他带去隔壁病房。
顾延野给了许小真一些合同,还有银行卡:“这是我名下的房产和一些股份,存款。
小真,你赢了,我放你走。
我帮你洗掉标记,做omega走到哪儿都容易些。
以后别寻死了,好好活着,不喜欢文化.部可以选别的地方,我都会为你安排,有困难也可以找我。”
顾延野看着许小真,希望许小真能有对他一丝一毫的不舍,可对方能面不改色地将刀插入他的心脏,又怎么会对他有留恋呢?
“把我的实习地改回十八区,我想去那儿。
腺体我不想要。
捅了你三次,算你命大没死,以后就当从来不认识。
顾中将,以后也别见了。”
许小真没收他的东西,顾延野发现恨也比这种漠视要强,许小真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开始新的生活,而这新的生活里,并没有他。
顾延野深吸一口气,胸前的伤口迸裂,鲜血染红了纱布和外衣,他只是盯着许小真的脸,描摹着他的眉眼,试图将人刻入心底,可只能看到许小真冰冷的神情和离开时候决绝的背影。
他留不住许小真,或许从瓷片扎进他胸口的时候,他就该知道,想要把许小真留在身边,或许只能把人制成不会哭不会笑的标本。
许小真走得很迫不及待。
他晚上取完腺体,把电话卡插进旧手机,第二天早上拄着拐杖去学校领机票,当天晚上就乘坐上了去往十八区的航班,连自己的旧衣服和行李都没拿,就那么空落落地走了。
管家请示顾延野要不要把许小真的东西都清理掉,顾延野让他们别动,就那么放着吧。
他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在伤口还没有愈合就强行出院,硬是回到了别墅。
许小真的东西还在,他的茶杯里还剩下半杯没有喝完的蜂蜜水,桌子上的梳子还夹杂着主人一根断裂的头发,手机塞在床头。
除了二楼弥漫的浓重血腥味,一切如常,好像他们的主人下一秒就会出现在这里,和以前一样使用它们。
顾延野还在床边的血泊里发现了许小真一直戴在手腕上的红绳,大概是在那天晚上,慌乱之间被刀割断了,切口整齐。
他从地上捡起来,摊在掌心,在发现红绳里面捆了一小缕细软的毛发,并不像许小真的,像个孩子的。
顾延野攥在掌心里,也许猜到是许小真和陈奕松那个孩子的。
这不是个好地方,充满了痛苦的回忆。
许小真当年在十八区的事情并不好查,时间过于久远,他深居简出,没有什么朋友,亲人,更不大和人交往,十八区鱼龙混杂,管理混乱,光是住在那里人就有一亿多。
查了将近一个月,好不容易找到线索,走访了他当年的同学,挨家医院排查他的挂号经历,直到许小真走的第二天,一沓薄薄的调查记录才摆在顾延野桌上。
很轻巧的几行字,概括了许小真在失去他的那五年里是怎么过的。
第一个月,出现了信息素紊乱综合征,妊娠期缺乏信息素安慰,有流产迹象。
第二个月,试图去正规医院取下腺体,因不达到腺体摘除条件,没有做成,辗转到了黑诊所,差点被卖去黑市。
第三个月,高考成绩被顶替。
第四个月,在圣心医院出现的时候,腺体缺失,早产,难产后生下了一个女婴,女婴下落不明,疑似被送走了。
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高考都被顶替了……
顾延野哆嗦着手,去摸烟,发现身体脱力,连这么轻飘飘的东西都拿不起来,手上的纸哗啦啦洒落了一地。
许小真说他过得很好,许小真说他一路走来很容易,可他费了五年的时间,才能走到一区。
他受了那么多苦,如果中途有过一次想放弃,顾延野这辈子都不会和他重逢,也不会有第二次伤害他的机会。
小真爱他,所以从来不对他说这些。
小真恨他,也不会对他说这些。
可只要他曾经对许小真有一点关心或者在意,这些消息不会到现在才传到他手里。
他只会仗着许小真对他的爱,肆无忌惮伤害对方,直到这段感情走到终点,才开始反方向的亡羊补牢。
“我们查到许先生在十八区有个朋友,一年里许先生向他有过两次汇款记录,我们试图从他那里打探些消息。
但他的周围似乎有人在保护着,也在刻意躲避我们,我们没办法接近,所以能查到的有用线索就这么多。”
顾延野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心脏好像疼得流了一地的血,疼得有些麻木了,远比那把刀更痛,他站起身,恍惚说:“我亲自走一趟。”
时隔多年,再次踏上这片贫瘠荒芜的土地,顾延野看着脚下的泥泞,以往他想起这里时,只有厌恶和鄙夷。
可他的小真,在这种地方出生,在这种地方长大,在这种地方艰难地走去了一区。
从他降落到这里的第一刻,他就察觉到有人在暗中窥视他们。他是悄悄来的,刻意躲着许小真,以免再发生什么不死不休的事件。
十八区这种脏乱差的地方,上面的人不愿意接管,连手伸过来都嫌脏,自然这里自己就会滋生出几条地头蛇。
顾延野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不经意间露了露枪,那些窥探的目光就少了大半。
料他们也不敢对他怎么样,在探子的指引下,走到一座远比周围建筑更加整洁华丽的房子。
里面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大概许小真这个朋友,也是这个地区的一片小头目,所以接近受阻。
他带着人走进去。
原纳纳上身穿着一件灰色的卫衣,下身是条牛仔裤,和当年那个穷捡破烂的小子大不一样了。
他眯着眼睛看走进来的人,为首的高大挺拔,压迫感十足,就是脸色有些苍白,和整个十八区格格不入。
对方相貌无论怎么办,原纳纳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顾延野,也可以说是周延,许小真那个死了的前夫!那个人渣!
许小真给他看过无数次这个人的照片,每一次被折磨的要死要活都是因为这个人。
他抿着唇,却知道对方身份不一般,不敢轻易发作,只瓮声瓮气地客气问:“请问您来做什么?”
原纳纳隐隐猜到,前些天在他家周围打转的一些人,或许就是这个人的手下,他们双方都很警惕,没有交火的意图,所以没过多久对方就撤退了。
顾延野没想到他认识自己,颔首:“我想问你一些关于小真的事情,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许小真回来的事情原纳纳还不知道,许小真在一区发生了什么,原纳纳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有一天晚上,许小真给他打电话,什么都没说,只是在那边哭,哭了没两分钟,就自己挂断了。
原纳纳也能猜到他在那边过得不好,他又做不了什么,听多了还替他心痛,有时候干脆闭上耳朵,当不知道。
其实说实在的,许小真和原纳纳,远远算不上朋友。
原纳纳有自己的小九九,他常年混迹在底层,所以没那么善良,但也不至于那么没人性,所以偶尔会在许小真半死不活的时候拉他一把。
但这一点仅存的人性,就足够他对顾延野这种畜生冷眼相待了。
“还有那个孩子的消息,你知道多少?”
根据下面人向许小真同学问出的调查结果,孩子确实是陈奕松的。
但那个孩子也是许小真的。
陈奕松死了,他们家肯定不会管这个孩子。
许小真过得那么困难,大概没办法养活她,所以送人了,不过却很爱她。
顾延野知道许小真,他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对身边每一个亲人,爱人都很珍视。
如果不是为了那个孩子,也许他也不会想要把腺体取下来。
明明只要打掉这个孩子,腺体就能保住。
或者如果他在,能释放信息素安抚,即便这个孩子是谁的都不重要,许小真的孩子和腺体都能留住。
许小真已经不想再面对他,顾延野想,或许他可以对这个孩子好一些。
“你还敢问孩子?你这个畜生!”别的还好,提起孩子,原纳纳的神经突然被踩中了,尖叫,顾不得对方的身份,冲上去抓着他的领子。
但忽然又像烫着了似的,赶忙松手,仇恨和惧怕在眼睛中来回闪烁,态度重新变得恭顺。
“好!你等着!”
原纳纳从房子后面拿出一把铁锨,跟顾延野道:“那你跟我走吧,去看孩子。”
顾延野跟着他,走到一块山头上,他喉结动了动,问:“下面我们去哪儿?”
原纳纳转了一圈儿,在地上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一个长满青草的小鼓包:“这儿呢,你的孩子,自己挖吧。”
第57章
“你什么意思?”顾延野没站稳, 踉跄半步。
他的孩子?
看他这副表情,就确定他什么都不知道,原纳纳忍不住冷笑:“许小真他可真疼你, 什么都不告诉你, 你想知道就自己去问他啊!”
“我们已经分开了……”
原纳纳看笑话的表情顷刻错愕到五官崩塌, 随后就是一种恶心和不甘, 怨恨, 替许小真不值。
他要是能揪着顾延野领子打他一顿,早就动手了,可恨他们这种人, 连大声说话的底气都没有。
只能重新扬起一抹笑脸, 拍手叫好:“好, 您终于能放过我们那个又蠢又执拗的小真了, 普天同庆,”他笑着笑着,眼眶不由得红了, 压抑着声音叫嚷, “你们这种人能别来招惹他了吗?他没欠你的!你还的记得当年是谁把你背了四五公里背回去的吗?
对,您应该不记得了, 毕竟我们这种人命贱,天生就该为你们上刀山下火海, 但你能不能别仅着他一个人祸害了?
我不是瞎子, 你要订婚的消息整个帝国铺天盖地都是,许小真不说,我也知道你没把他当什么正经玩意对待。”
顾延野还沉浸在孩子是他的世界里, 天旋地转,他扣住原纳纳的肩膀, 眼眶通红,问他:“孩子是谁的?他说不是我的。”
原纳纳再次震惊,气得身体都在发抖,恨铁不成钢。
许小真你真是蠢到家了,分手了都不会借着孩子捞点好处,他们这种人手指头缝里漏出来一点,就够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爱情什么的都是狗屁!只有金钱是真的!
原纳纳就是爱一个人,也不会像许小真那样满心眼里盼着对方好,他自私自利,自己痛苦就得拖着对方一块痛苦,自己遭罪就绝对不会让对方好过。
你不是爱我吗?不和我一起痛苦叫什么爱?
“你说话啊!”顾延野摇晃着他的肩膀,好像快要哭了。
原纳纳看他这个样子,好像背叛感情,踹开许小真的不是他,而是许小真把他甩了。
他看起来越难受,原纳纳就越高兴。
“你当年一走了之,许小真以为你死了,疯了好几天,浑浑噩噩的,我进来的时候,他身上都是血,蹲在地上吃馊饭,清醒了就想死,你知道他多可怜吗?
后来他不闹自杀了,因为黑心诊所误诊,说他肚子长了肿瘤,活不了多久,他就天天在家抱着你的衣服等死。”
原纳纳眼神看向虚无的远方,好像在回忆什么,说着说着忽然笑了,“结果是误诊,他怀孕了,因为有了孩子,所以才打算活下去。
医生说腺体和孩子只能保一个,他跑遍了整个十八区,都找不到能给他摘腺体的人,他自己买的刀片,偷偷在那个小破床上,把腺体挖了,就,活生生,挖下来的……”
原纳纳比划着,眼泪也跟着吧嗒吧嗒掉,“我现在想起当时的场景都觉得浑身发抖,发寒,他躺在床上,我都以为他死了,满房间都是血,后来我帮他收拾床铺,发现床板都被血淹透了。
你知道我当时觉得他多蠢吗?成为omega能得到那么多的实在,生下这个孩子只是拖累,因为这个孩子是你的,他爱你,他一定要把人留下。”
“他费了半条命,想把你的孩子留下来,结果七个月的时候早产了,我还记得那个孩子,头发黑漆漆的,好小,才三四斤,眼睛还没睁开,像小猫一样哭了两声。”
“你知道吗?高考被顶替四次,只是你抛弃他的五年里,最微不足道的困难。”
“他从来不告诉你这些,因为他爱你,他不舍得让你难过,你甚至竟然怀疑他对你的忠诚?会背着你和别的男人发生关系,顾延野,你真让许小真失望。”
许小真恨死了他,连女儿是他的都不愿意说。
顾延野茫然地松开握着原纳纳肩膀的手,后退了两步,闭上眼睛,再睁开还是这片天空和土地,山坡上葬着他女儿的尸体。
一股闷火从胸口位置往前蹿,像一条横冲直撞的毒蛇,顾延野尝到喉头一股腥甜,下意识擦了下唇角,递到眼前,才发现是血。
一大口血紧跟着呕了出来。
多得吓人。
顾延野眼前一片血红,天旋地转,摇晃了两下,便栽了下去。
他那么高大的人,在原纳纳眼前倒下去的时候,好像一座不可摧毁的山峰轰然倾颓。
原纳纳怕惹上麻烦,赶紧叫顾延野的人上来把他抬走,并声明这件事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顾延野的人没有多为难他,直接把人带走了。
顾延野到最后还是没敢动孩子的坟墓,他更怕撞见许小真了,就夜里偷偷地去,在边上一坐就是天亮。
原纳纳说是个女儿,大概会像许小真,头发的颜色很黑,像他。
顾延野拼命想她长大的样子,只能想到许小真头发长长之后,穿着白色的睡裙,在他怀里,充满恨意看他时候的样子。
他给原纳纳留了很大一笔钱,大部分是给许小真的,一部分给原纳纳当作酬劳,让他多照顾小真,缺钱了从这里面出,别和小真说他来过,更别说钱是他的。
原纳纳看着里面的余额,感觉他略微有一点优点,但不多。
钱不拿白不拿,原纳纳没拒绝,直接收起来了。
顾延野离开的几天,已经逼近婚期,那边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都接不通,人也联系不到。
他回去的第一件事,也不是联络家里,而是随意找了一家小医院。
医院的产科住院部在九楼,乘坐电梯升上去之后,楼道里充斥着新生儿的哭泣,有的声音大,有的声音小,还有浓烈的奶味。
产房里生产之后的omega或beta抱着孩子,脸上带着恬静满足的微笑,亲昵地用自己的脸颊贴贴孩子的,他们的丈夫在一旁,揽着爱人,坐在床边温柔看向自己的孩子和妻子。
刚出生的婴儿皮肤粉红,娇嫩,像只小猪崽,张开手臂,伸出软乎乎的手指,咿咿呀呀,叫得人心都软了。
每一对夫妻的脸上都充满了幸福和喜悦,就连并非家属的外人走进这里,也会被新生的快乐感染。
这里驶向幸福的港湾,是走向美满的温床,却是顾延野一个人的无边地狱。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孩子,他也有,但他的孩子死了。
顾延野失魂落魄地在走廊中游走,和这里格格不入的样子吸引了护士和家属的注意,护士走上前去,根本没法把眼前有些落魄的人和新闻上意气风发的男人联系在一起,询问道:“先生,请问您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我们这里是产科病房,您如果不是来探视的亲属,建议您不要随意在这里逗留。”
顾延野看着面前一张张笑脸,紧绷的神经突突跳动,许久,才幽幽问:“七个月早产,能救回来吗?”
护士愣了一下,看向他的目光瞬间多了几分怜悯,原来也是一个紧张的父亲,孩子早产,所以才失魂落魄,于是温柔耐心地安慰他:“您不要担心,七个月早产孩子的存活率在一区已经是百分之百了,不会有事的。”
顾延野不知道在想什么,点点头,失魂落魄地来,又失魂落魄地走了。
他坐在医院楼下的花坛上,衣服上沾染了一股从楼道里带出来的奶味儿,似乎也像刚给孩子喂完奶粉的父亲了。
他从口袋里摸了支烟,夹在指间,好一会儿终于点上,一向挺直的腰杆弯了下去,头埋在两臂之间。
周京烁给他打电话,问他后天就是订婚的日子,他人去哪儿了?
顾延野嗓音沙哑,落落寡合的,说他不去了,婚事取消。
“你他妈的疯了?”周京烁在那边爆了粗口。
顾延野不为所动,吸了口烟,慢吞吞说:“京烁,我有个女儿。”
周京烁刚从海军基地回来,就是为了参加顾延野的订婚宴,他刚睡醒就听说新郎联系不上了,这儿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一通电话过去,人要取消婚事,还有了个女儿。
他顶着鸡窝头在床上愣住了,怀疑自己没睡醒,好半天才问:“许小真,怀了?”
顾延野眼眶一酸,敛眸,喉咙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六岁了,死了。”
他哥在那边好像哭了,周京烁想。
二十四年,他从来没见过他哥哭。
他一想就知道大概怎么回事了,心中百感交集,骂了句草。
当年把人抛下了,人怀孕了呗,十八区那种破地方,死的人一年光火化都火化不过来,许小真那副穷酸样,鸡毛钱没有,自己活得都费劲,孩子能养活才怪。
……
原本定好的婚事要取消,谁都不乐意。
顾川拿着棍子把顾延野抽得皮肉外翻,几乎能看见骨头,都听不到他的回心转意。
顾夫人看似阻拦,实际上不火上浇油就算不错。
周京烁把他走这些天的来龙去脉补上了,跪在旁边,劝他哥服软。
“你个畜生!为一个下等的beta要死要活的!我当年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废物!干脆打死你算了!”顾川气得脸成猪肝色,要让人去把那个下等的beta宰了,给这个儿子醒醒脑。
顾延野被棍子抽在头上,鲜血蜿蜒流下,粘稠的挂在睫毛上,有的滴进眼眶。
他淡然抽出腰上的手枪,抵在自己太阳穴上,直视着顾川:“你自己的境况你自己清楚,别动他,否则你失去的不仅是一个儿子。”
第58章
顾川一愣, 转过头更加死命地打他,但他清楚,这种行为除了宣泄心中的怒火, 别无他用。
顾延野自己的心都被人捅了个对穿, 还死命护着, 岂不是把人比命还重要
他要是真敢对人做什么, 这畜生真敢把自己毙了。
顾延野敢赌, 他不敢赌。
群狼环伺,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看着他垂垂老矣, 期望他力不从心, 顾延野这个长成的儿子一但折掉, 他只会重蹈李家覆辙, 被这些豺狼虎豹撕扯着吞吃入腹。
他吃掉李家,稍有不慎,终将也会被别人吃掉, 用他的血肉滋养权势之花。
但凡顾伊宁成年了, 他怎么会被顾延野威胁?
顾延野胸口还未长好的伤口再次崩开,浑身像从血海里捞出来似的。
抬起头, 嘴唇和脸色都青紫煞白,冷冷地看着他:“你应该清楚, 我今天会出现在这里, 完全是因为我想出现。
我知道我的行为不理智,会给顾家带来多大的损失。我只想让你清楚,我可以给你出气, 但你不能动他。”
顾川的脸色顿时胀成猪肝色,连说了几个好字:“真没想到, 我顾川还能生出你这种情种来!”
顾延野扯扯嘴角,嘲讽一笑。
顾川拿顾延野没办法,又不能真的把人打死了,只好让他滚。
陈家那边松口的很痛快,要了些利益交换。
陈宝珠觉得自己除非疯了,才会继续往上贴,一个神经病的alpha,再有权势再有前途,再能给他长面子,也得确保他的人身安全,何况他陈宝珠又不是嫁不出去了。
周京烁扶着顾延野,匆匆带他去医院处理伤口。
从医院出来,顾延野倒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看起来精神都不正常了,周京烁难以置信:“哥,你别告诉我你对许小真动了真感情?我觉得你可能是受刺激太大,或许几年就走出来了,婚事你先别急着退,我……”
“闭嘴!开车送我回家!”
周京烁把嘴上了锁,最后问一句:“回哪个家?”
顾延野没说话。
他以为他哥暂时不会想再看到关于许小真的一切,直接把人送回了最开始的那套。
周京烁走后,偌大的房子彻底变得安静,隔音极佳,连风声和鸟鸣都传不进来一丝一毫。
顾延野依靠在沙发上,麻木地盯着落地窗,他很茫然,不知道现在还能做什么。
落地窗外,有一条蜿蜒曲折的绿化小路,直通远处的公交车站。
空荡荡的小路上,在他眨过一次眼睛后,凭空冒出人影。
上身是白色衬衫,衬衫衣角掖进浅蓝色直筒牛仔裤里,穿着一双白色的板鞋,背着白色的斜挎包,轻盈,纤细。
那道影子在小径上奔跑,回过头的时候,顾延野看到了许小真的脸,笑着向自己挥手。
顷刻绿草茵茵的小径一瞬冬风,盖上了一层厚重的积雪。
小真回来了,顾延野紧张地坐直身体。
一眨眼,影子消失不见了,冬日的霜雪也顷刻化为泡沫。
是啊,小真怎么会回来,小真再也不会回来了。
顾延野此刻恍惚的发现,时隔这么久,他还记得许小真那天穿着什么样的衣服,那么冷的天,真单薄。
他连外套都没给小真披一件,就让他出去了。
这里没有许小真的东西。
他站起身,走出家门,回到了他们在学校附近的那间房子。
玄关的灯自动打开,门口摆放着两双拖鞋,他的和许小真的。
没有开窗,所以这么久过去,家里的东西也没有落灰,还像他们走时候那样,干干净净等着他们回来。
空气里有许小真的气息。
许小真的手机在别墅,走的时候也没带走,管家询问顾延野后,把它带了过来,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笔记和笔。
管家打量顾延野,发现他神色依旧,只是失血导致了一些疲倦和狼狈,猜测他很快就会把这段感情抛之脑后,因此并未发一言,放下东西就走了。
顾延野看起来也许是平静极了,把手机从桌面上拿起来。
这还是之前顾延野嫌弃他那个旧手机落伍,给他换的,许小真当个宝贝似的用着,走的时候也没带上。
他指尖在上面碰了一下,还有电,屏幕自动亮了,屏保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他的和许小真都很稚嫩,许小真搂住他的脖子,冲着镜头灿烂地笑,他则是一副不太高兴的表情,画质模糊,不知道是哪年的老古董。
顾延野看着,盯了好一会儿,指甲戳在屏幕上那个一脸不耐的少年脸上,恨不得把他戳死,质问:“笑啊!笑啊!你为什么不笑?”
为什么要那么一直对许小真?
为什么?
顾延野以为许小真那五年过得总不会比他在时候还差。
结果为了他自杀,挖掉腺体,难产,孩子死了……
为什么,小真?
为什么你因我过得这么痛苦,再见面的时候还能笑着爱我?
为什么能承受所有苦难之后,还能站在我面前风轻云淡,像讲笑话一样编织虚假的过往。
为什么会爱上我这样的人呢?
顾延野不敢想其中发生任何变故,他的小真就死了,他那么好的小真,脸色变得苍白,身体逐渐僵硬,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也不会发出声音。
变成一具无人在意的骸骨,一个人冷冰冰埋在地下,任由虫子啃食。
顾延野心悸,发抖,大脑嗡鸣。
“药物注射期间的记忆消失。”
“怪不得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心跳加速。”
顾延野再度回忆起自己的谎言,像一把刀血淋淋扎在胸口,将他剖尸,恶心的他想吐。
他的小真,因为他受过那么多苦的小真,又被他骗了。
他他妈的像骗个傻子一样,把许小真那颗真心骗得团团转!
他才是最大的傻逼!自以为聪明的傻逼!
许小真怎么不捅死他这个傻逼!!
他们走到这个地步,谁都不能怪,要怪就怪他自己,是他把许小真逼到绝路上的!是他把本来唾手可得的幸福越推越远!是他,杀死了他们的女儿!
顾延野的看着屏保的视线逐渐模糊,想抚摸上面许小真的脸,却不敢触碰。
小真,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短短半个月,许小真的通话记录足足有四百多通。
顾延野把通话记录调出来,一通一通地听。
他听许小真从冷静到崩溃,从条理清晰地报警,到语句颠倒的求助。
小真,他哭得好难过。
顾延野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他竟然对这一些视若无睹。
他是行凶的刽子手,而正义的警察署,没有人来救可怜的小真。
漆黑的房间里,带着电流的哭声细细密密钻进顾延野的耳朵里,一声声的呼救。
他坐着,被浓稠的夜色模糊神色,只有星星闪闪的烟头偶尔散发些许光亮,然后把烈酒灌进喉咙。
满地都是喝空的金酒和威士忌的瓶子,香烟和雪茄的灰烬。
顾延野只能一遍又一遍,用这些东西凌迟自己。
“你好,我叫许小真,身份证号1806……”
“我被囚禁了,请救救我,位置是……”
“救我,救救我,明光路99号,我被关起来了……”
“救我,明光路99号,我关起来了被,有人能……”
直到他听到最后一通,和沈冽的电话,是在许小真刺杀他之前,是压弯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许小真哭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惨烈。
顾延野咳嗽了两声,吐出一口血。
他盯着掌心出神。
身后传来一阵叹息,很轻,很熟悉,着急地问他:“周延,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小真!
顾延野猛地回头。
什么都没有。
没有小真了。
突然,门被砰砰敲响,对方几乎是在凶狠地砸门。
顾延野回神,把掌心的血擦掉,用指尖碾灭烟蒂,开了灯,将人放了进来。
沈冽浑身带着一股浓烈的香气冲进来,进来就抓着顾延野的领子质问:“我哥呢?你把我哥藏哪儿去了?”
沈冽染成银色的发丝挑了几缕卷成松散的卷发,此刻有些散乱,单边锆石丝带耳坠垂在肩上。
穿着件象牙白提花水晶缎的衣服,像流动的水波,领口蓬起了荷叶边,脖子上是珍珠围绕一圈系上的项圈,露出大片雪白惹眼的肌肤,锁骨在灯光下流光溢彩,闪烁钻石粉的光泽。
修长白皙的手指上做了裸粉色的果冻指甲。
他像个盛装出席婚礼的新娘,疯狂追问自己逃婚新郎的下落。
顾延野憎恶地看着他,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按倒在地:“你个骚狐狸精,你哥已经不在了,你穿成这样给谁看?”
沈冽好像疯了一样,和顾延野撕打起来,一遍一遍问他哥的下落:“他在哪儿?他不可能不在!我明明去救他了!为什么都是血?为什么!”
两个人你一拳我一脚,招招都往死里打,没多一会儿都挂了彩,顾延野有伤在身,逐渐落了下风,被按在地上。
别墅在许小真走后,彻底荒废,佣人和管家撤出别墅,里面保持原样,沈冽已经等到三天了,他要把他哥带走,他已经惩罚过哥哥了!
在巨大的绝望之后,哥哥看到他,会更加欣喜若狂,会把他当成更重要的救命稻草。
以后他会和哥哥永远在一起!他要哥哥永远离不开他!
沈冽在那间别墅里,抱着血液早就干涸的床单,待了整整三天。
他不相信顾延野会放许小真离开,所以学校那边,他查都没查过,如果他但凡去一趟,大概就能知道,许小真不仅参加了期末考核,还回去拿过机票。
“为什么?我哥为什么不见了!”
他好像只会问这一句话,他怕,怕床上的血是他哥的,那么多血,会死的,哥哥,哥哥!
顾延野猜沈冽这个蠢货根本没去过学校,冷笑:“你哥死了,他捅了我一刀想杀我,然后从楼上跳下去的时候摔死了。”
沈冽愣住了,冷不防挨了顾延野一拳,他不敢相信,眼泪大颗大颗成串地滚落,心脏也好像被人撕裂:“——你放屁!你这个畜生!我哥不会死!我要杀了你!!”
他知道许小真和顾延野在一起了,他也知道顾延野背叛许小真要和别人结婚了,但他不知道许小真和顾延野还有过那么一段感情,更不知道许小真还受过别的伤害。
沈冽想,只是男朋友的背叛,只是被囚禁,不会把人逼死的,不会的……
顾延野掐着他的喉咙:“我是畜生,那你是什么?”
他把人拖到桌子前,点开通话记录,许小真绝望的求救和沈冽冷漠的指责再次回响在房间里。
“我们都是畜生。”顾延野说。
他胸前的伤口暴露在沈冽面前,沈冽不得不信他说的话也许有七分真。
沈冽失去力气,狼狈地匍匐在地板上,他顾不得什么表情管理,什么要睁着眼睛哭,什么要眼泪要一颗一颗掉,他只会嚎啕大哭,哭着哭着从地上踉跄爬起来:“你什么都不懂!他说好一辈子和我在一起的!他不守承诺,我只是给他一点惩罚,我不会对他太过分的!
我不信他死了!我哥没死!你骗我!为什么会死?我要去找我哥,我要告诉他你打我。”
他爬起来,又手脚发软地倒回地上:“哥,我哭了,我哭得好厉害,你不是最怕我哭吗?你不是最疼小冽吗?你出来好不好?我以后都听话,我再也不恨你了,我以后都对你好。”
顾延野看着他的样子都觉得恶心,好像看到了他自己。
他们即使像两条疯狗一样祈求许小真回来,也再不能挽回了。
他是始作俑者,沈冽是向许小真捅出最后一刀的人,他们都恶心!
他拨通了电话,吩咐了几句。
沈冽神志回笼,终于扶着桌边站起来:“我哥不会死,一切都是你为了独占他谎言而已,我会把他找回来。”
“你没这个机会了。”顾延野说我,几个亲卫从外面涌进来,训练有素地把沈冽绑起来。
“你的脑子和精神可能有些问题,去精神病院看看吧。”
顾延野不会再给沈冽机会,让他接近许小真,和他一样,再次伤害许小真。
第59章
沈冽被关进精神病院。
开始他还拼命挣扎, 证明自己没有病,并试图逃跑出去找许小真。
医院看着他那副疯癫的神态,不大相信, 给他做了检查, 果然需要入院进行治疗, 但不管有没有病, 按照顾延野的吩咐, 他都应该在精神病院待着。
沈冽的养父母拜访过顾延野,两个人都是十分严肃的学者,匆匆来了, 了解情况后又匆匆赶回实验室了, 连见沈冽一面都没顾得上。
人都走了, 顾延野彻底清净下来, 他自己把伤口包好了,发现身体的疼痛无法麻痹心中的疼痛,就着夜景靠在落地窗边喝酒。
酒瓶在窗边堆了一地, 几乎要堆不下, 酒精和烟草让他的大脑浑浑噩噩,没有冰过的酒苦涩, 香味大大减半,换做以前, 他抿一口大抵就要皱眉, 现在只是任由温热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灌进胃里。
如果有可能,他想直接把酒灌进脑子里, 用酒精麻痹大脑,也许就不会有疼痛的感觉。
楼下的草坪有人在办婚礼, 射灯把天空都快照亮了,新郎把戒指戴进新娘手指,两人在亲友的起哄中接吻,场面似曾相似。
“周延,他们好幸福啊。”
耳边响起轻叹,顾延野机械地转头,看到许小真站在旁边。
许小真用叹息的语调,艳羡地说着,然后抱着膝盖,缓缓坐在顾延野的一侧,满眼带着温和的羡慕,看向草坪婚礼中的新人。
顾延野呆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窗外照进来的灯光穿透过许小真柔软的发梢,落在他白净的脸庞上,他转头,缓缓看向顾延野,略带一点忧愁地问:“我们什么时候能结婚啊?”
顾延野分不清今夕何夕,分不清幻境和现实,迫不及待向他伸出手,急切挽留道:“小真,我们马上就去。”
他的手在触碰到对方的上一瞬,许小真的身影怦然消散。
他像受到惊吓一样猛地收回手,散开的影子却再也没有聚合起来。
窗外灯光收起,偌大的客厅,漆黑一片,许小真消失不见了,只有顾延野一个人。
顾延野疯了在家里乱翻,连每一个柜子都打开来看,呼喊许小真的名字,留给他的只有偌大房子送给他的回音。
“周延,你在找什么?”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却只有孤零零的岛台和家具在凝望着他。
顾延野此刻恍惚想起,他做错了事,一错再错,小真已经不要他了。
他错了,但他又很茫然,从来不会有人说他做错了事,他永远都是对的,那如果做错了呢?该怎么办?
他很想许小真,但是又不能去找他,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该问谁,蜷在沙发边上,眼神无措,把通讯录翻烂了,都找不到一个能帮他解决问题的人。
最后想到了霍青远。
顾延野迫不及待把电话打过去,连着打了几次,那边才接通,话筒里尖叫嘈杂一片,他茫然又急切地求助:“青远哥,我该怎么办?你教我怎么办?我做错事了,哥,我后悔了……”
这件事只有霍青远能教他。
周围都是疯狂的粉丝,他老婆还在台上,瞥了他一眼,对他没有专心听自己唱歌转头接电话的行为表示不满。
霍青远根本没听见顾延野在电话那头说什么,他无奈看着台上的爱人,噙着幸福的笑暂且应付顾延野:“你等等,我在我爱人的演唱会上,回头再打给你。”
他挂断电话后直接关机,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明星。
顾延野被挂了电话,手却一直举在耳边,迟迟没能放下来。
他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他曾经嘲笑霍青远的劝告,说自己永远不会有后悔的那一天。
霍青远没有做出和自己同样的事,他的决定无比正确,该怎么给自己这个失败者建议?
顾延野在这个晚上,给无数人打过电话,最后红着眼眶,躺在地毯上,用手背盖住脸。
许小真如果在的话,不会舍得他自己坐在这里。
小真很节约,会开一盏小小的读书灯,灯光昏黄,泡两杯热茶,陪他一起坐,看窗外的夜景,也许还会修理新送来的鲜花。
霍青远的电话在第二天早上才拨回来,向来强势,对任何都颐指气使的顾延野这次却完全不敢接电话。
他唯恐听到霍青远的幸福。
现在任何人的家庭美满夫妻相爱,都会对他造成尖锐的攻击。
但他又迫不及待想要从霍青远那里得到一些建议,所以铃声响了一会儿,他还是接通了。
霍青远大概是刚起,嗓音带着微微的沙哑,语气闲适,隐约还有灶具烹饪的声音。
“怎么了?阿延?听说你的婚约取消了?”
反观顾延野那边,他向来低沉磁性的声音在酒精的浸染中变得嘶哑,像用电锯砍过一样。
他握着手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青远哥,我爱上了一个人,但我做错了事,伤害了他,我对不起他,现在他走了,我该怎么办?”
如果是正常人,霍青远肯定会鼓励对方知错就改,努力把人追回来,但对方是顾延野,霍青远就是从他这个年纪和性格走过来的。
他最知道这些年轻的权贵有多傲慢,他们往往伤害了别人而不自知,即便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能让顾延野意识到自己错了,狼狈成这副样子,甚至还要向他求助,霍青远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远远超过可控范围之内了。
霍青远语气艰涩开口:“人还活着吗?”
顾延野沉默了一会儿,说:“还活着。”
他不知道霍青远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
霍青远松了口气:“阿延,很高兴你能在对方还活着的时候,意识到自己错了,并思考怎么做。
如果你感到困惑的话,不妨先冷静冷静,学着他的样子生活,学着用他的性格考虑问题,也许有一天,你能真正感同身受,并理解他,支持他,你自然而然就会知道怎么做了。”
问别人,他们给出的意见是别想太多,放松放松,有什么大不了的,多包几个年轻懂事的omega,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总能找到比对方更合心意的人。
只有霍青远说,试着用对方的方式生活,有一天会得到答案。
顾延野觉得,也许霍青远说得对。
他撑着沙发,带着宿醉后的身体从地上爬起来。
看着满地狼藉,满屋的酒气,默默找了个袋子,把酒瓶都收拾起来,地上的垃圾都清扫干净。
顾延野没做过家务活,笨手笨脚,砸碎了许小真用来插花的花瓶。
他问:“小真,怎么办啊?碎了要怎么办?”
他无措蹲在地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试图把它重新拼凑起来,却只留下了满手的血痕。
静静看了许久,最后只能找一个箱子,把碎了的花瓶收起来。
家里的垃圾都是许小真在扔,顾延野拎着垃圾袋在楼下找了几圈,都没找到垃圾桶,问邻居才知道,直接用电梯送到负二楼就会有人自动收。
他又像个蠢货一样,拎着垃圾回去了。
……
许小真完全不知道顾延野和沈冽到底在一区发生了什么,当然他更不关心。
他乘坐飞机到达十八区,这片贫瘠的土地在高空一览无余,低矮的建筑,灰白色的墙面,破旧稀疏的工厂,汩汩涌向天空的黑烟。
还有密密麻麻,像蚂蚁一样游走的黑色居民,与飞机起飞时一区靓丽崭新的高楼形成鲜明对比。
贫穷和差距第一次以这么宏观尖锐的视角呈现给他。
想到未来他要做的事情,许小真心里有一种沸腾咆哮的激动,还有一种走向悬崖的忐忑。
他先去政府报道,录入了信息,政府为他安排了宿舍,看到他伤残的腿和苍白的脸,给了他一个星期的休息时间。
不过帝国大学分配到各地的临时官员只有许小真提前在暑假就位了,因此给他的休息时间也不算额外照顾。
宿舍环境还算好,单人的,只有许小真一个人住,方便不少。
许小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长期的身心折磨已经让他无比疲惫,倒头在宿舍睡了三天,醒来才发现自己发烧了。
38°7,不是太严重,他自己吃了点药,就继续倒回床上了,两天后退烧,就提前开始接手自己的工作。
许小真的到来让平静了很久的十八区政府掀起了一阵小小的暗流。
一个帝国大学政治系的学生,每学期都是第一,如果不是学校刻意针对,怎么着也不会沦落到十八区来实习。
毕竟按照一般的规定,实习期在哪儿,多半未来就会被分配到哪儿。
十八区百分之九十的官员,都是中区或者下区的有钱人亲戚拿钱买的职位,出了名的鱼龙混杂,有点本事又没背景的,就是血包,价值会被压榨的一干二净。
但是许小真又有点不一样,他来到这儿之前,就提前有人打过招呼,说是一区那边有人护着的,谁都得罪不起那种。
一群人下面犯嘀咕,护着还能给流放到这儿来?
他们拿不准主意,该怎么对许小真,就试探着按照正常待遇对待他。
许小真不知道这些,他在这边工作的很起劲儿,石膏拆掉之后,更是奔波在工作最前线。
十八区的官员办事糊弄,态度恶劣,每年政府拨给小型企业的防护器具都堆在仓库,企业那边派车来取,也要受刁难,还要给好处,无形中涨了大一笔成本,干脆就不再来取了。
反正人命不值钱,有的是人等着工作,工人伤残了直接给一个月工资,然后辞退。
政府的一些官员干脆每年就给一点钱打发企业,然后直接把这些器具扣下,反手贱卖出去,再大赚一笔。
大家心照不宣,受伤害的只有底层十八区的居民。
因为传说许小真头上有人,今年这些防护器具,十八区副执政官特意授意,把企业名单交给了许小真,许小真受到提点,知道这既是打算分他一小杯羹,又是打算拉他下水。
他不知道自己来之前,顾延野特意向下面叮嘱过,只以为他们是怕自己回去后在学校说些不该说的,想用钱堵住他的嘴。
许小真不知道真听懂了还是假听懂了,说自己一定把事情办好。
对方露出满意的表情,夸赞他不愧是帝国大学的高材生,有觉悟。
当天晚上,东西就全各归各位,许小真连夜挨个通知的各小工厂来取的东西。
第60章
霍青远说让顾延野学着许小真的样子生活, 但顾延野完全不知道许小真是怎样生活的。
他把垃圾送到负二楼,就呆坐在沙发上,被时有时无的幻觉折磨的头痛, 没多一会儿, 周京烁带了个心理医生过来。
周京烁和他大吵一架, 甚至还动手了, 和他大喊, 就算许小真因为他被折腾的要死要活,也不是他的本意,他也不知道, 何况许小真差点把他捅死, 他也给了那么多钱, 根本两不相欠了!
周京烁从方方面面分析, 总之他知道错了,也愧疚了,并已经为此付出代价了, 不必再每天要死要活, 谁都不是不可替代的,就像当初那五年, 他也没怎么想过许小真不是?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军部那边放着不管!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你!你难道一点都不怕的吗?!权力到手里有多不容易,你忘了吗?”
周京烁恨铁不成钢地揪住顾延野的领子。
他从来没敢跟顾延野这么吵过架, 但面前这个人已经将近半个月没有出现了, 帝国上下议论纷纷,都在传他是为了一个下贱的beta一蹶不振。
周京烁怕得要死,他是跟着顾延野混的, 顾延野一但泥潭里翻车,他就跟着完了, 他还不想完!
只能壮着胆子把人揪起来大骂一顿,试图唤醒他。
“是!许小真是对你好!我当初说你早晚要把人作跑!跑了就跑了!跑了还有下一个!你是谁啊?你是顾延野!许小真那种身份,你就是杀了他,都不犯法,你还在这儿为这么点小破事难受!孩子没了就再生一个!”
顾延野听他说的混账话眼眶发干,操起拳头把他打了出去。
比起霍青远的建议,周京烁的话实施起来似乎更容易些。
是的,就像周京烁说的,以他的身份,无论怎么对待许小真都是应该的,许小真都应该受着,反倒是许小真捅了他,他宽宏大度地饶恕,许小真就应该感恩戴德。
逻辑上根本找不出错误,前二十四年,顾延野都是这么做的。
可这简直是放他妈的狗屁!
顾延野以前就是这么想的,但是全错了!
许小真被他逼走了就足以证明他以前做的事情大错特错。
许小真指着自己的心口,哭着说他也是人,他也会心痛,即便是狗,被主人踹一脚也会难过,他是人怎么会不难过?
顾延野那时候才震撼的意识到,这个世界可以以他们这些上位者的意志为转移,但人类的情感并非格式化的公式,伤害带来的痛苦并不会因为身份的高低而递减,许小真很痛。
可他天生就是个不会共情别人的人,要怎么像霍青远说的那样,来体察许小真的心情?
顾延野不知道,所以他学着原纳纳的话,拿刀片在酒精里涮了涮,然后顺着腺体处的皮肤扎下去。
alpha的腺体没有标记的作用,所以比之omega的更加隐秘,位置更深,但同样敏感,刀刃刚刚扎进去,浑身的血液就好像开始逆流,疼痛汇聚到大脑,被酒精浇过的刀割在肉里,更有种伤口上撒盐的巨痛,当场青筋凸起,额头满是冷汗。
顾延野下颌绷得紧紧的,觉得这种痛楚,比任何一次受伤都要难熬。
他没有就此收手,慢慢的体会这种痛苦。
屋子里充满了他信息素的味道。
许小真那时候应该比他更疼,更怕的,信息素紊乱,还怀着孕,十八区没有人能帮他,也没有人陪着他。
他似乎能体会到许小真对他万分之一的恨了。
如果他为了一个人甘愿承受这样的痛苦,最终却发现自己只是对方一时兴起的玩物,他会恨不得把对方碎尸万段。
顾延野伏在地上,任由鲜血肆意流淌,许小真逆着光走过来,拥抱住他,顾延野能感觉到许小真身上的温度,许小真的声音像山间清泉,婉转叹息:“周延,很痛的。”
顾延野忍痛的表情痛哭失声:“小真,你很痛的是不是?小真……”
他听到小真隔着六年的光阴,对着他说痛。
周京烁发现他哥疯了,自己在家把腺体挖了,然后抱着许小真的衣服痛哭流涕。
他姨夫听说这件事,差点吐血,唯恐他哥再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壮举,处处限制行动,连他哥派到外面的人都收拾了个干净。
陈束把顾延野的腺体修补好后没半个月,顾延野不知道抽哪门子风,又给挖了一遍。
周京烁头皮都麻了:“哥,腺体不是修马路,挖开填上,填上再挖开,你再这样下去还要不要活了?冷静点行吗?”
顾延野“嗯”了一声,把军装的扣子扣到最顶端,遮住伤口和疤痕,冷静的好像昨晚挖腺体的人不是他一样,有条不紊处理军务。
有种发完疯之后,大彻大悟走出来的感觉。
周京烁微微松了口气。
傍晚五点,司机开着车送顾延野回家,路过附近的商场,顾延野轻车熟路地掏出布袋,走进去,示意司机先走,他自己走回家。
顾延野在蔬菜区逛了几天,只看不买,商场里蔬菜区的beta大姐显然对他已经熟悉了,和他说:“今天西红柿很新鲜的!买点牛肉一起回去做吧!小真以前总爱这么买的。”
顾延野点点头,精挑细选了几个。
一区除了一些归属于上流人士的beta,还有无数从事底层服务业的beta,阶级形成一种两极分化的态势。
他们不大关注时政新闻,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忙忙碌碌,除非总在公众视野里露面的国王和王储,其他的一概不知。
卖菜的beta大姐只知道这个男人是以前那个总来买菜的小beta的爱人。
顾延野不擅长和这些人打交道,每次来的时候都沉默寡言,在他们的热情攻势中,顾延野终于正眼打量着这些总在一区底层像蚂蚁一样奔波的beta。
他们和许小真一样,被轻视的时候,是一颗颗不起眼的砂砾,无人会把他们当作有感情的人,仔细打量之后,才发现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没一会儿,顾延野拎着大包小包的菜回家。
房子里的灯亮了一大片,他沉吟了片刻,关掉大多数,只留下厨房和餐台两盏。
这是许小真的习惯,节约用电。
许小真走了之后,顾延野好像才开始进入他的生活,他把手机换成了许小真的留下的那个,探索许小真生活的痕迹。
手机里的电子书架上,除了一些专业知识书,还有两本菜谱。
许小真觉得合适的就会做上标记和批注,做给顾延野吃。
他是个很有计划的人,在被囚禁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未来一周的菜单计划,冰箱上贴着食物的保鲜期,冷冻层里有包好的馄饨,是给顾延野下夜宵用的。
顾延野第一次做饭就切了手。
鲜血滴滴答答在菜板上,沾的西红柿都脏了。
他下意识把西红柿扔进垃圾桶,想到许小真,蹲在垃圾桶旁,把沾了血的西红柿捡起来,塞进嘴里。
……
十八区最大的酒店,顶楼厕所。
许小真坐在隔间的马桶上,脸上和头发上都是灰尘,嘴唇干裂出血,黑色的官员制服也略有脏污,他弓着腰,狼吞虎咽往嘴里塞着面包,灌了一瓶矿泉水,才用塑料袋包好垃圾,塞进自己的背包里。
他刚从前线灾区回来,一天没吃饭喝水了,现在不垫一垫,一会儿恐怕挺不过去。
隔间门板被人从外面踹了一下,有人调笑:“许官员在里面做什么呢?我怎么听见有人在里面吃东西?你不会饿得连里面的屎也捡来吃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许小真听的一阵反胃,整理了一下仪容,推开门,依旧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没有,您听错了。”
“那就好。”对方轻浮的试图捏一下他的脸蛋,被许小真后退两步躲了过去。
“走吧,去晚了不太好。”
对方盯着许小真离去的背影,眼神黏腻阴湿,臭婊子!装什么清高,早晚有一天要你自己爬上我的床!
直径三米的圆桌上摆满了各种山珍海味,脑满肠肥的官员们谈笑风生,推杯换盏,酒菜的香气弥漫在包房。
他们喜欢些有情调的,所以包房里的圆桌中央,以中心为圆点,两米为半径,妙龄舞者在上面翩翩起舞。
谁也看不出就在七天以前,十八区的矿山发生塌方,砸死了数千名旷工,地面凹陷足足绵延了十几里,附近的居民叫苦连天。
而他们今天聚集在这里,正是为了矿洞坍塌的灾后处理。
许小真灰头土脸地站在最角落,和其他临时官员一起,闷声不响。
他来十八区四个月了,回想刚来的时候,简直蠢的让人发笑。
当时他揣着明白装糊涂,把原本官员要扣下的防护器材按照规定让各小企业按照份额自己运走了。
他以为是帮了底层工人,实际上十八区官商勾结的情况远比他想的更严重。
小工厂主早就知道官员是什么德行,清水都要榨出三两油,是一群雁过拔毛的主,怎么会松口把每年这么大一块肥肉吐出来。
许小真把东西给了他们,他们很机灵,自己卖了器材,又贴补了一些重新送到十八区几个重要官员手里,最后东西还是没能用到底层工人身上,他们还是该死的死,该伤的伤。
总之这件事许小真做的两面不讨好。
他在政府的日子就开始逐渐难过了。
排挤人的方法有很多种,不声不响晾着人才是最难熬的。
所有事许小真只能眼睁睁看着,不管什么活,他一点插手的机会都没有,每天不是端茶倒水就是打扫卫生,看似轻松,实际是个边缘人,想做什么都做不了。
许小真那时候才知道自己蠢的可以,太想当然了,一个异类,融都融不进去,怎么能掌握权力?
他的实习评分还掌握在这些人手里,照这样下去,二月份回去就是不及格。
他懂事了,低头服软,才慢慢让他们打消戒心,把脏活累活往他身上扔。
许小真一个人几乎要写周围所有人的材料,他们不愿意去的地方许小真去,他们不愿意做的活,许小真做,最后功劳却没有许小真半分。
还有一些油腻恶心的家伙,知道他就是个十八等贱民,没有丝毫背景,打着一些恶心的主意,故意逼迫许小真,想让他主动献身的。
许小真暂时一个也得罪不起,只能忍耐。
许小真大腹便便的上司靠在椅背上,眼神逡巡一圈,在角落里找到了许小真的身影,纤细,单薄,柔弱漂亮,想让人摧毁。
还当许小真有多厉害的背景,结果被晾了那么久,还不是他自己先低头了?这几个月,不管怎么压榨,他都任劳任怨,但凡有靠山,早就该去告状了。
亏得他们一开始战战兢兢。
他嘿嘿一笑,朝着许小真招手:“许官员,来,和大家认识认识。”
“我们小许官员特别有上进心,最近这不矿洞塌方,他是寝食难安,忙里忙外,一定要出力才罢休,我觉得是该给年轻人一个机会,大家说是不是?”
桌上笑声大作,许小真只是站在原地,微微敛眸,脸上依旧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年轻人有上进心是好事,听说你的工作能力很强?但是酒不能不会喝,看看你的酒量。”
许小真被连着灌了几杯酒,他们又问他有没有什么才艺,会不会跳舞。
“不会跳舞也没关系,有平衡感最重要,毕竟矿洞地面上摇摇晃晃的,想要在那做出点成绩,站不稳怎么能行呢?”
他们把任命书放在桌上,签上许小真的名字,盖章,问他想不想要。
许小真想要,他想要这个机会。
他紧握在两侧的拳头松开,任由他们把自己的眼睛蒙上,双手绑在身后,推上桌子。
他单膝跪在中央,有人把原本静止的桌面调成旋转模式,越转越快越转越快,许小真刚喝了酒,恶心的反胃,忍耐着不吐出来,还要保持平衡,不让自己倒下去,再被甩飞。
一群衣冠楚楚的官员,像一群野兽,狂欢嚎叫,充斥着低俗的恶趣味。
“保持住啊!一千圈呢,小许官员,哈哈哈哈哈哈。”
“转出来也没关系,大不了落到叔叔的怀里。”
“刘署长真是关心后辈。”
许小真的眼睛被蒙着,根本辨别不了方向,平衡也没办法调整,只能双膝略分开一些,借用摩擦力稳住身体,希望这场戏弄早点过去。
轰隆——
爆炸声之后是连贯的枪声,滚滚浓烟之中,子弹破空后击碎玻璃,发出清脆震耳的碎冰声,玻璃片像雪花一样四溅,跟随着凌乱的脚步和男人女人的尖叫。
“救命啊!”
“杀人了!!”
紧接着,包厢大门被从外被人用力踹开,“砰”的巨响。
那些戏弄许小真的官员面如菜色,顾不得平时的体面,连滚带爬地叫上自己的亲卫逃命,挤的挤,叫的叫,滚的滚,场面乱作一团,只剩下许小真一个被留在桌子上。
来人无差别扫射,许小真听到好几声子弹穿过皮肉的声音。
这是一群亡命之徒,他脑子转成浆糊了也知道。
他的手被绑着,转动桌还没停下,略一站起来,就失去平衡被甩飞,跪趴在桌边,盘子瓷器乒乒乓乓碎了满地,食物黏腻的汤汁挂了他满身,有的沾在他的脸上。
许小真之所以感到自己没被彻底甩到地上,是因为撞在某个亡命之徒的胸口上。
他听到对方轻笑了一声,还温热的铁制品贴上他的眉心。
许小真知道那是刚刚放出过子弹的枪口。
枪口沿着他的眉心缓缓向下游走,带起一阵令人胆寒的战栗,划过他的鼻梁骨,嘴唇,下巴,最后狠狠抵在他的下颌,迫使他仰起头。
那个人大概是弯下腰了,冰凉的唇瓣贴着许小真的耳廓,用仅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疯狂又兴奋地呢喃:“好久不见啊,许小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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