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五里亭,杨柳依依,烟帘翠幕。
梅泠香见到高泩,把精心准备的画作送给他:“高师兄,祝你此去青云直上,步步高升。京城路途遥远,高师兄多保重。”
她能来,还带着礼物来,于高泩而言,是意外之喜。
高泩的父亲曾做过七品小官,被上峰构陷,含冤而死,他与母亲相依为命长大。
母亲知他心事,谆谆教诲,犹在耳畔。
“阿泩,娘知道你喜欢泠香,泠香是个好姑娘,娘也很喜欢她。可她要为父治病,你要为父伸冤,你给不了她要的,她也帮不了你分毫,你们注定是有缘无分。”
“如今她已嫁人,你堂堂男儿,岂能耽于情爱,执迷不悟?”母亲长长一声叹息,令他心中发苦,“如今世道艰难,你若能在京城觅得一位贵女,仕途会顺遂许多。阿泩,忘了泠香吧。”
望着眼前佳人,高泩有一瞬失神,他一贯自持,叫人难以察觉。
不管内心何其动容,他面上仍是淡然无波,风仪清直,笑意温润:“多谢师妹,等我打听到能医治师父的神医,便给师妹来信。”
梅泠香此番前来,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含笑施礼:“多谢高师兄,后会有期。”
马车折返时,梅泠香想着之后的打算,默然不语。
此情此景,落在章鸣珂眼中,只当她是舍不得高泩,正独立伤怀。
他一个人高马大的俊俏郎君坐在她面前,她却熟视无睹,章鸣珂不喜欢这种忽视。
“泠香,若我告诉你,小爷今日做过一件不太光彩的事,你能不能从轻发落,别生我气?”章鸣珂觉得,哪怕她生他气,也比无视他要好。
他希望她的情绪,为他而波动。
泠香从沉思中回神,愣愣抬眸,目露疑惑,他说的不光彩的事,应当是那两位美人吧。
大少爷想今日处理她们?
他叫她不要生气,该不会他想把人带回府中?
“须得看少爷做的是怎样不光彩的事,若是令家门蒙羞的,恐怕不止我生气,还得禀告母亲去。”泠香语气淡淡,没应承他什么。
虽没想好如何对待那两位美人,可泠香已想清楚,他若把人带回府中,她决计不会再让他进房门半步。
“告诉母亲?不至于,不至于。”章鸣珂连连摆手,语气轻巧道,“小爷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只不过是看高泩那厮不顺眼,把你送他的画换了一幅罢了。”
霎时,梅泠香心神一紧,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换成什么了?”梅泠香声线发紧追问。
反正人都走远了,章鸣珂也不怕说出来,他眼眸晶亮,精神振奋道:“一个大猪头!小爷亲手画的,画得很不好,保证他不喜欢,哈哈哈!”
他笑声爽朗,惊飞道旁树上的栖燕。
扑棱棱的的振翅声,扰得泠香脑仁嗡嗡作响。
这个混蛋,竟能做出如此幼稚的事!
泠香实在恼他,气得不顾仪态,倾身捶了他一记,顺势捉裙起身:“停车,我要回五里亭!”
难怪他今日一早便殷勤得过分,还说什么疼她宠她,原来是等着捉弄人!
车帷被掀开,马车陡然停下,马儿被缰绳勒住,拉起一阵长长的嘶鸣。
梅泠香准备吩咐车夫掉头回去,未及开口,便被章鸣珂拉住。
“你要去追他?他早走远了,追不上的。”章鸣珂劝阻道。
他也不想让泠香追到,一想到高泩到了歇脚的地方,打开画轴,看到一脸讽笑的大猪头,会是怎样错愕、受伤的神情,章鸣珂便暗自兴奋,有种终于在大才子面前扬眉吐气一回的畅快。
“放手,这是我的事。”梅泠香当真恼了,愤然甩开他的手。
她甚至不愿再与他同乘一辆马车。
泠香跳下马车,退至道旁,左右张望,想要另租一辆马车去追高师兄。
春风拂动柔嫩的柳条,也吹动少女轻柔的衣袂、裙摆。
她似是不想见到章鸣珂,根本不与他对视,章鸣珂愣愣凝着她,分明见她惯常温柔含笑的眼,浮动水光。
他又做错了是吗?
泠香就这般在意她的高师兄,在意到,宁可与他分道扬镳。
章鸣珂心里闷闷地疼,仿佛心口最柔软的地方被人攥紧、磋磨。
可他确实做得不好,他答应过泠香,要做一位好夫君,却屡屡惹她生气。
原本以为,看到她生气,看到她终于注意到他,他会高兴。可真看到她气恼得红了眼圈,几欲落泪,他心里一样难受。
若有前世,他一定是欠了她的。
章鸣珂暗自低咒一句,终是跳下马车。
打量她一眼,又探身从车厢内取出她出门备用的杏色披风,大手一挥,披到泠香肩头。
梅泠香怔住,下一瞬,她忍着泪意,抬手便要扯下披风。
章鸣珂早料到她会如此,抓住她披风系带,连同她纤白的指一道抓住:“马车累赘,追不上,我骑马带你去追。”
骑马?梅泠香看着他娴熟解开套索的动作,看着高壮的马身,惊得连生他气也忘了,吞吞吐吐道:“可我,我不会骑马。”
“我知道。”章鸣珂冲车夫吩咐两句,便牵着马,走到梅泠香近前。
就她这副文文弱弱的模样,用头发丝想想,章鸣珂也知她不会骑马。
“小爷带着你,保证不让你掉下去。”
言毕,章鸣珂长腿一跃,身姿潇洒,坐上马背。
春暖花开,道路上来往的车辆、行人断断续续,也有不少。
梅泠香听懂他要做什么,举步便要后退。
当着外人的面,搂搂抱抱,共乘一骑,成何体统?
可她足尖尚未落下,便见章鸣珂俯低身形,长臂一伸,揽住她纤细腰肢,轻易将她捞上马背。
“驾!”耳畔一声喝,马儿扬蹄便跑起来。
梅泠香第一次骑马,马背实在高,高到她双足没个着落处,一点儿也不踏实。
他骑得又快,风驰一般将分至道旁的人影甩在身后。
春日微暖的风鼓动她披风,耳侧南珠一下一下碰在她侧脸,梅泠香紧紧攥住横在她身前的遒臂,似落水的人,抓住眼前唯一一根浮木。
她一颗心似被一根极细的线,骤然扯到嗓子眼。
她这般依赖的姿态,于章鸣珂而言,却很新鲜,算是意外之喜。
感受到她指尖的力道,感受到偎入他胸膛的薄背,章鸣珂第一次发觉,自己也能为她撑起一方天地。
煦风扑面,夹着花草芬芳和少女身上独有的浅香,灌入鼻腔,充盈整个心房。
章鸣珂只觉心口郁气顿消,被另一种蓬松柔软如棉的情绪阗满。
圈住她腰肢的手臂坚实似铁,呼呼风声里,梅泠香听见他附在耳畔,不无得意的轻语:“你夫君我也不是一无是处,是不是?至少,小爷马骑得比高泩好得多!”
听到这话时,梅泠香已依稀辨出远处骑马的背影,正是高师兄。
骑马赛过高师兄,值得章鸣珂这般得意地向她炫耀?
那他换掉她的画,该不会不是纯粹为了捉弄人,而是,他在吃醋?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