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本的封面,那个裂开的号角就在正中间,裂口平平整整,是有些突兀。
但斑并没有感觉到杏里所谓的“窥视感”。
“你确定这就是钥匙孔?”
他还是觉得这就是二维平面上的一幅画,而且是最基础的平涂,连视觉上的立体感都没有。
杏里竖起一根手指,神神秘秘道:“我有特殊的判定技巧。”
“听起来很不靠谱。”
“别质疑专家嘛。”
“专家?那不过一群哗众取宠的人,我从来不信。”
“所以说您反科学……”
话没说完,斑的视线就扫过来,杏里立马改口,“好啦,开玩笑的,总之,我想进行一个危险的尝试——俗话说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这一试,说不定就能接触到藏起来的止水。”
“但相对的,也很棘手吧?”
“是的。”
“然后呢,用了钥匙开锁之后会发生什么?”
“我不知道。”
斑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这趟是来历劫的:“我记得,一分钟前,你说过自己是专家。”
杏里顶着宇智波斑那充满压力的视线,把被子裹的更严实了:“那个啊……专家也有无法回答的问题,特别是这种涉及到潜意识的东西,没人能给出一个准确答案。”
斑忍了忍。屋内的灯光从上往下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看起来阴恻恻的,像个磨刀霍霍的屠夫。
他道:“限你五十个字内说明情况。”
杏里这回不敢说废话了:“一会儿我会把‘钥匙’插入‘锁眼’,到时候有很大概率会开出一个新场景——我个人认为会是规则九涉及到的‘医务室’。”
“这种世界内部开门再进入一个世界的操作,会让我们触碰到‘意识空间’的更深处,那个时候,最麻烦的不是怪物,而是其他情况。”
“什么情况?”
“迷失——简言之,忘记自己所在的并非虚假世界,永永远远地活在幻象之中,然后耗尽生命力,直至死亡。”
“而且,这种‘迷失’绝大部分的表现为‘反向入侵’,入侵者会在别人的‘意识空间’中投射出自己的过往记忆,就像到了一个全是镜面的空间,你会分不清自己和意识主人的区别,最终失去自我认知。”
斑道:“那么,你有什么后手吗?”
“这就需要您的帮助了。”
“我?”
杏里勾勾手,让斑凑过来。与此同时,她还把被子脱下来,盖在了日记上,像是在防窃听,防的有模有样。
斑觉得,她这行为太弱智了。
她见斑不凑过来,便自己凑过去,压低嗓子:“我们先……”
三分钟后,他们分开,斑狐疑地看着杏里,莫名觉得这事不靠谱。
“认真的?那个力量我自己都没用过几次。”
“您放心,我惜命的很,若是迷失在这里,可就得不偿失了。”
斑笑了笑,调侃道:“我看你也喜欢他,留在这里不好吗?”
“您可别造谣了,”杏里摊开手,调侃回去,“若要说关系远近,我与您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呵,听着真是感动不起来。”
“咱们是共犯嘛——这难道不是世界上最浪漫的一种关系?”
“你对浪漫的判断,还真是一点都不浪漫。”斑难得说了一句废话文学。
这个一般般的吐槽逗笑了杏里。
她咳嗽一声,拿起“钥匙”,对着日记比划两下,看着斑,见好就收:“好了,前辈,闲话就说到这里——您准备好了吗?”
斑眯起眼睛,点了点头。
***
“夜晚将近……如何能成为勇者?”
医院的宣传栏上印着花花绿绿的标语,夹杂在一堆标语中心的是一张灰绿色海报。
我刚刚念出来的那句话,就印在海报的最中心。这张海报应该是某部电影的宣传图,左下角画了一个戴头盔的小人。小人孤零零的,没有同伴,正在往外拔刀,对面是好几只硕大的怪物。
这些怪物当中,占据c位的是一个四头铜像。
我觉得这铜像很眼熟,像是曾经看过的绘本,又或者是某个通关过的游戏。
这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止水——你在这里发什么呆?”
我回过头,见到了一位穿长裙的女人。
女人黑发白裙,站在走廊一侧,正好挨着窗边,笑盈盈地看着我。阳光灿烂,落在她的脸上,像是开出了一整个夏季的绚烂。
我张开嘴,喊了一声:“妈妈——”
妈妈轻抚长裙,将它的下摆夹在膝弯处,蹲下来,与我平视。
她别在领口的黑色胸针泛着银光,搭着这条白裙子,显得有些过分庄重了。我不喜欢这样的打扮,老气横秋的,会让我想起自己与她的关系并不好。
但今天的她看起来却与往日不同,不光长得年轻了,就连说话的态度都变好了不少。
奇怪,她这是有求于我吗?
不知为何,我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止水——”她又喊了一遍我的名字。
是了,我叫宇智波止水,今天跟妈妈来医院探望生病住院的爸爸。
窗户外传来熟悉的机器长吟——那是飞机划过天际发出的声音。
我刚想起来,这家医院就建在机场附近,飞机来来往往,人们经常说着话,就忽然听不见对面的声音了——飞机在高空拉出一道长长的航迹云,轰鸣的引擎声以一敌百,遮蔽了所有喧闹。
……为什么会有医院建立在机场旁边呢?
真是有够奇怪的。
但除去外环境的影响,这家医院本身很安静。可能因为这里是私人医院的vip病区,很少会有患者吵闹。
妈妈牵着我,来到护士站。
护士站很干净,干净的像是还未投入使用一样。空荡荡的桌子上摆了一个黑乎乎的牛角,尾部绑了红绸缎,架在亚克力的支架上,像是庆祝开业的纪念品。
穿着护士服的小姐姐说,访客需要登记,大人签这本,小孩签那本。
我拿到了属于小孩的登记本。
这个登记本有些旧旧的,上面画了奇怪的简笔画,我认出了那是附近高专的制服。
真奇怪,为什么会有人在上面画高专的制服呢?这里明明不是东京——但,如果这里不是东京,又会是哪里呢?
我想了想,没想明白,决定继续思考前面的问题。
会搞这种恶作剧的人,多半是我那个堂弟。
那家伙是个天才,小小年纪就被捧的很高,早被宠坏了。我一直祈祷他能提早进入社会,好挨一顿毒打,矫正一下那个烂透的性子。只可惜,他现在还是个初中生,没到步入社会的时候。
他也是这家医院的常客。但他不是来住院的,而是送人来住院的——顺便骚扰一下那些更早被他送进来的“手下败将”——家族里的大部分人都做过他的陪练。对此,所有人都怨声载道。老实说,我也很讨厌他。
“请签上您的名字。”护士小姐姐又重复了一遍。
我回过神来。
妈妈也低头看我。
她笑呵呵的,笑容与护士的一般无二,在亮到几乎要爆炸的白炽灯下,那种笑容惨白惨白的,几乎能透过皮肤看到乌黑的内脏——这样看来,无论是妈妈还是护士,都长得一模一样,像是一对双胞胎。
我拿起笔,在访客登记本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宇智波止水。
我跟着妈妈,往父亲住的病房走去。
妈妈或许有强迫症——我记忆中的她也确实有。她走在路上必须不偏不倚地走在中间,仿佛两边长廊的墙上会伸出很多很多的手,强行把她抓走似的。
她这样搞得我也怕怕的。
我抓着她的裙子,踩着她的影子,跟在她的后边。蕾丝花边的裙摆抓在手里,刺刺的,像是抓了一盆仙人掌。
我忽然产生了一丝疑惑,在我们这边,蕾丝这种布料好像并不流行,大家经常穿的是渔网服,紧身轻便,男人女人都穿。
向来追求中庸和体面的妈妈,为什么会选择这种小众而花哨的布料呢?
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们走了很久,走着走着,妈妈不见了。我依稀记得,她去取药了。是了,现在得我自己去找爸爸了。
我不是很想去。
因为我不仅跟妈妈的关系不好,跟爸爸的关系,更是差到了极点。
我们没有共同语言,只有不得不应付的亲属关系。
——507病房。
病房牌子下挂着的名字是:宇智波明川。
这是个不错的名字。
不知为何,我印象中的爸爸名字应该更土气一点,是那种一听就知道他是大家族长子的名字。
但这种无端猜测,多半源于我的个人偏见。
我抓住门把手,按了下去。
咔哒——
门开了。
爸爸坐在病床上笑吟吟地看着我。床头柜上摆满了鲜花和水果。高级补品也有好几箱,堆放在角落,在亮堂堂的病房里,看起来金灿灿的。
看来爸爸的人缘很好,也很受追捧。这与我印象中的又不太一样。
我的爸爸虽然是长子,但天资平平,并不受宠,最后继承家主的还是他的弟【涂黑——】
【涂黑——】
【涂黑——】
我刚刚走神了,爸爸唤我的名字,让我帮他削水果。
我点点头,走向果篮,挑挑拣拣,选了个最难看的苹果,也没洗,直接削了起来。小刀磨的很亮,倒映出我的面容。我盯着刀尖,停下动作,与自己双目对视,发了一会儿呆。
或许是我应付的态度过于明显,爸爸笑了起来。
“抱歉,我突然生病,让你们担心了。”
“不过是普通的肠胃炎,别说的像是绝症一样。”我继续削起苹果。
爸爸伸出手,接过我削了一半的苹果,也没吃,放在了一旁的盘子里,笑了笑:“最近过得如何?快毕业了,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做个家里蹲。”
“是校园生活过的不顺心吗?”
“不顺心,我们这届就两个毕业生,一个是特级,另一个是特别垃圾。”
“可是,你也是特级吧?”
“特级和特级之间,也是有鸿沟的。”
我低头把玩着水果刀,心说,我的能力,说白了,就是献祭用的召唤术,可以召唤过往时代的最强者,以解决当下无法解决的难题——但相对的,我也得承受没完没了的追杀,直至死亡。
这个术式最麻烦的一点在于,只要我不死,术式就无法解除,召唤将持续下去,过咒怨灵即便被杀死,也会一次一次地重现,无论何时何地。
所以,没有人能救我。
我的特级同期不行,我那目中无人的堂弟也不行。
咒术高层重视我、我的家人培育我,不过因为我是个珍贵的消耗品——就像一枚可以精准操控的核弹,只要条件达成,就能使出超越特级的力量——只要我死了,灾害就会停止——除此之外,我别无价值。
有时候,我很羡慕我的同期。
虽然她是被天元选中的星浆体,也是个消耗品,但她似乎与高层达成了什么协议,逃开了被献祭的命运。
“是吗,看来你也很辛苦。”爸爸看着我。
我手里的水果刀反射着他的面容——那是一张年轻的脸,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容,与我记忆中的,那张习惯性苦闷的臭脸截然不同。
他道:“对了,在你离开前,能不能把你的小太刀留给我?”
这个请求有点突兀,而且……小太刀?
我伸手往后一探,确实摸到了一把刀,就背在身后。我似乎有用刀的习惯,还是个用刀好手。
这么想着,我感到有些别扭。
“为什么?”我问。
“我闲来无事,也想找点事做,正好你的刀也需要保养了吧?”
“您……方便吗?”
“怎么不方便,我就是只剩一只手也能握刀呢!”爸爸伸出完好无损的右手,拍拍胸膛,笑的很豪爽。
我卸下刀,放在床边,但没有递给他。我的另一只手还握着水果刀,或许捏的久了,它略微有些发烫。我低下头,盯着它的刀背——我的眼睛,爸爸的眼睛,还有屋内的一切,全都成为变幻万千的倒影,浓缩在一把窄窄的刀背,最终,坍缩成一道红光,一闪而过。
水果刀裂开了。
不知不觉间,我想起了很多事。
我叹口气,看着“爸爸”,喊出了那个名字:“止水——醒醒吧,别睡了。”
此话一出,男人的脸,像是被无数的蛾子爬上了似的,升起了密密麻麻的马赛克——整个世界的色调变了,不再是阳光明媚,而成了一种饱和度过高的红蓝色调,鲜花和水果都腐烂了,变成了稀奇古怪的紫色,对外吞吐着浓郁的荧光色汁水。
我——宇智波杏里离开床边,看着那个由人变成怪物的家伙。
那个占了她的便宜、硬要她喊“爸”的怪物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像素人——腿很长,人很高,薄薄的一张,站起来,脑袋“嗡”的一下顶到了天花板,然后,突然朝她吐了一口荧光色粘液。
她闪避开,眼见粘液落在地上,把触碰到的东西都腐蚀成一团意味不明的马赛克。
“……”
马赛克?
这种攻击的侮辱性也太强了吧?
——止水这家伙!
她没有犹豫,撞门而出。
外面的世界,已然变了个天地。
外头的色调跟病房里的一脉相承,都是过饱和的红蓝光,晃的人眼晕。两排墙壁都伸出了挨挨挤挤的人肉手臂,有粗有细,有老有少,像是抢购车票的手,伸的老长,做出抓取的动作。
天花板上吊了很多人,很多腿垂下来,各色不一的鞋子,摇摇晃晃,里头还有几个光脚的。
杏里倒抽一口气,弯腰低头,跑在道路中间,尽量不碰那些张开的手和垂落的脚。
跑着跑着,她发现自己又跑回了507病房。
不,不算跑回——而是每一间病房都变成了507病房,每个病房的门口都站着一个马赛克的高个男人,静静地看着她。
这些马赛克男人的脖子上都扎了一把刀,不过刀已经被同化成了类似rpg游戏的像素刀,看不出原本形状,只知道是一把中等长度的武器。
……不会吧。
她摸了摸被自己带出来的小太刀,想到了那个自称是“爸爸”的怪物的最后请求。
——把你的小太刀留给我。
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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