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锁死


    众人万不曾想过皇帝会过来, 顿是一阵兵荒马乱。


    楚云腰来到这边这么久,尚未见过皇帝真容,原还是存了两分好奇的, 可?转念想起被对方坑走的那些银子,又一下子没了兴致。


    想也知道对方今日来意, 尤其是跟夏贵妃一前一后,她甚至想当场称病, 有一个算一个,两人谁也不见。


    然皇帝毕竟到了跟前, 楚云腰也没处可?躲,只能敷衍地理了理鬓发,复在一众妃嫔的簇拥下迎了出去。


    今日的冬阳很是和煦, 柔柔暖暖地打在身上,叫人不禁舒服喟叹。


    楚云腰出来时披了一件织锦镶毛斗篷,因着颜色素净, 比之?往常并不算显眼, 若非她走在所有人前面, 皇帝兴许会直接略过她去?。


    如今皇帝却是眯着眼,自傲地将楚云腰扫视一遍, 也不理会她们?的行礼,轻哼一声,便带着挽着他手臂的夏贵妃走进殿里。


    两人从楚云腰等身边经过时,夏贵妃还掩面笑了笑,咿咿哈哈的, 虽没有指名道姓, 但也明显是在阴阳怪气,叫人很是生厌。


    几位涵养一般的妃嫔当场变了脸色, 眉眼一横,手里的帕子都给?捏皱了。


    唯有楚云腰神色淡淡,果断站直了身,又轻声招呼一句:“且进去?吧,让咱也看看,皇上这等稀罕人儿,怎想起过来本宫的未央宫了。”


    不就?是阴阳怪气,好像谁不会似的。


    众人又是返回殿内,却见前头?进来那两人很是自觉坐到了主位上,便是在旁人寝殿里,也一贯地卿卿我?我?,全?无一点矜持检点。


    夏贵妃与皇帝挤在一张圆椅上,柔弱无骨,虚虚地倚靠在对方身上,一双纤纤细手更是不断在皇帝身上游走,说到兴起时,还要抬头?讨一个吻。


    楚云腰进门就?撞了这一幕,视线忍不住落在皇帝身上,不觉起了恶寒。


    她知道,这就?是书里的那位北周的末代皇帝,周灵帝。


    当今圣上三十登基,如今已经三十又四了,因着贪于?酒色,又疏于?锻炼,很容易养出一身肥膘,如今坐在那,身形能顶两三个夏贵妃去?,且他又不喜保养,不过三十便已面皮松弛,步伐虚浮,绝不坠昏君之?名。


    反观夏贵妃,今年未足二十,又是个貌美生动?的,抛去?人品不谈,至少颜色是极好的,一颦一簇皆是灵动?,放在群芳争艳的后宫里,也属佼佼。


    两人坐在一起,已不能说是父女了,哪怕说是祖孙也未尝不可?。


    要是换成楚云腰,莫说与这样一个男人亲近,便是稍微靠近一点,都要觉得嫌恶,恨得不一脚将人踢飞出去?。


    她实在难以?想象,夏贵妃是如何做到眼含爱意,与周灵帝日日腻在一起的?


    最终,她只能再次感叹——


    果然,祸国妖妃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的。


    在她打量主位上两人的同时,夏贵妃也在暗暗地往她这边看,见皇后久久没有言语,便忍不住说道:“早前我?就?听说姐姐宫里可?是热闹,一直想过来跟姐妹们?说说话呢,未曾想先是碰上了姐姐生病,又是陪皇上去?了汤山,竟一直耽搁了去?。”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姐姐的未央宫好些人,可?比我?那昭阳宫热闹多了,姐姐们?若是不嫌弃,以?后妹妹也常来坐坐可?好?”


    “咱们?姐妹都是伺候皇上的,合该多多交流感情?。”


    这话说的周灵帝龙心大悦,连声附和,转头?看被贵妃怒视,又忙补充道:“交流感情?好,应该的应该的,不过爱妃放心,朕独宠你一人。”


    除去?皇帝和贵妃,旁人却难表赞同。


    楚云腰更是直接翻了个白?眼,招呼其余人寻位子坐下。


    按理说皇帝在此,没有皇上发话,妃嫔们?本是不敢乱动?的,但她们?近来也认清了到底该抱谁的大腿。


    就?说一个连孩子启蒙都不管的爹,和一位执掌宫廷大权的皇后,孰轻孰重她们?还是分得清的。


    以?至楚云腰刚发话,众人就?各自寻位置坐下来,全?程未看皇上脸色,连行礼都没有,只管听从皇后殿下的命令。


    好在皇上一颗心全?放在了夏贵妃身上,根本不在意底下这些小打小闹。


    而夏贵妃一言不成,还有下一个把戏,只见她按了按额角,提道:“说起来皇后姐姐可?还记得几月前从我?那要去?的宫奴?”


    “什么宫奴?”楚云腰假做不知。


    “就?是被姐姐要去?的宫奴啊,原先还是个什么世子来着,获罪后被皇上赏给?了我?,哪成想我?还没养几日,就?被姐姐要了去?,这不今日想起来,便想问问他的动?向,又或者姐姐不如把人叫出来给?我?瞧瞧?”


    楚云腰心里嗤笑,面上却是不显。


    她喝了口茶,满不在意道:“好像是有那么回事,不过时间太久远,本宫也记不清楚了,怎么,那宫奴是有何特殊的,值得贵妃记挂这么久?”


    此话一出,夏贵妃面上一紧。


    她不觉抓紧了手里的帕子,不及细想,果然就?听身边传来周灵帝不虞的问询:“什么宫奴?爱妃记挂谁了?”


    莫名其妙被皇后摆了一道,夏贵妃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可?她如今根本追究不了什么,只能回身一转,柔柔地扑进皇帝怀里,表情?也变得可?怜起来,她粉拳捶在皇帝胸口,与其说是嗔怒,倒不如说是调情?。


    “皇上说什么呢!能叫妾身记挂的,从来只有皇上您啊!”


    周灵帝没被这三两句甜言蜜语忽悠过去?,而是追问道:“那皇后说的宫奴是怎么回事?朕听着还是从你宫里出去?的?”


    “皇上忘了吗?就?是小半年前,您处置了一家勋贵,原是要全?家抄斩的,只那罪臣家中有个年纪小的世子,皇上心善,便饶了他一命,传进宫里做奴才了。”


    “妾身瞧着那小世子性情?不羁,怕伤了您,这才把人要过去?,想着好生调|教一段日子,等把人给?驯好了,再还给?皇上呢。”


    周灵帝听了半天,终于?想起来:“是秦王世子吧?”


    “可?不是。”夏贵妃暗暗松了一口气,“那秦王世子着实是冥顽不灵,不感谢皇恩也就?罢了,还几次三番顶撞,上回他又险些伤了妾身,妾身才下重手打罚了一顿,哪成想惊扰了皇后姐姐,竟叫姐姐把人要了去?。”


    说来说去?,话头?又转回到了楚云腰身上。


    然她却不给?皇帝追问的机会,直接反问道:“怎么?能赏给?贵妃的宫奴,就?不能叫本宫使?唤了?皇上独宠贵妃也就?罢了,难不成这底下的奴才也要全?紧着贵妃挑,反叫本宫靠后?”


    这本是宫里心照不宣的事,可?要是叫皇后亲口挑明,便实在有些难堪。


    周灵帝面露不喜,可?想起今日来意,又不得不先忍下去?。


    他安抚地拍了拍夏贵妃的手:“爱妃莫闹,区区宫奴,皇后想要就?要了吧。”


    “皇上——”夏贵妃不愿,但看周灵帝不好说话,也只能暂且按捺住,“姐姐喜欢那便送给?姐姐就?是。”


    “不过皇上等下回碰着好使?的奴才,可?千万要记着妾身,妾身宫里那些奴才实在蠢笨,一日日的也不知在干些什么,总是气得妾身脑袋疼。”


    “好好好,朕一定记着你……”


    说话也就?说话了,哪成想两人一言不合又是拢抱在了一起。


    楚云腰实在受够了:“行了!”


    一声厉呵,叫众人不约而同听了动?作?,就?是主位上依旧缠在一起的两人也顿了下来,往楚云腰这边投来惊讶的目光。


    楚云腰将茶盏重重落在桌面上,不悦道:“皇上和贵妃要是情?深,不如回昭阳宫自去?痴缠,来我?这算是怎么回事?”


    她只是不愿再受肥腻老男人和少女的荼毒,然这话听在旁人耳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夏贵妃自然而然地把这想成,这是皇后见不得她受宠,生妒发火了。


    就?连其余妃嫔也不觉向楚云腰投来复杂的目光,似有惊讶,又似同情?。


    楚云腰:“……”随便吧,赶紧滚就?行。


    她的表情?越是冷肃,夏贵妃就?越觉得意,闻言不光没与周灵帝分开,反更是往他怀里挤了挤,又把对方的手绕到自己腰上,这才洋洋自得道:“那可?真是对不住皇后殿下了,谁叫皇上就?喜欢我?,真真是一刻都分不开呢。”


    楚云腰皮笑肉不笑:“那感情?好,只希望贵妃和皇上恩爱长久。”


    最好是一辈子锁死,省得祸害旁人了。


    夏贵妃还想再说什么,偏楚云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冷声问一句:“所以?皇上和贵妃来我?这寒舍是要做什么?单纯要给?本宫看你二人多恩爱吗?要是只这些,恕本宫身体?不适,且先告辞了。”


    “且慢——”周灵帝开口,“皇后着实无礼。”


    “然朕大度,暂不与你计较,只是元旦晚宴将至,朕命你操办,准备得如何了?再有贵妃协助与你,怎都不见你找贵妃商议?”


    说来说去?,合着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楚云腰连眼皮都没撩一下,“哦”了一声:“元旦晚宴啊,我?以?为该是贵妃来寻本宫才对,怎么,还要本宫亲自去?请吗?”


    万亩田地


    周灵帝面色一沉, 面容更是不悦:“贵妃前两?日染了风寒,是朕不?许她随意出?宫的,皇后贵为国母, 难道连这点小事都要斤斤计较吗?”


    “是是是,是本宫斤斤计较, 都怪本宫没有胸襟,若不?然皇上就罚本宫交出这回晚宴的操持权, 全部交由贵妃打理好了。”


    话音一落,夏贵妃当即拒绝:“不行!”


    “怎么又不行了呢?”楚云腰明知故问, 哼笑两?声,“皇上不?是怪本宫没有胸襟,如今本宫给了补偿还不?成吗?”


    这一回, 不?等夏贵妃说话,周灵帝又开了口:“贵妃入宫时间尚短,于诸事还不?熟悉, 何况是元旦大宴, 又有邻邦使臣, 合该由皇后出?面。”


    楚云腰全然不?给他们面子,反驳道:“皇上莫不?是忘了, 本宫跟贵妃同年入宫来着。”


    “……”周灵帝面上一阵青一阵紫,终是失了耐性,“朕说叫谁操办就由谁操办!皇后你莫要不?识好歹,小?心朕要了你的脑袋!”


    皇帝震怒,周围人皆是惶惶起身, 屈膝欲要跪拜, 却听耳侧传来一声蔑笑。


    楚云腰完全没有被吓到?:“然后立贵妃为后吗?”


    “你——”周灵帝胸口剧烈起伏着,“你放肆!”


    他想不?明白, 那一贯温顺的皇后怎变得这般伶牙俐齿,处处与他作对不?说,面上眼?中简直没有一点对他的敬意。


    他用又短又粗的手指隔空指着楚云腰,颤了又颤,却到?底说不?出?问罪的话来,徒然地一甩衣袍:“朕命令你!这是命令!今年的元旦晚宴就由你办!贵妃只做协理,但有不?妥,朕就拿你问罪,楚相也休想说情!”


    楚云腰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总不?好当?众与皇帝冲突太大,闻言终是没再回声,却也只是勾了勾唇,未有半分回应。


    周灵帝在未央宫生?了一肚子气?,如今是多一刻也不?愿待了。


    他匆匆站起身,未料脚下一个不?稳,猛一下子往后倒去。


    左右的内侍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一头撞在贵妃身上,亏得贵妃身后就是圆椅把手,狠狠磕了一下子后,好歹算是稳住了。


    这时,随侍的仆从?也慌张拥上前,相继扶稳了周灵帝和夏贵妃。


    皇帝在众人面前出?了这样大的丑,嘴唇哆哆嗦嗦,就差说一句“全拖出?去斩了”,便是夏贵妃也被他撞得眼?前一黑,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然夏贵妃面上的表情却不?敢有丝毫怨怼,还要亲昵地扶住对方的小?臂,真切关心一句:“皇上息怒,皇上可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呀!”


    她身上特有的淡香在周灵帝鼻翼间略过,稍稍安抚了几分焦躁。


    皇帝定了定神,重哼一声:“走!”


    一声令下,随侍仆婢左右列开,待皇帝和贵妃走过后,又动作麻利地跟上去。


    将?出?殿门时,夏贵妃却忍不?住拽了拽周灵帝的袖口,惦着脚附耳说了些什?么。


    很快,就见周灵帝转过身来,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仍是那副趾高气?昂地态度,斜眼?望着楚云腰:“朕既命贵妃协理操办元旦晚宴,皇后当?多听贵妃意见,切不?可一意孤行。”


    “贵妃喜奢华盛宴,朕觉着尚可,皇后就往大排场上安排吧。”


    楚云腰本不?想时时与皇帝针锋相对的,奈何总有人上下嘴皮子一叭叭,竟吐出?些笑话来,她问:“只用那两?千两?银子?”


    周灵帝:“……”


    他被戳破了小?心机,颇有些恼羞成怒:“朕不?管!钱只有那些,剩下的该如何办,该是你皇后要琢磨的,再说前些年都这么办下来了,今年自然也成!”


    说完,他再不?给楚云腰一点说话的机会,快步走出?了宫殿。


    看他那样子,可是全然不?担心皇后会撂担子不?干,就说前些年,每年都要有三五场宴,皇后哪回都要嫌钱少?,可闹到?最后,不?还是分文不?差地把钱出?了。


    想来今年也是如此。


    未央宫外,周灵帝一把揽住贵妃的细腰,满面红光地在她侧腰上捏了一把,复笑吟吟道:“朕今天一天都陪着贵妃,贵妃可高兴了?”


    夏贵妃娇嗔一声:“皇上竟会哄妾身呢……”


    也亏得楚云腰没见着外头的一幕幕,不?然只怕夜里都睡不?成好觉了。


    随着皇帝贵妃离开,未央宫的众人也重新坐回去,只一群人根本不?敢开口,皆是左右扫看着,再时不?时往楚云腰那边投去一点探究的目光。


    反是那从?始至终都在被关注中心的人,还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连着被打量了许久,才淡淡问一句:“看我作甚?”


    众人踌躇良久,贤妃试探道:“敢问殿下,刚刚皇上说的那些……”


    不?等她说完,楚云腰已?是轻嗤一声:“皇上和贵妃惯喜做梦,总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且由他们先?乐着吧。”


    “殿下的意思是?”


    楚云腰稍稍敛目:“贵妃不?是要对元旦晚宴提些意见吗?那就先?等贵妃想好了,本宫才好听听是何等惊天动地的好意见,在此之前,为了避免无端的浪费,宴会相关就先?不?准备了。”


    “各宫娘娘们也是,该赏花的赏花,该辅导功课的辅导功课,我听说学堂那边要在年假前来一次小?考,诸位要是没事,不?妨过去帮忙监监考。”


    皇子皇女们的小?学堂转眼?开了小?半年了,孩子们还算听话,至今不?曾听哪位夫子告过状,但年底的小?考实在重要,难保有那素日里不?认真,又害怕考砸的,考场上偷偷摸摸做些小?动作,总归是不?好。


    没出?现这种情况是最好,可万一真出?现了,与其叫女夫子们去做这个恶人,倒不?如叫他们亲娘去盯着,既是震慑,有小?意外时也比夫子们更好处置。


    眼?见皇后发了话,众人诺诺应是。


    皇帝和贵妃的到?来到?底还是叫众人心头蒙上一层阴影,几人又浅浅说了几句话,便相继告辞,众人临走前只说:“皇后若有吩咐,只管派人去叫妾身,妾身定当?竭力为殿下分忧。”


    楚云腰微微颔首,算是受了她们的好意。


    随着最后一人也从?未央宫离开,厅里只剩下重锦和素衣等人,皆是皇后心腹。


    楚云腰摆了摆手:“叫人把宫门守好了,未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是。”素衣应下,很快就出?去安排好了把手的护卫。


    等外面一切安排妥当?,楚云腰又叫素衣和重锦把这两?日新拢好的账本都拿了过来,上面所记,便是眼?下她手里所有能?动用的资产了。


    早在半年前,这些资产就有合计过一次。


    但这半年又买了新田,又改了佃户的租赁政策,再来还有女工刚一进铺子的补贴,楚夫人虽说这笔钱由她出?,楚云腰却不?好意思处处拿母亲的钱。


    两?人书信交流了好几回,最后还是楚云腰自己拿的银子。


    半年下来的花销不?算太大,但也不?在少?数,这回盘算的便是后半年的一切花费,以及剩下的银两?等。


    楚云腰对重锦和素衣很是信任,并没有看前头的条目,而是直接翻到?账簿最后,看了最终的合计——


    五万三千两?白银。


    再有那几百锭金子一起算进去,能?用的银钱便有八万余两?。


    楚云腰在那行数字上点了点,半晌道:“之前我说买田,母亲是不?是只看了京中的耕地?我记着京城八方皆有城池,可有考虑过那些地方的耕田?”


    说起宫外的事,素衣了解最多,她回答道:“回殿下,夫人确是只寻了京中的田地,另外便是江南一带也有找寻,但因着路途遥远,尚未传回信来。”


    “至于您说的京外城池,奴婢不?曾出?过京城,对它们也不?大了解。”


    楚云腰问:“那你们觉着,我要是在其他郡县买地,可否行得通?”


    “殿下是说——”重锦和素衣对视一眼?,隐约猜到?了什?么。


    果然就听楚云腰解释道:“皇帝要我操持元旦晚宴,说白了就是看上了我手里的银子,我也想过了,这么些银子放在手里,实在是夜长梦多,倒不?如早早处置了,手里没了钱,自己不?用惦记了,旁人也别来觊觎了。”


    “我原只想在京城和南方置办些田产,现在却是改了主意。”


    “田地嘛,在哪都是种,人家都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我这换个地方置办田产,说不?准还能?种些高产的粮食出?来,怎么也是稳赚不?赔的。”


    楚云腰越想越觉得不?错,当?场拍板:“就这样定了。”


    “不?过此事还是不?宜传播太广,最好跟楚家也不?要有太多牵扯,素衣你这两?日想法子把所有金银都折成银票,再一并交与我。”


    “重锦你在宫里寻些可靠的人,这些人最好明面上与我没什?么关系,这样他们出?宫才不?惹人耳目,等银票都准备好了,我便送他们出?去,由他们出?面置办田产。”


    “殿下,您这般匆忙安排了,只怕到?头来田价会远超出?预期去。”素衣不?得不?提醒一句,“而京外的情况如何,我们也是不?知的。”


    楚云腰点了点头:“我早想过这些,我心中已?有了成算。”


    见她说什?么也不?肯改变主意,素衣也不?好再劝,只将?账本收起来,又跟楚云腰请示一声,赶紧去打点起金银来。


    两?日后,面额为一千两?的银票尽交到?了楚云腰手中。


    与此同时,重锦在宫中寻了二十几个仆婢,要么是受过皇后恩惠,对皇后多有忠心的,要么就是有把柄落在她手里,怎么也不?敢背叛的。


    等这些人暗中到?了未央宫书房,重锦和素衣才明白楚云腰的成算。


    楚云腰没有再多余询问这些仆婢的身份背景,只问了他们的家乡是在何处,其中三五人乃京城人士,剩余大半都是来自京城附近的郡县,只有一小?部分是从?更远的地方来的。


    素衣好像明白了什?么,下一刻就听楚云腰说:“那我现在放你们出?宫,许你们提早放归,同时会给你们准备好银两?和路引,你们且回家乡,为我置办田产、安排佃户,可能?做到??”


    众人一时惘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直至楚云腰又不?厌其烦地解释了一遍,其中包含了该如何置耕田,又如何招募佃户,包括她公布不?久的佃户新策也一并讲了清楚。


    “……也就是说,你们虽能?提前离宫,但还是为我做事,只要差使办得好,自是少?不?了你们的奖赏,不?说如何如何富贵,总归不?会比你们在宫里当?差差。”


    “这样又有钱拿,又能?跟家人团聚,难道不?比在这深宫里好吗?”


    素衣找来的这些人里多是内侍,只有五六个婢女,婢女尚有到?了年纪能?放归一说,可这些内侍,自打进了宫门,便再无出?去的希望了。


    眼?下却有人跟他们说——


    他们可以回家,不?光能?回家,还能?在家乡给宫里的贵人办事。


    就说书房里的这十几个内侍,皆是因为家中实在贫苦,既是为了叫自己活命,也是为了给家里换二两?银子,这才断了子孙根,进宫做太监的。


    他们年岁都不?大,虽小?的只有十七八,最大的也不?过二十五六。


    若是那等入宫浸淫几十年的老油条,楚云腰兴许还不?愿任用,谁知等把他们放出?宫去,给了他们的银子是真置办了田产,还是全入了他们自己的腰包。


    但眼?前的年轻内侍们却不?一样,他们还没有沾染太多陋习,越是年纪小?有牵挂的,越是小?心谨慎,才好在重利之下为楚云腰所驱使,再加上他们回到?自己家乡,对家乡定比他们这些外人熟悉,自然也是打听置办的最佳人选。


    她给了众人足够长的时间思考,随着第?一人站出?,断断续续站出?了更多人,最后只剩一男两?女,缩在最后还在犹豫。


    楚云腰点了点站出?来的,共计二十一人,勉强也是够了。


    于是她也没有勉强剩下那三人,摆了摆手,重锦很快会意,走过去只用了三言两?句,就把那三人带出?了书房。


    至于后面如何叫他们保持缄默,勿将?今日之事外传,重锦自有法子。


    楚云腰只需要再跟站出?来的二十一人确认一遍:“事情便如我刚才所说,无论你们家在何处,你们走我的门路出?宫,又拿了我的钱,便要认真替我办事。”


    “当?然,或许有人想,等出?了宫,你们只管揣着银子逃跑,随便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几百上千两?银子,足够你们舒舒服服地过完下半辈子了,这自然也可以。”


    楚云腰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言语还是温和,说出?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只要你们不?怕家中亲眷被你们牵连,替你们偿了姓命就好。”


    “再来北周是大,可偌大一个北周,各郡各县皆有我楚家人在,我若铁了心追究,左右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总能?把逃跑的人逮回来,等逮回来了是杀是剐,还是什?么干蒸热煮,且看我那时候的心情吧。”


    “若有那想试试自己运气?的,我也不?拦着,且看你是能?胆战心惊地躲一辈子,还是一不?小?心被我捉回来,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楚云腰说完,轻轻拍了拍手,将?众人的神思从?战栗中唤回来。


    她才说了要把人活剐活蒸的话,又冲着众人微笑,只叫人愈发毛骨悚然,那些还没来得及生?起的念头全部胎死腹中,再不?敢冒一点的苗头。


    “还有问题吗?”楚云腰问。


    一群人乌泱泱地跪下,叩首道:“谨遵殿下懿旨。”


    “那便成,等会儿你们就去找重锦登记吧,连着你们家的具体位置,也一并说清楚了,等后面也方便我派人过去检查。”


    “回去后也别光顾着跟家人团聚,莫忘了我的吩咐,早些打听好要出?售的田地,不?拘价格,尽快都置办下来,田契一到?手,就先?送回来,至于交接的地方,稍后重锦自会告诉你们。”


    “是。”


    楚云腰敲打之后,又赏了每人一枚金豆子,考虑到?他们身怀巨款,返乡路上出?点事就不?好了,又叫素衣给他们准备马车,专程把他们送回家去。


    众人又是一番感谢,对着她再三叩拜,方才离开。


    等二十一人出?了书房,素衣过去关了门,走过来后实在没忍住好奇,凑在楚云腰身边问了一句:“殿下刚刚说……若真有人揣着银子逃走了,您把人捉回来后,当?真会活剐了吗?”


    楚云腰从?书卷中抬起头来,看着素衣眼?中的疑惑,笑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不?过是贪念过大,还不?至于这么折磨人。”


    而得了她回答的素衣却是一点都不?觉意外,小?声嘀咕两?句:“奴婢就觉得,殿下只是在吓唬他们,毕竟殿下心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楚云腰忍俊不?禁,握着书卷在她手背上敲了一下:“瞎嘀咕什?么呢!”


    素衣快速缩回手,嘻嘻哈哈道:“当?然是说殿下人好了!”


    楚云腰摇了摇头,心说要是不?肆意打杀就算人好,那她也确实是人好了。


    因着要把手里的银子尽快转出?手,楚云腰只用了两?日就把那二十一人的出?宫宫牌打点好,又买通了宫门看守的护卫,趁着天黑将?人全部送出?去。


    除却那几个家乡离京城实在远的,剩下那些最多只能?三日就能?到?家。


    他们出?宫前被楚云腰敲打不?说,最后又轮番受了重锦姑姑和素衣姑姑的恐吓,到?家后甚至来不?及与家人抱头痛哭,赶紧出?去四下打听。


    像京城那等繁华富庶之地,尚有许多过不?下去不?得不?变卖田产的人家。


    这外面的郡县更是如此。


    这些从?宫里出?来的仆婢身怀巨款,也不?怕田价太高,凡是田地,不?拘良田中田还是下等田,更不?管是连在一起,还是零零落落四处都是的,反正只要是能?种庄稼的耕田,又恰好在出?售,他们全都要。


    短短几日时间,一伙出?身寻常的人,却是把几十个城镇乡村的田地全部买下,在那几天时间里,当?地衙门只有他们进出?的身影,每回出?入,都会带走一沓田契。


    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从?京城周边郡县送来的田契终被送进后宫,另便是余下的几千两?银子,也分文不?落地送了回来。


    素衣将?田契和银子都清点好,方才找楚云腰汇报。


    楚云腰这几日总被夏贵妃缠着,美名其曰商议元旦晚宴的事,奈何夏贵妃的每一点建议,都是建立在大量金银上的。


    就皇帝给的那两?千两?,连她想做的一身珍珠新衣都不?够。


    要只是瞎提意见也就罢了,偏偏无论楚云腰如何冷脸,又或者如何冷嘲热讽,都抵挡不?住夏贵妃日日过来的热情。


    她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往日被皇后这样对待,早就去找皇帝告状了,再不?济也要避着未央宫,不?到?得意时绝不?过来。


    偏是这一回,楚云腰说得她不?乐意了,她转口便是会怼,可等阴阳怪气?完了,又是黏腻腻地说着话,左一个姐姐右一个姐姐,可是把楚云腰喊得鸡皮疙瘩乍起。


    便是楚云腰生?怒,叫人把她赶出?去了,没过多久,夏贵妃又带人回来,张口便是:“皇上叫我协助姐姐操持元旦晚宴,姐姐不?会要抛下我吧?”


    楚云腰连冷笑都懒得给了,看也不?看她一眼?。


    夏贵妃在未央宫一坐就是大半日,每天都要坐到?皇帝下朝才回,其余妃嫔实在受不?住与她同处一室,渐渐也寻借口不?来了。


    随着元旦晚宴越来越近,夏贵妃彻底坐不?住了。


    这不?今早她来了便提醒:“距离元旦晚宴仅剩十日,殿下不?会还要拖吧?”


    楚云腰懒懒地靠在小?榻上:“怎么会是本宫拖呢?本宫不?是说了,贵妃说的挺好,一切就按贵妃说的办,那皇上给的两?千两?,我不?是已?送去昭阳宫了,贵妃尽管放手去做就是。”


    夏贵妃双眼?一挑:“那两?千两?够作什?——”


    “是是是,两?千两?不?少?了,再说那可是皇上给的,难不?成贵妃觉得,是皇上把钱给少?了?”


    夏贵妃被气?得够呛,偏偏楚云腰也跟她学会了,无论她怎么说,楚云腰全拿那两?千两?说事,全然没有要添钱的意思。


    最后夏贵妃盛怒而去,直接找去皇帝寝殿。


    而另一边,楚云腰好不?容易才把夏贵妃送走,看见素衣过来都没什?么精神。


    直至素衣将?新收到?的田契和银票在桌上摊开,复说道:“殿下,各地的田契已?送回来了,他们这半月一直在收购田地,因着出?价高,很容易便收下了耕田。”


    “其中良田四百余亩,中田四千八百余亩,下等田六千余亩,总计一万一千三百亩地,另有余银四千两?,全部在这了。”


    话音刚落,就见楚云腰猛一下坐起来,一双美目中全是震惊:“你说多少?田?”


    素衣笑着重复:“合计万亩田地。”


    “嘶——”楚云腰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花园大丰收


    楚云腰把新得来的几匣子田契全铺到了小榻上, 每一张都要亲自?看过。


    像那连着三十几亩的,哪怕只是?下等田,也叫她乐得合不拢嘴。


    还有那只有一两亩的, 看着是?少了点,却架不住数量多啊, 加在一起也是一笔不小的田产了。


    她很是稀罕地把所有看过,按捺不住心底的欢喜, 又是?来来回回看了好几回。


    她自?己有这份喜悦还不够,更要把重锦和素衣都叫到跟前来, 颇有些得意地跟她们?炫耀:“我就说叫人去外面?的郡县买地行得通,这才过了多久,我也是?有万亩良田的人了!”


    素衣和重锦皆是?忍笑:“是?是?, 殿下神机妙算,真?真?是?厉害极了。”


    楚云腰吃到了甜头,便越发?想继续下去。


    好在尚存的理智遏止了她无休止买田的想法, 她细细摩挲着手边的契书, 又问道:“这田地都置办好了, 接下来是?不是?就要考虑种?植问题了?”


    素衣说:“殿下若没有其他用处,是?该准备着了, 如今已是?年尾,再过个两三?月,到开春就该下种?了,若是?再晚,只怕赶不上明年春耕了。”


    买田买地这等事, 只要有钱就好办。


    然接下来的翻耕种?植, 需要考虑的就多了许多。


    依着楚家以往的做法,家里的田地要么租给佃户, 要么就招长工,后者好找,但外地那些田实在零散,招来的长工既不好管理,又不好安排。


    重锦刚一提出,就被楚云腰和素衣相继否决了去。


    楚云腰琢磨着:“那就只能找佃户,不过一万多亩地,这要找多少佃户啊,就按一家租十亩来算,也要有一千户人家,平均到那些村镇中,一个村子怎么也要有二三?十户租田的,可?一个村子统共才有多少人?”


    “再来便是?真?把佃户找来了,后续的管理又该怎么办?庄子里有管事守着,自?是?不怕他们?偷拿粮食,但若是?分散了出去,又没有人看守,难保人人守制。”


    非是?楚云腰要把人往坏处想,但世道如此,一个饭都吃不上的人,骤然得了数十亩的庄稼,如何能叫他忍住贪念,安安分分等着主家分粮?


    几人在一起商量了半天,也未能寻出一个周到的法子来。


    最后楚云腰道:“先寻摸着佃户吧,先把佃户定下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粮种?还没下地,说以后成熟的事还太早了点。”


    “之前分出去的银子还剩四千两是?不是??”得了肯定答复后,楚云腰继续道,“把这些钱再给他们?送回去吧,分一分,每人手里别?拿太多,也别?遇事少钱。”


    “就还跟以前一样,就近寻找佃户,从村镇里自?寻也好,去牙行找也好,咱们?不提供住处了,所以最好是?租给离庄稼地不远的农户,日后也方便照顾。”


    “至于佃户的报酬就按前些日子刚公布的新策来,或者有不想要粮食的,也能折算成银两,全?依他们?……对了,既是?已买好了田地,粮仓也要准备起来了。”


    “你?们?叫出宫的那些人再寻些长工,在庄稼地附近建些粮仓,尽量往大了建,至少要用三?五年呢,别?等以后不够用了,临时乱了脚。”


    楚云腰担心剩下的四千两不够用,又寻了几套不常用的首饰来。


    她把首饰交给了素衣,叫她全?部融掉,重新铸成金条,再想法子变卖出去。


    楚云腰再三?叮嘱:“这事不着急,主要还是?不要声张,买卖田地虽不违背律令,但我一下子购入这么多,总归没什么正当名头,被有心人抓住就不好了。”


    “殿下放心,奴婢会仔细着的。”


    距离春耕还有两三?个月,用两三?月时间?寻找佃户,确实有些紧促,然楚云腰放出的新策足够吸引人,也不怕招不来人了。


    就是?后面?看管的人手还要细细考量,一时半会儿却是?不好找。


    过后楚云腰和重锦又问了许多,才发?现无论是?她京郊的庄子,还是?城里的商铺,管事的人基本都是?从楚金两家出来的,要么直接是?楚家的家生子,要么就是?在金家做了好些年的掌柜,原先都有旧主。


    虽说他们?对皇后也不会背叛,但毕竟中间?还隔了人,这也就是?楚云腰和楚家金家都没有矛盾,万一日后真?有了嫌隙,这些人会向着谁还不一定呢。


    说到这里,楚云腰眸光一暗,忍不住多瞧了重锦两眼。


    重锦一无所觉,还问道:“那殿下可?要找夫人再要些人?”


    楚云腰摇了摇头:“先不用了,等忙过了元旦晚宴,我自?有主意。”


    在经历了大量收田之事后,重锦对她的“自?有主意”可?谓是?深信不疑,闻言顿是?不再追问,改口说道:“殿下已劳神许久了,奴婢早前叫小厨房煮了银耳羹,殿下可?要用一碗,稍微歇歇神?”


    楚云腰微微颔首,算是?答应了。


    简单吃了点东西,楚云腰方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不知不觉走到后面?的小花园,几月不来,却见小花园全?然变了个样子。


    靠墙的那两块菜圃已长满了蔬菜,最大的一块种?着白菜,旁边另有豆角、鲜菇、冬笋、萝卜、小白菜,还有一小畦山药,瞧着模样也是?能采摘了。


    小花园的管事公公远远迎上来,匆忙行了礼后,便紧赶着给她们?介绍:“殿下,咱们?这的蔬菜可?都成熟了,没叫殿下失望,这半年的成果还算好着!”


    “奴婢好一阵子没见殿下了,地里的蔬菜却是?不好等,奴婢便自?作主张,先采摘了一部分,全?送去了小厨房那边,殿下近日吃着可?有区别??”


    说完,管事公公便是?满眼期待地望着楚云腰。


    楚云腰:“……”她仔细回忆了一会儿,难怪最近桌上多是?素菜。


    她最多也只能尝出好吃和不好吃来,要是?再往细里分,便实在有些为难她的。


    偏如今被管事公公看着,小花园里又是?许多人辛苦了半年的成果,还有那藏在地里摆弄蔬菜的宫人,虽是?没明目张胆地往前凑,但那眼睛可?是?一直往这边瞟。


    楚云腰不负众望,开口道:“甚好。”


    “本宫要么说,怎么这段日子的蔬菜越发?爽口鲜甜了,原是?小花园里种?出来的,大家果然是?费了心的,既如此——”


    “凡在小花园伺候蔬果的,皆可?去重锦那边领赏,只望尔等日后勤勉,若是?一直不错,往后未央宫就不采买外面?的蔬果了,只管从小花园采摘,而这边的宫人也是?月俸翻倍,以示嘉奖。”


    管事公公俯首叩拜,大声喊道:“奴婢等谢殿下赏赐!”


    楚云腰本以为管事谢过也就过了,哪成想管事公公起来后,转身向后面?一招呼:“还不快来给殿下谢恩!”


    “不——”楚云腰拒绝无果,只能眼睁睁看着整个小花园的宫人全?凑到她跟前。


    一群人乌泱泱跪下,又是?一回齐声叩拜。


    楚云腰无奈扶额:“都起来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无需在意本宫。”


    管事公公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又赶紧挥手把众人打发?走。


    而他则依旧留在楚云腰身边,殷勤说道:“殿下可?要往里面?去看看?要说今年种?得最好的,当属那一片翡翠果!”


    楚云腰正疑惑翡翠果是?什么,顺着管事公公的指尖一看。


    ……不就是?大白菜。


    但她也只是?轻轻笑了笑,并没有多言什么,遂跟着管事公公往里走,凑近了去瞧叫他们?引以为傲的“翡翠果”。


    管事公公口若悬河:“殿下可?是?不知道,奴婢们?废了多大功夫才种?出的翡翠果来!这翡翠果可?不同于一般的大白菜,那都是?寻常人吃的,以殿下之尊,唯有这等万里挑一的翡翠果才勉强能叫您一尝。”


    楚云腰:“……合着这跟大白菜还不是?一个东西?”


    管事公公忙道:“自?然不是?一个东西的!奴婢岂敢拿那等廉价物件儿糊弄您!”


    于是?,楚云腰便听?他讲了许久翡翠果与大白菜的区别?,什么叶片更鲜脆,汁水更丰盈,滋味更丰富等等,听?到最后,她终于悟了——


    其实翡翠果和大白菜还是?同一品种?,甚至就是?同一东西,无非这翡翠果是?从最常见的大白菜里精挑细选出来,又经过几代培养,优中择优的。


    但不管怎么说,好歹是?宫人们?的一番劳动?成果,楚云腰也就不扰人兴致了。


    正说着,她往旁边几块地看去,管事公公立即会意,三?两步走到旁边的菜畦,又是?一番仔细介绍起来。


    平心而论,这小花园里的蔬菜都种?得极好,便是?这等冬日,地里的蔬菜还是?水灵灵的,一点没有受冻的样子。


    楚云腰心里好奇,便也问了出来。


    管事公公又寻到了表功的地方,顿是?说道:“这是?奴婢们?想了好久才想出的法子,自?打入了冬,就在菜畦周围放了炭盆,又派许多人小心养护着,既不能温度太高,也不能太冷,便是?夜里都有人守着呢!”


    “那岂不是?很辛苦?”楚云腰不赞同地皱了皱眉。


    管事公公却道:“咱们?本就是?给殿下当差的,自?容不得一点马虎,莫说只是?守守炭盆控控温度,便是?日夜住在菜地里,那也是?应该的!”


    楚云腰说:“倒也不必如此,你?们?只管循着农时,该采摘就采摘了,也省得多费心力,最后的收获反抵不上你?们?付出的心血了。”


    管事公公乐呵呵地应了,至于会不会这样做,却也未可?知。


    楚云腰叫人当场摘了两只白萝卜,转头瞧见两个豆角架,却是?狠狠惊讶了一下。


    只见侧面?的两个豆角架大相径庭,一个挂满了又粗又长的老豆角,一个全?是?又短又小的豆角苗子,也不知是?疏于打理还是?怎的,全?蔫巴巴地挂在藤上。


    “这这、这豆角……”


    管事公公挠了挠头:“殿下莫怪,这架子豆角却不是?奴婢们?打理的。”


    楚云腰问:“那是?谁?”


    不等管事公公回答,只听?架子后面?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是?属下。”


    话音正落,只见裴鹤羽从后面?钻出来,顶了一脑袋的菜叶,三?两步跨到楚云腰身前,垂首道:“参见殿下。”


    楚云腰看了看他,又看了眼豆角架,恍惚想起来,当初把裴鹤羽打发?到小花园后,他便是?分了一畦豆角照顾的。


    可?她怎么还依稀记得,当初过来时,裴鹤羽还照顾的有模有样,如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样想着,楚云腰也就问了出来。


    哪成想她问出口后,裴鹤羽只将脑袋垂得更低,沉默了好一会儿,索性退后两步,直愣愣地跪了下去:“属下愚笨,请殿下责罚。”


    排挤


    “你——”楚云腰怔了许久, 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只好摆了摆手,再道, “你先起来,这都是怎么一回事, 且说说吧。”


    冬日寒凉,楚云腰并不喜严寒天气, 偶尔在外走走也就罢了,若叫她一直待在外面, 便总有几分不?愿。


    她叫上管事公公和裴鹤羽,一起回了内殿。


    等到了外厅,她寻了个靠近暖炉的地方坐下, 先把手脚烘得暖洋洋了,这才听他们二人将前因后果缓缓道来。


    仔细算起来,那被养坏了的一架豆角, 也不?能全怪裴鹤羽。


    原来自宫里办了小学堂, 单娇然便彻底在未央宫住了下来, 为了避嫌,裴鹤羽自是?不?能在原先的小屋里住着?, 他本是?高?高?兴兴地去与护卫同住,奈何到了那边,才发现事实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美好。


    宫里的护卫多是?勋贵出身,能入未央宫的,更多是?不?逊傲然之辈。


    他们都是?托了家里关系才进的未央宫, 如何愿意与一个罪臣之子共事?


    且当初秦王获罪, 闹得可是?纷纷扬扬,唯一留下的那个世子, 其去处也是?人尽皆知,哪怕裴鹤羽不?说,依着?这些?人的本事,也很快打?听出他是?谁,又如何过来的。


    秦王府过往的辉煌已随风而逝,如今在他们跟前的,只是?一个受了皇后恩惠的罪奴,放在家里连给他们提鞋都不?配,如何能与他们同吃同住同训练。


    看皇后那意思,难不?成这人以后还要成为他们的同袍?


    人的恶意来得就是?如此简单又猝不?及防。


    裴鹤羽住过去的第一天,却是?连房门都没有进,也亏得当时还只是?深秋,在外关上一晚也没什么大碍。


    万不?想他夜里靠着?门休息时,身后的房门猝然打?开,不?等他反应,便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泼水的人快速退回去,另有人将房门重重合上。


    裴鹤羽便顶着?一头的冷水,听着?从屋里传来的哄笑和辱骂。


    那些?人说:“一个罪奴,还想着?跟咱们一起睡,做什么春秋美梦呢!”


    “就是?要叫他知难而退才是?,要我说,便是?这未央宫都不?是?他待的地方,还是?快快滚回昭阳殿,好生?伺候夏贵妃去喽……哈哈哈哈!”


    这种情?况并不?只在夜里出现,便是?到了白?日训练时,他们也总会出现各种“意外”,要么是?一拳砸在裴鹤羽脑袋上,要么是?兵器打?在他腿臂上,半日的训练下来,裴鹤羽往往会碰一身的伤,浑身都是?淤青。


    上头的统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他们做的太过时,才会出言呵斥一二,这也并非是?什么善意,他们只是?怕手底下出了人命,会被皇后问责罢了。


    裴鹤羽在护卫营待了一个多月,也不?过是?找了个能睡觉的边角,那间?屋里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护卫,平日只管看守宫门,一应巡视全都不?管。


    这几个老护卫不?参加日常训练,对他的到来也没什么反应,无非是?当他不?存在,进出该锁门就锁门,若不?想被锁在屋里耽误了事,便只能起在他们之前。


    而小花园的那畦长得磕碜的豆角架,也是?因为裴鹤羽应付不?过来层出不?穷的针对,连着?几日没有歇好,在给豆角浇水时一下子浇过头了。


    他虽在管事公公等人的指挥下及时补救了一番,最终也没能彻底救回来,豆角勉勉强强开花生?长,但全是?又短又小,弯弯曲曲的,根本不?能入眼。


    管事公公们本来想着?,豆角又不?只是?那一畦,等他们用另一架补上,只要他们不?说,皇后又不?来亲自看,今年也就糊弄过去了。


    却不?想楚云腰不?仅来了,还正好把那唯一没长好的豆角看了去。


    管事公公虽没明言,但他们打?的主意一想就知,无非是?看皇后追究与否,只要不?细问,那便是?放过他们了。


    楚云腰听他们说明全部,这其中更多还是?管事公公在讲。


    裴鹤羽不?愿将他的狼狈摊开在人前,始终保持缄默,最多不?过说一句“知错认罪”,往往等管事公公说完了,楚云腰问上那么一句,他才会吱一声。


    而护卫营那边的事,大半个未央宫的人都知道。


    也就是?楚云腰近来多在忙着?宫外的事,才没注意到宫里的风向的。


    随着?管事公公话?音落下,裴鹤羽仍是?只字不?发,仿佛那个受尽了排挤的人不?是?他似的,抬头也是?一脸的平静,双眸深无波澜。


    楚云腰想了想,问他:“那可要我将未央宫的护卫都叫来,你指认出欺辱于你的,我将他们赶出去?这样便是?还有漏网之鱼,他们也会多多考虑后果,不?说与你和平处之,至少不?会给你使绊子了。”


    裴鹤羽眉心一动,却是?缓缓摇了头:“属下可以自己解决,谢殿下。”


    一直在一旁的管事公公听不?下去了,猛拍了他一下子:“哎你说你想什么呢!殿下愿意为你讨公道,你尽管谢恩就是?,这时候还逞什么能!”


    楚云腰有点意外管事公公的反应。


    而下一刻,就听管事公公又说:“殿下有所?不?知,小裴虽没照顾好他那畦豆角,却也不?是?成心,您叫他下午来小花园跟着?照顾蔬果,他便是?一日都不?肯缺席,有时训练受了伤,便是?拖着?一瘸一拐的腿都会过来,一看就是?将您的命令放在心上的。”


    “而且啊,小裴在小花园干活儿可是?卖力,他年轻有把子力气,便总会帮奴婢们抬水搬东西,只要是?需要他帮忙的,他从来都不?会推辞,奴婢们能种出那么多蔬菜,也有小裴的一份功劳的!”


    “殿下您莫恼,不?如再给小裴一个机会。”


    楚云腰没有应声,只管又问了裴鹤羽一遍:“当真不?用本宫帮你?”


    “殿下已经帮属下很多了,剩下的属下可以自己解决。”裴鹤羽坚持道。


    既然如此,楚云腰也不?再多言。


    她甚至没有问小半年过来,对方在护卫营那边混的怎么样的,也没有打?听他训练得如何,只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两?句:“那本宫便不?管了。”


    “不?过小花园的豆角是?你负责的,本宫看在你也是?事出有因的份上,这次就不?追究了,但若等明年还是?不?成,本宫问责于你,当是?不?当?”


    裴鹤羽垂首道:“属下认罚。”


    “你认便好。”楚云腰说,“那今日给小花园宫人的赏赐,你就没有了,还有你种出来的那一架子豆角,且摘下来自己吃吧。”


    “是?。”裴鹤羽答完话?就退至一侧。


    楚云腰又交待管事公公尽快将成熟的蔬菜都采摘了,易于储存的就小心储备好,不?好长时间?保存的就尽快用掉,再来便是?采摘后的土地翻耕,也要多多在意着?。


    管事公公一一应下,又问:“殿下,那明年开春,可还要多开几块地用作?种植蔬果?”


    “可以先开着?,蔬菜便够了,不?如种些?果子吧。”


    之后双方都没了事,管事公公和裴鹤羽也行礼退下。


    等厅里没了人,重锦过去把两?侧的窗子都合上,回来不?解道:“殿下既已给了那秦王世子恩惠,何不?帮人帮到底,替他上下都打?点好了?他如今在护卫之间?多受排挤,若埋怨到殿下,岂不?冤了您?”


    楚云腰轻笑一声:“那我可不?管。”


    “当时说叫他跟着?护卫训练,他可是?自己愿意的,便是?处不?好关系,那也是?他的事,我都给了他上树的机会了,总不?能再帮他把果子给摘了吧?”


    “再说少年人嘛,合该受些?挫折,他若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那也别说什么给家人报仇了,还是?尽早送出宫去,找个小地方窝窝囊囊过一辈子算了。”


    楚云腰挪到常待的小榻上,又叫人拿了一床鹅绒小被,舒舒服服地搭在身上,半眯着?眼睛,结束了这一整日的忧劳。


    她嘴上这样说着?,当天晚上却还是?叫了一个宫婢过来,叫对方多注意些?护卫营那边的事,尤其注意着?裴鹤羽那边,若有什么异动,也好早早禀告于她。


    转日大早,楚云腰尚在睡梦时,便听外面传来喧嚷声。


    没过一会儿,重锦和素衣一齐进来,两?人拍散身上的寒气,隔着?一道屏风与她传话?:“殿下,夏贵妃又来了。”


    最近半月,楚云腰每天一睁眼都是?这句话?,她已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如今再听,自然也没什么波动,还能伸个懒腰,慢吞吞地翻了个身。


    却不?想重锦又说:“夏贵妃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许多怜人戏子,说是?特意从外面请来的,要请殿下过目,若是?殿下觉得好,便叫他们来做元旦晚宴上的表演。”


    素衣补充:“贵妃另带了许多宫外的匠人,说要叫他们布置晚宴现场。”


    楚云腰刚闭上的眼睛又被迫睁开,她实在想不?明白?,这才过了一晚,夏贵妃又是?从哪儿想了这么些?幺蛾子,一大早就带了这么多人来。


    “……更衣!”


    楚云腰洗漱后,连口早膳都没来得及吃,就带着?满身怨气赶到前厅。


    她刚一进去,就被夏贵妃那口甜腻腻的“姐姐”吓得脚步一顿。


    夏贵妃迎面冲她走来,面上挂着?灿烂的笑:“姐姐!为了叫姐姐办好元旦晚宴,我可是?给姐姐寻了好些?人来,这样就能省下钱置办其他了!”


    楚云腰:“……其他是?指?”


    “当然是?菜肴美酒、华服盛装了啊。”夏贵妃咯咯笑着?,手臂一抬,便要去挽楚云腰。


    也亏得楚云腰反应迅疾,慌张退了几步,这才与她拉开距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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