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第 51 章
帝国历1017年, 中央星。
王城戒备森严,这样的紧张氛围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一切都为了今天。
按理讲, 一场晋封仪式不需要这样草木皆兵,然而主角是梅斯维亚——那个少年两年前在对抗赛上便打赢了帝国军校的天之骄子, 让皇室和贵族损失了一大笔钱。
他当年离开时, 没有人觉得他还有多久可活。
偏偏他活了下来,不仅如此,还大张旗鼓地回到了中央星, 来到王城这座凌驾于一切的浮空岛上, 有皇室卫队夹道迎接——虽然是一种提防,但在这之前,哪怕是大贵族们从战场回来也没有他这样的待遇。
整个王城因为他一个人的到来严阵以待, 只等晋封仪式结束,叫他依照约定好的条件, 处理四境边防军的异动。这场直播举世瞩目,全星际的人几乎都在线上观看。
王城之中表面热闹, 实际上暗流涌动,这股暗流唯一没有触及到的, 就是帝国医学研究院。
研究院离王城的中心很近, 是一栋神秘的灰色高塔。它总是隐在云雾里, 不论脚下还是空中皆有重兵把守。这个机构从帝国初建时就已经存在,顾名思义,他们在替帝国皇室进行研究,却没人知道所做的是什么。
而那些灰色高塔里面的人, 对于外界发生的事情,也总是漠不关心。
今天是个例外。
研究院第三十三层, 那场全星际瞩目的直播也被投射在实验室中。
皇室对晋封的处理十分谨慎,将一切流程压到最简。皇帝只用不到两分钟便结束了演讲,卫陵洲打开直播时,皇帝手持的庆典仪式剑搭在少年肩头,最后一句话落下尾音。
“帝国之光永存,天命永佑帝国!”
在皇帝面前,一名黑发少年身着纯白的帝国军服,单膝跪地。他像其他所有人一样低垂着头,前额几缕黑发向下滑落,挡住了那双桀骜的双瞳。
帝国皇帝垂眼打量着他。
规矩的、安分的,和之前叫他们屡屡头疼的嚣张少年判若两人。
他感到有一丝满意,头一次觉得梅斯维亚看着顺眼了起来——在自己面前、在帝国至高的权力面前,再桀骜不驯的人也要低头。
皇帝将剑交给侍从,自他手中取过那枚象征少将军衔的勋章,俯下身,亲自将它挂在新任的少将胸前。
毫无征兆的,梅斯维亚抬起了头,他再次与那双独特的金色眼眸对视,那双眼睛里既没有感激也没有喜悦,反而充斥着冰冷到了极点的杀意。
他看着他,不像在看帝国的最高统治者,而像是看一个已死之人,叫皇帝感到不寒而栗。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
皇帝精神海传来一阵剧痛,瞬间失去意识。
黑发少年遽然起身,从侍从手中夺过那把尚未开刃的仪式剑,立刻将长剑捅进皇帝前胸,刺穿他的心脏。
鲜血喷薄而出,将纯白的军服染得一片狰狞。梅斯维亚的脸色在同一时间变得煞白,动作却没有一刻停顿,一把扯下刚刚挂上的少将勋章,远远扔了出去,掷地有声。
“去你大爷的天命!”
他胡乱抹开飞溅到眼前的血,抽出仪式剑——这东西不是用来杀人的,没开过刃,并不顺手,却是周围十米唯一能称得上武器的东西。
在场的权贵和卫兵直到此时才从惊变中回过神来,而帝国的皇帝已经生机断绝,死得不能再死。
所有武器同时启动,密密麻麻的红光同时瞄准着一个人。帝国的继承人在卫兵掩护下匆匆后退,却眼见他离自己越来越近,手中倒提长剑,上面还沾着血。
“停下,别再向前!”继承人慌张呐喊,“杀了我,你也难逃一死!”
少年将炮火甩在身后,举起长剑,嘴角扬起一抹血腥的笑。
“哦,那我即是死亡。”他作出回应。
下一刻,帝国系统瘫痪,直播彻底失去信号。
——
光屏上只剩漆黑一片,但卫陵洲还能看见那双摄人心魄的金色眼瞳,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写满了狂妄不驯。
他孤身入敌营,明明满身枷锁,却好像世上没什么能拦得住他。
啧,自信的疯子。
卫陵洲扯了一下衣领,指尖碰到藏在下面的冰凉颈环。
直播已经断了,镜头中那人瞬间苍白下去的脸色却还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将精神力外放,卫陵洲自己试过几次,心中大致有数。哪怕梅斯维亚的精神力类型更擅于攻击,在突袭了帝国皇帝后,应当也接近极限了。但他没有直接脱身,反而还撑着去干了皇室的继承人。
拼命到这种程度,那家伙为了什么?
所谓的理想吗?
前线每天因异种而死的人数以万计,皇室和贵族稳居中央星,却将大笔大笔钱和资源投给医学研究院,只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
卫陵洲突然有点好奇,梅斯维亚如果知道他们在研究什么,表情应该很精彩吧。
还会觉得自己送死一样的举动是值得的吗?
卫陵洲饶有兴趣地想。
实验室外,慌乱的脚步声响了好一阵。
哪怕帝国研究院再怎么置身事外,皇帝连同所有的继承人在同一天被人刺杀,也是前所未有的大事。
几分钟后,实验室大门打开,一队荷枪实弹的皇室卫兵站在门口。
卫兵队长语气严肃:“逃犯正在流窜,王城情况不容乐观,研究院受到威胁,请尽快跟我们撤离。”
卫陵洲不紧不慢地收拾好自己的实验台,摘下手套。他眉目英挺,五官深邃,面容本来是极具侵略性的,却被嘴角总是挂着的笑意中和,反而显得平易近人起来。
“十分钟前还是少将呢,现在就成逃犯了,你们变脸的速度可真快。”卫陵洲佯装可惜,然后图穷匕见,“逃犯是不是有点儿轻了?好歹也定性成刺客,或者反贼吧?”
卫兵队长:“……”
“现在不是让你处理私人恩怨的时候,”卫兵队长冷漠地说,“卫陵洲,帝国很重视你的研究,你必须——”
他的话还没说完,眼睛突然睁大,紧接着,眉心出现一个血洞。
几秒之后,其他人也接连倒了下去。
卫陵洲转过身,看见梅斯维亚从三十三层的窗外翻了进来,单手握着枪。他刚刚狠辣而利落地杀了一队卫兵,在之此前的混战中大概干掉了更多人,那身纯白的军服几乎被染成了深红色,混着的不知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血。
“好久不见,逃犯先生,”卫陵洲神态自若地打招呼,仿佛黑洞洞的枪口此刻没有对准自己,他笑眯眯地看着梅斯维亚不自然垂下的左臂,幸灾乐祸道,“你中毒了,快死了哦。”
梅斯维亚面无表情地拿枪抵着他:“把解药给我。”
“这种毒都是冲着要人命去的,不会特意配备解药的,”卫陵洲十分耐心地讲解,“不过我知道怎么让你活命,整个研究院只有我知道。”
中了毒的人不该活蹦乱跳,梅斯维亚大约反应迅速,伤口不深,毒素摄入不多,加上精神力太强,才能撑到现在。
理论上讲,最多再活三天,就是极限了。
而实际情况更加恶劣,他如今是王城的头号逃犯,在渐渐毒发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时间。
“那边架子上,从右往左数第一支药剂,保证药到病除。”
梅斯维亚皮笑肉不笑:“……你编谎话也编个像点的。”
在发现他中毒之前,皇室卫队的重心都在保护贵族身上。唯独在此之后,关注的要点便转到了研究院上,并且第一件事便是派兵转移卫陵洲。
这足以说明此人在研究院的重要性,卫陵洲到底会不会解毒尚未可知,但他只能赌这一把。
现在,他直觉自己赌对了,烦得是对面是那个姓卫的家伙。
“不要把我想得那么阴暗嘛,我怎么会骗你,”那人颇为遗憾地真切开口,“咱们可是生死相依的交情呢。”
梅斯维亚:“。”
生死相依?指他在赛场上把卫陵洲砍死的生死相依吗?
如果这是一种挑衅的话,不得不说,他被恶心到了,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不知是因为大量失血还是中毒。
眼见卫陵洲不可能说出有用的话,双方僵持不下时,他瞥见了卫陵洲衣领之下构造特殊的银灰色颈环。
帝国医学研究院、颈环、以及这个构造,如果他没猜错的话……
梅斯维亚微微眯起眼睛,调转枪口,扣动扳机,子弹巧妙地擦着卫陵洲皮肤过去,击穿金属。
颈环应声碎裂。
卫陵洲脸上的笑意在那一刻消失了,他抬起眼,灰眸中情绪外露。
笑容转移到了梅斯维亚的脸上。
“这个颈环是特制的传感器,连接你们这些研究员植入体内的芯片,一旦颈环上传来异样数据就会炸掉。”梅斯维亚说着,比了个爆炸的手势。
异样数据包含很多种,颈环损毁后,数据传输直接断掉,显然是影响最大的。
“你这个不一样,芯片设置是延时的。”梅斯维亚继续说,“皇室很看重你,不会像对付其他人一样立刻处死,不过他们也没那么宽容。你还有多久可活?两天,还是三天?”
三天,是一个人能从研究院出发,到脱离浮空王城的最短时间。
卫陵洲并不喜欢被人胁迫,但事已至此。
他尽力控制表情恢复平静,冷笑道:“换个方式同归于尽,这就是你的绝佳对策?”
“我这是给你三种选择,”梅斯维亚好心替他梳理,“一、坚决不告诉我怎么解毒,我帮你早死早超生。二、留在这里,面对一地尸体、和我接触过的所有痕迹、以及损毁的颈环,你可以赌一把,皇室会不会产生疑心。”
当然,如果帝国的决策层不是那么疑心深重且废物,人类边境的处境也不会像现在这么艰难。
他们都很清楚这一点。
“最后一个选择,”梅斯维亚看似随意地转起枪,以此掩饰自己手不受控制的发抖,“我们各剩三天,先找地方藏身,你替我解毒,我给你解决芯片,之后一拍两散。如果你愿意一起跟我出王城,我也保证,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你死在我面前。”
他说着,眼睛微微发亮,那双瞳孔中的金色是整座灰色高塔中唯一鲜活的色彩。
与那样一双眼睛对视的感觉很微妙。
但更多的是荒谬:这家伙自身难保,竟然还敢做出承诺?
“卫大医生,你怎么想?”梅斯维亚挑眉,“反正我把皇帝杀了,青史留名,死也没什么遗憾。”
“至于你,放着生路不选,偏要选那两条死路,”他停顿片刻,决定报卫陵洲刚刚恶心自己的一箭之仇,忍着膈应缓缓开口。
“总不会……是想和我殉情吧?”
第052章 第 52 章
这句话一出, 梅斯维亚先被恶心到了。
但看着卫陵洲的表情陷入扭曲,他觉得不算亏。
那就还能忍忍。
卫陵洲深吸一口气,勉强克制住把梅斯维亚毒死的冲动, 真诚开口:“殉情就不必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 我一定带上酒, 天天祭拜你。”
梅斯维亚:“……”
那带上的是酒吗,香槟吧!
他连脸上的假笑都不想维持了,在心底计算王城系统恢复的时间, 琢磨出逃的路。
卫陵洲明显也做好了决断——他虽然厌恶受制于人, 但也不是偏要找死的犟种。更何况等梅斯维亚给他解决了芯片的问题,他就不用在研究院了,星际那么大, 外面有得是能叫人享受生活的地方。
他苦中作乐地展望未来,迅速收拾好必备药品, 把实验室里的试剂销毁了个干净。
两个人都忙起来,不再互怼, 陷入沉默,整个实验室内的氛围却比之前还要针锋相对。
凭心而论, 卫陵洲是被自己坑了一把, 不得不加入合作的。梅斯维亚只要能达成目的, 他不太在乎做事的手段,自认不是什么好人。然而坑卫陵洲,他不仅连一点小小的愧疚也没有,甚至还觉得很爽。
唯一令他感到不妙的, 就是接下来三天和这家伙的相处。那绝对不可能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他和卫陵洲同时停下手中的动作,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懂了类似的信息, 然后不约而同地瞥过头去,表情挣扎。
——接下来七十二小时,怕是有得熬了。
与心理上的互斥相比,追兵和糟糕的天气都没那么折磨人。
瘫痪半小时后,王城的系统恢复了,但他们已经离开了王城的核心区,只在路上遇到过零散的追兵,被梅斯维亚干脆利落地解决了。
与之相对的,是一直没有被成功修复的天气控制系统,浮空王城中气温骤降。大雪纷纷扬扬,夜色之下,他们所经过的痕迹被埋得一干二净。
卫陵洲几乎以为这也在梅斯维亚的计算之中了。
他转过头,借着雪地反射出的淡淡月光,却看见了那人一身被血染红的军服。
用于晋封仪式的军服把所有点数都加在了美观性上,保暖极其一般,完全扛不住突如其来的风雪。梅斯维亚脸色因为失血而变得惨白,面颊却被冻得发红。
看起来怪惨的。
卫陵洲犹豫了一下,不情不愿地解开自己的外套。
说实在的,他们的塑料交情完全没到可以互帮互助的程度,看到对方落难,应该幸灾乐祸才对。
但没办法,他和梅斯维亚这缺德家伙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就离谱。
他目光太明显,想忽略都不行。梅斯维亚侧过头,语气不善:“你盯着我看干什么?”
……怕你被冻死。
卫陵洲心想,一开口却是讽刺:“价值好几个亿的脸呢,我看两眼,不至于收费吧。”
皇帝遇刺后一个小时,印着梅斯维亚面孔的通缉令就已经传遍了星际。他们能现在还不被发现,多亏正逢难得一见的雪夜,视线很差,路上更是连一个人都没有。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顺利离开。
王城自内而外分为几层,权贵们住在核心区,富豪们在内城区。外城区靠近岛屿边缘,很少经人打理,十分荒凉,住得普遍是想要来到王城逆天改命,却又无计可施的普通人。
如果想下浮空岛,必须在离岸区域乘坐飞梭或是星船。但此刻整个离岸区都被封锁,一只虫子都放不出去。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没有可能突破重围,最好是在外城区藏身,直到离岸区出现疏漏。
梅斯维亚此时已经从准少将摇身一变,成了帝国头号通缉犯,身上挂着有史以来最高的悬赏,别人做梦估计都想梦见他的脸——亲历了那场血腥晋封仪式的权贵们除外。
梅斯维亚:“……”
他被全星际通缉确实危险,如果想要搞到飞梭离开,不论是虹膜还是精神力验证都是难关,但脸是最好办的。
他冻得哆嗦,手颤抖了两下,胡乱从脸上揭开那层面具。
他把面具叠起,想找地方收好,奈何衣服已经被血糊得不成样子,没地方装东西。
梅斯维亚无语片刻,烦躁地把面具扔给卫陵洲。
“这张脸值两个亿,记得转我。”
卫陵洲:“……”
“你愣着干嘛,还不走?”梅斯维亚皱了下眉。
和用以示人的那张剑眉星目的端正面容不同,他五官深邃,眼型状若桃花,眼角微微下垂,笑起来时潋滟多情,还有点无辜。
偏偏他此刻毫无笑意,眉眼间距又离得近,透出的便是一种凌厉逼人的美感。
卫陵洲怔在原地。
风雪呼啸而过,他忽然想起两年前的赛场,想起太阳初升之际自己所见的鎏金双瞳。
好像……是应该配这样的一张脸。
——
风雪呼啸不停,大半天过去,他们终于在外城区找到了合适的落脚点。
是座年久失修的老旧公寓楼,原有的居民已经全部搬出去了,如今还会住在里面的只有无处落脚的流浪汉,来得快走得也快。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就算帝国要来搜查,他们到时候也更容易藏身,最大的问题是不被其它人察觉异样。
所幸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整栋公寓楼安静到了死寂的程度,他们选了一个视野好、方便跑路的空房间,十几个小时的逃亡终于暂时告一段落。
公寓小得像鸽笼,一张床就占满了整个卧室,客厅也只摆得下沙发和茶几。
更要命的是,整栋楼里几乎没有哪一间房的窗户是完好的,冷风顺着破损的玻璃往屋子里灌。
但自己都和头号通缉犯在一条船上了,住宿条件自然没得挑。卫陵洲在房间里看了一圈,确认了安全,稍稍放下心,刚想提芯片的事情,就听见客厅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
他飞奔出去,看见梅斯维亚整个人气息微弱地倒在地上,身上伤口崩开,不断往外渗着血。他的外套是黑色的,垫在对方身下,被血洇出更深的痕迹。
卧槽!卫陵洲暗骂一声,蹲下身,拿手试试了梅斯维亚的体温。
额头滚烫得吓人。
他们一路顶着风雪过来,伤口又只经过了简单处理,这家伙大概早就烧起来了。可他竟然像个没事人一样,一直撑到现在?
简直匪夷所思。
卫陵洲满心震惊,却一刻也不敢耽搁,直接把人抱了起来。
梅斯维亚滚烫的体温隔着衣料传到他的身上,卫陵洲恍然觉得自己也有点发烫。而且这家伙个高腿长的……竟然意外的轻。
不对,想这么多干什么呢。
卫陵洲把梅斯维亚放在床上,心底生出一种很别扭的感觉。
他习惯性想唤出医疗系统,让它汇报病人各项指征,然后才想起现下已经不是在医学研究院,早在跑路的时候,为了防止被追踪,他们就把一切能连上星网的东西扔了个彻底。
而眼下的这栋公寓里,灯打不开,本来应该工作的供暖系统也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天杀的,这楼里完全没有电!
卫陵洲翻箱倒柜,才从角落里找到几支蜡烛,万幸没有受潮,还能点燃。
摇曳火光之下,梅斯维亚那张摄人心魄的面容因为高热而染上一层薄红,从脸颊一路蔓延到锁骨之下。
卫陵洲很早就听说过梅斯维亚的大名,从那时起就觉得自己跟他气场不合,绝对没有可能和平共处。等他们见面后果真如此,不仅在战场上以精神力交手,不久前还在针锋相对。
不论是新闻上还是私下里,他从未见过这人脆弱到这种地步的时刻。
卫陵洲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对方的命就在自己手里。
他自认不是个胸襟宽广的人,几个小时前一度要杀了自己的家伙落到这种境地,本来应该高兴才对。
但他不仅笑不出来,反而还罕见地紧张起来——是因为他们现在性命相系的缘故吧,卫陵洲想。
他深吸一口气,止住了乱飞的思绪。
梅斯维亚能不能活下去、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全看现在了。
——
老旧公寓中,蜡烛已经快要燃尽。
卫陵洲收拾好手术现场,把房间翻了个底朝天,勉强找到东西,把窗户上的破洞补了补。虽然冷风还是在往里钻,但比之前好了一点。
他还幸运地翻出了两床被子,全盖了在梅斯维亚身上。
这家伙伤势重得惊人,卫陵洲根本想不通他是怎么坚持到找好了藏身地才昏过去的。
哪怕到了现在,他的烧还是没退,卫陵洲守了一夜,根本不敢懈怠。
毒已经解了,伤也处理了,这种情况下一个医生能做的已经做到了极限,剩下的只能看伤员自己。
如果他再不好转,或者没有在芯片爆炸前苏醒过来,他们两个还得同归于尽。
草,传出去不会真被当成殉情了吧。
卫陵洲想了一下,便觉得一阵恶寒。
他烦躁地坐在床边,给不省人事的家伙掖了掖被角,忍不住碎碎念。
“你最好有点良心,醒过来赶紧解决芯片。如果不是你,我现在还在研究院养尊处优呢。好吧,这么说是有点夸大了,那种变态地方我也不是很想多待,但绝对不是以这种方式出来。”
“你知道毒都解了之后,不会出尔反尔,扔下我不管吧?当然,我只会说我解了一半,你要想活着,就需要我一直在场。啧,不是很圆满的谎话,能不能识破就看你了……”
但不论他念叨什么,一路和他拌嘴的人都没作出任何回应。
房间里空荡荡的,一旦安静下来,他就只能听见彼此同步的心跳。
卫陵洲不喜欢这种安静,叹了口气,继续道:“一天前还信誓旦旦要带我出去呢,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他说到一半,声音忽然顿住。
——梅斯维亚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流连过卫陵洲的手掌,最后勾缠了一下他的小指。
那人或许醒了一下,烧得迷迷糊糊的,意识也不清明,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执意要来拉勾承诺。
他的动作极轻,像片落下的羽毛,挠得卫陵洲掌心发痒。
连带心跳,仿佛也因此漏跳了一拍。
第053章 第 53 章
好疼, 疼死了!
梅斯维亚醒过来时,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警惕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狭窄的单人床上, 头顶是一片发黄掉漆的天花板。记忆渐渐回笼,认出来这是他们落脚的公寓楼。
后面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 但看得出来某人把自己搬到床上, 应对好了一切。
至于这个“某人”是谁,梅斯维亚实在不是很愿意提。
他试图从床上坐起来,伤处被动作牵扯, 疼得呲牙咧嘴。上一次伤成这个样子, 他已经想不起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只是那个时候,还剩一口气,能活着被抬到病房就算万事大吉, 而眼下他还在帝国的大本营,停留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有风险。
必须尽快好起来, 找到新的出路,梅斯维亚想。不幸中的万幸, 他虽然浑身发痛,但状态比昨天好了不少, 起码不像原来那样受到毒素影响。各处伤口也被绷带层层包扎好, 边防太空军的军医每天应付成百上千名伤员, 远没有这样细致。
不用想,肯定是因为“某人”。
梅斯维亚感觉有点别扭。
他从不掩饰对卫陵洲的嫌弃,可是一码归一码,在这件事上……
他沉痛地在心里打着和卫陵洲道谢的草稿, 余光撇到自己右臂上的绷带——处理得简直和教科书一样标准,唯独绷带末端, 系了一个骚包的蝴蝶结。
梅斯维亚:“……”
卫陵洲膈应人的方法还真是无孔不入。
不行,不能输!他用零点零一秒作出决定,把道谢吞回去了,转而思考怎么能扳回一城。
他刚从床上起身,公寓外突然传来一阵门锁开合的声音,有个小女孩悄摸摸走进来,小声道:“小洲哥哥,我回来了!你要的东西我都搞到啦。”
“这么快就能凑齐了?不愧是星星,”卫陵洲语气轻松,“外面天气怎么样,人多不多?”
“昨天天太冷,过来避难的人很多,所以物资好搞,”小女孩星星说,“天气还是不行,但街上人多起来了,皇室在悬赏那个少将,提供线索就有几百几千万,好多人想碰运气。”
“这样啊,祝他们好运吧。”卫陵洲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我可不觉得这是好事,”星星说,“你想啊,那么厉害的少将成了亡命徒,怎么可能放过可能暴露他行踪的人啊?要是遇见他,不知道是天降横财,还是飞来横祸呢。”
星星说着,忽然眼前一亮:“你煮粥了,是和你一起的静静哥哥醒了吗?我能分一碗吗?”
“还没,你先喝,我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公寓客厅只有几平米大,一转身就到卧室,卫陵洲刚一拉开门,忽然和一双金色的眼睛对视。
梅斯维亚醒了?他先是松了口气,但还没等悬着的心放下来,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眼睛!
沈星星还在后面,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梅斯维亚那双标志性的金色眼眸!
他来不及想太多,下意识抬手覆住那双眼睛——梅斯维亚睫毛很长,浅浅拂过他的掌心。
于此同时,对方的枪抵在他的胸口。
卫陵洲:“……”
他有一万句离谱,不知当不当讲。
他幽幽叹了口气:“醒了的第一件事就是拿枪指着我,你可真是清汤大老爷。”
“我还想问你呢,”梅斯维亚声音充斥着戒备,隐含怒意,“我们不是来过家家的吧?”
他们在逃命,这家伙到底是在想什么,才能放心大胆地让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哪怕是个小孩,和他们有这么多接触?
他的通缉令满大街都是,就算脸不一样,一旦这个小孩察觉到什么,动了心思,他俩当场就会完蛋。
“我有解释,但你确定要在这听?”
梅斯维亚一把将他扯进屋,关上房门,甩开他遮在自己眼前的手。
“小洲哥哥,”沈星星听见这边的动静,疑惑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你先喝粥,”卫陵洲挑了挑眉,和面前的人对视,“你静静哥哥醒了,起床气大着呢。”
梅斯维亚并没给他好脸,手中转着枪:“解释一下吧。”
“我们需要一个可以跑腿的人,”卫陵洲言简意赅。
梅斯维亚自然不必说,不仅是头号通缉犯,眼下行动也不方便。而卫陵洲虽然没在明面上被大范围通缉,但皇室卫队必然在暗中搜捕,更不好露面。
雪已经停了,帝国权贵从昨天的慌乱中缓过神来,王城对离岸区封锁严密,他们未来必然有一段时间要在这栋公寓里待下去。
一个四处漏风、什么都没有的房间支持不了他们的生活。
这一层梅斯维亚同样想到了,他原本的打算是等自己恢复一些后,搞个机器人代为解决相关事宜。如果凑不齐材料,也有辛苦一些的方法。把性命压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变数太多,从一开始就被筛出了他的计划。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卫陵洲说,“但是,防御型精神力,了解一下?”
精神力分为两种,梅斯维亚是攻击型的顶尖,杀伤力有目共睹,他身边的朋友无一例外,全是这种类型。
卫陵洲则是防御型,因为太罕见了,所以相关的信息不多。比较广为人知的,是他们能够替队友纾解受创的精神力,还能以此展开屏障,削弱外界的攻击。
“只要我想,方圆一公里的人在说什么、在做什么,我都能知道。
他说完,还顺带展示了一下,以证明自己说话十分可信。
草,这是什么高精度监控!
梅斯维亚惊讶片刻,眼见对方越发得意,面无表情戳人痛处:“那你两年前是怎么被我一刀砍下线的?”
卫陵洲斩钉截铁道:“这属于你的问题!”
他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能戴个美瞳吗?”
金色眼睛实在是太显眼了,快比这人的脸还有辨识度了。
梅斯维亚:“?”
他没好气道:“如果美瞳能遮住的话,你以为我为什么不戴?”
卫陵洲:“。”
别人还好说,沈星星替他们跑腿,这段时间,她和梅斯维亚很难做到一次面都不见。
“要不……你伪装成一个瞎子?”卫陵洲说。
“你是哪儿来的庸医啊!”
梅斯维亚无语了,他思索片刻,从被子上撕下一截深色布条,在眼睛前面绑了一圈。
他视力好,不会因此太受影响。
“这样就行了吧?”
黑色布条遮在他眼前,和苍白的肤色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
卫陵洲一度认为梅斯维亚身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双眼睛。可当眼睛被挡住时,他的目光却会不由自主地向下。
看到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修长白皙的脖颈……
不能再想了。
卫陵洲打断自己的思绪,在梅斯维亚没什么耐性的催促中,做出回应:“这不是更像瞎子吗?”
梅斯维亚:“……”
“滚。”
——
卫陵洲又过了几个小时才从房间里滚出来。
毕竟他身上还有个芯片,再拖下去,说不定能把整栋楼炸飞。
梅斯维亚刚醒不久,精神还不错,研究一番后成功让芯片失活,至于怎么做到的,就像卫陵洲没有说他是怎么解毒的一样,双方默契地没有多谈。
他们也只在这方面有默契了,卫陵洲走到厨房时想。
芯片失活,意味着他以后和研究院再也没有一丝关系,他的心情本该愉悦,此时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空落落的,往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这才迟来的觉得疲惫,把粥热上,让沈星星往卧室里送一碗。
沈星星是个孤女,几周前游荡到这里的。她十三四岁,看着是个挺乖巧的小姑娘,但能在这种地方活下来,不可能没点脑子。
她负责跑腿,卫陵洲提供钱,双方一拍即合。
沈星星拿钱办事,很有职业道德,当下什么也没说,端着粥一路小跑着就进卧室了。
她轻轻推开门,把粥碗递过去,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梅斯维亚:“静静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梅斯维亚一句“谢谢”还没出口,就听见沈星星下一句话:“可是你和小洲哥哥为什么一点儿都不像?”
梅斯维亚疑惑:“我们有什么必要像吗?”
卫陵洲大部分时候说话都是冲着气死人去的,这点在对抗赛期间梅斯维亚深有体会。他一直认为,这家伙没有因为嘴欠被打死,很大程度上归功于长了一张见了一次就让人难忘的好脸。
但他们两个的脸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气质更是南辕北辙,很少有人把他们放一起比。
沈星星:“你们不是兄弟吗?”
梅斯维亚大为震撼:“……他是这么说的吗?”
真不要脸啊卫陵洲,趁我睡着占我便宜。
“是啊,你们是远方表亲,家道中落,不得不一起出来逃难,在路上被人抢了,才落到这个境地。”沈星星说着,察觉出来一丝不对劲。
表兄弟确实可以解释这两个人完全不相似的长相,但是他们如果关系这么淡薄,为什么小洲哥哥还会在逃难的路上一直带着静静哥哥?连他受了这么重的伤都没把人扔下?
外城区的这些人活着很艰难,就是亲哥哥都能为了一顿饭把弟弟坑出去,更何况远方表亲?
沈星星的目光在梅斯维亚和卫陵洲两人间来回转动,忽然想起刚刚梅斯维亚语调古怪的问句。
静静哥哥好像对小洲哥哥说的这层亲缘关系很反感。
那如果不是因为血缘关系,在这种时候,能一起逃难、不离不弃的,难道是……
沈星星悟了,眼睛亮了亮。
梅斯维亚:“?”
他实在不明白,这个小女孩在他和卫陵洲之间看来看去半天,到底想明白了什么,竟然看起来很是激动。
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把谎圆回来:“其实……”
“我都懂的!”沈星星打断他,“我都知道了,静静哥哥,你们真不容易。”
梅斯维亚:“啊?”
不是,你知道什么了?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沈星星这时候反而有点扭捏了,在寻找合适的措辞:“远房表亲,血缘那么淡,你们额外发展一些关系,这、这没什么的。而且都这个世道了,你们两个只要彼此相爱,比什么都重要!”
彼此……什么?
梅斯维亚怀疑自己聋了,要不然就是伤到了脑子,以至于听不懂人话。
“星星,你想多了,真的。”
沈星星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然的表情:“嗯!我会给你们保密的!”
不,你等等——
不用保密啊!
不是,谁搞男同了?谁搞骨科了?要搞他也不和卫陵洲这种狗东西搞!
然而沈星星好像已经接受了自己脑补的的设定,开启了立体防御机制,不论他说什么都能完美补全,绝不肯相信这是个误会。
梅斯维亚咬牙切齿。
天杀的卫陵洲,你今天晚上睡觉千万别闭眼。
第054章 第 54 章
“自从和你说过一次话, 沈星星看我们的时候怎么眼神不太对?”
席卷过王城的风雪停止了,但气温依旧没有回升。街上乱做一团,短短几天, 皇室卫队搜查过几回,次次无功而返, 频率也逐渐降了下来。
沈星星出门去换食物了, 卫陵洲趁着这个时候来给梅斯维亚换药,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梅斯维亚:“……”
你还好意思问我?
他前几天醒归醒了,但一直发着低烧, 动都不想动。直到今天早晨精神振作起来, 终于有精力找卫陵洲好好掰扯。
“比起这个,”梅斯维亚语气不善,“你不应该先解释一下远房表亲是哪儿来的吗?”
没有胡诌的这层破关系, 沈星星也不会那么快想歪一切。
“在那种天气带着一个无亲无故的瞎子逃难,我是搭错了哪根神经?”卫陵洲反唇相讥, 不忘补刀。
见过梅斯维亚后,沈星星就向卫陵洲问了他的眼睛——她说话声音压得很轻, 生怕无意中刺激到那个病弱地躺在床上的静静哥哥。
……病弱的瞎子?谁?
卫陵洲真的没绷住,转过身, 没让沈星星看见他狂笑的表情。
在他对面, 刚好就是卧室的门口, 梅斯维亚坐在床上,脸色精彩,充斥着无语。
他听力很好,哪怕沈星星声音再小, 这点距离,也听了个一清二楚。她越是小心翼翼, 梅斯维亚就越是尴尬。
更不用说还有个控制不住表情的卫陵洲就在门前。
硬了,拳头硬了。
现在听卫陵洲又提了一遍,梅斯维亚差点儿当场给他一脚。
但他忍住了。
卫陵洲这种狗东西,别人反应越大就越开心。他绝对不会给这家伙提供乐子。
梅斯维亚深吸一口气,强行克制住动手的冲动,讽刺道:“这么爱攀扯亲戚,怎么不干脆说我是你爹呢?脑子不好没事儿,我肯定不找姓卫的庸医给你治病。”
卫陵洲冷笑一声,刚要开口,房间外传来门把手转动,沈星星带着食物和水回来了。
“静静哥哥想要的每日小报我也收集到了几份,你读给他听?”她问卫陵洲。
“……当然,”卫陵洲还未出口的嘲讽变成了应答,语气实在生硬,又补了一句,“你先休息吧,我去做饭。”
在沈星星面前,他们还得装兄友弟恭,不仅得负责饮食起居,竟然还要读小报!
梅斯维亚躺在床上,当瞎子倒是当得挺清闲。
究竟是谁说他特别卷来着?这人摆烂摆得很心安理得啊!帝国传言误我!
虽然在小报上占得篇幅不多,但边境太空军自国王遭到刺杀后当场哗变。他们不要落时多年的武器,不要饿着肚子走上战场,不要只会内斗的决策层,决意自己改天换地。
梅斯维亚没有看起来那么沉得住气吧。就他的性格,哪怕伤还没好,也恨不得原地传送到前线。
这种人,果然……
“做饭去,”正想着,梅斯维亚推了推他,催促道,“记得盐和辣椒多放一点,天天清汤寡水的,饿都饿死了。”
卫陵洲:……真把他当厨子了是吧。
碍于沈星星在场,他不好直接怼回去,只好忍着不适,故作姿态道:“病号怎么能吃重盐重辣的呢,静静,我要为你的健康着想。”
等着,不管沈星星搞了什么食物回来,他一定有多寡淡做多寡淡。
梅斯维亚快被那声“静静”恶心吐了。
秉承着不能只有自己难受的心理,他豁出去了。
眼盖黑布的苍白少年伸手,拉住卫陵洲的衣角:“我都病成这个样子了,你连这一点要求都不能满足吗?我的好、哥、哥。”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在说的。
卫陵洲本来已经往外走了,动作却因此停住了。
他静立半晌,飞快地清点食材,远离是非之地。
梅斯维亚隔着黑色布料,隐约觉得那家伙耳朵有点发红,应该被恶心到了吧。
那天沈星星幸运地搞到了一点肉碎,菜被端上桌时,里面放上了辣椒。
——
王城的封锁仍在持续,氛围越来越紧张。帝国的皇帝和继承人在一夕之间全部完蛋,整个决策层都要有大变动。
剩下的皇室成员和贵族们都心知肚明,如果想要上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间。
与至高无上的权位相比,那几支边境太空军——现在被称为反抗军了,实在不值一提。他们只派了一部分兵力镇压,以为这可以顺利解决问题。
却没想到中央星的精锐遭到惨败,在胜利加持之下,其他地方也有人蠢蠢欲动。
反抗军在每日小报上所占的篇幅越来越大,梅斯维亚却依旧在公寓楼中待着,每天闲适地指使卫陵洲干这干那。
他倒是有一天心血来潮,尝试过做饭,以产出一锅难以名状的黑色料理结束,并且差点儿让沈星星搞来的小型燃气炉报废。
总之,他好像真的是一个柔弱懒散、毫无杀伤力、需要不知道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的倒霉表哥照料的病号。
沈星星对此深信不疑,时常和这家伙站在一边,表现出了十分真挚的人道主义关怀。
在又一次获得某个据说能恢复视力的偏方后,梅斯维亚终于装不下去了。他放下筷子,难得拿出一点认真。
“星星,你有什么喜欢,或是想做的事吗?”
“可多了,”沈星星说,眼神中充满憧憬,“我想……不再每天流浪,不用担惊受怕,有自己住的地方。可以去上学,以后最好做个医生,救死扶伤。我希望和异种的战争能结束,再也不会有人因此死掉。”
她笑了笑:“但这些肯定实现不了,我最近的心愿是看场烟花——本来那个少将的晋封仪式结束之后,王城说是准备了很盛大的烟花秀,结果嘛……”
梅斯维亚和卫陵洲同时心虚地低下头,观察眼前的饭。
沈星星沉浸在自己的梦想里,没察觉到这点异样:“我还有别的心愿。”
她也戳了戳饭,表情有些不自在起来。
在外城区摸爬滚打的时间久了,遇见的坏心人就多了。她很警惕和人接触,一开始被卫陵洲找上,来做跑腿时也是这样。但三个月下来,她莫名其妙地觉得,和他们相处很安心。
外面乱起来后,她就住到了这一间公寓里。梅斯维亚伤势恢复后,唯一的一张单人床也让给了她。
哪怕有时候真遇到了事,也总能被他们不着痕迹地化解,让一切归于平静。
沈星星嘴甜,见了谁都要叫哥哥姐姐,唯有这两个人,叫她真的觉得像自己的兄长,无声为她遮风挡雨。
“星星还有什么愿望?”梅斯维亚见她沉默,轻声问道,“我都能帮你实现。”
“别的我可不信,”沈星星说,“但我希望静静哥哥健康起来,小洲哥哥开开心心的,你们要好好的,一直在一起。”
“你们必须要做到。”
前面的绝对没有问题,最后一条……做是肯定做不到啦,但他们现在的演技已经炉火纯青。
梅斯维亚和卫陵洲一边膈应彼此,一边真切地向她保证:“一定会的。”
夜色渐浓,窗外挂着一轮满月。
王城是浮空的,离天穹更近,也离天上的星星月亮更近。
柔和的银光洒在餐桌前,沈星星心满意足地笑出了声。
她不是傻子,知道很多事情即便答应了,也未必可以成真。但她愿意相信此刻。
直到尖锐的警笛声划破长空,无数飞行器自核心区的方向呼啸而来。
隔着太远,沈星星看不清它们具体的型号,也分不清有没有搭载武器。但这样的阵仗,绝对不容小觑。
“王城又出乱子了?”
眼看着那些飞行器越来越近,甚至像是冲他们的方向而来,沈星星想起每日小报上的那些消息。
除了一个在逃的少将刺客以外,反抗军声势越来越大,帝国的精锐部队节节败退,王城里并不太平,针对另一个人的秘密搜捕已经进行了好几轮。
之前的搜查他们都躲过了,这次应该也没问题。
但看着这个阵仗,她有些紧张,“快点找掩体!万一要打起来,这栋楼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
她面前的两个少年却一个也没动。
卫陵洲看向梅斯维亚,似乎早有所料:“来找你?”
“哦,不傻嘛,”梅斯维亚说着,撩了一下前额的碎发。
这段时间他的头发长了不少,到了会遮挡视线的程度。算来,现在距离那个雪夜,已经有三个多月了。
卫陵洲:“下一步去哪?”
“放心,我说了要带你出王城,就不会出尔反尔,把你扔在这不管,”梅斯维亚伸了个懒腰,“先让我活动活动,歇这么久,人都快生锈了。”
“不知道是谁,三个月前还高烧不退,非要拉着我的手说胡话,”卫陵洲幽幽道,“好了之后,倒成天叫我庸医。”
这又是什么事?梅斯维亚完全没印象,但他现在心情不错,纡尊降贵敷衍了两句:“卫天才,卫大医生,满意了吧?”
他们说的每一个字沈星星都听得懂,可是合在一起,便叫她满头雾水。况且,他们说话的风格也和自己印象之中大不相同。
而那支飞行器的队伍此刻正非常明确地冲着公寓大楼而来。
她心中浮现出一股惊慌,然后便看到梅斯维亚转过身,解下蒙着眼的黑布,露出下面那一双灿若骄阳的金色瞳孔。
再闭塞的人,也该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你、你、你是……”
沈星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全然难以置信。
——他那个躺着不肯起来、喜欢吃柠檬糖、做饭特别烂、清瘦病弱又好看得不可方物的瞎子哥哥,怎么可能是帝国的头号通缉犯!
“咔嗒。”
枪械上膛的声音唤回了沈星星的思绪。
她在极度震惊中望着那个持枪而立,身姿挺拔的少年,看见他正在燃烧般的黄金瞳中毫不遮掩的野心与杀意。
原来那个懒洋洋的,温声细语的静静哥哥消散得彻底,像是场梦一样。
而卫陵洲和他并肩而立,同一时间,某种无形的力量笼罩了整栋大楼,奇迹般地叫她觉得这里无坚不摧、刀枪不入。
沈星星愣在原地,忽然感觉有谁摸了摸自己的头。
“抱歉之前骗了你,”梅斯维亚俯下身,指着那些呼啸而来的飞行器笑起来,声音轻柔,“别怕了,静静哥哥带你放烟花。”
第055章 第 55 章
那是很独特的一场烟花。
炮火交织如雨, 飞行器在空中一个接一个的炸开,点亮半边夜空。
少年在长空之下,眼底映着熊熊火光, 仿佛带着某种决心,要将帝国腐朽的一切焚烧殆尽。
在这一瞬, 她终于能把记忆里的静静和面前的张扬少年联系到一起。
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宝剑就算蛰伏敛芒,也总有出鞘见血、尘尽光生的一天。
沈星愣愣的出神许久。才发现卫陵洲也在看着梅斯维亚。
他的眼睛是沉静的灰色,即便火光漫天, 也不能在这样一双眼睛里掀起波澜, 有一种冷漠的疏离感。卫陵洲永远笑着站在一旁,人世的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关。
唯有在看着梅斯维亚的时候,才透露出几分复杂的、叫人难以读懂的情绪来。
沈星星看不太明白了。她想, 如果静静哥哥就是闹得满城风雨的那位少将,那小洲哥哥呢?他们在那样大的风雪里逃亡, 在最艰难的时候相伴。
他是什么人?
没等她想出结果,后面赶来皇家卫队已经越来越多, 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几乎盖过整个天穹。
梅斯维亚侧身在卫陵洲耳畔说了句什么, 然后转过身, 和他们往截然相反的地方去, 往内城区走。
——时隔三个月,王城再次被搅得天翻地覆。
始作俑者是同一个人。
不论多少追兵都拦不住他,不论什么样的武器都伤不到他。他所到之处,仿佛总能点起一团星火, 浇不熄,燃不尽, 叫那些龟缩在庄园中的大贵族肝胆俱裂。
直到下一个黄昏,这段主动权完全变换的追逃才终于在内城区与外城区的分界线上告一段落。
隔开内城区和外城区的是一道几百米的高墙,陡峭得如同悬崖万仞。
梅斯维亚站在那里,满头黑发迎风飘扬。
数不尽的卫兵站在他前面举着枪,却不敢上前一步。
帝国的通讯频道中,指挥者的声音焦急:“你们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不到一天时间里,王城被掀了个底儿朝天,而这甚至不是最要紧的。梅斯维亚切断了中央星和外界的通讯,他们和派出去的军队彻底失联。
反抗军的声势越来越浩大,攻势日益猛烈,帝国手下的军队应付得越来越勉强。这个时候,再和中央星失去联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如果前线出了问题,你们都得负责!”指挥者破口怒骂,“还有那个梅斯维亚,必须要让他陪葬!”
指令发出,皇室卫兵迟迟没有动作。
“他只有一个人,你们还在等什么!”指挥者高声催促。
“但……他可是梅斯维亚啊。”卫兵队中的一名军官瑟缩开口。
哪怕对方只有一个人,身后是没有退路的悬崖万仞,一次次的失败也教会他们不能轻举妄动。
通讯中的指挥者差点儿没背过气去,而梅斯维亚站在千军万马前面,微微垂眼,扫过远方内城区与核心区连接之处的浩大工事。
那是一道象征胜利的凯旋门,两年前刚刚开始修建,三月前便已竣工,本该在帝国皇帝的生日时第一次投入使用。
可惜,皇帝生辰没有过上,反而先迎来了忌日。
梅斯维亚望着那里,想起自己两年前离开中央星时的狼狈不甘与踌躇满志,忽然轻笑出声。
“别让你们的王城太快就被蛀空。”他在城墙上开口,声音张扬桀骜,在风中传得很远。
“下一次,我要带着我的军队轰开这座浮空岛,走过那道凯旋门。我要胜利,要永无止境的辉煌,要人类荣光万丈——”
帝国的指挥者恼羞成怒:“开火!”
炮火冲天而起,而少年轻巧地向后退了一步,自高墙一跃而下。
他张开双臂,像雄鹰展开了翅膀。
高天的狂风呼啸而过,梅斯维亚急速下坠,失重的感觉却并未持续太久。
——一架飞梭从远处驶来,有人伸出手,将他牢牢抓住。
他们手掌交握,仿佛彼此的体温能驱散高空的寒意。
梅斯维亚握着卫陵洲的手上了飞梭,狂风掠过他们。
“静静哥哥!”沈星星从后排冲过来,“你也太帅了吧!”
卫陵洲回到驾驶座,操控飞梭爬升,甩掉后面几个终于反应过来的追兵:“他一个信仰之跃,差点儿就成为地府第一帅哥了。诶,你还欠我一套手术刀呢,别想死遁抵债。”
“想赖你的账还用死遁?”梅斯维亚面不改色,“我知道你会接住我的。”
卫陵洲原本有许多话等着怼回去,忽然被这句话噤了声。
他讨厌梅斯维亚,从还没见面起就是这样。
研究院里的人总爱提他的名字,一边遗憾为什么没有早点察觉到他过分强大的精神力,一边对卫陵洲老生常谈,感慨他既然有这样的天赋,为什么不肯和梅斯维亚一样成为卷王,好为他们崇高的项目做出奉献。
卫陵洲笑眯眯的,权当没听见。
这世界对他来说,既没什么可为之而死的,也没什么可为之而活,只好自己找点乐子。
至于梅斯维亚那样哪怕没有任何希望,也敢把命赔上去的理想主义者,在他看来完全到了一种偏执到让人无法理解的程度。
他们天生相斥,没可能合得来。
尽管这三个月的相处……似乎也还不错。
“卫陵洲。”
副驾上的梅斯维亚喊着他的名字。
少年从飞梭车窗里看着西方远空,侧脸被夕阳镀上一层如梦似幻的金边:“太阳落山了。”
卫陵洲忽然有些恍神。
他曾经和这个人在赛场上见证了一场日出,如今又在飞梭上看了同一场日落。
“这不是结束,”梅斯维亚说。
“我会让这世界,升起新的太阳。”
——
中央星乱成一团,前线的帝国军队果然吃了一场败仗。
反抗军本来士气就很高,在知道梅斯维亚还活着,亲自策划了帝国的乱局后,更是激动得不得了。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回去,回到属于自己的战场。
梅斯维亚却先迂回了一圈——去找他的同伴。
在晋封仪式前期,未免他有出格举动,帝国是扣押了人质的。可惜最后不仅没有起到作用,反而被这些人趁虚而入。他们在安全的地方藏身,于帝国和反抗军开战时传递出不少情报,促成一场场大胜。
时隔三个月,这些有志少年们再次相见,果然也很欢快。
“阿静!”梅斯维亚刚进门,希瑟率先跑过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你真的帅飞了!快跟我说说,捅死皇帝的时候是什么感想?”
“你先关心关心他的身体吧,”楚追从后面走过来,有点无奈,“阿静,你别看她这样,每天担心你都快睡不着觉了。”
他们两个之后,陆陆续续有人过来,很快把梅斯维亚簇拥起来,黑发少年在人群中,脸上是开怀的笑意。
他们聊了很多,从这三个月的经历讲到未来的作战计划,再到正式成立联邦后,要怎样让世界变得更好。
卫陵洲站在不远处,他和梅斯维亚相距不过十米,之间却泾渭分明,像是在两个世界。
他是和梅斯维亚一起过来的,当然也有人过来找他,却又很快悻悻而去。
沈星星被快活的氛围包围着,却多少感受到了卫陵洲游离在外的气场。
她脑海里,关于小洲哥哥和静静哥哥的几个猜想瞬间不成立了,转而化作另一个问题。
有些尖锐、不合时宜,因此不好发问。
但卫陵洲看出来了。
“你是不是想问,我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灰眸少年靠在墙上,露出一个很无所谓的笑。
“你们不是表兄弟,”沈星星拿不准他的态度,只捡了最浅显的讲。
“当然不是,”卫陵洲说。
他们不是兄弟,不是同伴,更不可能像沈星星误解中的那样,成为爱人。
“我们么……”卫陵洲试图给他们的关系定性,却因此沉默了一会儿。
他们从认识以来就在互相对抗、互相嫌恶。纵观刚刚过去的三个月,也在明里暗里针锋相对。
哪怕某些时刻,他们有过恍神,陷入了那场没头没尾的过家家游戏里来,也不过是吊桥效应。
如今危险已经解除了,梅斯维亚有得是和他同生共死的人,他们都没必要沉浸在虚幻的吊桥效应里,反抗军也不是他计划中的归属。
“我们没有关系,”卫陵洲最后道,不知是在和沈星星说,还是在自语,“被他坑了一把一起逃难。”
“仅此而已。”
——
R0996星。
面前的家伙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卫陵洲从百年前的记忆中回过神来,自嘲一般地笑了一下。
黑发灰眸的男人倚墙而站,碰了一下右耳十字架形状的金色耳钉,眼前跳出一串提示。
【修复进程:11%】
修复“枕戈”的代码是祝余临终前给他的,只要机身完整度达到百分之六十,就足以慢慢将智能核心进行修复,机身越完整,修复的速度越快。
照目前这个进度来看,想要“枕戈”重新上线,至少还要再等半年。
卫陵洲是一个极有耐性的人,他可以为了得到想要的正餐进行漫长的等待。
但这不妨碍他在正餐上桌之前,先找点开胃小菜。
R0996星的前任副长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拂过药架上一排排试剂,发出的哀嚎一阵高过一阵,在隐秘的房间里,却没有一个人知晓。
而他看见面前的男人竟然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近乎于愉悦的微笑。
“你、你要干什么?”前任副长惊恐至极,“卫陵洲,你是联邦的上将,你不会杀我的。你是医生……你不会为了那个人把自己弄得满手是血!”
“副长,哦不,前任副长先生,容我提醒您,他不叫‘那个人’,有自己的名字,”卫陵洲十分有耐心地说,“你们叫他梅斯维亚,我喜欢叫他静静。”
“我这个人呢,不太有道德,学会了怎么下刀不见血,但不配做个医生。”
和大多数人印象里那个不着调的上将一样,卫陵洲依然在笑,在这种场合下,叫人毛骨悚然。
“那都是死了一百年的人了!你和他是什么关系,真的有必要为了他做到这一步吗?”前任副长垂死挣扎,试图说服卫陵洲停手。
正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身败名裂,被拉下副长的位置,他也完全想不明白,传言里和“指挥官”恶劣到极点的人为什么会为了他谋划一切。
就算卫陵洲真和那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那也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一百年,早足够很多人、很多事变成令人陌生的模样。
“是啊,”卫陵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欠我一个承诺没有兑现,已经逾期一百年了。”
“这不是他的错,但你得负责。”
他嘴角浮现出一个冰冷的笑弧,手指在一个试剂瓶前停下。
早点解决吧,卫陵洲想,他还要去找人。
找一个等了很久,终于等回来的骗子。
第056章 第 56 章
R0996星, 南岸还沉浸在快乐的氛围里。
距离友谊赛的荒唐落幕已经过去几天,但胜利总能叫人喜悦。更何况,这阵子还有另一件事叫人喜上眉梢。
——常胜的垃圾场快要被破产清算了!
那家伙之前仗着自己和治安署的一个官员关系好, 天天压在黑户头上作威作福,逼他们不得不打白工, 换取一张不用蹲局子的工作证明。
除了马尔科那帮年轻人外, 其他人之前也闹过,不仅没有成功,还遭到威胁, 屡屡受到骚扰。现在好了, 常胜的垃圾场不知为什么少了一大笔资金,治安署的靠山又倒了。他之前总拿什么“天凉王破”来恐吓别人,这下倒台的成了他自己。
真是天道好轮回!
南岸的人一边因为常胜倒霉开心, 一边计划着等咸鱼修理店的以宋连旌为代表的人回来时,该怎么好好迎接。
除了都能叫人开心以外, 这本来应该是两件毫不相关的事情。但黑街中也有传言,说常胜之所以会一朝失势, 全是因为宋连旌——不论是常胜在治安署的靠山倒台,和科技局的阴暗交易被全星直播, 这些事里都有宋连旌的影子。
之前他们认为宋连旌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路人, 只觉得是巧合。可当他们知道这人是继承了“指挥官”机甲传承的高手后, 看法就一下子变了。
这样的人,就算身体再不好,脑子也是一等一的。他不仅为南岸带来的久违的胜利,还神不知鬼不觉干掉了常胜, 那个靠他们的血汗挣黑心钱的家伙!
宋先生真是个大好人!
“我见宋先生第一面就知道,他肯定是能干掉常胜的人!”黑街年轻人中, 有一个激动地说。
另一人连连点头:“当时他拒绝得那么干脆,我还以为我们没希望了呢。谁知道他竟然就这样安排好了一切,还把咸鱼修理店在这次比赛中所得的收益都拿出来和一起参赛的人平分!他自己经济状况不好,身体也……”
“如果不是马尔科仔细,察觉到了这一点,宋先生还在和光同尘呢,但英雄怎么可以默默无闻?”
突然被cue到的马尔科心虚地移开目光。
这和仔不仔细没有关系。虽然那天在地下城遭遇杀手和异种时马尔科没怎么睁眼,但说实在的,光是听见异种咆哮的声音和宋连旌轻描淡写的回应就足够人脑补出一场大戏。
宋先生绝对不简单!马尔科回来后,越想越感到恐惧,甚至逐渐觉得“暗网老板”这个身份都和宋先生有些不搭,后来便不敢再想。
可叫人焦虑的事情不止一件。
异种出现在R0996星,这是多大的新闻啊!他刚匿名报案时,治安署追查得很紧,可那么多天过去了,联邦什么消息也没放出来,哪里都一片歌舞升平,仿佛根本没有这件事一样。
马尔科紧张地咬着手指,试图从暗网上发现蛛丝马迹。
上面什么也没有,就算有,也不是他这个级别的用户能接触到的。
他满心忧虑着,没注意到一个戴着鸭舌帽,行为举止都普通平常,完美融入南岸氛围的家伙从人群中走过。
帽檐的阴影下,西格玛脸色有几分无聊。
他实在想不通,老板为什么要让自己来负责招揽宋连旌的事宜——自己是个杀手,又不是个刺客!
最重要的是,宋连旌在每一项传言里都是个十成十的病秧子,而精神力又与身体素质直接挂钩,这家伙病得都快死了,怎么可能是老板心目中的高手呢。
就算宋连旌在对战中表现出了不俗的实力,根据现有资料分析,也很有可能只是因为此人是机甲修理师出身,老师还是整个机甲领域的缔造者——没人知道他到底学到了些什么。
很可能拥有摸清联邦军事学院模拟舱底层逻辑的知识,可以趁虚而入,才拿到那么好的战绩。
如果说老板是为了技术招揽他,那还可信一些。他们暗网收集“枕戈”的残片,想要分析解构很多年了,然而长久没有进展,连基本的还原都难以做到。
每一次老板都要叹气:偌大的联邦与暗网,并不短暂的一百年,竟然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指挥官”一样的人。
西格玛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他极其敬重老板,知道“指挥官”很强,可那毕竟是个死人,人活着才能拥有一切。
现在蹦出来一个宋连旌,因为是“指挥官”素未谋面的学生,便轻易得到了老板的另眼相看,西格玛感到十分不爽。从他收集到的消息里,这家伙除了有机甲天赋以外,根本是个什么都不干的懒鬼。
凡是老板发布的指令,西格玛都会认真完成,这一次也是一样。
只不过……他必须要确认一下,这个暗网翘首以待的人才到底真有他们期待的能力,还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一条写着“同意计划”的通知从他的加密光脑上弹出。
西格玛压了压帽檐,得意地笑了笑。
——
咸鱼修理店借来的飞梭陆陆续续在南岸降落。
宋连旌刚抱着岁岁下了飞梭,便看到了别出心裁的欢迎阵仗。一群人拉着横幅、举着牌子站在咸鱼修理店门口,硕大的红底和上面不断变换颜色的彩字晃得人眼花缭乱。
横幅上的内容比配色还显眼,包括但不限于“你是我的神”这种过期老梗。
宋连旌:“……”难绷。
幸好在他被尬到之前,隔壁煎饼铺子的老板就越出人群,大声宣布他以后要给宋连旌的煎饼果子免单的好消息。
小吃一条街上的蹄花汤摊主、麻辣小龙虾摊主也先后站了出来,表达了自己对咸鱼修理店的支持。不仅无时限供应,甚至还有送货□□!
宋连旌:“!!!”
还有比这更适合一条咸鱼的礼物吗!
“谢谢,太谢谢了。”他连声道谢,前所未有的真心实意,甚至觉得南岸一直潮湿暗淡的天空都明朗起来。
咸鱼修理店众人回来正是晚上,一群人浩浩荡荡奔着小吃街去,继续享受美食,只有乔治亚吃得心不在焉。
这几天咸鱼修理店的投资人陆续涌来,在得知宋连旌开源后,也有许多修理师慕名而来——其中不乏很有名气、隐居多年的大佬。
乔治亚原来只能在教科书上看见这些人,如今却在和他们平等沟通,谈起合作了。他感到欣喜和难以置信的同时,精神其实十分疲惫,按照店长的指导艰难地和各种人进行洽谈——宋连旌摆得那么彻底,当然是不参加的。
好在店长快要回来了,乔治亚苦中作乐,只要撑过这段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久之前,咸鱼修理店还濒临倒闭,如今已经在联邦炙手可热,眼下的劳碌都不算问题。
只不过,乔治亚也有一点点私心。宋先生既救过他的命,又为他传道授业,让修理店起死回生,对自己来说是天大的恩人。他想不到太多可以作为回报的地方,只是从日常相处中隐约察觉,宋先生可能真的身体不好。
而黑街传言,他如果想要治疗,需要付几千万星币的高昂费用。
乔治亚曾经没有这样的能力,但现在的咸鱼修理店想要得到五千万星币并非天方夜谭。如果早点寻找到合适的医生,宋先生或许就能早一点好起来。
乔治亚在星网上搜出一堆联邦的医学专家——名气一个比一个高,想见一个比一个难,但为了宋先生,这都不是问题。
他趁着宋连旌身边人少,走了过去,一个个介绍那些医生,希望能对他有些帮助。
宋连旌听他突然这事,不由得愣了一下。
“有对您的病有帮助的吗?”乔治亚带着希冀开口,“我们很快就富起来了,不管您想找哪一位,我都能尽力一试!”
宋连旌扫过那些医生的履历,每一位的都很出彩,其中不乏精神力方面的专家。
他却摇了摇头,轻笑着:“多谢你,不用费心了。”
“枕戈”的机甲残片上有他巅峰时期精神力的残留,干掉几个杀手,拿回部分碎片后,他的精神力比一开始好了很多。
恢复谈不上,但也不至于轻易死掉。
对于一条咸鱼来说,这已经很足够了。精神力耗竭至今仍是绝症,把全世界的医生都请过来也治不好,他能有现在这个状态,已经很不错了。
乔治亚不知顺着这一句话误会到了哪里去,看着宋连旌的眼神宛如在看放弃治疗的绝症病人:“不!不能说这么丧气的话,您的病一定可以治好的!实在不行,我天天蹲在医学研究院门口,去把卫陵洲给您请来!”
宋连旌:“……?”
我看你小子是想害我。
他无语时,乔治亚也察觉到自己一时失言。
宋先生可是“指挥官”的学生,而卫陵洲和“指挥官”见面不出三句就能吵起来,是不管野史正史都写了的事情。
“想哪儿去了,”宋连旌给舒服得打起小呼噜的岁岁顺了顺毛,信口安抚道,“我有医生的。”
乔治亚精神一振:“您已经找到医生了?是哪位?口碑怎么样?”
“不怎么样。”宋连旌冷漠道。
为了庆祝他们的胜利,南岸许多地方都放着烟花。没有联邦正式活动中的那么华丽盛大,但许许多多人的心意凑在一起,也足够绚烂。
宋连旌望着天空炸开的金色花雨,沉默片刻,改了口:“其实也还可以。”
乔治亚:“?”
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没等他问出口,宋连旌已经抱着小猫起身:“岁岁今天的鱼油还没有吃,我先带它回去,你和小纪玩得尽兴。”
他的身影融入夜色,如同一滴水溶进海洋。
等宋连旌已经走远时,乔治亚突然想起来几个小时前,周哥跟他说自己回了R0996星,晚些时候会回店里。
他忘了和宋先生讲,正想发消息说一声,纪小游已经过来拉着他,要讲新的故事了。
小纪讲故事真的很有天赋。
乔治亚很喜欢听,一时停下了编辑消息的手,十几分钟之后才想起来。
应该……没有一定要知会的必要吧。他在心里想,两个人不会那么巧的遇上,就算真遇上了,店里还有王会计、有机器人,两个他都十分信赖的好人,总不至于出大问题。
——
烟花不断升空,在南岸的天际绽放。
卫陵洲穿过大街小巷,他心不在焉地往咸鱼修理店走,却在最后一条巷子的拐角看见一道飞窜过来的黑影。
他侧身躲了过去,俯下身,从地上捞起来一只银黑相间的缅因猫。
“喵!”
那只猫甩动着大尾巴,凶巴巴地朝他叫了一声。
“你是谁家的小猫,这么不讲道理,”卫陵洲奇道,“是你差点儿撞的我,竟然还恶猫先告状。”
小猫猛地朝他伸出爪子,不远处却有一个青年的声音响起。
“岁岁!”
小猫委屈地叫了一声,从卫陵洲怀里挣出去,往来人的方向跑去,路上不忘回头瞄他一眼,控诉似地叫上两声。
卫陵洲:“……”这猫什么脾气。
还没等他分析出个所以然,那只猫已经被主人抱了回去。
“不好意思,”小猫主人走到近前,是名长发青年。小巷中灯火昏暗,他的长相叫人看不真切,语气倒是真诚,“我家猫没有伤到你吧?”
“没有,”卫陵洲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他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个,不愿在小事上纠缠。
他正要继续往咸鱼修理店走,忽然又有一支烟花升至半空,炸出璀璨的金芒。
点亮了夜色,也照亮了与他相距咫尺的青年的面容。
第057章 第 57 章
卫陵洲怔在原地。
夜空之中, 烟火绚烂,他看见那个占据自己所有回忆的人从尘封的往事中走了出来,就这么站在他的面前。青年站在漫天金色火雨之下, 在卫陵洲眼中,整个世界却仿佛失去了色彩, 只有眼前人的面容无比鲜活。
是场经年累月苦求不得, 一朝回首,终于成真的幻梦。
卫陵洲抬起手,动作又停在空中。
烟花还在升空、绽放, 与街上热闹截然不同的, 是小巷中的一片寂静。卫陵洲和青年面对面站着,听到自己心跳得像擂鼓,盖过了外界一切声音。
他知道面前的就是自己等待了一百年的那个人, 哪怕那双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黄金瞳不再闪耀,他也知道自己不会错认。
卫陵洲做事从不迟疑, 却在此刻生出莫大的不安,不敢向前, 生怕那只是一触即散的幻影。
于是他站在原地,用近乎贪婪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人——对方黑色长发及腰, 穿着身白衣, 肩上披了件同色系外套, 衬得人温润平和,却越发显得单薄。联邦的军服是黑金配色,记忆中的梅斯维亚几乎不穿浅色系衣服,仅有的一次还是在那场血腥的晋封典礼上, 身着纯白的帝国军服。
那时危机四伏,皇帝要他低头, 命运要他俯首,他便将天命一刀斩下。世间万事万物,什么也挡不住他。
他生来骄狂,纵使卸下所有担子,过起简单的生活,也该肆意张扬地笑着,而不是像这样……
卫陵洲原本有许多话想说。他想问那人最近过得好不好,问他是怎么回来的,可不可以不要走。想问最后一次见面时,他们许下的那个承诺,是不是还能作数。
千言万绪沉沉压在胸口,他不知道久别重逢应该怎样开口,脑海中只剩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问出了话,可脱口而出的,却不是此前设想中的任何一句。
他听见自己声音发涩:“你怎么……病成这个样子了啊?”
那个问句中,带着他本人都没有察觉到的哽咽。
宋连旌听得满头雾水。
这是什么问题?
自己看起来病得很重,他知道这是事实,为此出言关切的人也不少,但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这样语气沉痛地开口,实在很不对劲。
花火的光明明灭灭,宋连旌借着光芒,看清了险些和岁岁相撞的人的脸。
那人个子高挑,黑发黑瞳,长相普通,几乎没有任何特点,放进茫茫人海,便全然找不出来。
宋连旌记忆力不错,哪怕对方再大众,也很少将人搞混,他确信自己没见过眼前这个人。
在R0996星上没有,在他死前更没有——还认得自己这张脸的人已经很少,几乎没有人会到这颗边缘星上来。
哪怕不幸到了极点,真的叫老熟人遇见,对方的反应也不可能是这样。
王数一知道他身份时的表现已经很温和了,如果换成别的人,光是想想就叫他头疼。
所以眼前这一位,是真的认错人了。
宋连旌对于自己被误人成各种身份已经习以为常了,这样一想,对方的心情他也能理解几分——想见的人突然成了个病号,放谁身上都会觉得难过吧。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他礼节性地安慰道,“我身体不好,见笑了。你的朋友想来比我健康。”
卫陵洲习惯了和这人互怼,和他相处很少有这样平静的时候,闻言先是一愣,然后才想起自己做了伪装,改变了容貌。
他没有认出来自己,他说“你的朋友想来比我健康”。
卫陵洲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发闷,随着每一次呼吸泛起悠远绵长的疼痛。
“我……”他微微启唇,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宋连旌并没有刨根问底的兴趣,没在意他的沉默。他摸了摸仍然张牙舞爪的岁岁,不再逗留。
与那个陌生男人擦肩而过时,他目光忽然一凝,看清见对方的耳饰——是一枚不常见的金色十字架。
在久远的年代里,十字架是有宗教意味的。经过长久演变,它在星际时代拥有了一种新的含义。
——当一个人有着愿以一切交换都无法实现的目标时,便会戴上十字架饰品,以此祈求遥远的神灵,求祂们垂青庇佑,让自己的愿望得以实现。
这是种极郑重的祈求,因而会佩戴十字架的人并不多,不然赌场里,这样的饰品早该泛滥成灾。
宋连旌不信这些,没功夫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来讲,他信自己多过信神灵。对他来说,与其想着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不如多打两场胜仗更有意义。
他身边持有相同看法的人不少,卫陵洲是相当明显的一个。那家伙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并且非常自信。相识多年,宋连旌只见过他一次失态。
应当……只有过那一次吧 。
宋连旌略微有些愧疚地想。都怪小乔提起医生这一茬,他今天才会这么频繁地想起卫陵洲。
或许是因为那枚金色十字架,或许出于些别的原因,他鬼使神差地停下来,指了一下耳饰的位置,问:“你带这个,是为了你的朋友?”
“是,如你所说,他曾经很健康,”卫陵洲深深看着他,“永远精力旺盛,不知疲倦。他会为了一些我无法理解的事情拼命,并且乐在其中。后来……后来他出了事,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我找了他很多年。”
宋连旌给岁岁顺毛的动作戛然而止,小猫回过头,担忧地喵喵叫。
他垂眸看着小猫的眼睛,半晌,叹了口气:“只要人还活着,总会有再见的一天。”
不知为什么,他隐隐觉得对方神色扭曲了一瞬,但转眼又恢复了正常,可能只是焰火光影交迭之时的一点错觉。
“只见面不够,”卫陵洲幽幽道,“他收过我的花,跟我许下过一个承诺,等到下次见面时就要兑现。”
“他是个骗子。”
宋连旌:“……”
还以为你们是好兄弟,没想到在搞男同。
不知道为什么,他从这人的话里听出了一点幽怨的感觉。
但这样吐槽一个悲惨的陌生人实在是太不地道了,宋连旌安慰道:“他既然出过事,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或许吧,”卫陵洲叹气,“可我找到他的时候,他甚至没有认出我——他太过分了。”
怎么听起来更幽怨了。
宋连旌只好跟着附和:“过分。”
卫陵洲:“你也这么觉得就好。”
……这种事就不需要我觉得了吧!
宋连旌微微有些无语,听见那个人问:“你呢?你就没有特别想见的人吗?”
宋连旌不习惯和人交心,放在平常,总会转移话题混过去。但今天他可能有点不对劲,竟然认真想了想。
“算有吧。”
他生前曾经有过很多朋友,有的为他而死,有的与他渐行渐远,有的导致了他的死。
最后剩下的几个屈指可数,当然也是想见的。然而时过境迁,他的身份成了个麻烦,如今心态也和当年不同,心心念念都是怎么摆烂,见与不见倒也没什么分别。
唯独卫陵洲……他们吵过架动过手,也并肩而战互相扶持,始终称不上朋友,却不知怎么发展出了一些越界的亲密关系。
眼前这个戴十字架的人的故事提醒了他,如果那家伙把他俩的事打了码,发到星网上,不出意料的话,自己肯定会在骗子渣男榜榜上有名。
“我都掏心掏肺了,你的回答怎么这么模棱两可?”卫陵洲幽幽催促。
“没想好怎么面对而已,”宋连旌含糊其辞,然后勉为其难地解释道,“举个例子,你朋友收了你的花,给你画饼跟你规划未来,让你等着他,结果不仅再也没回来,还留了封绝笔信,赌你对他有点感情,能在他出事后承接起他无暇照顾的一切。”
“总之,朋友是很难继续做了,变债主还有点可能。”
卫陵洲沉默半晌:“……那你现在,算在躲债吗?”
宋连旌:“。”
该说不说,这个比喻有点形象的。
他不曾欠过人什么东西,唯有在留遗书那件事上,至今觉得心虚。一百年了,他当时托卫陵洲做得便不是小事,滚雪球到现在,欠下的是一笔天大的人情。
他死前便没有理清双方的关系,再加上那封遗书,更成了一笔烂账。宋连旌不是遇事逃避的性格,但在这件事上,他总是不太愿意想。
“我倒觉得他不会怪你,”正想着,卫陵洲忽然开口,“就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不论做什么,都只是心甘情愿而已。”
卫陵洲有些苦涩地说。
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没有忘记我,不想面对“债主”就不用面对,直到你想好的那一天,我们再来慢慢算账。
漫无目的、没有希望的一百年都过去了,没有什么是他等不下去的了。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聊了几句,岁岁困了,才往目的地走。
同行了一小段路后,两人很快意识到不对。
这附近都很荒凉,沿着现在的路继续走下去,只有咸鱼修理店一个目的地。
“你——”
他们两个同时转过脸,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你就是小乔经常提起的‘周哥’?”
“乔治亚说店里雇了新人,就是你吗?”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宋连旌无语,卫陵洲比他更无语。
他数了数,咸鱼修理店除了他们俩,还有基本实名摆烂的会计王数一,和大概率也有隐藏身份的店长罗兰。
他和那个女人互相试探过一阵子——同样的性别和同样的姓氏,他甚至怀疑过那是希瑟·罗兰本人,但后来打消了这种想法。总归最后他们都意识到对方不会对自己做的事情产生影响,于是双双停手。
只是这样一来,咸鱼修理店竟然只有乔治亚一个正常人?怪惨的呢。
尽管如此,他回到修理店时,还是非常自然地叫来乔治亚,让他帮忙采买一些食材。
乔治亚愣了一下,随即惊喜道:“周哥,你要下厨?”
“来新人了,庆祝一下,”卫陵洲笑眯眯地看着宋连旌,“一点家常小菜,来尝尝吗?”
“周哥做饭特别好吃!”乔治亚帮腔。
虽然他只吃过卫陵洲煮的面条,但是平平无奇的面条都能煮成人间美味的,做其他菜肯定更香!
送上门的美食不要白不要,宋连旌答应得很爽快。
只不过……这个自称“小周”的人态度太殷勤了,叫他觉得很不对劲,却又挑不出错来。
当然,只要不影响他的平静生活,不管对方究竟有什么目的,都无关紧要了。
——
王数一、宋连旌、小周……
南岸不起眼的角落,西格玛对着光屏上咸鱼修理店众人的信息展开了一系列分析。
他想确认宋连旌的实力,如果够格,再按照老板吩咐将他招揽到暗网工作。
上面已经同意了他的计划,但在此之前,更要紧的是确保爱德·安德菲尔不会坏他们的事。
那名军部少将上次杀死了他们的优秀杀手“泽塔”和“派”,现在也已经在暗中整治提前安插在防线中的人手。
他虽然动作隐蔽,但早晚会被找到合适的理由处理,西格玛挺期待那一天的。然而在此之前,他需要确定这名深藏不露的强者不在宋连旌身边,也会继续碍事。
根据他的排查,现在除了刚刚回来的修理师“小周”,咸鱼修理店中这些人的身份都很明了,完全不足挂齿。
而最近几天,适合他动手的机会也有很多。
咸鱼修理店战胜光谱科技的事情在南岸掀起了一股机甲热潮,许多人都想跟着宋连旌学习一点手艺。虽然许多人是黑户,哪怕学到了东西也拿不到证件,但有了一技之长,他们的生活总会顺遂一些。
纯粹的教学对宋连旌而言完全不成问题,今晚吃饭时,便同意了这个请求。
要学的人太多,咸鱼修理店没有位置,便有人主动寻找。附近有一块常胜通过不正当手段搞到的地皮,还没正式转到他的手里,便已经在非法开发——许多黑户之前为他打工,就是在负责这里的建设。
现在垃圾场破产了,促成一切的科技局也在水深火热之中,原来的主人很有可能把它拿回来,在这之前,很乐意宋连旌来这里开课。
不止如此,他们还打算开个直播,把内容都录下来,所有愿意学习的人都可以听——当然,这绝对不是因为宋老师一心摆烂,同样的课不想再讲一遍。
在他之前,不论机械还是机甲修理都一直维持着学徒制。
师门就像血统,老师越是厉害,学生便越能沾光,更容易成为新的大佬。
“指挥官”是这条上升路径中的唯一一个例外。
据那些曾经和他共事过的修理师的回忆,他分享知识也并不拘泥于简单的师生关系,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宋连旌不愧是真正继承他衣钵的人啊!许多人一边感叹,一边在光脑上提前预约了直播。
要来宋老师大讲堂的人越来越多,西格玛简直不要太喜欢这种场合。
人多眼杂,才方便他混进去动手脚。如果最终发现宋连旌名不符实,没有老板预想中那么厉害,他们也能借着这件事在南岸闹出很大的乱子,够联邦的人头疼一阵了。
西格玛想着,已经想好了动手的方式。
宋连旌上课的地方,还留有一台用于建筑的大型民用机甲,是光谱科技出品的,被倒腾过好几手,刚被常胜垃圾场买来没有多久便坏掉了。
这东西本来应该早点处理的,但那个毕竟是垃圾场的资产,被相关人士拉线围了起来,在清算流程走完前不许妄动。
普通人动不了,不意味着他们暗网这些法外狂徒不行。
那样大型的机甲一旦出了问题,杀伤力肯定巨大。
想要修好它很困难,但进行破坏,只需要几个简单的动作。西格玛得到了从相关同事那里的回复,不免得意洋洋起来。
得知老板要尽全力招揽宋连旌后,和他有一样想法的人不少——一个病弱至此、仗着自己运气好,竟然一飞冲天。
“指挥官”的东西,谁拿到不会成神成圣?
如果他们拥有这些知识,早就修复好“枕戈”,甚至造一个更强的出来了!这还在边缘星的小破店里躺平!
关于怎么让垃圾场那台已经坏掉的机甲重新造成威胁,他们提供了无数建议。西格玛虽然对于机械不通,但有了详细指示后,搞搞破坏不成问题。
观察咸鱼修理店那每天吃吃睡睡的任务已经让他闲到长蘑菇,趁着没人注意在机甲上动手脚也不是太大的挑战。
西格玛千盼万盼,终于等到了宋连旌开课的那天。
——
鉴于某人不想早起,课程都设置在R0996星的下午。
宋连旌起床时,先闻到楼下一阵香味。
甜豆花、糍粑、红油抄手……颜色/诱人的饭菜已经摆满一桌。
卫陵洲最近已经摸透了他的懒人作息,估摸着他要下楼,从厨房里又端出来了担担面,准时到令人发指。
宋连旌这几天过得生活过于滋润,越发怀疑小周是不是哪个自己忽略掉的故人,但左思右想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他大部分亲友都出身太空军——这决定了他们饱受塑料味营养液的毒害,下厨的经验基本为零。楚追和祝余相对而言斯文很多,但仅限于炒出来的东西能吃,不至于把人毒死。
宋连旌认识的所有人里,做饭最好吃的其实是卫陵洲,但也没有美味到这种程度。
更何况,卫陵洲那种狗东西只会阴阳怪气地问他“卷王怎么还没把三餐进化掉”,是不可能在厨房兴致勃勃地做饭的。
而被渣男放了鸽子的优秀厨师小周虽然不招别人待见,但跟他只会说:“家常小菜,你喜欢吃,就是我最开心的事了。”
这种语气怪怪的,但是无所谓。
宋连旌一边舀起一个抄手,一边想。这人做的抹茶蛋糕也挺香。
当然,白吃白喝这么久也怪不好意思的,他吃完了饭,变戏法似地掏出一个小盒子,交给卫陵洲。
“打开看看?”
卫陵洲像是有点不敢相信:“你这是……送我礼物吗?”
他们从初见到分开,十几年的时间里,从来没有给对方送过任何礼物——逢场作戏和每年生日为了互相恶心的不算。
“还是当饭钱吧。”宋连旌说。
不管是礼物还是饭钱,卫陵洲都已经打开了盒子,一只栩栩如生的金属小狗从里面跳出来,对着他“汪”了一声。
“你有狗了,”宋连旌在旁边无情地说,“以后不要总去找岁岁闹,它迟早要挠你,我可不赔医药费。”
卫陵洲:“为什么不是猫?”
……因为我觉得你总像在摇尾巴。
宋连旌看着他,没说话,把原本的回答和红油抄手一起咽下去了。
一个小时后,咸鱼修理店众人收拾好一切,来到了事先约定好的地点。
他们来之前,偌大的场地已经聚齐了人,挤得满满当当,还有治安总署派来的治安官维持秩序。
宋连旌一行人到达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宋老师来了”,人群便像摩西分海一般,给他让出了通往最前方的路。
乔治亚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了,见了这阵仗依然忐忑,亦步亦趋地跟在宋连旌身后。
他看着那人从容的身型,心中不由得佩服,宋先生不论在什么场合,总是这样游刃有余。
——
场地角落,靠近机甲的位置,一个带着兜帽遮住头发,行迹小心的人仔仔细细打量着那台光谱科技出产的机甲。
这是被人改动过的。
混入人群的莱恩哈特眯起眼睛,脑子中闪过无数猜想。
他被宋连旌打败心有不甘,来到这里,正琢磨着怎么想办法,叫他落到和自己一样的下场。
还没等他构想出详实的计划,就已经被汹涌的人潮挤到了机甲边上,在不经意间发现了它被人动过手脚的事实。
很隐秘,但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台机甲虽然不再工作,但还有一些残余能源。依他对自家公司产品的了解,在课程的后半场,机甲很有可能失控,在场地内造成很大的威胁。
莱恩哈特看出来了,但谁也没有通知。
——不管做出这件事的人是谁,对方想必和他一样,是冲着找宋连旌麻烦来的。
既然这样,他便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到时候事发突然,这里人多眼杂,宋连旌对光谱科技的产品又不熟悉,很难及时处理。
这时候他站出来解决一切,既能叫宋连旌难堪,也可以力挽狂澜,叫光谱科技的声誉有所好转,是个一箭双雕的好事。
莱恩哈特一边想,一边往自己计算出的安全角落移了移,等待好戏开场。
第058章 第 58 章
宋连旌到场后, 等着开课的人群三三两两落座。
南岸的基础设施本来就贫瘠,这一片原本还在建设中,不像正常的课堂或演讲厅那样有供人休息的舒服座位。
大多数听众都是席地而坐, 幸运的能抢占视野更开阔的高处。没那么幸运,又心思活泛的人则找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位置, 场面看起来十分混乱, 但秩序竟然维持得很好,没有一点吵闹与争抢。
联邦成立到现在以来,很少有这么朴素, 又这么热闹的课堂了。
到这里的人数比他们一开始预计的多, 星网上的直播更是早就已经爆满。好在宋连旌做了预案,以陪王数一打了一晚上游戏为报酬,请他对直播页面进行了维护, 才不至于出现卡顿。
尽管如此,等到了时间, 宋连旌开始讲起机甲基础时,直播间的人数还是到达了一个远超他们所料的数字, 刚一开播,便有密密麻麻的弹幕飞过, 没有留下一秒空闲。
比起为了学一门手艺, 维持温饱的南岸人, 直播间门槛低,观众更多的只是慕名而来,其中也有最近因为咸鱼修理店大出风头而心生不满的友商。
比如光谱科技就有人混在其中,熟练掌握了带节奏的多种方法。
[机甲这么难学的东西, 他真想用直播给人讲会?学徒制存在这么多年是有意义的!这家伙被捧得飘飘然,不知天高地厚。]
[我看他居心叵测, 今天还免费开课,明天就该收费了。不管是开源还是上课,都只是给咸鱼修理店造势而已,真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吗?]
[只有一心想着走捷径的人,才会来上这种不入流的课。]
他们顶着权威修理师的名头出来,刚发出言论时,还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但随着宋连旌往下讲,质疑的声音就渐渐消失了,直到一个小时过去,宋连旌开始休息时,弹幕上的讨论才重新活跃起来。
[我完全没有机械背景的一个人,好像懂了!谢谢宋老师,谢谢脑子,接下来靠你了,我的手。]
[好神奇,明明是在听基础,我竟然突然想明白了修理实操上的一个难点。]
[楼上的,我懂你!我现在也是学徒,你说的是不是……]
直播间的氛围变得十分积极,许多学徒们开始在线上交流心得。
一开始发出质疑的业界权威倒是销声匿迹了,不知道是因为脸被打得太疼不好意思见人,还是悄悄在光脑前面记笔记。
[什么,你们都在好好听讲吗,只有我一个人在盯着宋老师看?]
一条弹幕弱弱飘过,得到无数点赞。
哪怕直播的重点并不在宋连旌身上,但他好像天生就有吸引别人目光的魔力,简单的举手投足都能叫人移不开眼。
只有一点十分令人遗憾。
宋老师,你为什么要遮着脸啊——
就这么见外吗,不能让我们看一眼吗!
宋连旌并没有关注弹幕上的内容。
反正他每天就讲两个小时,算不上太累,唯一需要注意的其实是戴上面具,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最近来联系乔治亚的除了投资商外,还有些联邦的人。
宋连旌对咸鱼修理店的项目撒手不管,只有一点要求,不和联邦派来的人接触。他要求得很生硬,本来以为需要一些解释,巧得是店长似乎和他有一样的想法,坚决回绝了联邦官方的合作请求。
他躺回自己特意搬来的躺椅上,自然地从卫陵洲手中接过解渴的饮料,忽然听见对方说:“我有些事要离开一下,几个小时后能回来。”
宋连旌觉得有点奇怪。
有事就走呗,非要特意说一声,他又扣不了卫陵洲的工资。
见他没反应,卫陵洲抿了下唇,提醒道:“我拖久一点,就来不及准备晚饭了。”
这话说得就更没头没尾了,宋连旌想,他又不是没长腿,不至于离了一个人就饿死。况且他现在和各种小吃摊主的关系已经非常好了,偶尔换换口味也是一件美事。
他下意识打算这么开口,抬起头时,却和卫陵洲目光相对,隐约从对方的神情中察觉了一些委屈。
宋连旌:“……”不是,我又怎么你了?
他想了想,试探道:“你快去快回?”
卫陵洲这才心满意足了,慢吞吞离开。
宋连旌:“……”
什么人啊这是。
如果没记错的话,根据乔治亚之前的描述,小周是个很吊儿郎当的家伙,哪怕回到店里,一周七天也有五天神龙见首不见尾,有时候露面的次数比宅男王数一还少。
毕竟王数一只是窝在房间里打游戏,小周就不知道晃悠到什么地方去当街溜子了。
这人每次出门前都得报备一下吗?那店长和小乔不是得被烦死?
宋连旌光是想想都替他们头疼。
他在躺椅上晃悠着,看着头顶难得晴朗的天空发呆,总感觉这一幕似乎也曾在他的人生规划里占有一席之地。
具体是什么时候,他已经记不清了,好在眼下的生活安逸平稳,也算得偿所愿。
他想起岁岁最近掉毛,应该给它在猫饭里加一点保健品,想起自己月前养的绿萝到现在还活着,枝桠已经伸出很长,可以栽在新的花瓶里。
要是能持续下去,持续得再长久一些……
休息得差不多了,宋连旌从躺椅上起身,继续去讲下半程的课。
他在人群里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跟着他们一起去海岛的南岸汉子们,隔壁煎饼铺、文具店老板一家,甚至还有特别能脑补的马尔科那几个小青年,恍然之间,好像又回到了很久以前。
那时他在台上振臂高呼,台下千千万万人跟着应和,声浪传遍星海。
宋连旌思绪回笼,轻轻笑了一声。
场内和直播间中的人同时愣了愣,虽然不知所以然,但也跟着他笑了起来。
经过中场休息,直播间的在线人数不降反升,讨论的氛围比之前更加热烈。
等两小时的宋老师大讲堂接近尾声时,许多人还沉浸在学习的海洋里,久久没有回神——这就是知识自己钻进脑子里的感觉吗?
这也太爽了吧!
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一直沉默地伫立在场地边缘的那台大型民用机甲,发出了一丝不详的声音。
站在周围的人听见动静,疑惑地抬起头,还没有发现什么不正常,呆呆地站在下面。
莱恩哈特混在人群里,此时也跟着抬起头,却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充满迷茫。
他随着那声响动再次确认了自己之前的判断。
目前的动静不算大,只能引起一阵小小骚动,但机甲一旦彻底失控,后续便根本没时间做出反应。宋连旌所在的地方那么远,等他发现的时候,早该出了问题。
想想吧,一个开机甲课堂的家伙,却让来上课的人死在机甲之下,这是多么讽刺的事情。
莱恩哈特光是想想,都觉得心情愉悦了起来。
不知道是谁在暗中策划,能做出这么让他满意的事情来,这实在是……
一道沉静却极有穿透力的声音在这一瞬响起,宋连旌不知怎么察觉出了问题,指挥着众人有序后撤。
众人不明觉厉,按照他的吩咐往边上退了退。乔治亚虽然没懂那边出了什么事,但看见了宋连旌的神色,他没有怠慢,立刻重复着对方的指令。
然而时间已经很紧张了。
尽管宋连旌察觉得及时,但是场内人多,密度又大,想要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后退便不可能太快,仍然有许多人处在失控的大型机甲的攻击范围之中。
而那台机甲的失控的征兆已经越来越强,不断发出令人胆寒的声响。
一台能源见底的机甲在不受到人为破坏的情况下,是不会突然产生异动的,肯定有人在暗地里动手脚。乔治亚都看出了这一点,甚至觉得有人在暗中加速机甲失控的进程。
他没功夫去想是谁要做出这种事来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阻止情况恶化,不让机甲伤人!
想要进行维修并非不可能的事,可是机甲在失控,修理师根本没办法近身,何况他们还离得那样远。
如果想让它停下,只有一个风险很大的办法。
乔治亚咬了咬牙,他相信宋先生绝对有能力修好失控的机甲,只要自己能在宋先生需要的时候让机甲停下一分钟,不,半分钟也行!
他正准备提议时,却有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
宋连旌的掌心微凉,声音几乎没有起伏:“没事,我来吧。”
——
终于来了!
早就做好埋伏,观察场中动向的西格玛打起精神。
民用机甲消耗的能量极少,需要与之相连的精神阈值也低,哪怕这种用于建造业的大型机甲,只要经过专业训练的人都可以顺利操纵。
但它一旦处于失控边缘,再想用精神力强行操控就会很困难,哪怕能勉强连接,也极其容易受到反噬。
根据他们收集的资料,宋连旌虽然平常举止懒散,但在关键的时候从不会逃避。
远处,大型机甲的机身剧烈摇晃着,距离失控只有咫尺之遥。同一时间,似乎有某种力量在与它抗衡,将一切具有攻击性的举动牢牢禁锢。
西格玛勾唇浅笑,打开光脑。
他提前和暗网的同事进行了沟通,还回暗网在R0996星的分部见了一面,特意在那台机甲内部装了探测器。只要有人的精神力与之相连,便立刻会给出相应数据,传到他的光脑之上。
只不过,因为他要得着急,同事交给他的是一个还在试验中的仪器——测出来的并不是实时精神力,而是连接者精神力所能达到的最高强度。
正常来说,这俩相差的不会太大吧,西格玛很想吐槽。
人类这个物种的精神力是与生俱来的,就算危机时刻爆种了,和平常相比,又能有多大变化?
西格玛不懂这帮家伙为什么总要研究些看起来没什么用的东西,对于他来说,只要能在确认宋连旌修复机甲的真实水平的同时,顺便得知他的精神力等级,就已经很足够了。
当然,仅凭外表判断,西格玛觉得宋连旌病得和精神力缺失的病人差不了太多,但为了不小觑对方,特意提醒了自己的同事,把探测器的上下探测极限都调整了不少,最高甚至能测出3S级。
哪怕联邦军部中的一些人都得不到这样的待遇。
西格玛想,自己这样做也算领略了老板的精神,给了宋连旌十足的重视。
可在点开光脑之后,他的唇角的笑意便凝固了。
为什么探测器什么都没有检测出来?
下可测出精神力缺失,上能测到3S级,应当已经囊括了人类现有的所有精神力强度。
怎么会测不出一个宋连旌?
难道试验品真的质量堪忧,能在这种激动人心的时候出问题吗?
他盯着屏幕,百思不得其解。
第059章 第 59 章
R0996星, 黑街地底。
扎着棕色高马尾的女人匆匆走出电梯间,声音焦急,满脸担忧:“姜移, ‘枕戈’的修复问题还是没法推进吗?”
“我们排查了可能的问题,但是还没有眉目, ”一名研究员模样的人站在残损的黑色机甲之下, 苦涩摇头,“那份修复的代码是祝教授临终前交给卫上将的,最了解‘枕戈’的两个人都离开了, 除此之外, 我们没有别的修复方法,哪怕去请王数一来都未必能成。我已经告知卫上将了,希望他……”
姜移没有忍心将后面的话说完。
他还记得很多很多年之前, 卫陵洲在他隐居的边缘星找到他时的样子,那双灰色眼睛里盛满种种他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
战争期间, 姜移在研发部负责军用机甲,和卫陵洲有过几面之缘。除了和元帅阁下的关系僵硬到人尽皆知的程度外, 作为稀有的医疗型人才,卫陵洲其实挺受欢迎, 跟谁都能打成一片。
但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姜移总觉得他的热情像是浮于表面的一层伪装, 即便在万众簇拥时内在依旧冷漠,叫人难以读懂。
边缘星不请自来的那天,是他唯一一次见到卫陵洲外露的情绪。
这位足以载入人类史册的天才医生站在他的门口,同他说自己找回了足够多“枕戈”的机身残片, 想请他帮忙,处理其中最为精密的零件。
“枕戈”在爆炸里被炸得十分惨烈, 联邦是派人收集过的,到最后也只回收了几块残骸。
它的大部分碎片都体积极小,数量多达上百万片,在爆炸掀起的剧烈气浪中不知漂到了什么地方,怎么可能找得回来?
但是卫陵洲没有骗他。
再一次见到“枕戈”小半完整机体的刹那,姜移震撼到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以联邦定性的“枕戈”的损毁程度,一个人要用多少年、要怎样才能将它修复到这个样子?
为了……一个再也没有可能回来的人。
姜移不知道卫陵洲和元帅当年到底有着怎样的复杂关系,但是智能核心如果最后没有成功修复的话,卫陵洲会疯掉吧。
或者说,他早就疯得彻底,才能这样渡过漫漫百年。
姜移心中五味杂陈,还没有捋好见了卫陵洲该怎么汇报,便见电梯门打开,黑发灰眸的男人快步走了出来。
他步伐很快,像是在赶时间,却和姜移预想中的状态并不相同,不仅没有一点发疯的趋势,精神状态好像还更健康了。
“卫上将,我们——”
“我知道你们尽力了,没事的,”卫陵洲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
姜移:“可是修复如果不能继续,您打算怎么办?”
“先把智能核心和机体交给我吧,”卫陵洲说,“还有别的办法可以解决。”
在那场宿命般的重逢后,他原本是想等“枕戈”彻底恢复,让这家伙找好时机跑回去,给宋连旌一个惊喜,顺便给自己探探口风,问问咱们元帅阁下什么时候能准备好面对债主。
然而姜移这边已经尽力,仍旧束手无策,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物归原主,虽然略有些遗憾,但宋连旌应该也会挺开心的。
姜移闻言一愣,刚想开口询问,才发现卫陵洲开着光屏,来的路上还在看某个直播,甚至连隐私模式都没开启。
他抬眼看去,若有所思:“卫上将,您觉得这位小宋老师能够胜任?”
最近咸鱼修理店的瓜吃到的人不少,对于宋连旌广为流传的身份,姜移也早有耳闻。如果不是最近抽不开身,他真的很想和对方交流,与他探讨在元帅阁下那里学到的知识。
卫陵洲眼底笑意更盛:“他不止是可以。”
他说得十分笃定,姜移稍稍放心。
反而是站在他旁边的棕发女人察觉到了什么,狐疑的目光在卫陵洲和光屏中的宋连旌身上游移。
“沈星,你在看什么?”姜移不解道。
“没什么,”沈星深深地望着卫陵洲,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可以被这两人的不走心演技诈骗三个月的小女孩了,“还有几天才到联邦的庆典,我想在附近走走,再确认下行动计划。洲哥有什么推荐的吗?”
“实在想的话,就去咸鱼修理店附近逛逛?”卫陵洲看似随意地说。
说不定,他会愿意见你。
宋连旌自回来之后就一直藏着身份,卫陵洲拿不准他的想法,在他主动告知身份之前,自己不愿多言。
但……他看着直播里那个挺拔的身影,微微有些出神,宋连旌自己或许都没意识到,究竟有多少人在等着他归来的那天。
沈星思索片刻,在自己的光脑上打开咸鱼修理店的直播。还没等她看出端倪,不详的机械声忽然从直播中传出。
一场大型机甲的失控过程就这样被呈现在她的眼前。
这是人为的,她飞快地想,而目标……
一股强横的精神力席卷过整个地下建筑,铺天盖地蔓延开来。
沈星和姜移同时感到一阵窒息——那是来自精神力的压迫。
“卫上将?你做什么?”姜移艰难开口。
卫陵洲的精神力并不那么具有攻击性,因而时常叫人忽略他精神力本身的强度,一旦毫无顾忌地释放出来,同样能致人于死地。
纵观联邦历史,与元帅阁下精神力强度相匹配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属于卫陵洲的精神力肆无忌惮地释放着,掠过南岸的每一个分区,每一条街巷。
姜移于震惊中抬起头,看见那人阴郁、深沉甚至称得上恐怖的脸色。
——
回到直播场内,机甲失控的征兆越来越明显,观众们根本不敢再耽搁,在治安官的指挥下尽量快地撤出危险地带。
只有一个人在这时候逆流而上,一把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头显眼银发。
“莱恩哈特?他怎么会在这?”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他。
莱恩哈特就等着这句话呢。
凭借对机甲的丰富了解,他看得出现在有人在用精神力连接机甲,延缓失控过程,不出所料的话,应该是宋连旌。他虽然目前控制住了机甲,精神力波动却十分微弱,看强度应当不是太高,只不过刚巧能和机甲维持平衡。
莱恩哈特精神力一般,胜在了解自家公司的产品,如果能和宋连旌一起尝试控制机甲,其实能坚持得更久。
但那样做,对自己的损伤是很大的,而他也会失去眼下这个大出风头的好机会。莱恩哈特几乎不用想,立刻就做出了抉择。
“不必担心!”他拿出自己多年历练出的气势高声道,“我在这里,可以解决机甲的问题!”
直播间蛰伏已久的光谱科技员工见到他出来,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连忙切换出笔记页面,在弹幕里为他造势。
而他的出现,确实也让慌张的人群稍稍放下心来。
再怎么说,那台机甲也是光谱科技出的,他身为公司总裁,在这种危机时刻站出来解决问题,多少叫人觉得可靠。
[莱恩哈特人品不怎么样,担当还是有的。]
[希望他能赶紧成功,大型机甲失控风险太大了,唉,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呢……]
[我看现在的机甲好像是宋连旌在用精神力控制,他能撑住吗,到时候不会出现问题吧!]
那台大型机甲仍在震颤,莱恩哈特自信地放出精神力,为自己感知机甲情况,同时在治安官的帮助下来到了机甲的核心区域,掀起外面一层甲板,对其中的复杂结构进行维修。
光谱科技引以为傲的技术虽然是从他老师那里偷来的不完整版,但仍有许多构造出自他手。
即便记忆有些模糊,面对自己创造出的产品,莱恩哈特很快找回了手感,觉得胜利就在眼前。
宋连旌站在原地没动,望着机甲的方向。而乔治亚一边焦急地等待着修复结果,一边紧张地看着他的脸色。
如果不是自己对那台机甲并不熟悉,害怕贸然同时连接伤到宋先生,他肯定毫不犹豫地上前分担。
他现在只希望莱恩哈特动作能快一点,宋先生的精神力本来就不加,如果因此雪上加霜……
半分钟过去了,大部分观众都退到安全区域,机甲似乎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莱恩哈特擦了把额头上的汗,从机甲前抬起头,扫过自己腕上光脑的滚动弹幕。
上面的内容变得对他越来越有利,大部分都是在称赞他的机甲维修技术和敢在危机时刻站出来的担当,只需要今天接着这波热度继续运作,很快就不会有人记得光谱科技之前闹出的种种丑闻。
他这样想着,长舒一口气。
然而,就在下一刻!
本来已经归于沉寂的机甲忽然爆发出了发狂似的轰鸣,方圆几里的土地都跟着一同震颤。它的动作快到超乎所有人的想象,顷刻之间便把莱恩哈特和在他身边帮忙的治安官全部掀了下去。
机甲的手臂在空中挥舞,似乎要将这些人赶尽杀绝。
莱恩哈特瞳孔紧缩。
——怎么可能?
他明明已经修好了!他确认过导致失控出现的问题,并且用最稳妥的方式予以解决,还为了保险起见彻底切断了能源供应。
它应当完完全全失去行动能力了才对!
莱恩哈特目眦欲裂。他向下坠落,而机甲钢铁的手臂迎着他目光而来。
他几乎能感到死神在向他招手,不论之前有多少算计,此时脑子只剩一片空白。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熟悉的精神力猛地将他扫开,让他和其他几名治安官一同降落在安全的地方。
随着他落地,垃圾场的大型机甲彻底宣告失控。
宋连旌抬手摁了摁额角,对乔治亚说:“切断直播吧。”
乔治亚不明所以,但像往常的每一次一样,依照他的吩咐去做。
然后,他看见宋连旌闭上了眼睛,紧接着,某种迫人的威压沉沉悬于在场所有人头顶。
哪怕再迟钝的人也能感受到,一股强横无匹的精神力正在缓缓苏生。他们不约而同地艰难抬头,看向站在场地中央的苍白青年。
原地罡风骤起,扬起青年的黑色长发,也卷起他的衣摆。
他闭着双眼,手在胸前做出一个拉扯的姿势,轻轻往下方一划。
“当啷——”
金铁交错,大型机甲的起重臂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原本还有攻击意图的手臂被硬生生拆分出去,砸落在远处空旷街道上。
巨大的金属部件重重落在地上,起重臂与机身原有的接口翻卷出狰狞可怖的痕迹,毫无技巧地被某种磅礴的力量暴力卸下。
机甲引擎震动,像是发出一阵嗡鸣。
宋连旌神色同方才没什么两样,那台机甲却根本动弹不得,甚至连挣扎都极其困难。
青年手上动作不断,在机甲内部做着细小的拆分与修复。他分明闭着眼,却仿佛能把机甲的所有构造都印在脑海之中。
宋连旌对这样的大型民用机甲并不了解,现在距离他的时代毕竟过去了一百年,不可能仅仅看一眼机甲的外表就知道内部损伤该如何修复。
如果莱恩哈特能完成一切,他当然愿意用小部分精神力控制住机甲,为他创造工作条件。
然而莱恩哈特失败了——他的判断没错,但是暗网的人留了更深的后手,就连宋连旌察觉时都慢了半拍,机甲失控已成定局。
这样一台机甲,以自己现在精神力恢复的程度,很难直接摧毁,那就只能用费力一点的方法了。
他心中强压着火气,分析莱恩哈特之前的工作,摸索机甲的修复方式。
唯一一点令人欣慰的,大概是他这次既没有吐血,头也不是很疼。
宋连旌感知到一股熟悉的力量轻柔又小心地抚过他干涸受创的精神海,某个名字浮现在他脑海之中。
他猛地反应过来,心头却升起新的疑问,只是碍于场上局势,无心分神处理。
随着时间过去,宋连旌手上动作越来越快,从陌生到娴熟,如同从头学习,渐入佳境。机甲也随着他的动作,逐渐恢复正常。
有些离他近的观众看出端倪,终于从那股极强的精神力冲击中缓过神来。
“宋老师……好像对机甲构造并不熟悉?他在从头学?”
“我怎么感觉有的步骤像是从莱恩哈特之前的动作里拆分出来的?”
“这有什么的?机甲可是光谱科技的产品,最清楚怎么修理的,应该是莱恩哈特吧。”
但那是光谱科技总裁自己都没有修好的东西,宋连旌既没参与他们公司的研发,又不熟悉机甲,竟然凭借着莱恩哈特短暂的一段发挥,现场学会了机甲修理?
这个想法太惊世骇俗,哪怕他们早知道宋连旌的实力,哪怕这一幕切实地出现在自己眼前,众人也不敢相信。
不论是精神力强度还是机甲修理的水平……宋老师到底在什么样的层次啊!
在他们震惊的时候,话题中的另一个人——莱恩哈特灰头土脸地倒在地上。
治安官们试图将他拉起,而他只是颓然的坐在原地不动,双目无神地望着前方。
这些人都不知道,莱恩哈特想。
他们没见过这样的精神力,不知道它究竟代表着什么。
但是他见过。
在一百余年前。
那是联邦元帅独一无二的精神力,任何感受过的人——不论友方还是敌军都不会忘记。
宋连旌就是老师??!
莱恩哈特看着最中央的那个身影,心神俱震。
一直以来……他都做了什么啊!
第060章 第 60 章
“老师……”
莱恩哈特跪倒在地上, 喃喃自语。
原来他的直觉是对的,原来他从第一眼看到老师的那一瞬间,就认出他来了!
哪怕不是同一张脸, 身份和性格千差万别,他当时明明已经认出来了!
为什么后来竟然会产生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偏离原有的轨道, 以至于几次三番到咸鱼修理店挑衅,落到现在身败名裂,失去一切的下场?
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
宋连旌曾经说“只教了他技术, 而没有教他做人”, 在老师心里,自己这个学生真的当得如此失败吗?
熟悉的强大的精神力铺天盖地,莱恩哈特战栗着说不出话。他上位多年, 已经很少有这样惶恐的时刻。不,就算远在一百年前, 他也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恐惧。
莱恩哈特手脚发软,脑海中的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如果老师重回人间, 那他知不知道当年的那场爆炸究竟有谁参与?
血债血偿,老师会不会……一笔一笔的讨回来?
莱恩哈特满脸哀求地看着宋连旌的方向。机甲趋近于平稳, 青年却依旧没有睁眼。
但他的精神力如此强大, 哪怕没有睁眼, 也可以清晰地感知一切——包括自己这副狼狈的丑态。
老师什么都知道,却已经不屑于给他一眼垂怜。
旁边的治安官终于将莱恩哈特从地上架起,带到了安全的地方,而他只是望着远方, 似笑非笑,状若癫狂。
失控的机甲彻底安静下来, 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宋连旌在心底默数几秒,确认自己的瞳色恢复之后,重新睁眼。
本来还在台下低声讨论的观众彻底安静下来,只是屏息凝神,看着台上的那名青年。
对机甲、对精神力再不熟悉的人到了这个地步,也该知道他有多强,那是一种客观的实力,用上任何形容词都会显得苍白。
莱恩哈特修不好的机甲,能被他从零学起,收拾妥当。治安总署派来的治安官中不乏训练有素、精神力高超的,却没有一个人能像他一样反应迅速,并且对一台失控的大型机甲实行全方位的压制。
就是军部那些以精神力著称的将军们也做不到这样,而对宋先生来说却没有任何难度。
他暴力地拆卸了大型机甲的起重臂,优雅得像是在指挥一首乐曲。
联邦怎么可能有像他一样的人至今默默无闻?他到底是谁?
观众们百感交集时,宋连旌轻笑了一声。
他没有开口,却有一个沉静、温润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所有人脑海中。
“把这当成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吧,不要说出去,好么?”
场地中央的高台之上,青年轻轻眨了下眼。
分明隔着一层面具,但在场的观众顿时呆住了,哪怕许多人还没有见过他的真容。
宋先生……应当有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吧。
宋连旌没有再理会呆若木鸡的观众,转过身,和乔治亚交代了几句,抬腿便要离开。
乔治亚连忙追问:“宋先生,您要去哪儿?我跟着您吧!”
他是内行,所以远比观众清楚。机甲的失控必定是人为的,而莱恩哈特就算再懈怠,也不该在修理自家产品时出现那样大的漏洞,对机甲进行破坏的人很有可能布置了其他后手——他们并不简单。
宋先生在这种时候孤身一人,正是危险的时候!
哪怕从各个角度来说,宋先生都强得无懈可击,可他还是能看出对方脸色有些苍白,隐隐有些担心。
“没事,”宋连旌揉了揉他的卷毛,离去的步伐却一点没有减缓,“找人友好交流两句,不会出事的。”
乔治亚:“啊?”
再一次的,他没有跟上宋连旌的思路。
刚经历了这么一场变故,到底有谁要和宋先生进行友好交流?
宋连旌没有解释太多,他已经收回了大部分精神力,只有一束分支游离在外,从暗处观察着某个戴着鸭舌帽、容貌不明的男人。
几百米外,藏身的地方,西格玛心跳加速,手心被汗水打湿,他知道自己在兴奋。
像是他每一次遇到强敌,让对方倒在血泊里时的感受。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激动的时刻了,而这一次比以往所有任务带给自己的冲击感都要强烈,像是自己在直面生死一般。
他愤愤地切换出光脑界面,一眼都不想再分给所谓的能够测出连接者精神力的程序——什么东西!说起来有那么多项功能,关键时刻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在整个暗网,最靠谱的果然还是老板,不愧是自己最崇拜的人:他的的眼光果然没错!
西格玛心有余悸。宋连旌继承了那位元帅的知识,这已经够令人心惊,他刚刚更是从无到有,仅凭着对莱恩哈特操作的观察就解决了一场本该令无数人丧生的机甲失控。
在重重顶级修理师的buff下,宋连旌还有那极有欺骗性的病弱的外表的掩饰。如果不是亲身体验,谁敢相信他竟然有着令所有人都退避三舍的精神力?
这是个人才,不,天才啊!!!
这种与生俱来的天才,如果不能加入暗网和他们获得更多力量,而是继续像所有庸庸碌碌的人类一样在联邦沉沦,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西格玛一边想,一边佩服老板的眼光,干劲十足地决定让宋连旌加入暗网。
他观察到宋连旌离开了人群,独自往一个荒僻的地方走去,路上不经意间往后看了一眼,目光正对着西格玛所在的方向。
被发现啦。西格玛缓缓咧开嘴角,却丝毫没有被发现的惊恐。
那里非常靠近黑街,与某些通往阴暗区域的小巷仅有一墙之隔,正常人会对这些奇怪的街道退避三舍。
但当人有其他目的时,这就是个很好的去处了。
不论是为了洽谈还是决斗,西格玛都欣然应允,飞快跟了上去。
他能成为暗网的高级杀手,当然和混迹黑街的马尔科那帮小青年们不同,手里有着别人完全无法企及的底牌——异种。
他们或许没有军部那些人的精神力强度,但通过让异种附生在自己身上进入方向,获得了一般人想象不到的好处。暗网习惯将这个行为成为契约,人类契约的异种越强,对个人实力的提升也就越大。
西格玛所契约的异种身份特殊,远不是之前派和泽塔所能相比的。
他并没有轻敌,却对自己的实力相当自信。此时此刻唯一后悔的,就是方才没有及时唤醒契约的异种,和它进行沟通。
它们对于人类精神力的感知十分敏感,并且有着长达几百上千年的寿命,了解这片星海,就像了解手中的一本书。
暗网同事研发出来的人工智障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根本没办法很好地测评宋连旌的精神力水准,但如果请异种出来,凭借它们的经验,给出的答案想必会更有意义。
可惜的是,宋连旌已经收回了自己的精神力,当他想要唤醒异种出来时,已经晚了。
异种和人体兼容度不高,大部分只会在必须的时刻苏醒。西格玛想了想,没有太放在心上。
他和宋连旌先后在黑街的一条幽静小巷中止步。
“我是西格玛,初次,啊不,很高兴再次见到你。”西格玛伸出了手。
“再次?”宋连旌问。
动手的是暗网的人多少和他的猜测吻合,但他如果此前见过暗网这些身上带着异种气息的人,不可能没有察觉。
“你大概忘了吧,也对,我当时毕竟用得是随机ID,”西格玛抬了抬帽檐,“但在那个机甲游戏里,你的名字可是很好记呢,蹄花汤。”
宋连旌:“……”
虽然现在吐槽不是很合时宜,但他忍不住了。
大爷的,联邦到底干什么吃的,活这么多年只学会怎么当筛子吗?他打个游戏而已,为什么都能碰到暗网的人!
“我回答了你的问题,要不你也解答一下我的疑惑吧,”西格玛说着,语气渐渐变得危险,“我猜……你还记得派和泽塔这两个名字吧?他们究竟是死在你,还是安德菲尔的手上?”
“你问错了人,”宋连旌说,“你提到的这三个人,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暗网判断不出来那俩杀手死在谁手里,好不容易甩给爱德的锅,他压根儿不想重新接回来。
这句话中,划清界限的意味浓厚,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去,就分析出了新的含义。
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目的,尤其是在这样生死攸关的严肃场合之下。而宋连旌没有否认自己见过那两人,他的这句话,无疑在隐晦地表达立场,西格玛想。
自己来得及时,宋连旌的意思是,他现在虽然没有站队暗网,但也不站队联邦军部。
天才嘛,心高气傲一点,都好理解。西格玛相信,只要自己将利弊分析得彻底,宋连旌一定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于是他说:“别多想,我不是来和你算账的。我来,是发出一个邀请——加入暗网,获得更高层次力量的邀请。”
见宋连旌没有反应,他继续道:“你见过派和泽塔,一定看到了他们和异种的关系。”
“异种有坚韧的肉/体、可怕的恢复力、强盛的实力、漫长的寿命……它们是个得天独厚的种族,有着人类无法拥有的一切,没有一个种族是他们的对手,人类能成为例外,只不过因为侥幸迎来了一个真正的天才。可是天才死在他们自己手里,他们终将毁灭——不是这个一百年,便在下个百年。”
“毁灭的宿命不可逃避,但我们欣赏你,所以给你另一个选择。”西格玛目光闪烁,语气虔诚,像是在吟咏神圣的语句,又像在诱人走入深渊的毒蛇。
“你的精神力很强,可是身体不太好吧,你还能活几年?卫陵洲钻研那么久,不过让人类的理论寿命极限延长到三四百年,可异种不一样。”
“只要与异种契约,你便能共享它们的实力与寿命,只要它们不死,你亦永远不灭!”
哦豁,画好大的饼。这么多年过去了,同一套说法,原来还真有傻子信。
天上不会掉下馅饼,异种更不是慈善家,人既然获得了好处,就总有归还的那一天。
不对。宋连旌打断西格玛激情澎湃的演讲:“你还算人吗?”
听起来有点像被骂了,西格玛愣住片刻,思及他们讨论的话题,转眼又觉得不像。
他毫不在意地笑了:“弱肉强食,优胜劣汰,这个世界,本来就该适者生存,是不是人有什么关系?你不会这么迂腐吧?”
“我倒不是人类原教旨主义者,”宋连旌敛眸,“你的想法很有意思,暗网像你这样的人多吗?”
“看你想问什么。”
宋连旌叹了口气:“你说的是个很违背常理的事情,即使很诱人,我要做出决定,总不能只参考一个样本。我要见其他人。”
西格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抚掌大笑起来:“老板看人的眼光真不错,你太有趣了!等我一下。”
他向暗网的分部发出了申请,要在风险评估完成,征得同意之后才能行动——暗网能从微末时苟到今天,出了老板与异种做了交易外,还是有着很多细节的!
等待回复的时候,宋连旌靠着小巷的墙面。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连砖瓦都泛着阴冷。
他有点感慨,原来这一百年不止联邦没有进步,异种也还在靠着老一套话术过活。
西格玛和他说过的话,很早之前他便听过一遍了。
只不过当时他的待遇好一点,向他开口的是异种王族派来和谈的使者,很会挑说话的时机,言语更有煽动性,也更欠揍。
那东西后来怎么死的来着?
细节不重要,反正他最后爽到了。果然,假装好脾气还是不适合自己,宋连旌想着。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他感觉自己的心情前所未有糟糕,西格玛一口一个“宿命”、“毁灭”,搞得他总想毁灭点什么。
既然这样,乐于助人的暗网群体,应该乐意让他爽一下吧?
去往暗网分部的过程十分隐蔽。一路上,西格玛察觉得出宋连旌的状态似乎有所变化,但他觉得这很正常——谁先听到契约异种这样惊世骇俗的话都会有很大的情绪波动,自己当时也是如此。
退一万步说,就算宋连旌是怀着敌意来的,进了暗网分部,他再强也不可能活着出来。
为了防止军部的追查,他们早就针对精神力方面做过万全准备。
暗网试图复现曾经的顶级机甲,收集过“枕戈”的碎片,持有量大约在百分之十。
他们发现上面依旧残留着强大的精神力——属于人类迄今为止不可逾越的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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