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算账
万万没想到这事儿还有这种走向,沈槐之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站在王进身后的宁风眠,现在就连将军都意外地挑了挑眉。
但是,好像误会成这样似乎也很意外地不错?
沈槐之扶额一脸崩溃地摆手道: “王兄不愧是走南闯北的好汉,果真见多识广,小弟实在是佩服的五体投地甘拜下风,但还是想知道每个月这么多钱能养多少壮汉。”
沈槐之满心崩溃,自己这具原身交的到底都是些什么朋友,如此突破天际的联想能力也是令人叹服,然后一脸无语认命地趴在桌上双手合十拜道, “拜托了拜托了!”
“也罢,”王进无奈地摇摇头, “都怪哥哥们平日里太宠你,这不就真的把你给宠坏了……那衣服算不算在这银钱里?”
“算!我想开个军事主题的,衣服就是铠甲戎服什么的,不过王兄你知道的,既然是男风馆嘛,突出的主要是一个肌肉展示,所以礼服什么的就不需要了。”既然王进这么想了,那干脆大家都顺着思路大胆展开想象好了,制服诱惑斯哈斯哈!
果然,王进深吸一口气,用一种看变态加智障的眼神看向沈槐之,然后无语地提起了笔。
“补药要不要?”
“要!王兄麻烦把补药金额单独标一下哈!”到时候就换算成跌打损伤药好了, “对了兵器!”
“哈?”
“兵器啊,”沈槐之十分认真地点点头, “兵器很重要的,尤其是刀剑狼牙棒什么的,王兄一定不要忘记哈!”
“你确定?这些东西放男风馆不怕出人命?”
“嗨!王兄,既然是军营主题的男风馆那这种征服类的道具怎么能没有呢,我到时候刀剑不开刃就是了,一定要按真实兵器的价格预估啊,咱就突出一个真实性!”沈槐之此时笑得十足是一个变态。
宁风眠:……
王进的眼神十分复杂: “既然兵器都有了,那用具要不要?”
“什么用具?”沈槐之眨巴眨巴漂亮的小鹿眼。
“啧!”王进眼中又浮现出那种关爱智障的眼神, “男人之间玩的花样你怕是都没搞清楚吧,就想赚男人的钱?”
沈槐之:……我要是搞得门儿清将军不得撕了我?!
“这个用具……应该也没多少钱吧……”沈小白花小心提问道。
“哼,”王进又是一声冷笑,笑得沈槐之心惊胆战,眼瞧着话题越跑越歪,这账还算不算得准都成问题了。
“哎,王兄,”沈槐之眼珠一转打算祭出王牌——自家将军, “这也就是我的一个想法,王兄就按照正规军队的男人吃穿用度来估算,你看我吧,明显就是因为太过思念将军,所以想开个军营主题的男风馆,大家也都能理解的嘛!”
王进一听这话,看向沈槐之的眼神果然又丰富一些,主要组成成分为变态+智障+疯子+怜悯。
“好,咱就按一般军营花销来算。”王进特别同情地深深望了沈槐之最后一眼,然后就真的开始埋头计算起来。
王进这人虽然有些商人特有的滑不留手,但是认真起来的时候也是毫不含糊的,但凡是数字上的事情王进决计不会马虎,一定给你精确到铜板。
这一整个白天,沈槐之就在旁边鞍前马后,端茶倒水,磨墨铺纸,忙得满头大汗。
“三万!”王进说道。
“这么多?!”沈槐之咋舌。
“所以弟弟你到底是想开多大的一家男风馆?”王进此刻也不解了,看沈槐之的眼神也终于从变态智障转为面对一个疯子的迷茫。
“不是,我就是随便想想……”沈槐之这些也不好解释了, “不过王兄你是按照正常军营的规格算的吗?”
“你居然怀疑我?”王进惊呆了,没人怀疑过他金算盘,没人!
“不不不,我意思是既然钱这么多,如果按照普通军营规格算有这么多人的话,干脆我就把东西都用最好的料子来?比如用具都用金银玛瑙珊瑚什么的?”
“噗——”王进喷了一口茶出来,一脸的难以言喻, “弟弟你是真的不懂是吧……”
一直站在一旁的宁风眠却陷入沉思,王进的整个计算过程他都看在眼里,确实每一步每一笔都是实打实的精准,结果也是准确的。三万私军,这是个不算多也绝不算少的数字,放在当今民生安稳的祝国境内的话,三万私军掀不起什么大浪花,但倘若单单针对一座城池,三万私军就又绰绰有余了,可只拿下一座城池的话对崔绍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崔绍养这三万人到底想干什么?
“那就先这样吧,”沈槐之懒懒散散地伸了个懒腰,拈了块刚刚送上来的切好的菠萝就自然而然地往嘴里送, “哇好甜!”
“哎?”王进瞪大眼睛皱着眉头疑惑地看着沈槐之, “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就敢这么地往嘴里送?”
“啊?”沈槐之看着手里黄澄澄的菠萝片当场石化,莫非……这菠萝此时还是个新鲜玩意儿?糟了,该怎么解释自己毫无心理障碍地把这种从未见过的水果直接往嘴里塞这种事情?
沈槐之的cpu又开始烧了……
“啧啧,还开男风馆,”王进连连摇头, “我劝你还是省省吧,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往嘴里放,到时候在男风馆中怕是被人下药了都不知道,真是让人放心不下啊……”
沈槐之:……这话题完有完没还了!
“所以,这是什么?”沈槐之举着菠萝虚心求教。
“这是一种哥哥从最南边发现的新水果,名叫黄梨,”王进沾沾自喜道, “怎么样,好吃吧!”
黄梨?沈槐之疑惑地看着自己手里的菠萝,咂摸咂摸嘴里的菠萝甜香,感受到了时代的巨大鸿沟。
“好吃!”沈槐之擦了擦手, “就是不知道这水果颜色如此艳丽香气如此浓郁是否有毒哎。”
虽然现在找补显得有些做作和刻意但是管他的。
“哎?哥哥难道还会害你不成?”王进佯装生气, “这水果哥哥都没大量买,就先给你尝尝鲜的!”
“啊谢谢王兄!对了说到新鲜事,王兄要不要现在就去看看开阳的双季稻?”沈槐之有心要把王进支开,留下空间给宁风眠独自研究这令人感动的计算成果。
“哦对!咱们这就去?”在商言商,说道生意事儿,王进立刻又恢复成一副精明商人的模样。
“走!”
沈宅花园中那块开阳的双季稻试验田硕果累累,金黄而沉重的稻穗已经全都沉甸甸地垂下了头,随着南方秋季特有的干燥暖风轻轻摇摆,看着就是一派好收成的样子。
王进蹲在稻田边仔细研究着稻穗,半晌才站起来赞道: “非常不错!没想到开阳的法子竟如此成功,水稻居然真的可以做到一年之内丰收两次,而且这第二次收获的稻谷质量也完全不逊寻常稻谷,没有空壳和瘪粒现象,这简直就是个奇迹啊!”
“嗯,确实,”沈槐之点点头, “不过这块后花园的试验田或许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咱们叫上开阳一起去村里的农户家里瞧瞧吧?”
“好,花园的土地和农田更是完全不同,如果花园的一块单田都可以做到如此地步,那么农田就只会更好,”王进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起身问道, “如果都大获成功了,你打算让我做什么?不仅仅是为了让我买这些稻谷吧?”
沈槐之:……
看着王进那双商人特有的精明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沈槐之觉得刚才王进对自己的荒唐误解完全是为了让自己可以在“陆川”这个家仆面前瞒天过海。
“确实不是为了让王兄买稻谷,”沈槐之这次很爽快地点点头, “王兄贵为祝国最大的粮商,所认识的地主农家千千万万,我希望王兄可以带上些许此次双季稻收获的稻谷,对所有的水稻农家推广这个双季稻的种植法子。”
“不要钱?”
“不要,分文不取,但求王兄辛苦推广。”沈槐之郑重行礼道, “百姓温饱才是国之基础,这也是开阳的心愿,如果王兄愿意的话,我可以让开阳随着王兄四处奔走,尽全力推广这个法子。”
“嗯!”身旁的开阳也郑重地点点头,开阳已经开始抽条长高,身形也有了少年人特有的纤长模样,日后定会长成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好,那便如弟弟所愿!”
只剩宁风眠一人的屋中十分安静,特别适合独自思考问题。宁风眠手上除了账本和王进写下来的各种计算条目纸张外还有几张地图,其中一张便是各存喜楼的分布图,还有一张是永丰粮庄的分布图。
宁风眠摊开一张白纸,把存喜楼的分布图和永丰粮庄的分布图在白纸上合二为一,用黑墨和朱砂二色分别点出酒楼和粮庄的所在,然后再和自己手中其他几张地图一一进行对比。
三万私军……养兵肯定不能离粮庄太远,否则长期大量来回运输一定会令人生疑,而粮庄和存喜楼的距离倒没有太大的关联性。
这么大规模的私军不可能再长途奔袭,所以一旦出现就是计划实施的开始,因此私军的藏身之处便是崔绍的目的所在,所以崔绍用这三万人究竟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秋日金黄温暖的阳光洒进房间,成群的鸟儿正在院中叽叽喳喳快乐地吃着下午茶,院中的柿子树已经开始挂果,火红透亮的柿子挂在树上如同一个个鲜艳靓丽的小灯笼。小狐狸特意留了一些柿子在树上不摘,说是也要让鸟儿们共享丰收的喜悦,这只小狐狸!
宁风眠从这一派活泼温馨的美景中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那几张地图,突然脸色巨变,崔绍好大的狗胆!
第112章 故意
“崔相放心,都是咱们的人,”李越依然贪吃,桌上的糕点没多会儿就被他消灭得一干二净, “我一个一个把关的,都没问题!”
“嗯,”崔绍点点头, “吴渔是不是来你们兵部查档案了?”
“嗨,是啊,”李越立刻露出一副受不的表情, “那么多档案都要一册一册认真核,还好我早有准备,专门安排了一个人陪他核,要不然真是头大。”
“每年清档都是户部的事,之前的记录做得扎实就不怕户部查。”崔绍没什么表情,虽然确实是例行的工作,但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是哎,每年都要折腾一次,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做了就做了嘛还记录个什么劲儿。”李越是个武人,实在是受不了这些文字活儿,上次给崔绍做好那份宁风眠的罪状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六部档案繁多,每年清查登记造册是很有必要的,”崔绍身为丞相对此并无意见, “兵部档案确实没有疏漏?”
“那是自然,那桩案子我做得扎实,吴大人登记那案子的档案时我就在他旁边,他什么都没说。”李越得意洋洋道。
“只是例行的每年档案清册登记而已不是查案,无事便好。”崔绍敷衍地劝道。
“师哥您还别说,虽然是例行的事情但这吴大人也忒认真了,这次是他主理清查造册,以往都是户部他的几位下属初录他签字便好,今年吴大人居然亲自一册一册地看,他们户部现在这么闲吗?”李越吐槽道。
“吴渔他亲自初查?”
“是啊……”
崔绍面色阴沉了下来,吴渔想干什么。
醉翁之意不在酒,吴渔是吴樵的哥哥,当初吴樵替宁风眠死在赫连翔的主帐里,难说这吴渔对宁风眠是个什么态度,自己三番五次的试探的结果就是这个吴渔哪一边都不选,若是恨宁风眠倒也还好,若是和他弟弟一样站在宁风眠一边……
安西侯府历代忠君,若吴渔是宁风眠的人,那吴渔这次主理清查造册一事就没那么简单了。
“你走吧,我要出门一趟。”崔绍毫不犹豫地下了逐客令。?
李越看着脸色比锅底还黑的师兄,一秒都没耽搁,拍了拍屁股麻溜地闪人了。
一星灯火中,吴渔望着自己从太医苑中抄录来的有关景珏生母郭贵人的病案本发呆,这本薄薄的册子里的内容并不多,所记载的绝大部分内容是郭贵人被查出喜脉的日子,然后整个孕期的饮食照顾情况,以及最后郭贵人因下雪路滑不小心摔了一跤导致早产十五日,不过万幸最后母子平安的内容,最后一张纸便是郭贵人产后体弱遭了风寒最后不治身亡的病程诊断。
薄薄的一本病案册子记录了这个女人短暂的一生,而如今她到底是真的因为风寒而不治身亡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已经不得而知,唯一可以确认的是,景珏比太医预估的生辰日子早产了十五日。
宫中嫔妃早产并非什么稀奇事,或许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或许是因为意外摔跤又或许不知道什么缘故,郭贵人的早产并未引起任何波澜,毕竟皇子平安就是最好的结果,但结合吴渔手中另两份档案记录一起看就显得十分耐人寻味了。
一份档案是备受恩宠的郭贵人由祝文帝特意恩准回乡省亲,郭家乃至全乡均欢欣鼓舞与有荣焉。
另一份档案是,与郭贵人回乡省亲同一年发生的大事之一就是当年新中探花郎是崔绍。
这是两份毫无干系的档案记录,可妙就妙在郭贵人和崔绍同是青州人,他们二人是同乡。
而崔绍既然被点中探花,就必然要登门拜谢历任恩师,这位新晋探花郎的恩师之一便是郭贵人的父亲。
受尽荣宠的郭贵人省亲回宫后便有了身孕,当时众人自是认为这是因为圣上和贵人感情甚笃小别胜新婚的必然结果,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崔探花何日去拜访的恩师已经不得而知,而如果恰恰是在贵人省亲这几天的时候,那么景珏究竟是不是真的早产就要打个问号了。
郭贵人既然已经没了,现如今便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证明景珏的生父是谁,吴渔披上衣服便朝外匆匆走去,这几天因为清册查档不必在值房呆着,明日休沐后日告病就能挣出两日时间,够了。
而另一边,崔绍急匆匆地赶到户部尚书的吴渔宅院却被告知吴大人身体有恙恕不待客。
崔绍站在吴宅紧闭的大门外,突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小瞧了这位看似无害的温润书生。崔左相终于知道自己感觉到的那一丝蹊跷出在了哪里,每年档案的清查造册时间都不定,因为是项常规的文字工作,户部一般会抽每年秋冬不算太忙碌的时候去做,然而今年这项工作确实开展得太早了一点。
而太医苑的档案因为涉及皇家私密,除了太医苑的太医们可以查看外,也就只有户部在清档案的时候能翻看一二了,就连左丞相想看一眼都是绝不可能的事情,这也是崔绍向来放心的地方。
而如今,自己的计划屡被莫名打乱,太医苑的病案本又在这个关键时刻被人查看,崔绍站在浓黑的阴影下望着近在咫尺的尚书府,眼神阴沉地盯着那扇大门,仿佛是刚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良久,这只恶鬼低沉地吐出五个字: “去青州,现在。”
*
因为粮食大丰收而满载而去的王进临行前要带走开阳,而开阳也在沈槐之拍着胸脯告知自己立马去找何四箫要酒你就安心跟王进走的承诺中欣慰离去。
沈槐之望着远去的马车感慨万千,感觉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没有开阳在家酿酒了你打算怎么办?”宁风眠站在沈槐之身后问道。
“找我四哥要酒啊,他不会不给的,”沈槐之一边说一边还状若无意地望了宁风眠一眼, “你觉得呢?”
宁影帝十分无辜地看向沈槐之,仿佛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 “傻瓜,我开酒馆从来不是真的想赚钱,都是为了你啊我的将军。”沈槐之望着身边的将军在心里说着。
而热闹的沈宅还没来得及安静上两天,便迎来了另一名不速之客——仰春茶庄的少东家田启明巡视自家茶庄至行江城,便顺便上门拜访沈槐之。
“怎么了,我槐之弟弟又不舒服?”田启明靠在吧台上,睨着吧台后面的陆川鼻子出气道。
“田兄何必自讨没趣?”陆川看都不看田启明一眼,面无表情地答道。
“呵,我告诉你,你知道槐之以前的夫君是什么人么,你也不怕自己引火烧身!”田启明语气酸得简直冒泡, “若要是宁风眠知道你在给槐之暖床,你以为你能活几天!”
“你打沈槐之主意的时候有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陆川掀起眼皮看了田启明一眼。
“你!”田启明本来想骂人,但又想到自己当初热血上头的时候确实没有考虑过如果宁风眠知道自己撬他墙角的后果,现在想想还真是后怕啊,还好有陆川这个替死鬼,不由得有些讪讪。
“对了,田兄,”陆川今日不知怎的,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和田启明针锋相对,语气甚至可以称得上温和, “我有一事请教。”
“有屁快放。”田启明在陆川这个摘花楼出身的小倌面前就根本没有任何文雅含量可言。
“昨天沈宅来了一个人,”陆川压低声音弯腰凑到田启明耳边低声说道, “那人看上去和槐之的关系很不一般,槐之昨天心情特别好,甚至看到那人后都激动得尖叫起来了,待那人进门后他就命人关紧沈宅大门,一副很紧张的样子。”
“那人叫什么?”田启明眼珠一转,问道。
“不知道,没人叫他名字,好像不提似的,”陆川皱了皱眉一副受伤样, “然后槐之就再也没有来找过我了,仿佛我根本就不存在。”
宁风眠?!田启明血压都要上来了,怪不得沈槐之今天不在卧听风里。
“此后槐之连说话都不和我说了……”陆川很是失落。
废话,人夫君回来谁还要你这个贱货,田启明心中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但依然保持八卦道: “这人来干啥?”
“我也不知道,”陆川摇摇头诚恳道, “就见他给了槐之两块奇怪的石头。”
“两块石头?”田启明心中猛地一跳,八卦之魂当场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感觉铡刀已经到了自己的脖颈。
田启明以从未有过的敏捷身手一下子跃过吧台紧紧抓住陆川的肩膀: “陆兄,你给我描述描述,那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嗯,”陆川努力思考, “他还蛮特别的,似乎腿脚不大好,一直坐在轮椅上,然后眼睛颜色很淡,看上去很冷淡的一个人,不爱笑像块冰雕。”
南方秋天还很热,然而田启明此刻却如坠冰窟,双眼失神地喃喃道: “是他……是他回来……他还有两块石头……真的是他回来了……战神不愧是战神……”
“田兄?田兄?”陆川用手在田启明面前晃了晃, “你没事吧?我就想问问你这人到底是不是宁风眠呀,我感觉他一般啊,他都瘫了还怎么给槐之暖床啊,我肯定比他强啊你说是不是?”
陆川还在絮絮叨叨,但是田启明此刻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跌跌撞撞就朝卧听风门外奔去。陆川朝一直坐在一旁的何勇使了个眼色,何勇立刻无声地跟了上去。
————————
啊啊啊,我的冷评体质这么夸张的吗,宝子们按个爪爪也是好的啊!
第113章 笼中
青州离宣城不远,脚程快的话三个时辰就能到,然而即便崔左相的决定下得十分果断,立刻出发也还是慢了一步——恩师郭先生说以前服侍小姐的贴身丫鬟秋叶早已离开郭家嫁人在家相夫教子,而崔绍顺着郭先生给的地址找过去却发现,院落还在,人却已经都走了个干净。
“吴渔。”崔绍望着空无一人的院落,语气耐人寻味,明媚的阳光下,门斗没来得及掩上的农家院落里晾晒着的衣物还在微风中散发着皂荚的香气,小孩子玩的木马在院落里的树荫庇护下晒不到秋日的太阳,地上放着等着被太阳干燥的玉米和花生,这完全是一派普通农家小院的温馨场景,仿佛下一秒钟,女主人就会端着茶水走出来招呼来客进来坐坐。
崔绍脸色铁青转身策马离开,事已至此再留也没有意义。
宁静的山林间,一位年轻的樵夫正在卖力地打柴,或许是先天不足,那樵夫虽然年纪轻轻却佝偻着身体,一条腿也不甚灵便,在路上一边走一边拖,没干多会儿活就得坐下来歇息一下。
眼下虽然到了秋天,但是正午的日头依然毒辣,那位腿脚不灵便的樵夫好容易挪到路边的一处大石头上,一屁股坐下去,撩起满是补丁的汗巾擦擦满头的大汗,使劲锤起自己已经僵硬的病腿来。
秋日山景瑰丽无比,那樵夫休息之余也忙里偷闲地欣赏起美景起来。
“轰隆隆——咔哒咔哒咔哒——”
那樵夫侧耳倾听,远处出来十分嘈杂的声音,仿佛是马车在疾驰。不会儿,一辆十分华丽的马车果然出现在了视野的最末端,还没多久就驶到眼前,而那车夫似乎还嫌不够快,使劲催促马儿快跑,从樵夫身边飞驰而过。
樵夫抹了抹自己脸上沾上的马车过去扬起的尘土,一脸艳羡地望向已经变成一个小黑点的大马车,然后站了起来,几乎如同变魔术一般,那位驼背腿残的樵夫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虽然一身破旧但身高腿长的健壮青年,那青年人望着疾驰而去的马车弯了弯一边嘴角,邪邪一笑。
而一路狂奔总算以最快速度赶到宣城的田启明早已心急如焚,这会儿也顾不上预不预约通不通报了,连滚带爬地跌下马车便第一时间冲进了丞相府。
“左相!”田启明看到崔绍后就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宁风眠回来啊!他还给沈槐之带去了两块石头!”
“那那那石头,”田启明跪在地上膝盖往前挪着步子膝行到崔绍跟前, “他们那石头是不是就是您给我的那种啊!既然宁风眠有两块,那是不是您的计划他们都知道啊!左相救我啊!”
“回去把石头取来给我。”崔绍烦躁地指了指门口不欲再多说半句,看来是真的,田启明是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块石头的,两块,这个标准答案不可能是他误打误撞出来的,意味着宁风眠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找到了齐延年和张春生的石头。
万幸是的宁风眠不知道这些石头的来头,也不知道它们和自己的联系,但宁风眠却可以通过他现在手上的石头确认一件事情:两块石头拼在一起还有残缺,一定还有其他的石块。
他会继续寻找线索的,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有两件事情需要办好。
其一,把田启明手中的石头拿回来。
其二,杀了宁风眠。
田启明一路跌跌撞撞狗爬似的滚回家,全身筛糠地在屋中翻箱倒柜找打开暗格的钥匙,花瓶撞碎了,博物架撞倒了,昂贵的茶具也都悉数扫落茶几摔得稀碎,一片稀里哗啦声中,他浑然不觉自己身后早已无声无息地跟上了一个人。
那名一身褴褛的青年好整似暇地抱臂跟在身后,饶有兴致地看着田大公子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四处翻找。
不多会儿,暗格被打开,田启明像扔垃圾一样把里面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一股脑全都扒了出去,然后双手捧着一块灰不溜秋毫不起眼的石头站了起来。
“谢了。”还没等田启明回过神,那位青年便一手抓过石头,一手持刀简单干脆地结了这位纨绔大少的性命。
事实上,崔绍把田启明支走之后就开始闭目沉思,宁风眠既然可以拿到齐,张手上的信物,想必已经猜到还有谁手中有石头,而去拿田启明的东西对于宁风眠而言宛如探囊取物,这田启明大概率是回不来了。
思及此处,崔绍立马提笔写信给路明,猎杀开始。
沈宅中,沐浴在秋日暖阳中的沈槐之正流着口水看王大娘做柿饼,别看王大娘胖墩墩的,做起吃的来那叫一个心灵手巧,尤其是做面点什么的,能够让沈槐之连吃一个月都不带重样的!只见那火红火红的小柿子们在王大娘胖乎乎的灵活手指下,刷拉一下就被削好了皮,然后再拿小绳子绑起小蒂把在阳光下串成一排柿子帘。
“王大娘,这柿子饼啥时候可以开始吃啊?”沈槐之反坐在小竹椅上使劲吸了口带着柿子甜香的空气,胳膊搭在椅背上一边看王大娘忙活一边咽着口水问道。
“快啦快啦,没多久就可以吃到啦!”王大娘笑得一脸慈爱,眼前的这位沈宅的家主温和可爱,从不苛待下人,能在沈宅干活真是福气呢!
正聊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要出趟门,你在家好好呆着,晚上记得栓紧门。”陆川走到院中对沈槐之说道。
“啊?”沈槐之看着有点儿懵, “这,这么突然的吗?”,
“嗯,”陆川貌似不经意地看了王大娘一眼,沈槐之立即心领神会大手一挥, “去吧去吧!”
现在确实是字面意义上的多事之秋,消息太多,局势简直瞬息万变,能够让宁风眠离开沈宅去处理的事情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鸡毛蒜皮,虽然对宁风眠就这么一声不吭就抬脚出门的行为颇有微词,但这个明显只是短暂的出个门的事情并没有唤起沈槐之因为上次宁风眠不辞而别而造成的心理阴影——宁风眠说不会再不辞而别就一定说到做到,这是大将军的承诺。
大将军是重诺的!
而宁风眠跨出沈宅没多久,安宁祥和的沈宅就迎来一名贵客。
知道开阳要跟着王进走的时候,沈槐之就写信给远在栾城的何四箫讨酒,算算日子,按照惯例,四哥的酒也该到了。
而和之前每次大张旗鼓地堵了半条街的送酒队伍不一样是的,这次何四箫终于亲自登门造访。
沈槐之怀里抱着只小奶猫漫不经心地站在高高的门槛上看着那一队阵仗庞大的送酒车队靠近,说实话,不仅是沈槐之,就连对街包子铺的伙计对这阵仗都看麻了。
不过当看到马车上跳下来的人的时候,那双被秋日暖阳晒得昏昏欲睡的眼睛还是蓦地睁大,不可思议地喊到: “四哥!”
何四箫,那个几乎快一整年都没见过面的人!沈槐之眼前一亮满心欢喜地就朝何四箫冲了上去: “你怎么来了!哎呀!”
何四箫刚跳下车站稳就看见眼前一团白色的毛绒绒飞过,伴随着沈槐之和落栗还有猫此起彼伏的“哎呀”, “哎哟”, “喵”的bgm,地上已经趴了一个摔相十分惨烈的人。
“槐……之?”何四箫愣了愣,连忙跑过来蹲下试图将沈槐之扶起来, “摔着了?”
“不不不,都别过来,别碰我!”沈槐之忍着剧痛连连摆手拒绝何四箫的好意,啊,他们古代人哪里会懂,摔伤了最好先保持原样不要随意移动啊,我可不想年纪轻轻真的变成瘸子啊!
于是,确实不具备跌打损伤医疗经验且从来都是被医疗对象的宁风眠和既没有医疗经验也从来没有当过被医疗对象的落栗,就这么袖手旁观地眼睁睁看着沈槐之龇牙咧嘴地慢慢坐起来,然后不动了。?
“四哥,”小狐狸可怜兮兮地回过头,精致的眼睛满是泪光, “我脚好像断了……”
“我看看!”何四箫立刻慌了神,直接扑通一下双膝跪在沈槐之面前,伸向沈槐之的脚的手都开始止不住地抖。
宁风眠征战这么多年,断手断脚什么的外科经验异常丰富,一路仔细摸过去一遍后,松了口气道: “骨头没事,大概是扭到了。”
“呼……那没事了,”小狐狸松了口气,突然又回头狐疑地看着何四箫道, “四哥你怎么判断我断没断骨头的?你不是个读书人吗?”
何四箫: “……”摔成这样怎么脑子还这么好使?
何四箫看着沈槐之已经快速肿胀起来的脚踝,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扯道: “因为我哥哥是军人,他经常受伤我看多了。”
“你兄长受伤也是在军队里受伤吧,在……”
“好了,暂时不能走路了。”何四箫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伤残人士,仗着沈槐之不能跳起来打自己居然直截了当地打断沈槐之的话。
“我有办法!”落栗看到自家少爷没有伤到骨头,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了回去然后立刻蹦回了屋子,没多会儿就推出了曾经宁风眠用过的轮椅。
沈槐之:……
宁风眠:……
万万没想到,自己/小狐狸有一天可以用上宁将军/自己的专属座椅……
看着大夫给高高兴兴坐在轮椅上沈槐之细心诊断和包扎固定,易容成何四箫的宁风眠眉眼之间不禁浮现一丝忧色。
自己之前出门就是为了易容成何四箫回家的。沈槐之并不知道自己在卧听风中和田启明说的那些话,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主动将自己的行踪暴露给了崔绍。
这是一招险棋。
一直以来,沈槐之之所以可以在行江城中在崔绍的存喜楼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开店铺做生意,从来都不是因为沈家面子大,而是因为崔绍一直把他当做诱饵来用——一只用来钓宁风眠出现的饵。
如今话已经通过田启明递到了崔绍耳边,杀手应该已经在来取自己命的路上了。而瘫了的宁风眠此刻还不能站起来走到众人面前,由整个太医苑鉴定这辈子都不可能站得起来的瘫子宁风眠居然可以站起来,不仅欺君还逃兵役,这条死罪实在是牵连甚广,宁风眠还做不出来让整个太医苑给自己陪葬的蠢事。
此时的最优解就是何四箫了,让身形和自己最像的何四箫出现,此时即便是杀手前来,也会冲着自己来,而少了轮椅束缚的宁风眠完全有信心在保护好小狐狸的同时搞定杀手。
可偏偏沈槐之摔坏了腿,还坐上了宁风眠的轮椅。
第114章 掉马
“四哥,你看!”沈槐之倒是心大,被大夫诊断没有大碍但是不能走路后就开始向何四箫展示自己纯熟的轮椅驾驶技术, “哎,四哥你眉头皱那么紧干嘛?大夫说没事呢!”
“嗯?”何四箫回过神来, “哦没事,有些担心你接下来的起居可能会不太方便。”
“啊?没事,”沈槐之被见到阔别已久好友的喜悦冲昏了头, “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吗,坐轮椅这事儿我熟着呢!”
宁猪猪:……
沈宅虽地处闹市却倚水而建,风景格外秀丽,秋阳落下后,天空中瑰丽的紫色云霞铺张开来极为壮阔,籍着这漂亮的晚霞,槐之有心带初来乍到的何四箫四处逛逛,何四箫也想借机探探崔绍的进度,给沈槐之的腿上搭了一层薄巾便推着轮椅出了门。
社牛沈槐之不愧是E人中的战斗机,一张嘴从出宅院大门的那一刻起就没停过,从抵达行江城开始一直讲到卧听风走上正轨,那抑扬顿挫跌宕起伏的,就连分明亲身经历了这一切的宁风眠牌何四箫居然都听得津津有味,感慨自家的小狐狸即便不去开酒铺,就算是做个说书先生估计也能大富大贵。
天光开始渐弱,晚风变得凉了起来,二人顺着河流边聊边走,渐渐走到了偏僻的河边竹林深处,一阵风吹过,竹林涛涛。
“谁?!”何四箫瞬间朝竹林异动处喝道。
只见一个劲瘦的黑影一闪而出,直奔窝在轮椅里的沈槐之而来。
宁风眠心中一沉,这个杀手很明显是把坐在轮椅里的沈槐之错认成了宁风眠。
还好宁风眠本就有所准备,立刻抽出腰间佩剑向黑衣人心窝刺去,寒光一闪,只听见金属相撞的刺耳声音。
沈槐之作为一个现代人哪里见过真刀真枪冷兵器短兵相接的场面,一时之间居然愣在轮椅之中,呆呆地看着眼前一把长剑和两把短刀火星四溅地格在一起。
那黑衣人很明显是高手,瞬间发现轮椅中的人其实是个四体不勤的草包,而这个一直在身后推着轮椅,如下人一般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草包的身量颀长的男人才是真正的高手。
黑衣人是见过宁风眠和沈槐之的,此时既然轮椅中的是沈槐之,而这高个男人又不是宁风眠,此番已经出手了,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沈槐之好引宁风眠出现。
这个思考仅仅只是在脑子一闪便付诸行动,表现出来的就是那黑衣人立刻撤开自己被格住的双刀,一个转身继续向沈槐之奔袭而来。
“我草……!”沉浸式体验古代冷兵器格斗的沈槐之挡也挡不住逃也逃不掉,情急之下只能徒劳地用胳膊护住脸同时爆了个粗口。
“乒!”何四箫的长剑如影随形,防守得寸步不让。
顷刻间,以沈槐之为圆心,双方刀光剑雨僵持不下,而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沈槐之本人却仿佛处于台风眼之中,居然还……挺宁静祥和的?而何四箫既要和那黑衣人缠斗又要留心护着轮椅中寸步难行的沈槐之,就难免有些勉强了。
“刺啦!”在宁风眠再次分心护住沈槐之的那一瞬间,黑衣人的短刀利落地划破宁风眠的手腕,殷红的血顺着被划破的衣袖流下来,遮掩住手腕上那道狰狞的伤痕。
“四哥当心!”沈槐之失声喊道,全然忘记这位何四箫之前文质彬彬读书人的人设。
而何四箫此时也顾不得之前说的自己是个读书的生意人,如同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狠戾猛禽,根本不在意自己手腕上的伤,寒光如闪电一般闪过,手中的剑便直接刺向黑衣人的脖颈。
那黑衣人躲闪不及,脖颈立刻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然而他似乎并不觉得痛,反而马上发现轮椅中的沈槐之才是命门所在,果断放弃与何四箫的缠斗而是不顾防守地直奔沈槐之而去。
刀剑的刺耳撞击声中,沈槐之眼睁睁地瞧见何四箫身上的血痕越来越多,即便是再无知,沈槐之也能看得出来了眼前二人均是难得一见的高手,上百回合后均伤得不轻,而何四箫因为始终死死护着沈槐之不让那黑衣人近他毫厘,开始逐渐体力不支。
“唰!”
突然,那黑衣人瞅准一个空档,以一种人类几乎无法做到的刁钻姿势单刀径直朝沈槐之的心口处刺去,而另一只手上的刀则完美地做出防守姿势,此招甚为凶险,如果何四箫想过来救下沈槐之,就一定会被黑衣人另一只手上的单刀刺中,绝对不可能全身而退。
很明显何四箫把轮椅中的沈槐之看得比自己重得多,宁愿自己胸口迎向锋利的刀刃也要断掉刺向沈槐之胸口的刀。
“小心!”沈槐之失声叫道。
“噗嗤——”和沈槐之的尖叫一同出现的还有刀剑刺入血肉特有的钝音。
宁风眠的左边胸口被短刀扎入,鲜红的血顿时染红了整个衣襟,何四箫闷哼一声,脸唰地白了。
“啊!”沈槐之头一次看到有人为了救自己这个草包连命都不要。
而那黑衣人双手双杀的招式杀气十足却无法护住自己,此刻毫无防守,沈槐之居然眼疾手快拔出一直放在靴筒中的那柄宁风眠在生日时送的匕首,用尽全力刺入黑衣人的肋下。
“扑通。”黑衣人没有防备沈槐之居然还有匕首,终于捂着肚子颓然倒地。
“槐之,快!”何四箫喘着粗气指了指轮椅后面用来放东西的小布袋, “把里面的绳子扔过来。”
已经自己的满手血吓呆的沈槐之在何四箫的催促声中一个激灵回过神,立刻转身翻出绳子打算单脚蹦过来。
“你不要动,把绳子扔给我就行。”何四箫眸色冷峻,和平日里温和沉稳的样子截然不同。
沈槐之看何四箫手脚麻利地把那黑衣人捆得动弹不得,他的左胸伤口很是吓人,但是通过他绑黑衣人的动作来看应该没有伤到要害,沈槐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不过通过破碎的衣服,沈槐之看到何四箫左肩锁骨上的那只红色的派大星正随着捆绑的动作一上一下。
十分嚣张。
“果然……”沈槐之盯着那只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派大星喃喃道。
“什么?”何四箫对自己的一无所知。
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沈槐之努力把自己的视线从宁风眠锁骨上的那只派大星上撕下来,清了清嗓子说道: “没什么,我倒要看看他是谁!”沈槐之一把扯掉那黑衣人脸上的黑布面罩。
是路明。
“果然是你!”沈槐之气得一把把黑面罩摔在地上。
“竹林后面就是沈宅的后门,先把他带回去再说。”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的,第一次莅临行江城沈宅的何四箫用对这地形万分熟悉的声调说道。
沈宅中,把捆成粽子的黑衣人安置好后,沈槐之拉着何四箫就往东厢房走。而何四箫生怕沈槐之加重脚腕的扭伤甚至都不敢挣扎一下,乖乖就范任由沈槐之一把把自己拽进房中,按在门上,还没有等自己说话,就一个恶狠狠的吻堵住了自己的嘴,然后狠狠地咬了一下何四箫的下唇。
“嘶——”何四箫用手指抹了抹下唇,一抹殷红果然出现在指尖。
“怎么样,”沈槐之挑衅地看着何四箫的眼睛, “被人戴绿帽的感觉如何?”
“什么绿帽?”何四箫一头雾水。
“我,沈槐之,”沈槐之挑衅地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 “如果我夫君宁风眠知道我在和一个叫何四箫的男人亲昵,他会是什么感受?”
何四箫: “……”
“他会是什么感受?”沈槐之说着话,一步往前把何四箫逼得紧紧贴在门板上,原本温和好看的眉眼此刻已经染上了一层愠色, “你能回答一下吗,四哥?”
“槐之……”宁风眠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也没有什么继续伪装下去的必要性。
“你听我说,”宁风眠依然带血的手扶上沈槐之的肩膀,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
“你闭嘴!”沈槐之简直要气炸了,回想起自己在何四箫面前的一幕幕,顿时又难堪又生气, “难怪我的狐毛大氅那么快就又回来了,难怪我在青楼买那么多人你都不生气,难怪你知道我爱吃松鼠鳜鱼,我怎么这么蠢,怎么没发现你和宁风眠其实有这么多相同点!”
“牛从一开始就看着我作妖,你是不是好得意!”
“槐之,我好疼啊!”宁风眠的口气倏然一软,如褐冰般淡薄的眼眸居然流露出受伤的哀求神色,仿佛一只虽然得胜但也伤痕累累的狮子,向自己最信赖的人露出柔软腹部上的伤口。
好疼,将军说他好疼!
上一秒还在炸毛的小狐狸立马慌了神,赶紧把宁风眠扶到床榻躺下,再拿出自己DIY的小小医药箱,一回生二回熟地给宁风眠处理起伤口来。
布料被小心地剪开,派大星下面的胸膛上血糊一片,沈槐之像是被那些鲜红的血烫到了一样,双膝一软,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宁风眠的床前,眼睫顿时溢出了眼泪,双手不住地颤抖。
“疼吗……”沈槐之脸色惨白,双唇不住地颤抖,简直太疼了!
“今天第一次让人见血,吓坏了吧?”宁风眠却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狰狞的伤口,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温柔地望着满眼伤痛的沈槐之。
“嗯,”沈槐之看了宁风眠一眼,将军眼中的温柔很好地抚慰了他焦灼的情绪,开始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处理将军左胸上的伤口,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血!”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沈槐之的手很稳,指尖偶尔触碰到伤口,让宁风眠在疼痛中又感觉仿佛有羽毛在抚,带来一阵酥痒,是一种往常军医给处理伤口的截然不同的感受。
“我要给你消毒伤口了,忍着点儿。”沈槐之拿着酒精,看了看清洗干净后显得更加狰狞恐怖的刀伤,望着宁风眠轻声说道,却发现不知道何时开始,宁风眠那双浅淡如褐冰般的眼眸中全都是自己的倒影了,占得满满的,甚至没有给其他任何东西留下余地。
“我不怕疼,”宁风眠笑道, “甚至非常高兴。”?
沈槐之拧起了眉。
“以前你总是问我身上这道伤痕是怎么来的,那道伤痕是怎么来的,现在这里,”宁风眠指了指左胸的心口, “这里有一道伤痕,是为你而来的。”
沈槐之气笑: “怎么了,想时时刻刻提醒我要内疚?”
“不是,”宁风眠摇摇头, “这是我身上最荣耀的勋章。”
————————
今天冬至,大家是吃汤圆还是吃饺子呀?
第115章 过招
被绑在一根房柱上的路明十分安静,路明不是傻子,最后即便那个人和宁风眠有万般不同,从他保护沈槐之的动作上看,他也只能是宁风眠了,而宁将军亲自绑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挣脱的。
还是别费劲了。路明趁沈槐之拉着宁将军处理伤口的空档闭着眼睛在安静的房间里开始思考崔绍给自己留的话。
杀了宁沈二人再拿回来石头,如果失手了就告诉他们两句话,然后你自己的命,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两句话,一句是宁雨渐在朝中很稳,另一句是赫连已经吞并了哈赤。
崔绍何许人也,整个祝朝前后几百年中手段最为阴毒的左丞相,知道要逼出宁风眠需要内忧外患的双重打击才行,弟弟宁雨渐在自己手中,而宁将军最为在意的羯人已经形成足以威胁北疆国境的新势力,宁风眠还能如何选?
羯人所有部落已经被赫连吞了,随时可以出现在北疆国境线上,但也只是随时而已,宁风眠现在跳出来去支援北疆,不仅师出无名还会立刻背上欺君逃役的真死罪;不跳出来的话,等赫连的马真的踏进光禄城就晚了。
而宁家的小儿子还在崔绍手下。
崔绍不是要宁风眠左右为难,是要他怎么做都难。
“吱嘎——”门开了。
“路明,好久不见。”宁风眠左边从胸膛到肩膀全都缠满白纱布,身上也已经换上干净的常服,他卸掉了全部的易容,终于恢复成宁风眠本来的样子。
“所以何四箫是你,陆川也是你,”路明直勾勾盯着宁风眠这张没有表情时就显得十分冷淡的脸,冷笑一声, “我倒是没想到宁将军也有这么喜欢躲躲藏藏不光明磊落的一面。”
“你说谁不光明磊落呢!”沈槐之在一旁不高兴了。
路明听到沈槐之说话倒是有些意外,愣了一下立刻轻笑道: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光风霁月的宁将军和强娶回家冲喜的一个纨绔感情居然还能这么好。”
“内子年少顽皮,作夫君的总得多让让,”宁风眠有礼地笑了笑,他压根不吃激将法这一套。
“咱们摊开说罢,不要浪费时间了,”宁风眠平静地望着路明,沈槐之并不是武人,匕首那一下也只是侥幸让路明因为没有防备而脱了力,要说伤得有多重,说句不给沈槐之面子的实话,那点儿力道也实际上伤不了路明什么, “崔绍让你守着存喜楼卖忘忧水,赚的钱是拿去干什么了,你我都很清楚,我不需要你告诉我什么,我只需要你活着。”
“我也没打算告诉你什么,”路明嗤笑道, “我也只会告诉你崔相让我告诉你的事情。”
“哦?”宁风眠突然关注点跑偏, “你都不否认一下你是崔绍的人?”
路明又是一声嗤笑: “宁将军,事已至此,我再否认我是崔相的人的话都不知道是在侮辱谁了。”
宁风眠毫不意外地点点头,分外从容地拖了一把椅子坐在路明面前,双腿交叠十指交叉地放在膝上: “那么宁某就洗耳恭听崔左相给带的话。”
路明看着那两条修长有力的腿,不难想象宁将军的腿部肌肉不仅结实且爆发力惊人,不由得自嘲地笑了一下: “算来算去,却独独没有算到宁将军连圣上也敢骗。”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策,否则也发现不了崔左相的雄图大计。”说道自己欺君一事上,宁风眠甚至连声调都没变一下, “说罢,崔绍想告诉我的话。”
“崔相让我转告将军两句话,”路明直视着宁风眠,很少有人敢就这么直视着宁风眠的眼睛,大将军的眼眸实在是太有压迫感,即便是看一眼就仿佛整个人都被洞穿一样,而此时的路明已抱有赴死的决心反倒是不怕了, “第一句,宁雨渐在朝中过得不错;第二句,赫连已经在羯人中称王了。”
之后路明果然就不再多说一句,屋中一下子安静得厉害,而路明的内心却并不平静,按照他之前想的崔绍这两句话的意图,宁风眠至少得有些情绪,或者至少会动动表情。
可是没有,宁风眠仿佛听到的是今天天气不错这样的废话一般,甚至在听到宁雨渐这个名字的时候都没有动一下眉头,只是静静地看着地上这个靠坐在房柱上的人。
屋中的沉默凝成实质幻化成一根看不见的线,将路明原本破罐子破摔的心一点一点地系紧然后慢慢悬起来。
“崔绍有没有告诉你,如果刺杀失败了你该怎么办?”宁风眠突然开口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什么?”路明不禁有些错愕。
“崔绍知道你爱慕他吗?你的一腔深情被他这样利用你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宁风眠歪了歪脑袋,眼神中透露着一丝耐人寻味。
只这么轻飘飘的一句挑衅,路明的表情从茫然到震惊最后统统转化为暴怒,仿佛自己一向珍爱奉若神明的圣物被玷污了一样,对着宁风眠吼道: “你说什么!”
“路明,”宁风眠的食指悠闲且有节奏地一点一点打在自己的交叠的手背上,有些惋惜地说道, “崔绍知道你的感情,但还是毫不犹豫地让你去死。”
“士为知己者死,向来如此!”路明此时已经处于情绪崩溃的边缘,对宁风眠怒目圆瞪,通红的脖子上青筋暴出。
虽然知道路明不可能冲过来,但是站在一旁的沈槐之看到路明这个样子还是本能地一步跨出挡在了宁风眠身前。
宁风眠抬头看着挡在自己面前身形紧张的沈槐之,温柔地笑了一下然后牵上他的手将他轻轻拉回到自己身边。这一幕被路明完完全全看在了眼里,而宁风眠从路明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隐藏不住的羡慕。
“很可惜,我不允许。”宁风眠十分诚恳地摇摇头,然后像是想到一件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勾唇笑了一下。
那一笑实在是太过诡异,以至于路明本能地突然生出一股害怕,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非常不好,非常非常不好!
“你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一个很大且你绝对不敢告诉崔绍的错误,”宁风眠并没有让路明等很久,很快就揭开了谜底, “遗憾的是这个错误我知道,你根本克制不的感情是你犯的最致命的错误。”
“什么?”
“你在浮白楼买了崔绍的字画。”
这句平平淡淡的话在路明耳中却不啻为一句来自地狱的召唤,路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原本满是生气的眼睛立刻失去了神采,他颓然靠倒在房柱上,整个人都被罩上一股心如死灰的绝望气氛。
那时候春风得意的自己,因为无法忍受崔相的亲笔字画被不认识的陌生人围观打量,冲动之下便花重金将它买了下来,可谁知那负气的举动居然被宁风眠看在眼里,而宁风眠这一句话的重点当然不是为了告诉他因为这字画所以知道自己对崔相的感情,而是为了告诉他自己犯下的另一个更加无法挽回的错误。
他保不住石头了。
另一边,一身夜行衣的何勇小心翼翼地潜入路明机关重重的家中。路明是一位顶级杀手,他的家也必然不简单,各种暗道机关套嵌环绕,只是万幸何勇原本就立志当吴渔的影卫,所以也是行家进了同行的家,除了时间花得稍微多了一点,倒也没有遇到什么特别难的阻碍。
等跨越千山万水地好不容易潜进路明的卧室里,何勇抹了抹额头的汗终于长舒一口气,推开卧室里隐藏得十分深的那道暗门,一个精巧的暗室展现在自己面前。
那是一个和路明的家风格完全不同的暗室。路明的家寡淡萧瑟沉稳而这暗室却充满着明丽温暖的色彩,一张十分富丽奢靡的鹅黄色贵妃榻上随意搭着一条如轻纱一般温润柔软的白色丝质薄毯,果绿的圆形靠枕上绣着一株挺拔秀丽的玉兰花树。贵妃榻前用来放书本和茶水的小茶几是沉香木雕的,花纹繁复细腻,是个不可多得的珍品,地上甚至铺了一层花纹繁复的西域氍毹,整个暗室流光溢彩,何勇甚至已经脑补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慵懒地躺在榻上,闲闲地翻翻话本打发时间的样子。
整个暗室让目瞪口呆的何勇脑子里不断地飘过去四个大字:金屋藏娇。
而且这“娇”看着就备受宠爱。
何勇不由得想起宁将军吩咐自己来之前两人的对话。
—— “路明手中应该有块和田启明手中差不多的石头,你去他家找找,应该能找到。”
—— “路明这样谨慎的高手,想必藏的东西应该很难找到的,要不给他用用刑?”
—— “不用,他不是用刑就能开口的人,那块石头一定不会藏在什么犄角旮旯里,他有一副崔绍写的字画,这块石头一定和这副字画一起被珍藏起来了,你去他家里,找找他的卧室和书房吧,但我倾向是卧室。”
—— “卧室?珍藏?”
—— “你想想一般人家是如何隐秘地供奉神明的,差不多就是这个思路。”
正对着贵妃榻的暗室墙壁上就挂着崔绍的那副字画,何勇不敢浪费时间,既然看到了宁风眠口中说的字画,石头肯定也就在旁边。何勇四处瞧瞧,果然在字画下的小橱柜上看到那块石头。那实在是块过于普通的石头,若不是之前在田启明那里得到了同款,何勇甚至都没把握自己是否能够成功在这间暗室中将它辨认出来。
何勇小心地把石头揣进怀中然后悄然离开,迅速且无声地融入在一片夜色之中。
————————
今天平安夜,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哎!
第116章 心愿
“笃笃笃。”房门响了三声以后便又安静下来,屋外没有人说话。
宁风眠微微偏了偏头,听到那三声平稳且由节奏的叩门后便又重新望向路明: “你的石头我已经拿到了。”
路明没有说话,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你会杀了我吗?”路明不愧是崔绍训练出来的人,自知后果已经无法挽回后居然能够迅速收敛所有的情绪,沉默良久后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你想我杀你吗?”宁风眠也歪了歪头,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路明又一次沉默下来。
“你知道的,我现在杀你是对你的仁慈,”宁风眠伤痕累累的手再一次交握在一起, “但是我不想对你仁慈,因为你刚才想杀是的我最爱的人。”
沈槐之:?突然被告白是怎么回事?
“走吧。”宁风眠站起来,轻轻牵起沈槐之的手一起离开这间宁风眠早就为路明量身打造好的囚房。
回到厅堂后,宁风眠拿出手中的三块石头,再将何勇刚刚从路明家暗室中拿回来的石头拼在一起,一副神奇的天然画卷就这样展开在三人面前,灰扑扑的黯淡石头上有一条非金非玉流光溢彩腾云而起的飞龙,无挂无碍,一飞冲天,气势惊人。
“集齐了,”宁风眠看着眼前这块和记忆完全重合的奇石说道, “崔绍应该马上就要知道他失手了。”
“崔绍为什么要对外给信物呢?”沈槐之还是不能理解, “这是不是也太蠢了。”
难道古人智商这么菜?
“你看,”宁风眠指着桌上拼好的腾龙奇石对沈槐之说道, “让人为他拼命当然需要得到他的承诺才行,否则谁敢为他做这刀口舔血的买卖,所以他必须给出去一个信物,而这信物又最好平平无奇完全不招人注意,这块石头在分成四块的时候其实十分普通毫不引人注目,给出去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是十分理想的信物选择,只不过崔绍没有想到的是这块石头其实大有来头。”
何勇: “?”
“以崔相的老谋深算,给出自己的信物安抚人心,而这信物在关键时刻又不会让外人指认自己,这才是他觉得的最为安全妥帖的办法,”宁风眠的指尖细细描摹着石头上非金非玉的奇特花纹, “只可惜,人心向来不足信,他的心深不可测,别人亦有自己的想法,他怎么也无法想到,这块平平无奇的石头是圣上先赏给景珮,景珮不要圣上才又转手送给景珏的。”
何勇: “!”现在走还来得及吗?我知道得太多了,我会被暗杀的!
“所以,崔绍以为的天衣无缝其实有一个巨大的漏洞,就是景珮和圣上都看过这块石头,我们现在只要把这石头呈到圣上面前然后细数它们的来历,崔绍就死定了!”沈槐之一手握拳使劲锤向自己的另一只手的手心, “死,定,了!”
“我们递不进去的。”宁风眠摇摇头。
“为什么?”沈槐之奇道。
“因为崔绍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宁风眠缓缓说道, “虽然他知道不可能,但他肯定也作过最坏的打算,承乐宫现在想必已经是铁板一块了。”
傍晚时分,沈槐之从噩梦中满头冷汗地惊醒过来,这不是自己惯常会睡觉的时间。
开始降温了,窗外淅淅沥沥下着秋雨,点点滴滴打在窗外的竹叶上,发出空灵悦耳的声音,沈槐之转身一看,身边宁风眠惯常睡着的地方一片空寂,沈槐之伸手摸了摸,被褥没有温度。
宁风眠走了,再一次不辞而别。
不同于上次的愤怒,沈槐之这次感到的是难过,一个人在叮叮咚咚的雨声中独自坐了很久,虽然知道宁风眠这样离开是为自己着想,是害怕自己遭受伤害,可是依然很难过,难过自己的无用,难过自己甚至帮不上哪怕一丁点忙。
沈槐之点了灯走到书案旁,不出意料地看到宁风眠留给他的信,放在书案上最为显眼的地方,想装瞎不看到都做不到。
“吾妻槐之,相信你同样懂得路明的意思,北疆已处于危难之中。夫虽已无军职但北疆是我无可推卸的责任,此次独自赴北是最后一次,相信我,等我回来,夫风眠。”
“骗子!”沈槐之使劲把信纸反扣在桌上,一拳砸了上去, “说好军人重诺的呢!”
反扣下去的信纸上有一行小小的黑色,沈槐之看了看才发现那是一行小小的字,仿佛是宁风眠卑微又隐秘的,害怕苍天嫌自己太贪心不给实现而故意写得特别小: “愿此去还来,再无别离,无病亦无灾,白首共终老。”
“啪!”一滴豆大的水砸到“共”字上,新干的墨迹立刻就顺着水渍又晕开了来,接着,越来越多的水滴砸了下来,一如窗外那场淋漓的秋雨。
“狗男人,”沈槐之扶着桌案慢慢蹲下来,泣不成声, “傻子。”
“笃笃笃——”
“谁?”沈槐之警觉地问道。
“槐之是我,”何勇在门外低低应道, “按照宁将军的吩咐,我们现在就要启程了。”
“去哪?”
“去宣城,回安西侯府。”
*
丞相府中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崔绍难得地在厅堂前的木走廊上盘腿而坐,这位年富力强的丞相闭着眼,神情平静仿佛正在打坐冥想。北方深秋的风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把身边早已燃尽的香炉的残烬悉数吹落,那灰色的柱状灰烬颓然落地,在地板上摔得粉碎,又都被风吹散,最后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身后跪坐着李越,今日的李越看上去异常紧张,连零嘴都不吃了,也只是安静地跪坐在崔绍身后。
“禁卫军如何?”
“一切如常。”
“北疆军如何?”
“安排妥当。”
“山里的人如何?”
“无人知晓。”
崔绍没有再说话,许久后,他缓缓睁开眼望了望恰巧落在屋脊上的那一轮如血残阳,脊角有着朝天的尖锐装饰刺棱,随着时间的流逝,崔绍看着那轮红日被那刺棱一点点刺破然后完全剖开,最终沉没于屋脊之后。
天光暗了下来,秋风起得更凶了。
又等了等,崔绍终于动了动,头也不回地说道: “北疆开始吧。”
这句话仿佛是对自己说的,又仿佛是对跪坐在身后的李越说的。
“崔相,要不要再想想?”李越有些惊惧。
“不想了,回不来了。”崔绍摇摇头,那一瞬间,李越甚至从崔绍身上看到了一种不属于崔绍的灰暗的疲惫。
经过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夏季之后,北疆立刻进入萧瑟的秋天,祝国的秋收刚刚结束不久,而塞外的牧草却早已枯黄,羯人的马在这个短暂的夏季中被养得高大肥壮,马儿们全身皮毛都泛着亮光,到劫掠的好时候了——如果他们祝国还是秦松戍边的话。
赫连琦真戴着象征着羯人王的华丽头冠,身着缀满绿松石和各色宝石的铠甲,在主将赫连翔的护卫下,正带领着一支巨大的骑兵部队向祝国的北疆国境挺进。
“吾王,我们的族人已经全部准备好了。”赫连翔策马赶到赫连琦真身边说道,赫连翔身下的黑色战马高大威武,刚刚和主人狂奔着巡视回来,此刻被拉住,正不耐地打着响鼻。
“嗯,”赫连琦真十分满意这个结果,点点头道, “听我号令,就地扎营,天黑之后开始进攻。”
“遵命!”赫连翔答应得十分响亮。事实上他们接到的祝国丞相崔绍的信息并非如此,祝国丞相崔绍的意思是,允许羯人小规模持续性地骚扰边疆,回报就是祝国拥立赫连琦真为羯人王,并永世承认他的王室地位。
“哼,我要他承认做什么?我们羯人如今兵强马壮,那个绣花枕头秦松根本抵挡不住我们羯人勇士和我们的马儿,我们何不踏平他们的城邦去中原称王!”
“是!”一想到可以踏平宁风眠的故乡,在宁风眠护卫的皇宫里喝祝人的美酒吃祝人的菜肴享用祝人的女人,赫连翔感觉自己全身的血都开始沸腾了。
秦松站在用来查看远方敌情的角楼上,神情凝重地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地界,总觉得有些不妥。
“让覃烽过来。”秦松吩咐道。
“回……回禀将军,覃副将军已经不见踪影有一日了。”身边的武将小声说道。
“什么?”秦松震惊至极, “他去哪了?”
“不……不知道,”那武将更加惶恐了, “今日出早操就没见到过覃副将军。”
“#%¥&!”秦松低声骂了一句粗话, “临阵脱逃,按军法该斩立决!”
而覃烽此刻已经在通往宣城的官道上策马狂奔。
夜已经很深了。
家家户户均早已进入甜美的梦乡,却有那么一些人彻夜不眠,如同蛰伏在暗夜中的鬼魅,暗中窥视着,防备着,试探着,耐心地等待属于自己的最佳时机到来的。
漆黑的夜色浓稠得如同一团黑色的胶质把人团团围住,扯也扯不开,化也化不淡。
突然,北疆燃起了一颗白色的信号弹,如同一颗不祥的扫把星,瞬间划破浓烈的黑色,在纯黑的天空中发出刺眼的光芒,然后“砰”地一声,迸裂炸开了。
开始了。
————————
圣诞快乐!!!
第117章 变数
今夜负责值守的秦松站在高高的角楼之上,感觉远方有一层怎么也看不清且十分诡异的灰雾,这灰雾正在十分缓慢地朝这边蠕动,他以为自己眼花赶紧揉了揉眼睛,那团灰雾又没有蠕动了。
“奇怪,”秦松对身后的副将吩咐道, “今晚有点儿不对劲,让大家伙儿都打起精神来。”
“是。”
话音刚落,一枚铮亮雪白的信号弹在暗夜中爆炸开来,亮光瞬间照亮整片戈壁也照亮了那团灰雾,秦将军的预感很准,那团奇怪的灰色并不是什么灰雾,而是羯人整齐划一正在前进的骑兵!
“羯人夜袭!吹号列队!快!”秦松吼道。
嘹亮的号角响起,所有北疆戍军以最快的速度开始集结,其中曾经由宁将军带领的长阳军速度最快。
赫连翔看着光禄城灯火通明的城墙,突然笑了起来,左手握拳举起做了一个停止前进的手势,然后对着赫连琦真嗤笑道: “ “嗤——,走到这儿他们才发现,就这侦察水平,跟过家家似的!”
“你不能老是把秦松和宁风眠比,这不公平,”赫连琦真佯装批评道, “毕竟和宁风眠相比,他还只是个孩子。”
“我倒要看看他能防守到什么地步。”
光禄城城墙上一片忙碌,弓箭手和投石器已经全部都被推了出来,城门紧闭,战事一触即发。
突然,远方不知何处飞来一支厉箭,一下子深深地射入城墙上的木质屋檐,原本紧绷到脆弱的平衡瞬间被打破,代表开战的号角吹响,双方开始交锋,没有获得与羯人的充分实战经验的秦松很快落入下风,火把爆裂的火光照亮他满是血污的脸。
“咻——”一支箭矢射中秦松的战马,秦松跌了下来,头恰巧摔到一块石头上,秦松开始耳鸣,脑中不断持续的鸣叫仿佛是一个长且急的警报,他的视线被新流下来的血糊住怎么也看不清眼前的东西,感觉有人想来扶他,又感觉有人在大喊着和他说话,可是看也看不清听也听不见,秦松在耳中巨大的轰鸣声中咬牙举起大刀就朝那些模糊的羯人人影身上砍去,这场战役不能输!
这时,一抹纯白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浓稠如墨的黑暗,直接向羯人骑兵队列撞过去,以一个万分精准的角度大喇喇地将羯人的骑兵队列冲散开来,简直张狂到无法无天!是宁风眠雪白的照夜。
“宁将军!”
“是宁将军回来了!”
“真的是宁将军!”
“啊!宁狗!是宁狗!”
一时之间,战场上无论是羯人语还是祝语,统统都在说着宁风眠的名字。
“呜————”羯人的号角响起,所有的羯人骑兵都在后退,暂时安全了!
宁风眠扶住秦松: “不要乱动,你的手脱臼了。”
“宁将军,多谢!”秦松也不客气, “你的腿?”
“没事。”
“欺君是死罪!”
“没关系。”
“为何助我?”
“良将难得。”
“我不是什么良将。”秦松摇摇头面色痛苦,不知道是因为手疼还是因为别的。
“不管你有什么苦衷,你我如今都要齐心协力,打好这一仗!”
“好!”
黑夜是漫长的。
天亮之后,宁风眠骑着照夜在朦胧的晨光之中重新整肃军队,宁风眠的出现仿佛给整支军队都打了一针强心剂,所有的将士望着眼前这位传奇将军,都不由得心生向往,一边欣慰于宁将军的腿已经痊愈,一边放心地把自己全交由宁将军指挥,之前一脸颓败的军队此刻居然重新变得杀气腾腾信心满满。
点完兵后,宁风眠便拉着秦松去正骨,便听到有将军慌忙跑进军帐中: “报告将军,粮仓,粮仓着火了!”
“什么?”宁风眠和秦松俱是震惊地往外冲,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行军打仗最为要紧就是粮草充沛,将军绝对不会带着自己的兵去打饿肚子的仗,那一定会输。
空气中弥漫着粮食被烧焦的苦香,军营所有的粮仓仓顶全都在向上冒着浓烟,士兵们全都叫嚷着提桶灭火,只可惜北方秋天天干物燥,除了将士们拼命抢下来的些末粮食,绝大多数粮草没多会儿就被烧了个精光,
“怎么着的火!”秦松大喊,而宁风眠则一言不发面色阴沉,崔绍好手段,没了粮草就相当于是将北疆拱手相让了,难怪刚才赫连翔吹撤退号角吹得这么利索,他知道我们根本赢不了,就更加没必要让他们的羯人汉子去做无谓的牺牲。
“要不我们先去找老百姓们借点儿?”一个副将建议道。
“不可。”宁风眠果断地拒绝了,长阳军向来纪律严明,宁将军虽然从未短过自己将士的吃喝,但是更不允许将士吃拿老百姓的食物。
“报告将军,兵……兵器库!”一名武将匆匆跑来禀报道。
“兵器库又怎么了!”
粮仓和兵器库以及伤病医苑全都建设在整个北疆军队的大后方,相距并不是很远,宁风眠和秦松很快就赶到兵器库,却看到库门口站着数个士兵,全都呆呆地望着仓库内部,见到宁将军和秦将军来了,就都默默地让出一条路来,谁也没有再说话。
宁风眠虽然心中有所准备,可却还是被兵器库中的场景震惊到了。
库中所有的箭矢全部都被砍断折损,无一例外!
羯人擅骑射,因此与羯人对战的时候,射箭几乎是最为重要的作战方式,可如今却一支箭矢都没有了!
宁风眠沉吟片刻,突然抬头道: “老百姓家里的铁器不可动,从现在开始,把城中所有庙宇中的佛像全都熔化来铸箭。”
祝朝信佛,佛像大多都是铁水铸造,如今危难之际还要灭掉全部的佛像来做箭矢杀人,这对于老百姓而言无异于毁天灭地,天打雷劈。
“将军三思啊!”
“三思什么?还有什么时间思?!没有武器没有粮食,难道现在去求菩萨保佑我们赢吗?”宁风眠难得地动了气。
“吱嘎——”何勇带着一身露水悄悄回到安西侯府。
“怎么样?”沈槐之连忙问道。
“崔绍这老贼,烧了北疆的粮草,还毁掉了北疆军的箭矢,现在宁将军正在发动国境各城官员熔掉大大小小的佛像来铸造箭矢。”何勇日夜兼程地打探消息,十分疲惫,未曾注意到沈槐之的脸色大变。
“灭佛熔金……灭佛熔金……天呐!提前了!”沈槐之呆立当地喃喃自语道。
沈槐之还记得,在有关宁风眠的不多的史书记载中,关于宁风眠最后叛国通敌然后株连九族的罪状其实有很多条,是字面意义的罄竹难书。印象中史书摘抄了几条,其中就有一条“熔金灭佛毁人仁道”,可谁也不知道的是,史书上这冷冰冰的八个字后面,却是宁将军手无寸铁无力护佑的无奈。
人人以为宁风眠熔金灭佛是专横跋扈地毁人信仰,却不知道他是为了保护全城百姓!
还有什么?粮草被烧?沈槐之知道了,崔绍让宁风眠饿着肚子打仗最后必输无疑,到时候随便给他安什么罪名都可以!
“我草!还好我的预感真的是准的!”沈槐之立刻叫来何勇, “我们现在就出发!”
从行江城到宣城的这一路,沈槐之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既然崔绍的阴谋已经败露,他便不可能再继续等下去,他现在就需要宁风眠死,这一战或许就是历史上那场把宁将军钉死在耻辱柱上的那一战!历史在自己穿越的那一瞬间或许就发生了改变,或许有什么“祖母悖论”,但至少我沈槐之现在还在祝朝,至少得让后世知道事情的真相。
那一战发生了什么?那一战中宁风眠放纵将士大肆抢夺城中百姓粮食,然后通敌叛国。
沈槐之以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堂堂一个将军要去劫掠老百姓的粮食,而刚刚何勇的话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测,不是他劫掠,是崔绍把军队粮草全都毁损殆尽后还把老百姓的粮食全都一并毁掉,好让宁风眠必输无疑,然后再把这个劫掠的罪名安在宁风眠身上。
算盘打得很好,我在千年之后都听得一清二楚,只可惜,崔绍不知道的是,我不仅仅是个特别能花钱的纨绔,还是个。
于是沈槐之这一路都在购买粮食,各种粮食,把自己的全部身家全部都换成了粮草,并且在安西侯府安顿下来后就开始让王大娘和孩子们一起制作可以久放不坏的干粮。
如今真的可以派上用场了!
我沈槐之这么卖力的赚钱,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了散尽千金保我将军性命,我一定要让我的将军美梦成真!
沈槐之和何勇带着巨量的粮草出发的同时,赫连翔并没有给宁风眠太多喘息的机会,又一次发起了进攻。
被当面烧了粮草和毁了兵器,原本因为宁将军回归而大增的士气又一次低落了下来,好在有宁风眠指挥得当,北疆军并未显出颓势,战场上双方战况十分胶着。
“呜——”是羯人撤退的号角。
“他们这是打的什么主意!”秦松气喘着粗气一下子坐到了地上问道。
“他们想拖死我们,”宁风眠望了望四周显得有些颓丧的将士, “赫连翔很清楚我的作战风格,我喜欢速战速决,而他知道我们没有粮草了,打一会儿就撤,等我们稍作休整就又来打,便可以几乎在不损失什么兵力的情况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们给拖死。”
果然,没等多久,羯人进攻的号角又在戈壁滩上响起。
这一仗打得异常艰难,羯人在他们熟悉的地形里不断地溜着祝国的军队,直到北疆军被拖得疲惫不堪,赫连翔才果断地发起进攻。
一时间箭矢乱飞,不断地有将士倒下,整个戈壁滩都被染红。
这样下去不行!宁风眠今天骑是的一匹纯黑的战马,他使劲夹了一下马肚子一举当先向前方冲去,有如一条蛟龙咆哮着冲进羯人的骑兵阵之中,打散他们的阵型至少可以暂时拖慢他们的速度,没多久将军手中闪着寒光的重剑就被喂饱了鲜血。
“当心!”紧跟其后的秦松冲上前来抱住宁风眠的背努力把他压低,然后宁风眠就听见钝器打到人身上的闷响以及秦将军口中忍耐不住的痛哼,秦松滑落马背。
宁风眠回头一看,是赫连翔!宁风眠抽回那把血槽里还在淌血的重剑,直接朝赫连翔盔甲的缝隙中刺去。
“啊!”赫连翔铠甲裂开,代表着羯人骄傲的绿松石掉了一地,铠甲缝隙中立刻涌出一片红色,赫连翔立刻捂紧腹部,喘着气朝宁风眠恶狠狠地叫嚣道, “宁风眠你给我等着!”说着便再次撤退。
已经一天了,如果再找不到粮草,这场仗必输无疑了,满身都是血和伤的宁风眠牵着驮着重伤昏迷的秦松,带领着狼狈不堪的将士往回撤,赫连他们撤回是为了吃饭休整,而他们回去又该让将士们如何补充体力呢?
宁风眠头一次在自己最为熟悉最为擅长的战场上感受到了迷茫。
而一直在丞相府的崔绍却笑了: “饿了北疆整整一天,也应该差不多了,宣城可以开始了。”
第118章 大捷
宣城外,不知道何时开始,几支训练有素且铠甲整齐却没有任何编制显示的军队正趁着夜色,悄悄地逼近宣城每一个城门。
“来者何人?”驻守城门的士兵刚刚问出口一句话便被简单利落地抹了脖子,这支军队出手便是杀招!
面对对方气势十足的进攻,宣城护城军慌成一团,这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军队很明显受过极其专业的攻城训练,无论是射箭还是泼油火攻,竟然全部都抵挡不住他们的攻势!
他们无视所有的攻防手段,以一种令人胆寒的沉默坚定地向前行进,仿佛来自地狱的魔鬼军队!
“外援!我们需要外援!”护城将军喊道,几座烽火台上立刻燃起了狼烟。
而由于宁雨渐当初的那篇“兵无常将将无常师”的论战文章深得祝文帝赞赏,京畿地区的将帅和士兵换防频繁,平日里可以呈互相制衡的情况此刻却显示出十足的弊端,将领看到狼烟却号令不了士兵,而士兵看到新的将领甚至一脸迷茫根本不愿听命。
京畿地区所有援京力量全部失灵。
宣城破了。
“报——圣上!北疆告急!”
“报——圣上!叛军已经攻入了宣城城内!”
战报不断地传来,全都是坏消息。
“咳咳咳!”祝文帝再也支撑不住,一时急火攻心居然直接咳出血来。
“圣上!”
“圣上保重龙体啊!”
“快快快!快扶圣上去榻上歇下!”
“传太医!太医!全部的太医!”
宫中此时也已经是乱作一团。
无人注意的是,崔绍此时居然身着黑色官袍,步履从容地走进祝文帝的寝宫内。
“你,”祝文帝勉力睁开眼睛, “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崔绍平静地回答道。
“滚出去。”祝文帝抬起手无力地朝门外指了指。
“省省吧,公公宫女都走了,太医也都走了,如今这寝宫内只剩你我。”崔绍站在祝文帝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已经风烛残年的皇帝。
“崔绍,你好大的狗胆!咳!咳咳咳——”
“少说点儿话吧,省点儿力气,”崔绍在龙榻前慢慢踱着步, “我的要求很简单,废现太子,立景珏为太子,只要你写,宣城和北疆就都保得住。”
“你!竟然是你!”祝文帝气得呼吸深重,带着胸口也在大力起伏, “来人!”
“呵,”崔绍居然轻笑了起来, “没有人会来的,圣上。”
紧接着又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除非我让他们来。”
那几支地狱军队长驱直入进宣城后反而安静下来,静静把承乐宫围成一只铁桶,仿佛是在示威又仿佛在告诉宫内的人,自己是一只有主人的乖巧听话的狗。
“圣上,拟旨吧,我有耐心但不是很多。”崔绍好整似暇道。
“景珮!咳咳咳!景珮在哪!”
“景珮和季从礼都在他们应该在的地方,”崔绍轻笑一下, “圣上如果不肯写,我就不能保证他们还能不能在应该在的地方了。”
“你!”祝文帝气得指着崔绍的手指不住地发抖, “你为什么咳咳咳!为什么非要景珏!”
“没有什么为什么,快写吧,这样还能留圣上和景珮最后一点体面。”崔绍语气中开始有了一丝不耐烦。
*
很快,养精蓄锐的羯人主力军变重新卷土重来,宁风眠一边带着几名副将指挥进攻,一边还需要护着已经重伤昏迷的秦松,从来在战场上游刃有余的宁将军此刻却狼狈到了极点。
不断地有人倒下就再没能爬起来,将士们已经撑不下去了。
“呼……呼……”宁风眠感觉自己的胸腔火辣一片,肺仿佛成了一个鼓风机,每呼吸一次就让胸膛被烤焦一次,连呼吸都带着血味儿。
他太累了,思维已经混沌成一团,远处壮阔的北山山脉已经开始覆上皑皑白雪,圣洁而高远,北疆的风吹到脸上宛如利刃割过,这样的气候可真不适合那只小狐狸,小狐狸就应该被养在烟雨温柔的江南,懒洋洋地睡在锦缎堆里。
宁风眠身上很疼,每一个关节都仿佛被泥浆封住动一下都很困难,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气味。
“咻——”一支箭射中了胯下的黑马,马儿吃痛受惊一下子把宁风眠和秦松全都掀翻在地。
被这么一摔,秦松居然转醒过来了,迷蒙地睁开眼: “宁将军,咳咳,我对不起你,我没给你守好北疆。”
“这时候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宁风眠挣扎着站起来, “打好这一仗再说!”
“能有机会……呼……和宁将军并肩作战……呼……我秦某死而无憾!”秦松倚着自己的刀,挣扎着要站起来。
“军人死在沙场,实在是个好归宿……”宁风眠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圣洁的雪山之下,有一匹烈马正在朝自己奔袭而来,是赫连翔的马,甚至还离着那么远,宁风眠都可以看到他兴奋地举起了手中的刀。
看着朝自己狂奔而来的烈马,在飞扬的沙尘之中,宁风眠脑子里浮现的却是是沈槐之,餍足的小狐狸懒懒地趴在丝被中,手指之中缠绕着自己浴袍的衣带,眼神温柔缱绻,全是情/事后的慵懒困顿,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外婆娑的竹影温柔地洒在他裸/露在外的满是红痕的削薄背脊上,安静的房间只剩下鸟鸣,那是一个平常的午后,却是现在风沙硝烟与血污之下遥不可及的一场美梦。
可能要食言了,宁风眠用尽最后的力气护着秦松杀掉靠近过来的几个羯人壮汉,喘着粗气弯下腰在心中对远方的小狐狸道歉,对不起。
大地开始震颤,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袭而至,四周突然响起奇异的惊呼声,仿佛是惊喜又像是惊吓,宁风眠抬头朝赫连翔的方向看去,却见他已经勒紧了战马,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宁风眠的后方。
发生什么了?
震颤声越来越大,风沙四起,宁风眠还没来得及回头,身边就已经掠过熟悉的匹匹战马,是在中营中休整的北疆预备军!
这支预备军很明显已经吃饱喝足,无论是将士还是战马全都英姿勃发且分工明确,一部分将士负责救回前线的将士,一部分负责掩护兼进攻。
怎么回事?
宁风眠眼前一闪,一抹如雪的纯白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是照夜!
而照夜上的人则是……沈槐之!
宁风眠:!
“你,咳咳咳!你来做什么?胡闹!”宁风眠竭力保持着作为将军的最后一点威严, “回去!”
沈槐之仿若根本没有听到,脸色铁青地拽起宁风眠全是血污的衣领吼道: “闭嘴!”
“你是谁?”秦松没见过沈槐之,看这陌生人相貌清俊文雅一身白衣斯斯文文也不像是个武将, “如何在北疆军中?”
“这是我内子,”宁风眠此刻居然还认真向秦松介绍道, “有些顽皮。”
秦松:……
早就在军中听闻宁将军的夫人剽悍无匹蛮横霸道,今日见面就听见他朝将军吼闭嘴,果然挺凶啊……
万万没想到宁将军是个耙耳朵啊……
“幸会幸会,闻名不如见面,果然——”
“闭嘴!”秦松话还没说出口,沈槐之和宁风眠就异口同声朝他吼道。
秦松:……
“和我回中营。”沈槐之继续吼道。
“不,”宁风眠坚决地摇头, “我必须在这里。”
“呵,你在这干什么,”沈槐之仿佛和宁风眠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冷言冷语道, “连举剑的力气都没有了,留在这里给人当头彩拿吗?”
秦松:……好可怕啊……
“将军岂可临阵脱逃!”宁风眠不肯走。
“呵,”沈槐之懒得再说什么,轻飘飘地望向秦松, “秦将军,得罪。”
说着一把操起秦松的那把刀直接放自己脖子上: “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要是愿意在这里碍手碍脚给人当靶子,我也可以随时准备去追你。”
秦松:……真的好可怕啊……
最后,宁风眠和秦松还是跟着沈槐之走了,主要是中营替补上来的将士一看就已经拟定好了作战策略,而且明显休整充分,值得信赖。
中营处于真正储存粮食的大本营与正面战场之间的中间地带,是专门用来给战士们用来休息医疗和补给的地方,也是防止敌方直接攻陷大本营的缓冲地带。
中营本是打仗归来的将士最为渴望的地方,因为到了中营便意味着能够吃饱喝足能够稍微休息一下疲惫的身体,可如今就连中营也失去的吸引力,所有的将士全都无精打采,这很难办,一旦失去了锐气,就只会输。
远远的,在浓浓的夜色中,宁风眠看到中营军帐外的袅袅炊烟。
紧接着,就有一队士兵直接冲了出来帮忙接手安置这伤员,一小支士兵朝着宁风眠的方向跑来,领头的那几个满脸欣喜,冲到了宁风眠的马前都还在手舞足蹈。
“宁,呼——宁将军,呼——咱们有粮草了!都是最好最好的粮草!呼——”那士兵在宁风眠的马前来了个急刹车,气都没喘匀就急急地说道。
“粮草?哪来的粮草?谁送来的粮草?”宁风眠急问道, “不可劫掠百姓你们知道的!”
“不是,呼——是,是夫人!”那士兵总算是能勉强说完一句话了,宁风眠看着这士兵终于想起,这便是当初他吩咐去监视刚嫁入安西侯府的沈槐之的士兵之一,他确实认识沈槐之的脸。
宁风眠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一路一言不发脸色已然十分难看小狐狸。
“哼。”沈槐之看着一眼脸上写满骄傲,疑惑,幸福,感激等复杂情绪的将军,只清冷高傲地回了一声鼻音,然后翻身下马抱臂等着。
夜色中,一身白袍的沈槐之如同远处的北山山顶一样温柔圣洁不可亵渎,远处通明的灯火给眼前这一人一马勾勒出一层融融的金光,宁风眠恍然发现,沈槐之精致英俊的脸已经不再如去年此时的天真大胆,仅仅过了一年便成熟不少,他的小狐狸已经成长为一个成熟的男人了。
“你不是军人,让何勇带你回去!”宁风眠回过神,眉宇冷厉,战场不是开玩笑的,小狐狸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该怎么办!
这时候远处突然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喜悦的气氛简直堪比过年。
“听到了吗?将军,我如果不来,你的兵你的马该怎么办?”沈槐之也动了气,仰着的脸上一脸倔强中已经显出一股怒气。
是沈槐之带来的粮草?!宁风眠想起刚才那士兵没有说完的话,心中蓦地涌起一股强烈的酸软,整个人都被一种柔软击中,沈槐之啊!
宁风眠没再说话,利落地翻身下马,在因为喷香充足的饭菜而陷入狂欢的将士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一把抓住沈槐之的胳膊把他拉入自己的营帐中。
宁将军的军帐里很安静,在帐外排山倒海的笑闹声的映衬下,帐中显得更加安静了。
“我不来行么!你有粮草吗?你有箭矢吗?”沈槐之一把甩开宁风眠紧紧拽着自己胳膊的手, “给我放开!”
“我都听中营的将士说了,你就这么去迎战,你骑马冲到最前面,你有考虑过我吗?”
“槐之。”
“你在信中怎么说的,你说要我相信你等你,我这样等得到你吗?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槐之我有分寸的。”
“你有分寸个……”沈槐之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 “你有什么分寸!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唔……”
沈槐之的火没有发完,那些不好的晦气的不吉利的话就被宁风眠的吻堵在了嘴里,不准说出来,一个字都不准说出来。
宁将军的嘴唇干燥皲裂,这个吻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和战场特有的硝烟味道,沈槐之有些怔愣,血与铁,这才是他心目中宁风眠应该有的样子,而就在沈槐之愣在原处的这一瞬间,向来懂得抓住瞬息万变机会的将军毫不犹豫地钳住沈槐之的下巴撬开他的牙关,攻城略地般攻击性十足地在小狐狸的口中扫荡。
沈槐之的手贴到了将军冰冷坚硬地铠甲上,而将军的口腔却如此柔软滚烫,简直快要把他给烧化了。他有很多的愤怒也有很多的委屈,更多的是心疼和担心,所有的情绪此刻都只有唇舌这一个发泄渠道,于是只能不甘示弱地反击回去,他紧紧箍住将军,难得地激烈霸道地回应这个根本无法结束的吻。
清澈的液体从二人唇舌相交的地方溢出,顺着沈槐之优美好看的下颌往下流,一片清亮,靡丽非常。
愤怒,担忧,委屈,生气,喜爱,迷恋,妥协,不安,一切的一切都融化在这个绵长又激烈的吻中。
沈槐之想起刚才宁风眠颓然站在战场上的样子,黄沙迷眼可是将军依然一身傲骨迎向会要他命的敌人,我差点儿就失去他了,沈槐之痛苦地闭上眼,眼泪却不断从眼眶中溢出,怎么也止不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有人开始小心地询问将军要不要用饭,沈槐之终于喘着粗气艰难地推开将军。
“我们一分钱都没有了,”沈槐之一边肩膀仍被宁将军有力的大手紧紧钳住,但依然故作轻松地努力耸耸肩, “家里的银钱全部换成你的粮草和箭矢了,怎么办小纨绔破产了……”
“没关系,宁某有这个荣幸邀请沈公子日后一起讨饭吗?”宁风眠凝视着沈槐之,用手不断地擦着沈槐之的眼泪。
“谁要和你一起讨饭,”沈槐之挪开大将军的手撇撇嘴, “赶紧吃饭吧大将军,脸都被你搓秃噜皮了。”
赫连翔震惊地看着气势汹汹向自己冲来的北疆军,这哪里是两天没吃饭的军人?!
时隔一年,宁风眠终于可以拿赫连翔的人头告慰吴樵的在天之灵了。
第119章 归位
“圣上,写诏书吧。”崔绍叹了一口气, “北疆失守,起义四起,再拖下去你就不是太上皇而是千古罪人了。”
“什么起义,明明是叛军!崔绍咳咳咳!你这个乱臣贼子!咳咳咳!一切都是你的阴谋!”祝文帝胸口剧烈起伏。
“是,”崔绍望着寝宫天花板上繁复奢华的花纹, “都是我一手策划的,但我只是让你换一个儿子当皇帝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皇命就是国运,岂容你随意更改咳咳咳!”祝文帝气得再次大咳吐血起来,如此大的动静却没有公公和太医进殿服侍。
“那还是羯人或者起义军攻进承乐宫改朝换代换国运的比较快。”崔绍轻蔑地笑了起来。
此时,宫外突然喧哗声大起,纷杂的脚步声夹杂着尖叫声,仿佛是有大批人马冲了进来,又立刻有军队开始抵抗,一时间惨叫声,杀戮声,呵斥声,兵器交接声混为一团,局势异常混乱。
“啊!”随着一声惨叫,寝宫雪白的窗纸上立即洒满鲜血,红得触目惊心。
“外面!外面发生什么了!”祝文帝如同惊弓之鸟,躺在床上无助而恐惧。
“我说了,只是起义军攻入了承乐宫而已,”崔绍身姿挺拔,俨然一副上位者的模样, “赶紧写吧,留个体面,否则你只能做一个亡国之君。”
这时,寝宫大门“砰”地一声被人用力推开,宁风眠浑身浴血地闯了进来,直接跪倒在祝文帝的床前,而覃烽也瞬间用剑抵住了崔绍的喉咙。
“北疆之乱已平,叛军已全部被擒,微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随着宁风眠一齐进来的还有一众太医和服侍祝文帝起居的公公宫女,俱是惊魂未定的样子,手忙脚乱地开始伺候祝文帝起来。
“宁!宁爱卿!”祝文帝努力支撑着自己起身,仿佛见到了救星,颤抖的手指着崔绍喊道, “杀,杀了他!”
“怎么可能!”崔绍震惊大吼,甚至想走上前去看看是否真是的宁风眠。
“不许动,动一下我就剐你一块肉!”覃烽在其身后咬牙切齿道。
然后宁风眠就这样跪在地上把去年那场爆炸到今日的战事全都原原本本地向祝文帝讲了一遍。
“哼,宁风眠你故事编得不错,我只是要圣上换个皇子当太子,我本丞相,所做所为自然都是为了祝国,”崔绍冷笑一声, “说我窃国,你有证据吗?”
“郭贵人的贴身丫鬟秋叶便是人证!”一个清正沉稳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紧接着吴渔挺拔如松的身影便也出现在了门口,而跟在他身后的那名妇人便是郭贵人曾经的丫鬟秋叶。
崔绍心中一惊,派去追杀的人居然连一个废物书生都搞不定。
“民,民女叩见圣上。”那丫鬟秋叶显然怕极了,跪伏在地上的时候全身都在颤抖。
“你咳咳,你好好说话,朕赦你无罪。”
“小姐,不,贵人自小就与崔丞相相识,崔丞相拜在我家老爷门下读书时便与小姐心心相印,之后小姐回乡省亲而崔丞相又恰巧来老爷家谢师,他们……他们……”
“你胡说什么!”崔绍听到此处便直接打断道,脚步也不由得向秋叶的方向迈去。
“不许动!”覃烽冷声道,抵着崔绍脖颈的剑尖已经见了血。
“他们什么?”祝文帝面色阴沉下来。
“他们……”秋叶害怕得头都不敢抬一下, “他们曾有两天未出房门。”
此话一出,寝宫中登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圣上,臣查过太医苑郭贵人的病案本了,上面显示大皇子是早产——”
“别说了,”祝文帝无力地摆了摆手,随便指了一名禁卫军头领道, “你,现在去杀景珏,提头来见我。”
听到这句话,即便是被覃烽用剑指喉也不曾有半分害怕的崔绍此刻终于大惊失色。
“臣与大皇子并无半分关系,这村妇的话如何能信!”崔绍不愧是丞相,即便是在如此境地之下,依然保持沉稳,只有近在身边的覃烽才能发觉他的全身已经开始发抖,双拳紧握,关节青白一片。
“杀了吧。”只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到崔绍头上便是五雷轰顶。
崔绍重重地跪在地上,身形颓然眼神涣散,口中不住地自言自语: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会这样……”
是的,如果没有小狐狸,那这结果确实不会这样,崔绍筹谋这么多年,他的计划是一定会实现的。想到这里宁风眠心中五味成杂,心中汹涌着的对沈槐之的爱意和欣赏还有愧疚心疼,全都纽织在了一起,把心脏拧得生疼。
之后,在宁风眠和吴渔还有其他几位忠诚可靠的大人的指挥下,承乐宫乃至整个宣城很快恢复正常,那些在摘花楼里醉生梦死的欢客醉酒大梦一场后甚至不知道在自己睡着的这段时间里世界差点儿天翻地覆。
瞿志恒主动奉上自己所搜集和留下的全部有关崔绍和李越的罪证,也算是戴罪立功。
宁风眠最终还是知道宁雨渐的事情,虽然圣上念宁家救驾安国有功赦了死罪,但还是将他收监入狱,依照现行律法判其徒刑,被流放到偏远之地。
日夜不休地忙碌一月有余,祝文帝终于恩准宁将军回家休沐。
“你先进去。”宁风眠推了推覃烽。
覃烽难以置信地看着宁将军: “将军您先进去!”
“你是客人你先进。”
“您是主人您先请!”
“还是你先吧?”
“还是——”
“磨叽什么呢?都给我进来!”一声暴喝从安西侯府中传出,顿时把宁风眠和覃烽俩人吓得缩了缩肩膀当即噤了声,权衡良久之后,二人终于下定决心咬了咬牙,缩着脖子一起迈进安西侯府那高高的门槛。
只见安西侯府那位清雅脱俗的宁夫人,正叉着腰站在影壁前,横眉冷对地望着灰溜溜且不情不愿蹭进来的宁风眠和覃烽。
“呵,”沈槐之冷笑一声, “躲着我搞小团体好玩吗?”
没人敢吱声。
“偷摸摸搞计划不带我刺激吗?”
覃烽偷偷向后挪了一小步,将军对不住了,这炮火还是您来受吧!
宁风眠:你还能不能讲义气了!
“覃将军,你跑什么?”
在承乐宫前以一当十打得叛军毫无还手之力的覃烽将军,被四体不勤连个手腕都掰不赢的沈槐之的一句问话吓得一激灵,又默默地磨蹭回到原地。
“跑……没跑啊,这不贸然前来没带礼物,准备给您去买包炸虾来嘛,得味楼炸虾您懂的!”覃烽连忙讨好道。
“这还需要覃将军亲自出马吗?”沈槐之漫不经心地朝旁边指了指,只见院中小桌上炸虾炸鱼炸肉丸子已经堆了一满桌了。
覃烽: “……”
“天色不早啦,覃将军晚上就在安西侯府吃吧?”
覃烽没敢说话,悄悄看了宁风眠一眼。
“你看我做什么,安西侯府向来夫人说的算!”宁风眠连忙撇开关系,正色道。
覃烽:……
“我还有事——”
“我方才只是和你客气一下,没给你拒绝的选项。”沈槐之凶得覃烽和宁风眠又是虎躯一震。
晚宴很丰盛,考虑到宁风眠和覃烽在宫中劳累了整整一个月,菜肴主要以清淡滋补易消化为主,荤素得当,看得出来主人家在安排菜肴的时候是下了很大的心思的,可这顿饭却吃得两位将军如坐针毡,沈槐之蓄积了一个月的怒火释放得十分彻底,整个人原地化身阴阳大师,最终以覃将军“不知何故突感不适”为由主动结束战斗并落荒而逃作为结束。
是夜,宁风眠终于重新坐进自家浴池,泡进温暖的水温中,洗去一身尘土和疲惫,一直紧绷着的整个人都因这温润的水的抚慰而松弛下来。
门开了,一股温热的水汽伴随着宁风眠身上好闻的味道直冲沈槐之的鼻端,将军就是将军,就算是气息都进攻意味十足。
不过今天的沈槐之可不买这个账,他坐在床上闲闲地翻着书,一个眼神都不分给宁风眠。
发酵了足足一个月的怒火是可以说没就能没的……
宁将军今日沐浴完穿得不像平日里那么规整,而只是一件宽松的白色丝袍,系得很松,露出结实漂亮的胸膛,隐隐约约还可以看得到左胸上那道为沈槐之而受伤的疤痕。
……吗?
宁风眠掀开锦被坐下来,沈槐之的眼神像是有自己的想法,虽然主人沈槐之已经竭力遏制了,可还是随着将军坐下来的动作发现那白丝袍里面居然什么都没穿。!
端方的将军何时变得如此奔放?!沈槐之整个人的体温腾地一下直接上升了好几度,只好赶紧又翻了好几页书企图冷静一下。
没想到这本包了《祝历杂俎》书皮的《天下第一纨绔和天下第一将军不得不说的二三事》随便一翻居然就是宁将军和自己云云雨雨的情节,更是一阵心慌。
宁风眠看着小狐狸这副把书都快翻成扇子却还在强装镇定的慌张模样,偷偷勾了勾嘴角。
“嘶——”宁风眠感觉这冰只能靠自己的厚脸皮才能破了,装模作样地捂住了左肋。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小狐狸果然上钩,连忙扑过去查看宁风眠的胸口, “是旧伤发了吗?宫里的太医到底还能不能行了!”
宁风眠眼疾手快立刻捉住沈槐之探过来的手: “没有,只是这一个月不在家,担心你担心到心疼。”
“呵,”沈槐之翻了个白眼, “油腻。”
“不是,是真心的,”宁风眠变本加厉地捉住沈槐之的一双手, “这一个月以来,一边查案一边心惊肉跳,崔绍边疆勾结了羯人,宣城里放了叛军,抽掉了北疆军的粮草甚至换了承乐宫禁卫军的人,一环套一环,严丝合缝,若不是你那日及时赶到,恐怕……”
宁风眠顿住了,他发现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居然主动跳进了沈槐之的陷阱,今晚估计是不得善终了……
第120章 惩罚
“恐怕什么?”沈槐之冷哼一声,眼底居然闪过一丝戾色。
果然。
宁风眠自知理亏,不想惹沈槐之不痛快,立刻放低姿态空出一只手轻轻抚上沈槐之明显又清减了不少的脸颊,诚恳道歉: “对不起。”
“对不起?”小狐狸明明连假装凶恶都很失败,嘴上却是半分都不饶人地嘲讽道, “原来大将军也知道说对不起!”
沈槐之一下子翻身坐在宁风眠的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宁风眠,冷冷说道: “烦请大将军自己解释一下,对不起在哪?”
“对不起在不应该什么都瞒着你。”宁风眠抬头望向沈槐之,昏暗的烛光之中,将军的脸是十分干净的冷白,配着浓黑的眉和浅淡的眸色,十分的不真实,恍惚之间,沈槐之甚至生出一股害怕,害怕身下之人是假的,一切都是一场梦而已,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宁风眠的丝袍。
但对于宁将军的答案,小狐狸显然是非常不满意的,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再次问道: “对不起在哪?”
宁风眠愣了愣,这次垂眼仔细斟酌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我不应该把你和一家老小都扔在安西侯府。”
沈槐之抿紧嘴角,倾身拿起刚才扔在手边的那本话本,卷成一卷抵住宁风眠的咽喉,冷声说道: “我再问一遍,对不起在哪里。”
宁风眠不再说话了,只是定定地仰头看着眼前的人,最柔软也是最为关键的致命部位被坚硬的书脊抵住,宁风眠喉结上下滚了几圈,被书脊抵住的地方瞬间就泛起了红。
可这次小狐狸却没再手软,坚硬的书脊反而得寸进尺地抵得更紧了。
宁风眠:……
“没有粮草没有兵器,你在战场上往前冲的时候,有想到过我吗?”沈槐之极力地压抑着情绪,可是声音仍然颤抖不已。
宁风眠怔怔地望着沈槐之,小狐狸的眼睛偏圆,眼神清澈,平日里看去全是不经苦难的大少爷的单纯与天真,而此刻,即便是烛光昏暗,宁风眠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眼眶通红,仿若滴血。
“你一个人只身去北疆的时候,有想到过我吗?”声音抖得厉害,甚至连抵着自己咽喉的书脊也开始不稳起来。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那时没有赶到,你该怎么办?”沈槐之仿佛落入了噩梦,止不住地全身发抖, “你知不知道在我以前存在的那个时代你落了个什么下场?”
“换个问法,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如果……”即便风波已经过去,这个如果明显已经不可能再成立,沈槐之依然无法说出那些话, “我该怎么办?”
宁风眠不语,没有沈槐之的及时赶到,那一仗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自己可想而知地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或许五马分尸都算是个好结果了。
事实上,这一个月以来,即便是已经安定下来,即便是自己亲自看着崔绍被千刀万剐,却仍然忍不住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后怕,会梦见自己冰冷的尸首身边是肝肠寸断的小狐狸,然后一身冷汗地被吓醒。
而如今,面对着小狐狸,那种后怕和内疚尤胜。
宁风眠别过脸,无法面对自己心爱之人的诘问,也不忍看到小狐狸心碎的脸。
不料沈槐之的手甚至更快,他擎着那卷书,难得强硬地别过宁风眠的下巴: “看着我说话。”
“如果我没赶到的话,你打算怎么办?”沈槐之一只手撑住宁风眠的肩头,一只手用书别着宁风眠的下巴让他别无选择地只能看着自己, “死战?然后战死沙场成英雄?让我做那个凄惨的未亡之人?”
“我不是……”
“你不是?”沈槐之双眼通红,声音嘶哑, “我的大将军,战争残酷,没人比你更懂这一点,所以你三番五次地要和离,所以你一言不合就独自开溜,你早就想好了!”
“我没有……”
“呵,”沈槐之冷笑一声扔开手中的书,然后用力掐住宁风眠已经被书脊磨得有些泛红的喉咙,将军的脖颈如此柔软,这位无往不胜的大将军的命似乎就这么地轻易被自己主宰,可是沈槐之知道,他是宁风眠,即便是用利剑抵在他脖颈前,他也丝毫不会示弱, “我拿你真的没有办法宁风眠。”
“你有的,你永远有的。”宁风眠极力安慰道。
“没有,”沈槐之摇摇头,神情居然还带有一丝伤感, “我只是乱入了这个时代的人,是一个错误,是本不应该存在的变数,我也没有什么资格拿捏你,嫁给你的其实不是我,说不定哪天我就——”
沈槐之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假设中不能自拔,话完没说还就被宁风眠给截断——他被宁风眠一把拉着趴附下来,然后被紧紧吻住。
这个为了堵住那些难听话语的鲁莽的吻并没有持续很久,沈槐之毫不犹豫地咬了一下宁风眠的舌尖。
“唔……”宁风眠吃痛,唇舌一松,小狐狸立马得空起身。
沈槐之坐姿端庄倨傲,睥睨着身下嘴角已经溢出殷红的宁将军,冷声道: “不准动,今晚你要接受。”
说着,冰凉的指尖从将军的喉结一路划到胸膛,一把挑开那件被系得松松散散的丝袍,然后毫不犹豫地扯掉腰间的系带。
宁风眠意外地挑了挑眉,这么强势的小狐狸还是头一次见。
“闭眼。”沈槐之命令道。
宁风眠不知道沈槐之要干什么,但又不敢在此时拂了他的意,只得老实闭上眼,然后下一秒将军的脸色就由茫然变得震惊,眼睫巨颤,情不自禁地张嘴哼出声。
这只小狐狸!
直到最后,沈槐之感受到宁风眠的全身的肌肉都在绷紧,他双手按住将军的绷得发硬的腹肌和大腿然后起身,冷笑道: “我说了,今晚你要接受。”!
这哪里是,这是在要自己的命!
宁风眠难耐地想抓住那只点火做坏的小狐狸却被他灵巧地躲开,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捞到了将军白丝袍上的腰带,二话不说就把将军的手捆了个结实。
“,懂否?”沈槐之故意板着脸教训道,然后仗着将军没法反抗肆无忌惮地挑衅躺在柔软被褥堆里的人。
谁能知道,一身铁血锐厉的将军最敏感的地方居然是耳背呢,每每亲到都会让他浑身战栗。
谁能知道,将军总是藏在铠甲之下的脖颈柔韧又有力,而且皮肤柔软,舌尖都能感受到脉搏有力的搏动。
谁能知道,仿佛有金刚不坏之躯的将军,其实伤痛满身,沈槐之用口舌一点点地描摹那些伤疤,一条也不放过,尤其是左胸前的那条,沈槐之还性地咬了咬,颜色变淡的疤痕上立刻多了两排整齐的牙印。
宁风眠:……
“你知道吗?在我生活的那个年代,很流行刺青的。”沈槐之突然说道。
“刺青?”
“嗯,”沈槐之认真地点点头, “就是用墨汁在人皮肤上刺出图案。”
“在这里也有的,叫黥刑,”宁风眠粗喘不止,难耐地搭着沈槐之的话企图分散一些注意力, “但是是刺在面部。”
“噢,”沈槐之点点头,整个人已经趴在了将军的腿上, “可是在我们那个时代,刺青不是刑罚是为了纪念,而且多半是把自己最在意之人刺在身上,表示融入骨血永不分开,这个最在意之人,可以是最爱的人也可以是最恨的人。”
“哦?”宁风眠的腿被分开曲起, “那一般是刺在哪里?”
“都可以,想刺哪就刺哪。”沈槐之像个外科大夫,开始仔细研究将军笔直漂亮的腿。
“你呢?”宁将军微微抬头看到正在仔细研究自己的沈槐之已经俯下身,一缕头发滑落在腿间,痒得将军颤抖不已, “你想刺哪里?”
“我?”沈槐之吸了吸鼻子, “我选这里。”
说着,沈槐之猛地俯下身恶狠狠地一口咬住将军大腿内侧。
而此时的宁风眠早已解开了那个根本就不专业的绳结,一下子就将沈槐之捞了起来,就这么一瞬间的天旋地转,沈槐之甚至都来不及惊呼出声,二人的位置就已经完全反转。
“关于征伐,夫君要教给你的第一课就是,”宁风眠一把将小狐狸剥了干净, “不要分心说那么多话。”
说罢,将军的吻就有如急雨一般落下,小狐狸的手脚一并被压得死死的,不给他半分挣扎喘息的机会。
“第二课,”宁风眠目露凶光,俨然一头饿了很久的兽, “只有表现得最像猎物的猎人才是最优秀的。”
烛火被吹灭,刚才层层叠加又性地被迫偃旗息鼓的欲/望一旦没有了束缚,就只会变得更加可怕。
沈槐之感觉自己简直成了那根可怜的腰带,被拿捏被揉搓被弯曲被缠绕在股掌之间,最终散成丝丝缕缕,柔顺地趴在被褥中,不成形状。
今晚没有月亮,可夜实在是太长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将军才抱着倦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小狐狸一起又去泡了一个澡,黏糊糊的两个人这才又变得干干净净。
“我有些好奇。”宁风眠拥着小狐狸睡在新换的干净床榻上,突然说道。
“嗯?”沈槐之很困,迷迷糊糊地应道。声音拖得很长。
“如果我们在你生活的年代,会是什么样子。”囿于时代的宁风眠根本无从想象。
“在我的年代,我和你,”沈槐之把自己本能地往宁将军怀抱深处窝了窝, “不会成婚。”
“嗯?”
“因为只有男人和女人的婚姻才被认为是合法的,”沈槐之困顿地闭着眼睛,嘟囔着, “真古板,还不如千年前的老祖宗……”
沈槐之是真的困了,还没嘟囔完就沉沉睡去,这一夜的折腾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长久,因为许久未见,因为劫后余生,因为歉疚和恼怒,因为心疼和爱恋,宁风眠自认是个自制力十分合格的人,这一晚却在汹涌的情绪中失了控。
到最后怀里的小狐狸嗓子也哑了,眼泪也流干了,整个人直接昏厥了过去。
而宁风眠则像一只护食的兽,把自己的猎物紧紧揽在怀中,一点也不想被任何人窥伺到。
沈槐之柔软你的发顶弄得宁风眠的下巴很痒,宁风眠低头吻了吻怀中已经睡熟了的人,轻声问道: “我是你最心爱之人还是最憎恨之人?”
“唔……”小狐狸没有回答,自顾自在将军坚实的怀中舒舒服服地翻了一个身。
————————
祝大家2024年万事如意,所有的愿望都可以圆满,所有的爱意都能得到回应!
小阿南也在这里祝愿自己可以在2024年快乐种树,勇敢摘星!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