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四箫和何勇押着酒回到酒铺,就看到沈槐之一个人正无聊地趴在小木桌上咔嚓咔嚓地吃着零嘴,桌上一字排开四个油纸包,得味楼的炸虾、炸鱼、炸素丸子、炸肉丸子各一份,其中炸虾已经见了底,肉丸子岌岌可危,素丸子满满当当没啥动静,炸鱼少了一大半。


    何四箫:……倒真是绝对不会亏待自己。


    “哎,四哥,勇哥!你们总算回来啦!”沈槐之转头看到挑棉帘进门的是何四箫和何勇,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我一个人在这铺子呆了一上午呢,还帮你们卖出去了五坛酒,怎么样,我厉害吧。”


    何四箫和何勇连连点头,夸他简直经商奇才并不约而同十分有默契地隐瞒了酒铺零售日销百坛的事实。


    “你们上午去干什么了?居然都不在,这生意还要不要做了啊?亏得有小爷我在这帮你们卖酒,要不然呐啧啧啧……”沈槐之伸向素丸子油纸包的手在碰到丸子前一个急转弯最终还是从隔壁油纸包里拈起条小炸鱼扔进自己嘴里,咔嚓咔嚓几声,桌上立马又多了一个小鱼头。


    “抱歉,上午和何勇去码头卸货了。”何四箫连忙倒了一杯温水给沈槐之递过去,“吃太多油炸的吃食会口渴的。”


    “哎没事,我在家可吃不到零嘴,想吃零嘴了就只能奔我四哥这来啦!”沈槐之懒洋洋地一口干掉水,随即又往嘴里塞了一个炸肉丸子。


    “哦,是么,”何四箫眼中神色明暗不定,“将军家管得可真严。”


    “谁说不是呢,”沈槐之没骨头似的瘫在桌上,“对了,四哥,你刚才说去卸货了?是何家的酒么?”


    “是。”


    “四哥,你家的酒有名字么?”


    “名字是何家酒,坛封上的红布上写一个何字便是。”


    “啊?”沈槐之立刻来了精神,“这么随便?那怎么行?四哥你家的酒那么好喝,必须想一个响当当的名头!”


    “哦?”何四箫万万没想到沈槐之还有这个爱好。


    “四哥,我记得你家的酒是高粱酿造然后加入一些果子酒进去的?”沈槐之已经翻出封酒坛用的红布和笔墨开始跃跃欲试。


    “嗯是的,这一批用的是霜降后采摘的葡萄酿出的葡萄果子酒。”


    “哦,也是……酒都卖出去那么多了,那何字招牌还是不能变,我给你设计一个logo吧,肯定能把别的酒都给比下去!”


    “楼……什么?”


    “啊,就是……商标!”


    “商标又为何物?”


    “就是……哎呀,就是一个标志,把咱们何家酒和别家酒区分开来的最为显著的标志。”解完惑(相当于没解,毕竟在古人世界观里,用姓氏区别已经足够了),沈槐之就开始埋头苦干没再说话。


    咱们何家酒……?何四箫眼中的不快一闪而过。


    “好了!”沈槐之放下笔,把红布递到何四箫面前,只见四四方方的红色粗棉布中间偏左下的地方,写着一个圆圆胖胖的“何”字,而右上处则画着一串圆嘟嘟胖乎乎的葡萄,整幅字画如稚子捉笔而成,倒也的确憨态可掬。


    “槐之的字挺独特啊。”还没等何四箫想出一个既不违背良心又不会伤及沈槐之自尊心的评价,恰巧搬酒进来的何勇就在二人身后直白地插了一句嘴。


    “嘿!”沈槐之努了努嘴,“我只是不擅长毛笔写字而已,其实我的字还挺好看的。”


    不吹牛,精酿馆里每天更换的今日菜单和酒单都是沈老板自己写的。


    “哦?”何四箫歪头好奇道,“莫非槐之还有别的写字方式?”


    “唉,看来我今天必须展示一下了。”沈槐之开始在自己怀里掏了起来,自从上次自己抄《规训录》被覃烽和落栗无情嘲讽自己的字迹以后,沈槐之就绞尽脑汁地思考该如何才能为自己的字正名,最后灵光一现,硬笔书法的源头是鹅毛啊!于是在和宁府厨房里的大白鹅大战三百回合并痛失一件昂贵的外套之后,终于成功从人家的大翅膀上揪下来好几根硬羽毛,在家里埋头好一阵琢磨,终于成功复刻出了一支宝贵的古早羽毛笔,蘸蘸墨,虽然字写不了几个,但好歹可以证明自己的书法水平了。


    只见沈槐之得意地从自己怀中掏出一只白羽毛,然后用削尖了的羽管根蘸了蘸墨,就撸起袖子朝宣纸招呼上了。


    何四箫:???


    何勇:???


    “你们看!”沈槐之扔下白羽毛,把手中的宣纸递给何四箫。


    宣纸上两排黑色小字隽秀清丽,的确和沈槐之用毛笔写出来的字大相径庭。


    “哎,没想到槐之还有这般技艺!”何勇凑在何四箫身旁看着宣纸上的字,啧啧称奇道。


    “所以说嘛,我并不是字写得不好,是不太会用毛笔而已啦,”沈槐之单手支颐,两眼放空,一边转着手中的白羽毛,一边无不感慨地自言自语,“姓宁的嫌我字丑,嘿,我还不写给他看了!”


    何四箫:……


    在给四哥画了好些个坛封后,平日里疏于锻炼的沈槐之开始明显地体力不支,他突然发现自己忘记了一个重要事实,这是千年前的祝朝啊,要真的画logo就只能个个都手画,又没有扫描仪和复印机,但是海口都夸出去了……


    眼瞧着沈槐之写写画画得越来越慢,最后何四箫只得忍着笑按下他颤抖的手,把他画的胖葡萄加矮圆字的组合直接贴在酒铺中最显眼的墙壁上作酒铺的招牌,这才让这位虽然依然热情但明显已经失去激情的沈公子作罢。


    晚上,和宁老侯爷请过安的沈槐之跟着宁风眠回到房中,经过昨晚的第一夜相处,沈槐之显然对如何对付宁风眠有了一些心得——拿出当初对付小侄女雪儿的法宝即可。


    简而言之就是讲故事。


    令沈槐之意外的是,这位常年在外征战的将军,在私生活上的习惯居然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矛盾:他不喜欢华贵的衣服,在侯府往往就是白色或青色棉麻素衣袍,也不喜欢精致的餐食,甚至饮食都以清淡为主而不像西北人民那样惯爱吃牛羊肉,但却严格落实每天沐浴这件颇具有仪式感的事情——沈槐之认为这是在缺水的大西北落下的毛病,就像挨过饿的人喜欢囤粮一样。


    问题是……宁风眠他一个双腿无法行走的人,是如何完成洗澡工作的呢?沈槐之在宁风眠在卧室里间洗澡的空档里,本来坐在桌前撑着脑袋冥思苦想自己曾经给小侄女讲过的故事,不知道怎的,思绪就跟着哗啦啦的水声飘到了正在洗澡的宁风眠身上。


    想到他浅淡如冰的眼眸,又想到他隐藏在黑发中漂亮修长的脖颈,那些浅色的从来都系得整整齐齐十分妥帖到根本不露半点脖颈以下肌肤的衣领……那些层层叠叠的衣物之下的身体会是什么样子的呢?这么多年的行军打仗,身上会不会有许多伤痕?他受伤的腿又是什么样子的呢?会不会已经肌肉萎缩到只剩一把枯骨了?


    古人不知道复健,又或者可以给他按按摩保持肌肉弹性?


    嗨,想什么呢,难不成让他现在就康复然后叛国自己给自己拉死亡进度条么?沈槐之使劲晃了晃脑袋。


    “在想什么?”宁风眠的声音冷不丁地出现,把还在想入非非的沈槐之吓了一大跳,猛地回头,沐浴完毕穿戴整齐的宁风眠已经扶着轮椅滑到了自己身后。


    “啊?没……没什么,”沈槐之结结巴巴道,“你自己沐浴会不会不方便?或许我可以帮你,兄弟之间不用客气。”


    “不用,我自己可以。”宁风眠语气平淡地拒绝道。


    沈槐之觉得宁风眠这人八成是有什么毛病,他以前上学的时候踢球崴了脚,每天变着法使唤球队里的兄弟给自己搓澡,啊那简直就是帝王般的享受,他居然不要?难道他在军营里也这么讲究,军营里不都是男人么,难道不在一起洗澡?或许……沈槐之福至心灵地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莫非……


    宁风眠其实喜欢的是男人?!


    “看我做什么?”宁风眠有些奇怪地看着直愣愣盯着自己的沈槐之。


    “嗷,没什么!咳,今天再给你讲个故事吧?”沈槐之努力咳了一声道,“今天给你讲一个阿拉丁和神灯的故事。”


    “今天不听故事。”


    ?


    “今天你要练字,”宁风眠平静地滑到书案前,一边有条不紊地铺纸、研磨、洗笔一边说道,“我娘的冥寿就要到了,你作为长夫人是要写帖烧给我娘拜祭的,这几日必须把字写好了。”


    沈槐之:……


    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个规矩,宁风眠你诓我的吧!沈槐之皱着眉一脸不信任地盯着宁风眠,鼻梁上的那颗小黑痣在烛火中闪动,将主人心中的万般不爽以爆灯的形式演绎了个彻底。


    宁风眠倒是不为所动,继续慢条斯理地磨着墨:“好了,可以开始了。”然后双手交叠地放在腿上,好整以暇地等着沈槐之,耐心足得和平时那个说一不二的冰山简直形成鲜明的对比。


    沈槐之在宁将军的威严气场负隅顽抗了没多久就甘拜下风,不情不愿地拿起了笔。


    “不对,”还没写两个字,宁风眠就在一旁说道,“你拿笔的姿势不对。”


    沈槐之:?不是,你管我对不对,拿着能写字不就成了。


    “握笔不正,所以写字虚浮无力,字当然就站不起来了,你的食指应该压住笔杆。”


    “还是不对。”


    “还是不对!”


    宁将军这辈子大概是头一次遇见还有不会拿毛笔的人,气得最终放弃男男授受不亲的底线,把轮椅直接滑到沈槐之的身边,倾身向前把沈槐之整个人环在怀中,左手压住沈槐之的手,右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纠正沈槐之的握笔姿势,然后用力握住沈槐之的手在纸上写起字来。


    宁风眠身上有一股好闻的清水混合着皂角植物香气的味道,忽地就把沈槐之围了个结实,一缕乌黑的头发滑了下来,和沈槐之稍微偏褐色的头发缠绕在了一起。


    他的头发真黑啊,沈槐之想着。


    或许是真的生气了,宁风眠用的力气很大,不仅右手被他捏得生疼,沈槐之被宁风眠压住的左手也被他拇指上戴着的扳指咯的生疼,沈槐之仿佛是个被他操纵的机器,具体写了些啥统统不知道,注意力居然跑偏到宁风眠左手拇指戴着那枚扳指上去了。


    那是一枚脂玉扳指,莹润而透光,上面有着复杂的雕花,似乎和宁雨渐手上戴着那枚碧玉扳指是一白一绿的一对。


    一对?难道不应该是我和宁风眠一人一个吗?


    不是我为什么会这么想?


    直到此时,沈槐之终于觉得现在两人的氛围似乎十分不对劲,宁风眠把自己关在怀里捉手写字,自己则被宁风眠身上特有的香气缠绕了个彻底,仿佛处于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微凉的茧里,而自己却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


    在意识到自己没有觉得哪里不妥的时候,沈槐之立马开始觉得这个没有觉得哪里不妥十分之不妥起来——我喜欢黑长直萌妹的我发誓!


    “哥!”宁晚意兴冲冲的声音响起,连门都没敲地就直接冲进来房中,“路上碰到覃大哥给你端药,我就截胡给你端进来——了——?”


    此时放开很明显已经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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