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佗言明自己会在下邳待上多日,若是二位公子病情反复或者严重都可以去医馆寻他。
结清出诊费用的萧佚送走了华佗,回来看见正在恋恋不舍地和美酒告别的郭嘉。也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翻找出来这壶酒,郭嘉拔出木塞,嗅闻着即将和自己分别的好酒,眼睛一边瞟着门口是否有人回来,一边对准壶口咕噜两下连喝几口美酒。
一想到自己以后可能就喝不到好酒,郭嘉喝酒的速度更快了,连自己尚在病中的身体都顾不上。
对此萧佚的做法是闪身到郭嘉身后,语气幽幽地在人耳边问道,“好喝吗,奉孝。”
!
郭嘉喝酒的动作一顿,酒水从口中溢出落了满身,缓慢放下酒壶后郭嘉试图睁眼说瞎话,“嘉只是在跟它道别,清长莫要误会了。”
往嘴里道别是吗?!
郭嘉眼中万分冷酷无情的萧佚没收了他的好酒,还在一番搜寻之后将他行李中的美酒统统收缴。试图讲道理的郭嘉扯住了萧佚的衣袖,“嘉觉得人生不能无这杯中物,况且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与其纠结着不知何时到来的命运,倒不如好好享受当下。”
所以这酒还是别禁了吧,郭嘉目露期待地看着萧佚。
“呵呵。”萧佚笑了,古怪的笑容看得郭嘉寒毛直立,“那奉孝自己好好享受吧。”
接住酒壶的郭嘉看着萧佚拂袖而去,他沉默片刻莫名产生了一种清长生气的错觉——应该是错觉吧,清长脾气一直都挺好的,早年相识时他和志才语气那样尖锐都不见人生气,现在就更不可能了吧。
保持这种想法的郭嘉美滋滋地抱紧了失而复得的酒壶。
直到养病三日来除了日常交流外,萧佚都不曾与他说过话,郭嘉这才推翻了自己那日的想法。
每日萧佚都会为郭嘉萧平二人熬煮好汤药,准备清淡可口的饭菜,同样会询问他们身体感觉如何,可其他话语却是一言不发,每每郭嘉率先开口与人交流都不得丝毫回应。这一来二去的连同样在病中的萧平都能看明白,自家阿父正在与郭嘉生气。
知道是一回事,帮人说好话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曾在第一日开口过的萧平拒绝回忆那日没了蜜果的汤药有多么苦涩。
“平儿乖,帮嘉说两句好话吧。”好的快差不多的郭嘉诱哄小孩子,“或者平儿帮嘉问问,嘉究竟是哪里惹了清长生气。”
萧平对此无能为力,“不行,我不想再喝没有蜜果的药了!奉孝叔叔你还是自己去问吧。”
“嘉这里还有一份蜜果,若是平儿愿意帮忙……”郭嘉拿出了先前藏好的蜜果。
泛着油光的腌果外裹着一层坚硬的糖壳,萧平一见到蜜果不由自主地想起蜜果酸酸甜甜的口感,他咽了咽嘴馋的口水答应帮这个忙。但萧平不打算说好话,转而问起郭嘉在萧佚生气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将那日事情全都告诉萧平的郭嘉见萧平神色一变,对方苦着一张脸唉声叹气。
郭嘉不由得跟着提心吊胆起来。
托着脸颊两边软肉的萧平长叹道,“奉孝叔叔平日里不是最擅揣度人心的吗,怎么到了阿父这边您……”像是无话可说,萧平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暗自打气,似是在鼓励自己,“奉孝叔叔,若你的好友不爱惜身体,你难道就不生气吗?”
悻悻摸着鼻子的郭嘉嘴硬,“这、这不是应该互相尊重吗!”
“阿父身份特殊一事您也知道。”萧平歪了歪脑袋,“前不久平见过阿父的某位子侄,从他口中得知父亲以前脾性可没现在这般好,如今气性收敛是因为阿父知道人族寿命不过百,能活过五十的更是凤毛麟角。与其将时间浪费在那些终有一日释然的争吵上,倒不如享受当下的生活。”
听完萧平话语的郭嘉突兀的想起那个不知结局的幻境,当年之人一个接一个地逝去,送走他们的时候清长又是何番心态?
“父亲他只是希望您照顾好自己身体,努力地活下去。”
这话说完二人一同陷入了沉默之中。
思索许久的郭嘉感慨着他们二人相视莫逆之情,一生可得此友,夫复何求。
郭嘉决定去找萧佚说个清楚,在他病彻底痊愈之前。
这些时日的修养让郭嘉的身体逐渐恢复,虽然还比不上之前能跑能跳时的健康,但至少下榻走动是没什么问题的。年幼的萧平就没这么快的恢复力,下了榻两条细瘦的双腿就颤颤巍巍的抖动着,让萧平无力地摔倒在地上,因为萧平被勒令痊愈之前不能下地,如今只能打开窗户眼巴巴地望着外面的小桥流水。
为了方便照顾两个病人,这些时日萧佚也没怎么离开过谒舍,去过最远的还是街那头的医馆给他们二人买药。现在萧佚正坐于谒舍一楼摆放出来的草席之上,矮小的桌几置于膝前上面放置的是纯净的热水,手中的竹简来自这家谒舍。
“清长读什么这么认真。”郭嘉唤来谒舍的跑堂给自己准备一个干净的杯子,他也不在意萧佚的冷脸凑过去觑了一眼对方手中的竹简,“《佛祖统纪》?”
表情震惊的郭嘉止不住的上下打量着萧佚,“你不是学得道家那一派,怎么还看佛经?”
“世间万般诸法皆为证道,佛道亦有共通之处,吾观佛经是为求一瞬感悟。”萧佚放下手中的竹简认真说着,“而且下邳郡中佛经数目颇多道经不见几卷,吾实在好奇这是何原因。”
话音刚落,萧佚似有所感的抬起头,目光炯炯的望向谒舍大门外的街道。
街道上原先热闹的摊贩不知何时收起了自己的家当,粗布包裹着那些东西被拖进了街坊之间昏暗的狭窄巷子中,蓬头垢面讨生活的乞丐被提前驱赶进黑暗不见光的角落,只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游行队伍。谒舍一楼中有同样好奇的人扒着窗户探头去望,被跑堂一把拉了进来小声警告着。
“不要这么探头!叫笮禅师见着,一个不敬神佛的罪名下来,少说要挨上二十大板!!”跑堂色厉内荏地劝诫着自己拉回来的人,同时也是在告诫谒舍里其他从别郡而来的过路人,“还有下邳郡郡内只能诵读佛经,若是有信道的还是早些离开下邳,笮禅师最是容不得道教的道士。”
显然刚才跑堂的听见了郭嘉所说,苦口婆心的劝着他们离开,不要给自己给谒舍带来麻烦。
郭嘉又看向萧佚,见人不为所动的注视着街上,他索性换了个位置坐到萧佚身边,这个方位更方便他注意街边动静。
只见街上萧萧瑟瑟,却听闻梵音袅袅,芬芳馥郁的燃香味道令坐在谒舍里的人心旷神怡,他们不由得感叹这位笮禅师手笔之大,能在这种时刻焚燃大量熏香只为了自己信仰的佛,不少人因此赞叹他这份虔诚。
萧佚没有丝毫反应。
恰逢此时街上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低声吟唱的佛经声带着一种奇特的韵感入耳,落在众人的耳中倒是有音律之美,不少人都闭上眼细细感受这段佛经的诵读。脚步声越来越近,佛经声也越来越响,当第一排的僧人整齐路过谒舍时,在场之人都被游行队伍震惊了。
浩浩荡荡的队伍穿行在街道上,前后都是虔诚信佛的僧人,他们步伐统一声音一致的念诵着佛经,被这些僧人夹在中间的是穿着更加威严的大和尚以及他身后用金铜打造而成金身佛像。佛像上炫目的金光闪花了人眼,端严庄重的佛像历经多位名匠,不仅身体细节处都做得逼真就连佛像那慈悲的神情也栩栩如生。
这种技艺令所有人赞叹不已。
同样惊叹不已的郭嘉听见了耳边传来的一声轻不可闻的冷笑声。
待游行队伍过去,经书诵读的声音逐渐听不见,谒舍内爆发出热烈的讨论声。跑堂的和谒舍老板都快被层出不穷的问题问晕,两个人分身乏术回答不了所有人的问题,故而有不少人扭头和身边的同伴或者只是邻座的客人交谈刚才看见的那一盛况。
郭嘉也不例外。
不过他更好奇的是为什么在所有人都为那技艺惊叹时,萧佚却发出了冷笑声,“清长刚才所言不厌弃佛教,又为何见那佛像是这般态度?”
“奉孝应知此佛像金身是用金铜所造,以刚才佛像大小,奉孝觉得下邳国国相俸禄应该存多久才可攒够钱财。”萧佚吹散杯中漂浮的热气,热水入喉身心俱暖,“刚才跑堂所言郭嘉也听到了,这下邳中百姓都害怕这位禅师,平日想必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我叹的是这表面吃斋念佛背地手段阴狠之人。”
听懂意思的郭嘉越过这个话题,“说起来时间也没到浴佛节,这禅师怎么就开始迎佛了?”
旁边有知情者好心解答,“唉,还不是因为笮禅师在城内新修了一座佛庙,这是在迎佛入庙呢!今天佛庙解签免费,庙外也有筵席,来往宾客都可以入庙吃斋饭,分文不取。”
这种新鲜事情引起了郭嘉的兴趣,当即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体,他扭头就邀请看起来没再生气的萧佚,“清长可愿意与嘉一同入庙一看。”
“好啊。”萧佚眼帘微垂,看不清他眸中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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