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日的安宁或许是暴风雨前的假象,几个高大的兽人堵住前后巷口,纪乔才反应过来这是被蹲点了。
为首的人推开引路的少年们,从中间慢悠悠走出。
纪乔看向来人,对方看着二十来岁,衬衫被扯开了几颗扣子,露出的锁骨处微微反光,待人走进,才看出是几团不规则的鳞片。
他渐渐蹙眉,想起黄毛的话,心中隐约猜测到来人的身份。
幽幽的绿眼中灰暗的光线下诡谲不定,似乎对青年浑身绷紧的警惕模样感到满意,停在他几步外的,绕有兴味道:“今天见到你,突然觉得那些流言编得还挺像样。”
纪乔垂眼,指腹轻轻在擀面杖表面摩挲,嘴上客气问道:“怎么说?”
“如果我是贵族,也会对你起兴趣。”
比利笑着拍手,目光停在他的脖子上,“因为你看起来,真的很适合带上项圈锁链这样的小玩意。”
巷子里骤然爆发出一场哄笑,纪乔面色如常,意识到这次可能没那么好打发了。
湿冷的风从地砖窜过,他环视着周围的一圈人,从车座下来。
“如果是为着保护费的事,没必要特地来一趟。”
他说得从容自然,“我已经打算换位置,明天起就不来海月路了。”
“瞧你这话说的。”
比利忽然很想笑,宽大的手掌压在他肩头,“海月路什么时候你说了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那些哄傻子的谎话说久了,是不是把自己都洗脑了?”
隔着薄薄的衣物,对方手心冰冷的鳞片随着力道下压,冰得肌肉一颤,就像滑腻腻的长蛇在身上蠕蠕而动。
对方是想刻意找茬,怎么放低姿态都没用,纪乔干脆问道:“你想怎么样?”
比利大笑道:“我能找你要什么?当然是要钱啊!”
“该补的保护费得补吧,还有咱们兄弟一趟趟跑来,怎么说也该有点表示不是?”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纪乔,仿佛是看向养肥已经的绵羊,迫不及待地拿去屠刀分割血肉。
“行。”
纪乔出乎意料的爽快答应。
比利挑眉,略感惊讶,随即松开手笑起来:“还挺识相。”
他身后的小弟连忙吹捧:“老大出马,谁敢不听啊!”
“还以为多硬的骨头,结果,就这哈哈哈”
“把他榨干净咯,妈的,要是给少了就把那小虎崽子弄去……”
听着一句句嚣张肆意不堪入耳的话,纪乔冷不丁抬头,把那几人吓了一跳。
他后背贴着车厢,目光扫向四周,对比利说:“我没现金,转给你吧。”
比利挑眉,嘴上说了声好朝他凑近,忽然间对方手一扬,暗红色的粉末猝不及防喷洒进眼睛,刺激的剧痛让他捂着眼大吼——
“抓住他!”
其余人被吼得浑身一震,随即反应过来朝纪乔扑去。
纪乔丢开辣椒瓶,对准迎面而来的兽人直直挥拳,猛力的冲击将人掀翻在地。
旁边的人倒是没想到他力气挺大,愣了一下,从后面冲过去环住他脖子。
纪乔轮动手臂冲着那人腹部狠狠肘击,趁乱拎起自己的擀面杖反手砸去,抡起又砸下,速度快得让人心惊。
对方被打翻在地,哀嚎吼道:“把他给我弄开啊!”
“他妈的,比闻一还能打!”
原以为弱不禁风的青年动起手来拳拳到肉,狠毒无比,就算只有一人也没关系,谁来打谁,只瞄准一人狠砸。
众人被眼里的狠劲吓得一怂,又反应过来自己人多势众,当即一窝蜂地扑过去,费劲力气才把他合力摁到在地。
“想死吗!给我多砸两拳,妈的,疼死我了……”
“我让你打!该死的!”
地砖湿冷的泥水沾满脖颈,纪乔额头腹部都挨了两拳,肌肉的闷痛传遍全身,直直地往脑门上窜,嘴角破了皮,铁锈味漫进嘴里。
他不服地挣动两下,立马被死死摁住,脸颊擦在粗粝的砖石,磨得他火辣辣的疼。
然而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半句求饶,大口大口喘息着,好似遗憾没能打得过瘾,按住他的兽人看得牙痒痒,嘴里不干不净的骂个不停。
“纪乔……你胆子不小啊……”
纪乔被人揪住头发抬起头,入目就是比利红肿的双眼,那眼神跟淬了毒似的,恨不得当场撕碎了他。
“还行吧。”
纪乔不甘示弱回敬,“反正交了钱你也不打算放过我,破罐破摔而已。”
“哈。”
比利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含了根香烟,从乱糟糟的衣兜里翻出打火机,拢起掌心点燃。
苦涩呛人的烟草味窜起,比利手指夹着烟,对纪乔偏头吐出一口白气,就着他脸上的伤口,猛得甩上一耳光。
一串血水从脸颊划拉出来,响亮的巴掌声震得耳鸣,纪乔被打得偏过头去。
旧时的记忆像幻灯片般在脑中回放,再熟悉不过的痛感一拳一拳落到身上,很快就会变成青青紫紫的瘢痕。
“你说得没错啊。”比利吸了口烟,嘲笑道,“流亡的蓝水星人,你不知道你们种族在其他星系有多吃香。”
纪乔急促地喘息着,带血的唾沫如红丝般从嘴角垂落。
比利满意地打量他狼狈的模样,将猩红的烟头摁在他肩头,边拧边凑近道:“把你和那只小崽子一起卖走,怎么样?”
皮肉灼热的痛感迫使纪乔抬头,死死地盯着比利,忽然扯起嘴角一笑。
比利正想问他笑什么,谁料纪乔突然暴走,微微后仰然后朝他脑门死命一撞,当的一声震得比利眼前发黑。
“你他妈的——”
怒骂声中,纪乔挣脱挟持,抢过混混们的铁棒和他们拧打在一块。
他一脚踹开扑来的兽人,疯魔般骑到比利身上,抠着他的鳞片用力拉扯,一手学着他刚才的模样拽住他头发死死地往地砖上砸。
“把他拉开!”
“快快快,这人跟只疯狗一样!”
“等等,好像有巡警来了!”
“大哥,咱们先走吧?”
到底是与兽人的体力悬殊,纪乔刚一泄力就被比利掀翻在地。
比利还没砸上几拳,闻言偏头吐出口血水,虬劲有力的手掌就捏紧了他喉咙,阴测测地笑道:"纪乔,你等着。”
一群人泄愤似的砸烂了三轮车,在巡警赶到之前快速消失在狭窄的巷子里。
“那群家伙,跑得还挺快。”
匆匆赶到的巡警看了一圈,对周围的狼藉景象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把纪乔扶起来,问道,“先生,要送你去医院看看吗?”
“不用。”
纪乔撑着墙咳嗽,配合巡警走完调查流程,便急着要离开。
耽误了这么久,他害怕阿赛亚一着急又乱跑出来。
天色越来越暗,一阵狂风之后,豆大的雨点逐渐晕湿地面。纪乔尝试着发动三轮车,试了几次都宣告失败,仔细查看后,才发现托比他们帮自己安置的动力晶石装置已经烂得不成样子。
“坏了啊……”
他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地盯着看了许久,站起身独自扶着墙慢慢往前走。
喉头的铁锈味还没散去,每一口呼吸肺里都抽抽地疼。纪乔忽然停下脚步,觉得这幅模样回去肯定要吓着阿赛亚。
那小子看起来拽得要命,实际上胆子小又娇气,怕打雷怕黑怕脏,看见他的鬼样子说不定会吓得哇哇大哭。
纪乔现在就想哭,他的运势好像是从出生起就决定好了一样,稍稍有点起色,倒霉的事就找上门,居然连穿越都改不了。
怎么就这样呢……
他想不通,佝偻着身子大口呼吸,冰冷的雨水刮在脸上,顺着脸颊的湿润再一起滴下,一起融进浑浊的泥水。
水洼中的倒影与他默默对视,纪乔看见了脸上,额头上血呼啦差的伤痕。
他想起从前被堵在臭气冲天的垃圾堆,被人踩着拳打脚踢,打到爬不起来只能像只狗一样喘息,等别人取笑够了,再拖着他的一堆塑料瓶慢慢吞吞回家,然后第二天带着一身伤照旧上学。
这些伤痕不会带来同情,它们只会是霸凌者炫耀的勋章。
纪乔痛恨那些人,痛恨黄毛,痛恨比利,更怨怼自己的坏运气会连累身边的人。
他突然觉得很累,雨水都快砸得他站不住了,混沌的脑子里,休息一下的苗头刚一冒出,身子就自觉地靠着墙往下坠。
休息一下,
就一下,
数到一百我就起来。
空旷冷清的雨幕之中,摇晃不稳的地砖再一次被踏响,吱哇吐出一股黑水。
来人看着脚下,烦闷地啧了一声。
纪乔想睁开眼,却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迷朦之中任由来人把他扛了起来……
*
阿赛亚一觉起来已经是大中午了,吃完了香香脆脆的猪排饭就开始无所事事。
他轻车熟路地找到纪乔留给他的面团,把凳子推到靠走廊的窗口,坐在窗前嘿咻嘿咻地揉捏。
走廊稍有动静响起,他就马上推开窗探头去看,可惜每次都不是纪乔。
阿赛亚盯着时钟,笃定地自言自语:“纪乔生意那么好,肯定要多忙一会儿……”
忽然,走廊又有动静,阿赛亚耳朵一动,立马探头望去:“乔——”
“小少爷……”
雷安抱着些零食,尴尬道,“吃点吗?”
“你怎么就知道吃!”
阿赛亚冲他哼声,跳下凳子来到客厅,无聊地在地毯上四仰八叉地瘫了一会儿。
突然他又坐起来,往胸口戳了两下:“哔哔——阿赛亚二号按摩机器人启动!”
他把兔子玩偶往床上一放,捏住人家毛绒绒的肚子揉来揉去,美名其曰这是在练习阿赛亚技师特有的按摩技巧。
一声闷雷打断了他的自娱自乐,阿赛亚赶紧把灯打开,抱住兔子玩偶凑到窗户边。
哎呀,要下雨啦!乔乔肯定要开始回来啦!
阿赛亚守在窗前四处张望,街道从下班拥堵的高峰期再到零星几个人影,外面重新归于安静,只有大雨落下的哗哗声。
两只耳朵失落地耷拉下来,阿赛亚想了想,用手捂住眼,心里想着我数到一百,纪乔一定会出现。
他拖着调子数:“1…2…”
“47……”
“71…………”
眼看着马上就要数到一百,阿赛亚不高兴地撅起嘴,声音越来越低,就在他纠结要不要重新数时,房门被骤然敲响。
“乔乔!乔乔!”
阿赛亚眼睛一亮,瞬间就跟充满电般兴奋起来,蹦蹦跳跳去开门。
“乔乔,你怎么才回——”
未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阿赛亚瞳孔一缩,直愣愣地僵在原地。
站在门口的人全身湿透,脸上挂着熟悉的傲慢神情,而自己念叨已久的乔乔,正被他像米袋一样扛在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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