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规则虽然会将牵扯到那场事故中的人的记忆全都修正, 但乔桥知道,宋以明仍然有对那场事故的完整记忆。
因为宋以明此刻早已不再是曾经那个弱小的凡人了。
乔桥利用了规则漏洞,在受规则之力控制的那辆车撞上来的瞬间, 将自己的命格同宋以明做了调换, 属于宋以明的肉身损毁的那一刻, 规则之力随之生效。
宋以明拥有了神的命格, 也一并获得了神的能力。
对于如今的宋以明来说,无论是任务者,还是像乔桥这样的、小世界中的异常因子,在他眼中都无处遁形。
但即使是这样,乔桥也从没想过自己还会再见到宋以明, 乔桥已经买好了明天回江市的车票, 他想去这个世界的其他地方看一看。
然而乔桥最终也没能走掉。
那天早上外面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乔桥还以为是一惯丢三落四的宋明轩又落下了什么东西, 毫无防备地跑过去给宋明轩开门。门刚拉开一条缝, 一道外力就粗暴地将门掀开,几个穿着制服的人冲进来, 出示了一张不知道是什么的证件,乔桥连呼喊都没来得及出声,就被一张手铐拷住了双手。
那些人把他带上了一辆车, 在尖锐的警铃声中,颠簸着运送了很久,乔桥像货物一样被人拖来搬去, 最后被丟进了一间像棺材一样密不透风的小房间里。
乔桥后来才知道,这个地方叫警察局, 是用来关押审问犯人的地方。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乔桥经历了一场近乎虐待般的审讯。
他被锁在了一把椅子上, 这些人不给他饭吃,不给水喝,他们拿胶带粘住了乔桥的眼睛,不许他睡觉,只有高瓦数的强光和不断地讯问时刻陪伴着他。
这些人告诉乔桥,那场车祸卷入了一件大案,而有证据证明他和那场车祸有关。
乔桥表情呆滞,一句话也说不出,他不明白为什么规则没有将那些抹去。
他对这个世界了解太少了,不知道证据是可以伪造的,不知道这样的抓捕可能是有问题的,不知道逼供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也不知道要为自己申张权力。
乔桥只能绝望地在痛苦之中挣扎,直到眼睛熬得通红,嗓子因为缺水干涩刺痛,渐渐说不出话。
乔桥就自己安慰自己,这样也好。
把这些超出认知的事告诉给这些普通人,无异是让他们去死。哪怕乔桥只是不小心透露只言片语,这些窥得天机的人都将被世界规则当做变异的病毒毫不留情地抹杀掉。
像现在这样不能说话,也好……
这样的折磨持续了整整三天。
长时间的口渴饥饿和缺觉抽干了乔桥所有的力气,小腹时不时传来的胀痛让他奄奄一息,即使冰冷的水再泼到脸上,乔桥也没力气再把眼睛睁开了。
乔桥终于晕了过去。
再醒来环境变了,眼前刺目的强光消失了,变成了一片浓稠的黑暗,视线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乔桥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头晕目眩,身体晃晃荡荡着,天旋地转,像是被装进了一个密闭的黑箱里。
铺天盖地的疼痛密密麻麻随着逐渐复苏的五感从身体各处爬了上来……
乔桥眉头紧紧蹙了起来,身体开始止不住地打颤,他感觉自己的胸腔被一堵的墙挤压着,像是被摁在五指山下,沉甸甸地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
有个发烫的东西贴在心口,像是攥住了心脏,紧紧地攒动、揉捏,引起一阵阵的战栗。
乔桥迷糊了好一会儿,迟钝的脑子才慢慢吞吞地恢复转动,然后乔桥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是一只手。
压在身上的是一个人。
乔桥脑子“嗡”的炸开了。
他饿了太久,肚子太疼,想反抗,手脚也根本使不上劲儿,乔桥用力地呼吸着,颤抖着,直到那人低下头来亲他,舌头伸进嘴里,乔桥抓住了机会,用力地咬了下去。
“嘶——”耳边传来一声短促的痛呼。
那只手离开了,紧接着,压在身上的重量也变轻了,但还不等乔桥回过神来,他抵在胸前的两只手就被一道力重重地攥了起来,狠狠压过了头顶。
然后那只手再次落了下来。
这次不再是赏春般的怜惜,似因为被玫瑰花刺伤而恼怒,那只手的力道变得很重,更像是恶意的损毁,要把枝头还未绽放的花骨朵掐下。
乔桥痛得掉下了眼泪,忍不住张着嘶哑无比的嗓子求饶:“疼……宋以明,我疼……”
身上的人顿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热腾腾的重量才又压过来,带着血腥味的吻也随之落下,这次的动作中终于又有了些许温柔。
乔桥不敢再咬人了,也没有力气再咬人,他紧闭着眼,乖乖地任宋以明亲他。
但折磨还远远没有结束,慢条斯理地亲吻渐渐又变得粗暴,乔桥软绵绵地被人翻了过去,一只手掐着他的腰将他无力的身体向后拖过去,又按着肩用力往下压。
乔桥惨白的脸被埋进枕头里,牙关咬紧了,浑身打着颤,几乎只能发出气声的嗓子哀哀地呜咽:“宋以明,我想去厕所……”
身后的人却没有再理会他,只应声响起了伴着布料摩擦声的“咔嚓”一声轻响……
……
被抓起来的第十天,仍然是那间黑漆漆的房子里,乔桥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反复回荡在耳畔的讯问声散去,暖黄色的灯光透过半开的门缝照进来。
长时间待在黑暗中的眼睛被光晃了一下,乔桥眼睛发酸,眼眶里漫上了水雾,没能看清来人是谁。
光亮一闪而逝,重新堕入黑暗的屋子里,有不轻不重地脚步声缓缓朝屋子里踱步而来。
乔桥惊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左手手腕,指尖触碰到冰凉的触感时,心立刻落下来一大半。
乔桥吞了吞口水,小心地叫出心里期望的那个人的名字:“……宋以明?”
空气里安静得诡异,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加深了乔桥的不安,被锁在床头无法动弹的手让他看起来像是被钉在砧板上的肉。
高大的黑影靠近过来,充满压迫感的气息自上而下地缓缓朝乔桥笼罩下来,沉沉的黑暗中,似乎有一双手正朝乔桥伸过来,要将他从床上揪起来……
乔桥心里逐渐陷入了绝望,满眼的惊惧抗拒,张大了嘴想要尖叫。
下一秒,熟悉的声音终于从耳畔低声响了起来。
“是我。”
乔桥快要溢出嗓子的叫声骤然消失了。
乔桥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是宋以明,不是那些人,是宋以明……
几天前,乔桥又进过一次那间可怕的审讯室。
前些天在宋以明的悉心照料下,乔桥的身体状态很快得到了好转,宋以明对乔桥很温柔,甚至还抱着乔桥亲自喂他吃饭。
乔桥恢复了力气,便又开始对宋以明伸出了爪子,开始抗拒挣扎宋以明的亲近。
宋以明当场什么都没说,很好脾气地松开了乔桥,从房里走了出去,过了会儿,重新走进屋的宋以明在乔桥的震惊的目光中,解开了乔桥手上的锁链。
乔桥心里怀着隐隐地激动,擦着墙小心地走出了房门,然后在看见外面景象的那一刻,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那些身着黑色制服,面无表情的人正在门外等着他。
乔桥的挣扎在那些人手中变得无济于事,所有的哭喊宋以明都无动于衷。
乔桥被那些人从这里带走,直到两天后,宋以明才又把乔桥接了回来……
床垫轻轻陷下去一角,宋以明的手指轻轻抚上乔桥细嫩的脸,缓缓地摩挲。
乔桥立刻把脸蹭上去,像是极度渴望人抚摸的粘人小猫。
宋以明便捏了捏乔桥的脸,动作很轻、很温柔,含着些不言说的宠溺,乔桥却仍然还是感到很不安。他悉悉索索地爬起来,在锁链哐哐当当的碰撞声中,一点点朝宋以明靠过去,直到把自己完全缩进了宋以明怀里。
乔桥再也不想回到那间可怕的审讯室,不想再受到那么可怕的折磨,宋以明是唯一能帮他的人。
乔桥像是条搁浅的鱼,只有靠近这潭名为宋以明的水,才不会窒息。
宋以明对乔桥的依赖很受用,手掌托起乔桥的后脑摸了摸,又低头在前额亲了一口,才端起方才搁在床头柜的碗,喂乔桥吃饭。
乔桥一口一口乖乖吃着,等宋以明拿帕子给他擦干净了嘴,就又钻回宋以明怀里。
宋以明便不急不缓地抱着乔桥同他温存,等乔桥在他怀里安定下来,软了身子,乖乖对他敞开柔软的肚皮,才开始继续做些其他的事……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很久。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屋子里开始开了灯,乔桥终于看清了这间屋子的模样;宋以明不再锁着乔桥,乔桥的活动空间从这张小小的床扩展到了整间屋子。
宋以明也不再沉默,乔桥叫他的名字,他会一声不落地给出回应,乔桥跟宋以明说话,宋以明几乎都会回答。
乔桥甚至被允许宋以明在家的时候走出这间屋子,在别墅里自由活动……
宋以明对乔桥的容忍度好像在不知不觉地中变得越来越高,直到那天下午,坐在床边等着宋以明下班回家的乔桥忽然见到了闯进这间屋子的宋明轩。
第102章
宋明轩终于又见到了乔桥。
很奇怪, 那时才只是下午六点过,日头都还没完全落山,乔桥却穿着单薄的睡衣, 像是打算要睡觉了。
开门声将他惊了一下, 宋明轩走进去, 看清屋里情形的第一眼就愣住了。
乔桥扭头望着门的方向, 头发柔顺地披到肩头,过长的发梢遮住了眉宇,雪白的睡袍像是无瑕的白裙子,让他看上就像个瘦削柔弱的女孩儿。
宋明轩顿了一下,又立刻加快了脚步朝床边走过去, 对面那双眼睛像是被他的动静吓到, 微闪了一下,但看上去仍然有点木然, 没什么神彩, 全然不似宋明轩记忆中的灵动。
宋明轩直觉感觉到不对,脚步又顿了顿, 放轻了,慢慢在床边蹲下来,拉住了瑟缩着往后躲的乔桥, 问:“乔乔,你怎么……”
宋明轩的话没有说完,哐当作响的金属碰撞声打断了他, 宋明轩低头看过去,然后猛地睁大了眼睛。
手中那段骨头凸起, 细得像是能轻易折断的手腕上圈着一个铐环,长长的铁链子蜿蜒着从床铺落到地板, 铁链的另一端锁在床栏上。
“这是……”宋明轩几乎惊得说不出话:“这是怎么……”
乔桥也看着宋明轩,他像是这时才认出宋明轩,眼睛渐渐睁大了。
“我……”
“……”乔桥的嘴唇不断张开,像是很想跟宋明轩说什么,又因为呼吸太急,一时没能吐出任何有用的字眼来。
就这么片刻的耽搁,两个人彻底失去了最后的说话机会。
冲进来的安保让乔桥冲到嗓子眼的话重新变为无声,宋明轩被一群人粗暴地架起来拉了出去,房门重重地在乔桥眼前合上。
没过多久,院子里传来了熟悉的汽车引擎声,但一直过了将近半个小时,房门才再一次被人从外推开。
乔桥一动不动地窝在床头,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盯着走进屋里那道身影,听着脚步声缓缓走近,直到床边陷下去一块,乔桥才终于回过神。
乔桥身体轻轻震了一下,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悉悉索索往那个人怀里靠了过去。
然而那道高大的身影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漠然地垂眼看着。
乔桥心里愈发不安,轻轻叫了声“宋以明”,宽大的手才像往常一样抬起来,揽住了乔桥的腰,乔桥又叫了他一声,宋以明仍然没有回应,但温热的吻贴着唇角落了下来。
乔桥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张开了嘴唇。
宋以明今天好像有些心不在焉,连亲吻都漫不经心,乔桥愈发小心,丁点儿不敢乱动,直到被人压进被褥里,炽热的吻再次落下来,那种熟悉的感觉才又回来了。
乔桥抓着男人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放松身体,任由狂风骤雨将他淹没……
结束后宋以明仍然紧紧搂着乔桥,压在他身上,乔桥浑身软的使不上劲儿,身体被沉甸甸的重量压着,后腰被枕头高高垫起,脖子无力地向后昂着,气都快要喘不上。
宋以明低头看了乔桥一会儿,搂着他翻了个身,倚在床栏上,拉着乔桥靠在自己胸口,肉贴肉地揽在怀里。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床头柜台灯暖黄的光晕洒在床头,宋以明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脸颊、缠绕着发丝,带着点儿宠爱缱绻的味道。
乔桥慢慢地喘匀了气,脸贴个宋以明的胸口蹭了蹭,眼睛紧张地眨了眨,忍不住开口说:“宋以明,我明天可以出去外面转转吗……”
感觉宋以明手上动作停了下来,乔桥心扑通扑通直跳,但他没敢抬头,声音放得更软了些,继续又说:“行吗,我好久没有出去过了,每天都待在屋子里,我好难受,很想出去晒晒太阳……”
在情事结束后,宋以明都会变得很好说话,这是乔桥自己摸索出来的规律,乔桥就是靠着这个时候,才陆陆续续为自己争取了后来的这许多权力。
但今天却似乎不同于往时,乔桥说完话以后,宋以明迟迟没有给出回应。
被圈养许久的小动物早已学会感知主人的情绪,一点儿细微的变化都能让它感到深深地不安。
乔桥心里密密麻麻爬上恐惧与不安。
乔桥哆哆嗦嗦地抬起头,然后就对上了宋以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是想出去……”宋以明薄唇轻启,吐出来的话让人心跳都漏掉一拍:“还是想见什么人?”
“还是你以为宋明轩能帮你么?”
乔桥身体一震。
乔桥敏锐地感受到了宋以明话语中的怒气,立刻慌乱地爬过去抱住宋以明的腰,着急解释说:“不是的……我只是想、想看看外面,跟宋明轩没有——”
宋以明推开乔桥,伸手捏住了乔桥的下颚。
他手上力道很重,像是要把人骨头捏碎,乔桥痛苦地哀叫了一声,痛得说不出话,身体都颤抖着抑制不住微微蜷缩了起来。
宋以明却对乔桥丝毫没有怜悯,几乎是掐着乔桥的脖子把他重新拎起来。
宋以明低头缓缓靠近,冰冷而凉薄地笑听得人头皮发麻:“才短短几天,就勾引得宋明轩为你发疯,跑来这儿跟我要人,乔桥,我之前倒是不知道,你这么有本事。”
乔桥被宋以明掐着,被那双漆黑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几乎感觉自己快要窒息,呼吸困难,鼻头一酸,滚热的眼泪便扑簌而下,纷纷滴落到宋以明的虎口,又顺着手背流下。
宋以明眉头皱了皱,抬手将人甩开了。
乔桥摔回床褥里,眼泪沾湿了脸颊,冷飕飕的空调风冰凉地吹着,冻得人发抖。
那天之后,乔桥失去了先前好不容易争取来了一切权力。
乔桥的活动范围再次缩小到了那间房里,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专门的人在门口守着,乔桥连房门都再出不去;屋里拉了闸,从早到晚都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宋以明进来这里时,乔桥才能拥有片刻地光亮;乔桥曾经短暂拥有过的温柔也全然不见了,宋以明变得冷漠而阴沉,对待乔桥粗暴而随意,像是对待弄坏掉就可以丢弃的玩具。
乔桥再次感受到了痛苦万分,但他仍幻想着自己能出去,于是他不敢反抗,对宋以明百般讨好,乞求宋以明能放了他。
然而乔桥的一切努力都好像起不了半分作用。
乔桥这时才发现,比起身边空无一人,更让人感到害怕的是明明身处热闹的人间,却无人听到他的呼喊,无人愿意听他的呼喊。
乔桥看不见阳光,不知道时间,不知道外面究竟过去了多久。
他整日待在这间窄小的房间里,不见天日,没人和他说话,得不到任何回应,锁链将他困在床铺与厕所之间的方寸之地,从早到晚要做的事就只是等待宋以明的到来。
乔桥仿佛都不再是个人,而是个没有思想、没有灵魂、不用说话,只用时刻等待宋以明使用的器具。
与之俱来的还有无尽的折辱贬损。宋以明骂乔桥下贱,骂他不要脸,他将乔桥的尊严践踏于脚下,在宋以明嘴里乔桥仿佛廉价得一文不值。
乔桥从哭泣到哀求到崩溃,到最后只剩下了绝望。
乔桥开始变得恍惚。
乔桥开始想念起在主神空间的生活,乔桥曾经很讨厌那儿,一直想要逃离,可他好不容易逃离了那间片空无一人的神境,却没能来得及好好感受曾经一直向往的人世间,就又从一个囚笼进到了另一个囚笼。
乔桥想,这也许就是他的命运吧。
可是这个囚笼太让乔桥难受了,比之前那个,这里更黑暗,更可怕。
乔桥开始变得沉默,他不再哭泣、不再乞求,不再尝试跟人交流,身体越来越消瘦,甚至开始没日没夜地睡觉,整日恹恹地躺着,有时候宋以明出门时乔桥还没醒,等宋以明下午回来时他还昏昏沉沉地睡着,不知道刚睡着,还是根本没醒来过。
宋以明忍无可忍,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把乔桥从被褥里拽出来,威胁乔桥要把他送回到警局。
乔桥慢吞吞地睁开眼睛,那双曾经亮晶晶的眼睛空洞黯淡,像是彻底熄灭了光,乔桥懵懵地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愣愣地说:“我不想待在这儿了……”
宋以明怒从心头起,却又像是忽然被某种莫名的恐慌,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早上乔桥就生了病,高烧过了40度,怎么也退不下来,像是被架在火上,整个身子烧得滚烫,脖颈都烧得通红。
迷迷糊糊之中,乔桥一直反反复复呓语着几句话。
宋以明守了乔桥一整天,到了夜里,乔桥终于模模糊糊地醒过来一趟。许是因为烧得厉害,眼珠看起来亮亮的,他看着床边的宋以明,眨了一下,轻轻叫了声:“宋以明。”
宋以明心口猛地一跳,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掌心流逝,宋以明猛然握紧了乔桥的手,承诺说:“我答应你,等你病好了,就带你出去。”
乔桥像是愣了一下,又傻傻地笑了,但笑容很快又消失殆尽。
乔桥眼神渐渐失焦,他呆呆地望着远处的窗,重复着之前说过的话:“我不想待在这儿了……我想回家。”
点滴瓶渐渐见了底,空气往回漏,针头里见了血。
宋以明猛然回过神,爬起来出门去叫医生,回来的时候隐约感觉屋子里好像更静了些,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宋以明脚步一顿,回手打开灯,才发现屋里已经空无一人。
乔桥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床铺微微陷下去了一块,被褥的褶皱还维持着乔桥刚才躺过的模样,仿佛还停留着乔桥的余温。
第103章
对于乔桥的消失, 宋以明起初甚至都没有太在意。
毕竟几个月前乔桥也从车祸中凭空消失,但没过多久,他就又毫发无损地出现在离车祸现场几公里外的地方, 还勾搭上了宋明轩……
宋以明从来都知道, 对待任务者不需要心软, 也不能心软。
他们肆意妄为、玩弄人间, 是因为这里对他们来说仅仅只是一个游戏。
他们万事不顾忌,是因为常人最畏惧不过的死亡,于他们而言只不过是提前结束游戏。脱离了这个世界,他们只是失去一些积分,但仍然还能回到他们口中那个高人一等“系统空间”去……
宋以明曾和许多任务者打过交道, 再深刻不过地见识过这些人的贪婪、恶毒、诡计多端、令人厌恶, 所以无论再凄惨的代价,也都是他们应得的, 根本不值得同情……然而最近这些时日子里, 这些教训宋以明浑然都忘到了脑后。
想起自己方才脱口而出向乔桥给出承诺,又急切于跑去喊医生的情形, 宋以明不怒反笑。
是他错了。
对待这样的人,不该心慈手软。
那天就该和对待其他任务者一样,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从那场车祸中醒来那天, 宋以明发觉自己突然掌握了某些能力——他能轻易从人群中分辨出任务者,能轻易控制浮在任务者脑中的那团光点。
脑中凭空出现的记忆向宋以明解释了这团光点的来历,并告诉了他拥有的这项能力的用处。
宋以明将信将疑, 正巧身边有一个现成的靶子,宋以明便拿他做了试验。
光点从体内抽出的一瞬间, 原本正说着话的医生突然抽搐着倒地,一片刺耳的尖叫声中, 望着迅速被鲜血染红的雪白长袍,宋以明生平头一次由衷地笑了。
原来只要抽出任务者脑中这个叫“系统”的东西,就能真正地杀死他们。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宋以明利用这项能力控制了几名潜藏在军政界高层中的任务者,利用他们伪造了一桩权限级别极高,对外全程涉密“大案”。
手握军政这把利刃,锐利的刀锋迅速指向了这个世界中的任务者们。
乔桥就是被这把利刃架住脖子的任务者之一。
其他被捕的任务者也都同乔桥一样,被关进被隔绝与系统一切联系的审讯室里。
令人无比失望的是,乔桥尚且能抗下整整三天的审讯,许多任务者却连两天都忍受不了,不过一日一夜,许多人便将能说的不能说的全吐了个干干净净。
不过他们并不知道是,无论他们说与不说,结局都只有一个“死”字。
审讯只不过就是个幌子,宋以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他们。
看着恢复了与系统联系的任务者们脸上的表情从劫后余生的欣喜若狂,到察觉系统受损的慌乱惊恐,最后在他们掏出保命法宝,打算殊死一搏的时候,宋以明抬手将那团光点从他们脑中抽了出来。
曾经趾高气昂的任务者失去了仪仗,在世界规则的挤压下,瘫软变形、面目全非,痛苦哀嚎着,最后都化为了一团团污秽不堪的烂泥……
宋以明见证了一场又一场的死亡,却没有觉得到解气,反而越来越感到恶心厌烦。
宋以明发现他根本不想见到这些任务者们,即使是他们将死之时的惨状,宋以明也丝毫没有兴趣。
所以最后在这些原本全都要杀死的任务者中,宋以明独独放过了一个人。
事实上这个人原本是宋以明最想杀死的人,但临到最后关头,宋以明又想,这样的美人属实难得,况且他很有趣,短时间内再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玩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宋以明这样想着,竟神使鬼差地改了主意。
后来也没来得及后悔,因为将乔桥带回去之后,宋以明更认同了那天的选择。
宋以明喜欢这具漂亮的身体,对乔桥的性子也还算满意,宋以明甚至想,如果乔桥之后再听话些,他或许会愿意长久地将他留下也未可知。
宋以明把乔桥放在身边,自认为已经给了他最大的宽容,然而乔桥却是只养不熟的,想方设法地想从他身边逃走……
宋以明面无表情地静静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昏暗地灯光将他的影子无限拉长。
下次再抓到乔桥,一定要杀了他……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宋以明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宋以明一面按部就班地走着枯燥乏味的剧情,一面继续抓捕着任务者,因为宋以明后来发现,那些光点中承载着的一些微弱的能量,能帮助他提升感知能力。
就这样到了乔桥离开的第三年,又是一年的秋天来临时,吞噬了无数任务者的宋以明已经足以覆盖整个小世界,一切异常因子都在他眼中无处遁形。
但宋以明发现,他依旧感知不到乔桥的存在。
兴奋暴戾骤然转向失望,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抛到了空中。
但宋以明那时没有多想。
宋以明记得当初在乔家时,那只乔家交由他照顾,经常牵出去遛的一只叫lucky的狗,那只狗明明是由他喂养,却每每见到乔家人时都要拼命挣开宋以明手中的绳子,摇头摆尾地朝乔家人跑去。
那时候,宋以明也有过这种空落感。
于是宋以明把这种情绪理解为了被圈养的小宠物背叛后的愤怒,本能地忽略了心底爬出的那么点儿怪异。
用不着急,宋以明告诉自己说。
乔桥逃不掉的,只要他还活着,无论是跑到其他小世界,还是回到那个所谓的“系统空间”,自己都能抓到他。
于是在那之后,宋以明开始有意识地培养自己的势力,他发现一个人的力量始终不够,既然要寻人,就要造出一张足够大的网。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世光阴转瞬即逝。
无名神秘小组织逐渐成形,除了一些投奔的新人,陆陆续续也有了一些老任务者的加入。
宋以明也终于脱离了一直以来最渴望摆脱的轮回。
为了能去往其他小世界,宋以明绑定了系统,成为了一名任务者,和其他所有任务者一样,频繁穿梭于大千世界之中。
不过几千年,宋以明的名字便登上了任务者积分排名榜,成为系统内颇具影响力的强者。
当初从那个低等小世界建立起的无名小组织,也在这几千年里迅速成长壮大,悄无声息地形成了一张铺遍所有小世界的巨网。
宋以明却仍然寻不到乔桥的踪迹。
他开始逐渐失去耐心,抑制不住地烦躁,性子日与俱增地阴郁起来。
每回从任务世界出来,宋以明都静静地坐在顶头那把椅子上,听手底下人给他的汇报,会议室的窗帘永远是关着的,阴阴沉沉,像是恶鬼横生的地狱,组织里的高层每每从那里面走出,心里都会油然而生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所有人都看出了宋以明的不对,但没人敢说出来。
直到那天,宋以明刚从任务世界出来,一个刚加入组织的年轻的新人任务者小孩儿,因为在基地里迷了路,冒冒失失地闯进了平日里高层才会进的小楼,在拐角撞倒了魂不守舍的宋以明。
小孩儿不知道宋以明是谁,很惊讶自己竟然能把这么高一个大男人撞倒,虽然想去扶被挥开了,但还是好心关心了句,对他说:“你看起来好累,别急着做任务了,赶快先去休息会儿吧。”
宋以明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这几千年里一直不停歇地穿梭在各各小世界之中,已经有很久很久都没有休息过了。
宋以明突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他曾经努力地想活下去,是为了报复那些令他憎恶的任务者,努力获得力量是想脱离轮回获得自由。
可如今曾经想要的一切早已经得到了,自己又是在做什么?
他成为了自己最厌恶的任务者,不愿停歇地做任务,殚精竭虑地想要壮大组织……
事到如今,自己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宋以明突然感受到某种无法言说的恐惧,他从没怕过什么,可此时他不愿意去想、不敢去想。
然而思绪根本不受控制,宋以明没办法不去想。
等宋以明回过神来,他已经去往了曾经的那个世界,回到了宋家老宅子,站在了一间无比熟悉的房间门口。
宋以明脑子一片空白,几乎不受控制地伸手推了开门,走了进去。
几百世流转,房间里早已恢复了最初的模样,可在宋以明眼里,却仍然还能看见当初乔桥在时的情形。
宋以明恍恍惚惚地走进去,慢慢地在床边蹲下,手掌轻轻抚摸着冰冷的床板,脑海中的记忆倏然复苏,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第一次见面那天,那道如皎皎明月般映亮了车窗一小方天地漂亮身影、那夜万丈高空的漫天星空下,明眸皓齿少年的灿烂一笑、那天傍晚的夕阳下,拉着他踏进似锦繁花的画卷中的温暖而柔软的手……
宋以明一直都以为自己不在意,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其实什么都记得,无比清晰地记得。
他仿佛又听见了乔桥的声音,欢快地在耳边叽叽喳喳。
“今天是不是没有人烦你了,你有没有开心一点儿?”
“宋以明,你就不能理理我嘛。”
“我是特地来帮助你的神仙呀!”
宋以明突然捂住了心口。
他无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只知道手底下那颗沉寂了许久的心脏忽然像是疯了,一下一下用力撞击着胸口,像是要从胸腔里冲出来。
第104章
宋以明几乎是从那个世界落荒而逃。
宋以明没有再回系统空间, 他急切地从储存器中翻出了定向任务券,发觉有一个3S级别的任务即将开始后,毫不犹豫地开启了任务。
为了尽快扩充能量, 宋以明选择任务的等级一直都不低。
高难度任务的特点是时间很短、奖励极高, 风险也是相对的, 一旦失败, 辛辛苦苦几千年挣来的积分都有可能搭进去。
3S级这样最高难度等级的任务自然更是凶险万分,连宋以明这样的冒险家之前也极少选择参加,因为一旦进入,便如同上了赌桌,需随时随刻紧绷神经, 容不得半点分神。
但这正是宋以明此时最想要的。
宋以明不想再想任何有关乔桥的问题, 他急切地需要转移注意力,让自己能忽略混乱的心绪, 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任务当中。
他总是要找到乔桥的。
宋以明告诉自己, 没有必要花费时间在那些无意义的事情上,只有无用的人才会终日沉湎于过去。
宋以明这样想着, 终于重新静下了心来。
但他比之前更拼了。
几乎是片刻不停地进入高难度任务世界,直到精疲力竭,实在难以坚持, 才会稍稍停下来一会儿,但他不会休息,而是挨个去往那些低难度的小世界, 利用愈发强大的感知能力搜寻乔桥的踪迹。
宋以明还给组织的每个成员都配备了系统商店特制的记录仪,有了记录仪, 这些人便能代替宋以明走遍大千世界的每一寸角落,将他们遇见的每一个人都记录下来……
小世界是有限的, 即使总有世界不断新生湮灭,但作为系统内规模第一大的组织,几千年的时间足够这么多人走遍所有世界。
当收集回来的影像开始不断出现重复时,宋以明终于不再做任务。
他开始终日坐在那间会议室里,不厌其烦地翻看那些收集回来的影像资料。
影像浩如烟海,漫长地记录了千千万万个身影,然而那些千千万万都不是宋以明想要的那一个。
宋以明坐在那间阴暗空荡的会议室里,听着那个负责技术分析的成员他耳边说“经过多次分析,这里的影像的确已经覆盖了如今系统中所有的小世界了”的时候。
宋以明突然情绪失控,抬手狠狠砸向桌面。
巨大的声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咔嚓咔嚓”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众人呆滞地低头看去。
坚硬的大理石长桌从他手底下寸寸皲裂,裂缝撕裂着迅速张大,化为齑粉的碎末不断从缝隙中滑落,滑落到地板上细碎的“沙沙”声像是某种从地底传来的哭喊声,听得人不禁毛骨悚然。
刚才说话的人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下意识往后退,却被宋以明吸过来一把掐住。
宋以明面色阴沉可怖,那双幽暗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像是从无间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恶鬼,一字一顿地问:“你再说一遍,所有的,都在这里了?”
分析员几乎要吓死,哆哆嗦嗦地做着苍白的解释:“……不……不是的……记、记录仪只能识别任务者,也许……也许您要找的人、他不是任务者……”
宋以明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再次抬起眼,冷冷地盯着他,眼神愈发可怖,一字一句地质问:“我亲眼看见他接替了上一个任务者的角色,不是任务者,他还能是谁?”
会议室里的众人原本紧绷的神经在听到这句话时,像是被什么拨动了一下,表情惊诧地面面相觑。
接替了……上一个任务者……
为什么是接替任务者?
众所周知,任务者们能扮演的只会是世界中比较特殊的那些边角人物,对于世界无足轻重,但因为能与某些世界中心人物产生交集,而短暂地被世界弧光笼罩。
对于这类人来说,他们唯一有价值的也就只有那一阶段,所以任务者能利用的,仅仅也就是那一阶段。
因此任务者们即使被随机分配任务世界,但他们做的任务也都只会是完整的时间段内的,他们接替的是那些逃避了使命的原住居民,而不是任务者。
唯一可能出现任务者接替任务者完成任务的情况只有一种:除非那个人是系统新契约的任务者。
可是首领这样层次的大佬,要找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个弱小的新人……不会是哪里弄错了吧?
底下人的动静瞒不过宋以明的眼睛。
高层们被顶头上那双眼睛一扫,纷纷低下头装着看桌上的材料。
宋以明手指敲了敲桌子,原本摇摇欲坠,只剩一口气撑着的桌子终于“轰咚”一声寿终正寝。
宋以明随手指向一人:“说。”
能混到组织高层没有不识时务的,那人噌地站起来,连盹都没打一个地说:“您刚刚说他是接替上一个任务者去到小世界,所以我们猜测这个人是一个新人任务者。”
看见宋以明听完脸色没什么变化,那人才又继续往后解释:“新契约的新人任务者因为没有初始积分,很容易夭折,为了保护新人,他们的第一个任务会被系统默认选择难度系数最小,存活率最大的,所以那些任务者中途离开,又还在任务期间的任务也会被纳入新人任务的选择范围内……”
话音落地,众人小心翼翼等着宋以明的反应,然而之后的好几分钟,宋以明都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其实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宋以明就已经忍不住开始走神了。
他们说……乔桥是新人任务者。
宋以明之前从来都没想过,乔桥会是新人。
乔桥虽然看起来傻傻的,呆呆,胆子又小得要命,但从第一次见面,乔桥在宋以明面前就表现得出奇地淡定,他做什么都好像很随性,比宋以明见过的所有扮演者都要自然。
因为这一点,宋以明对乔桥极为戒备,因为他从一开始就认定了乔桥不简单。
因此即使乔桥之后不务正业,不像其他任务者那样,时时刻刻围着宋以明转;即使他从不按套路出牌,时常让宋以明莫名失神,即使乔桥最后借着车祸逃跑,跟宋以明说他想走……宋以明都从没真正相信过他。
宋以明时刻都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假的,他在演戏,宋以明坚信乔桥一定有着用心险恶的图谋,坚定地提醒自己,他只不过是一个骗子,一个骗术精湛的骗子。
即使如今苦苦找寻乔桥这么多年,宋以明也从未怀疑过自己当初的判断。
可是现在这些人忽然告诉他,乔桥只是一个新人任务者,那是乔桥第一个任务,而乔桥和他……
他是乔桥第一个任务对象……
宋以明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无措,他的心突然再次不受控制地飞快跳动起来,其中竟还掺杂着几分他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无以言说的悸动与欣喜。
宋以明忍不住要去想……
乔桥是第一次做任务,那在那些日子里,他和乔桥……乔桥给过他的那些笑容,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会不会也或多或少地是源自真心?
没有人生来就会演戏的。
更何况他看起来那么小,那样活泼好玩、纯净美好,一举一动都那样拨人心弦,仅仅演戏又怎能演得出来?
“新人任务者……”
宋以明喉结滚动一下,强行按耐住心中不断涌出的莫名兴奋,问:“他们完成任务后和其他任务者有什么不同?”
底下的高层一愣,面面相觑。
宋以明没了耐心,厉声道:“说!”
“您、您不知道吗……”
宋以明一直在找的那个人,他们虽然没见过模样,也不知道是谁,但在很久之前,宋以明第一次在会议上提起要寻一个人时,他们都清晰地从宋以明眼里看到了隐隐杀意。
大家一致猜测,宋以明要找的,应该是某个跟他有深仇旧怨的仇敌。
虽然有些忐忑,但几千年来仇敌一说早已深入人心,高层定了定神,很快解释说:“您有所不知,新人任务者的第一个任务一般也是系统给予的一道的考验,结算要求往往比较高,如果新人不能挣到足够用于结算的积分,系统会和他们解除契约。”
宋以明听完这个解释,一下愣住了。
“解除契约……”宋以明脑中一团乱麻,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紧攥着,他张了张嘴,表情茫然地问:“解除之后……会如何?”
高层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呼吸一窒,软着腿匍伏在地。
“说啊!”宋以明问:“解除之后会如何?!”
强大的威压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满屋子高层噤若寒蝉,没人敢再回答他。
宋以明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
高层们虽然不敢篡宋以明的位,但组织群龙无首时间久了,内部种种明争暗斗无可避免,为了避免矛盾进一步激化,高层们只得向联盟递交了申请,决定选出一个暂任首领。
半个月后,联盟向组织送信询问选举情况,却迟迟得不到回应,派人前来查看,才毛骨悚然地发现,整个偌大的组织大楼中空无一人,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地板上密密麻麻的仿佛有无数人拿指甲拼命抓挠留下的深深划痕。
第105章
宋以明封锁了换届选举现场, 吞噬了现场的所有任务者。
宋以明从没一次性杀过那么多人。
现场嘈杂的嘶喊声、尖叫声,“刺啦刺啦”的锐响像是一把把锯子在耳边刮擦,无数扭曲的魂体在眼前疯狂挣扎, 场面仿若人间炼狱。
宋以明静静地看着, 心里却感受不到丁点儿波动。
他这段时间已经花光了这些年所有攒下的积分, 走遍了所有小世界, 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始终感受不到乔桥的踪迹。
就连一丝一毫的气息,宋以明都感受不到。
宋以明茫然无措,脑中嗡嗡作响,像是先前所有的认知一夜之间全都被颠覆了。他知道自己对乔桥不好, 他不是不知道, 他欺负乔桥、辱骂他、拿乔桥撒气……这些宋以明都认。
可乔桥怎么会积分不足?
宋以明分明把乔桥带回了家,把乔桥放在身边, 还跟乔桥同床, 他跟乔桥建立的那么深的联系,任务结束后, 乔桥理应能获取许多许多的积分,乔桥怎么会……
宋以明不相信,他不信。
可无论宋以明信与不信都没用了, 乔桥就是不见了,哪里也找不到了……
宋以明恍恍惚惚,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突然间失去了对世界的感知能力,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不知道这个世界对自己而言有什么意义。
从前杀人时, 宋以明心里至少还带着仇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如今,宋以明脑子里一片空白,即使再多的人死在他面前,他都感受不到波动,甚至还不小心走了神,他脑子里全是翻遍了书山典海才找到的那几行字:
“忘川不渡众生,世间一切魂魄归于主神掌管。”
“至强至尊,可为主神。”
至强至尊……
这短短几个字成了宋以明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唯一的信念。
靠着这一点儿动力,宋以明重新打起了精神,毫不犹豫走上了最血腥的那条道路,开始了对任务者的屠杀。
短短几百年的时间里,宋以明通过任务吞噬了许多系统内的高能任务者,但他仍然觉得这样的进度太慢了,一个偶然的机会,宋以明得知了这时正值世界排名更迭前夕,他便趁机解除了与系统的契约,回归了原住民的身份。
世界排名刷新,名不见经传的低等小世界一夜之间登上积分榜前百,宋以明放出消息,暗示任务者们,他们追查许久的猎杀组织的老巢就在这个世界。
不出意料地,怀着各异目的任务者们蜂拥而至。
宋以明不眨眼地杀人,木然地作着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的恶,直到在某一次围剿中,他意外见到了一对任务者夫夫。
那是一对很恩爱的情侣,他们甚至愿意为了对方而牺牲,宋以明受到莫名地触动,留了手,没有杀他们,忍不住向他们询问了心中压抑许久的一些事。
等两人走后,宋以明一团乱麻的脑子拨云见雾,突然清明了。
宋以明直到这时才知道,原来当初见到乔桥时,胸腔里面抑制不住的心跳叫心动。
原来在看到乔桥哭时,胸口一阵一阵上涌的酸涩叫心疼。
原来宋以明当初把乔桥留下来,根本不是因为那些他自以为的可笑原因,他早对乔桥动心了,那个时候他大肆抓捕任务者,说是为了报复任务者,事实上连看都不愿意看那些任务者一眼,他那时心里全装着乔桥。
他只是想拿这个吓唬乔桥,想叫乔桥听话,乖乖地待在他身边,不要再想着逃跑了。
他明明那么喜欢的。
明明满心都在诉说舍不得,明明一丝一毫都不想看乔桥难过,明明只是想让乔桥留在身边,却什么都不说,只知道一味地欺负乔桥,从未对乔桥好过……
宋以明头一次感受到了后悔,他控制不住地反复地想,他当初……他当初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对乔桥好……
可那时的宋以明什么都不知道,没人教过宋以明,他不懂情爱,连如何与人建立亲密关系都不会。
乔桥那么傻、那么心软,稍微给了他那么一点儿好言好语,他就愿意为宋以明做那么多事。
乔桥那么乖的性子,那么好哄的脾气,他究竟做了些什么,何至于到了最后乔桥连待在宋以明身边都不愿,意识模糊之中,都呓语着想要回家……
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宋以明不知道该怎么说服自己接受现实,他根本没办法接受。
无济于事的后悔让宋以明变得愈发疯狂,单纯的杀戮变为了虐杀,在系统内制造了巨大的恐慌,他明目张胆地站在明亮处,引诱着所有任务者来杀。
小世界尸首堆积成山,浓郁的血腥味仿佛连轮回都无法散尽。
即使任务者联盟竭力地想把消息压下去,这样大规模的任务者失踪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了,仅漏出来的那点儿风声足以整个系统的任务者们战战兢兢。
任务者们原本称他为“杀戮者”,商量着要惩恶扬善,渐渐地系统里连这个名号都不敢再提半句。
到了后来,排行榜上的任务者几乎被宋以明屠戮殆尽,宋以明终于如愿以偿,触碰到了那片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域”。
神域空空荡荡,几乎感受不到生灵的气息,一条一望无际的河流、一棵仿佛至天地伊始时便立在这里的大树,便是这片空间中唯二的生灵。
宋以明没有停留,按耐着心中的激动,快步走进了那座神殿。
和宋以明想象中的有所不同,主神并不如典籍记载的那样强大,宋以明甚至都还没拿出半分的实力,那位主神就已然没有了还手之力。
“卑贱肮脏的人类。”主神艰难直立起,立于高高的长阶之上,冷冷地看着宋以明:“即使打败了我,你也仍然是阴沟里的臭虫,别想成为这里的主人。”
宋以明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双目紧盯着主神的心口,盯着藏在主神心脏里那道熟悉至极的气息。
宋以明竭力平静地说:“把乔桥还给我。”
主神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放声大笑。
宋以明抬眼望去,便见主神讽刺笑道:“故作深情,真是恶心。”
主神自高台跃下,右手举起,金色的利刃自掌心成形,直直刺向阶下人的喉颈,宋以明侧身躲开,回手迎上。
宋以明稳稳立于原地,金色的衣诀翻飞,主神竭尽了全力,却仍然伤不到那人分毫。
宋以明心中急切,不愿与之周旋,庞大的能量自手心迅速汇聚。他已经感觉到了乔桥的气息,只要杀了主神,再将乔桥的魂魄从中剥离出来,乔桥就能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了。
然而就在那一掌即将落下之时,眼前忽然换了模样。
宋以明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这样毫无准备地出现在了宋以明面前。
宋以明骤然变色,硬生生将已然出手的那一掌收了回来。
掌风反噬自身,庞大的能量将他拂到在地,宋以明嗓子一甜,吐出一口血来。
满心的激动欢喜让宋以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沉寂许久的心脏因为乔桥疯狂地跳动着,他痴痴地看着乔桥,心中有千言万语想对乔桥诉说。
然而宋以明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心口骤然传来的剧痛让宋以明几乎昏死过去。
宋以明其实是完全能躲开的,可他不知道怎么躲,那把尖锥被那个令宋以明日思夜想的人手中,他没办法躲,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穿透胸膛,精准地没入心脏。
被他吞噬过的灵魂争先恐后地破体而出,胸腔嚯开一道大口。
“你残杀生灵,犯下滔天大错,罪无可恕。”
熟悉至极的声音很近、很近地从头顶传进耳畔,那样轻缓、那样好听:“从今以后,束心锥将时刻约束你的举止,若你无端再犯杀戮,便将承受剜心剔骨之痛。”
宋以明怔怔地望着眼前那张冷冰冰的脸,刺痛的心脏几乎不会跳。
宋以明张了张嘴,努力想叫乔桥的名字,却使不上半点力气,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发觉乔桥转身要走,立刻连滚带爬地伸出手,想去够乔桥脚边的衣摆。
然而用尽了全力以赴抓住的衣角仿若烟雾,只轻轻一抓,便轻飘飘地便从手指间消散了。
宋以明隔着高高的台阶和几乎要挤满了整个大殿的灵魂体,痴痴望着高台上那道身影。
001站在乔桥身旁,垂眼瞧着先前还威风从容的人,此时像条狼狈的狗一样趴在地上,嗤笑一声,开口道:“这么多年了,你总算做了件有用的事。”
乔桥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宋以明,他静静地望着大殿中狂乱的魂体,轻声说:“别怕,我会修复你们损伤的灵体,带你们回到原来的地方。”
话音落下,纯白的柔光便从乔桥体内缓缓渗出,慢慢地将那些魂体包裹起来,就连宋以明周身也被笼上了温暖的白光。
锥心的疼痛慢慢减轻,宋以明松开紧攥着的心口,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无由来的极度恐慌。
“不!乔乔!”宋以明胡乱急切叫着,拼了命地想爬上高台,想要靠近乔桥:“乔桥……”
然而那万千个想要活命的魂魄却死死拦住了宋以明的去路,让他没法靠近分毫。
001皱着眉头,看了看自己愈发透明的手指,又看了看魂体已经接近透明的乔桥,说:“你要做的事,我总拦不住你。”
乔桥抿了抿唇,说:“对不起。”
001沉默片刻,轻轻耸了耸肩说:“算了,随便你,你想做就做吧,左右我也死不掉。”
许久之后,光晕散去,满殿的魂体尽数被修复完整,它们飘到乔桥身边,像星星似的围着乔桥闪了闪。
乔桥松了一口气,高兴地笑了。
001却在这时抿了唇,忽然别开了视线。
宋以明胸口的伤口已经恢复如初,心脏却像是被人活活地从胸腔里剜了出来。
他连滚带爬地追着那些魂魄跑出去,疯了似的去够空中那些亮晶晶的碎末,想拢回手心里,却什么也留不住。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碎成无数碎末的乔桥如同被吹散的蒲公英,随着那些离开的魂体,在茫茫天地间四散开。
第106章
001生于远古洪荒时代, 本体是传说中世间最为凶恶贪婪,吞噬一切的上古凶兽——饕餮。
天地鸿蒙时期,世间遵从着最原始的丛林法则, 强者灭杀弱者, 屈从于更强者, 001凭着毁天灭地的吞噬之力, 斩杀了所有强敌,这才成为了这大千世界的主神。
这世间的主神原本只有001一个。
乔桥是在001成为主神十多万年后的某一天,突然从001的身体里出现的。
那时001已经几乎掌控了整个大千世界,他通过系统控制下的游魂掠夺世间能量多年,强大到连规则之力都要避其锋芒。
只要再过不久, 001就能如愿吞掉整个世界。
然而乔桥的出现打乱了001所有的计划。
神魂分裂于所有人而言都不是小事, 即使是当初鼎盛时期的001也是一样。
更何况这个分裂出的神魂生来便有着无比强大的精神力,即使只是初生懵懂状态, 就已经能无意识地够夺走001对身体的掌控。
001这才终于恍然大悟, 规则当初之所以能放任他们争斗夺权,是因为无论最后他们中的谁登上主神之位, 对规则而言都没什么区别,因为规则从来没想让他们做主神。
他们从始至终都只不过是规则手底下的棋子,一切的努力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
这么多年潜在001神魂中的那道神魂才是规则真正选中的主神。
滔天的怒意让001恨不得将那道神魂撕碎, 可他又清楚地知道,自己无可奈何,那道神魂寄生于001的魂体, 早已成为001的一部分,想要撕碎那道神魂, 除非先撕碎了自己。
001只能安慰自己咽下一口气。
他杀不了那道神魂,现在更要担心的是, 规则会不会借着这个时机将他抹灭。
规则无形,无法干预世间发展,可寄生在001体内的神魂却是有形的,001如今受制于人,如果那道神魂此时想对001不利,001甚至连反抗之力都不会有。
然而谁也没想到,那个被天底下最精于成算的规则赋予了灵魂、又吸着最贪婪无厌的001的血长大的规则之子,最后却是那样一幅纯善的性子。
他如同一泓清水,对世界一切都抱有最温柔的善念,连同对待世间至凶至恶的001也一样。
他似乎从没想过杀001,反倒帮虚弱的001承担起管理世界的公务来。
不过他的注意力似乎不怎么集中,满脑子的新奇想法,主神的工作量繁重,枯燥无趣,他却整天像只快活的小鸟,得了空就满神域地乱窜。
001懒得管,也管不了,随他折腾。
结果没多久一把火就烧到了001头上,规则之子好奇那些小世界,拿浮生镜当话本看,意外透过浮生镜看到了某个正战乱的小世界,竟跑下了小世界想去制止。
正处在虚弱中又与他命运相连的001差点被他害得灰飞烟灭。
规则之子这才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吓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不住地跟001道歉,保证再不插手人间的事,边说还边掉眼泪。
001刀山血海都趟过,可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本来满腔怒火,看着眼前水淋淋的大眼睛很啪嗒啪嗒落个不停的水珠,脑袋里面那根筋直抽抽,火气都不知道该怎么往外发,连蒙带骗的才把人给送走了。
001满心烦躁,干脆眼不见为净,闭门不出安心修炼。
结果等到001几年之后出关,才发现规则之子趁着他闭关,又给他送了一份“大礼”。
据说是为了不让001再受无辜牵连,规则之子强行将神魂脱离了001的身体,想以此斩断两人的联系。
001终于再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威严庄重的神殿里,两位高高在上的神明,毫无体面地滚在地上撕打。
001怒不可遏地朝规则之子吼叫:“你夺走了我的吞噬之力!夺走了我所有的能量!既然真想帮我?那你怎么不去死!?”
规则之子被吓得不敢还手,挨了好几个拳头。
神力有强大的恢复能力,挨过了也就不疼了,他闭着嘴听001骂,等001骂完了,才揪着从001刚刚话里听出的重点问:“如果我死掉了,是不是就能帮你把你的能力找回来了——”
“闭嘴。”
001简直对他厌烦至极,打断了他说话,一字一句地说:“主神大人,如果从现在开始您如果能什么都不做,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乔桥听不出001话里的讥讽,看着面色冷淡的001,默了半天,委委屈屈地小心商量说:“……我不是主神,我只是帮你暂时管理这里,你以后能不能直接叫我的名字啊?我叫乔桥,很好记的,两个字的读音一样,只不过前一个乔是乔木的乔,后面一个是乔和木的桥。”
成为主神后,手底下所有的主系统都会恭恭敬敬成乔桥为“主神大人。”
但乔桥不愿意被人叫听起来高高在上的“主神大人”,也不愿意和001一样成为冷冰冰的编号,他苦思冥想,最后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
神域有一片一望无际的忘川,有一棵常绿的乔木菩提树,乔桥喜欢那棵安宁从容的菩提树,于是给自己取名叫“乔”。
后来发觉人间的人类名字都大多是两个字,便又把“乔木”两字翻转过来,又取了一个“桥”字。
001是知道这些事的。
乔桥那时还打算给所有系统发消息,跟所有系统介绍他们新名字,还是001及时发觉,拦了下来。
乔桥倒是听了他的话,没再瞎捣乱,不过后来有事没事就常爱在001耳边炫耀自己这个新名字。
“……”001闭了闭眼,他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要被乔桥气死,呼了一口气,丟开乔桥的衣领,转身骂道:“什么鬼名字,难听死了。”
乔桥赶忙爬起来跟着跑,委屈又认真地在001耳旁叽叽喳喳喋喋不休:“可是我觉得很好听呀!”
“真的很难听吗?可是我之前还问过你的,你当时也没有告诉我很难听啊。”
“001,你为什么总是不理我呀……”
“……”
001永远对不上乔桥的脑回路,也不想知道乔桥脑子里想什么,这件事就又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001之后也没有再提起。
只是001仍然不太愿意见到乔桥。
吞噬之力已经被乔桥夺走,001的能力大为削弱,不过因祸得福是,随之消散的吞噬本能也让001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001干脆将一切权柄全都丟给了乔桥,除了偶尔出来收拾一下乔桥解决不了的烂摊子,其余大半时间都被他投入到了冥想修炼当中。
只是苦了活泼好热闹的乔桥。
神域的日子实在太无聊了,乔桥一个人待在这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便只能通过探索自己的工作来寻找乐趣。
然而乐趣没来得及找到,乔桥先发现了一件可怕的秘密。
大千世界一直处在不断地循环当中,乔桥虽然觉得奇怪,但也只以为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的,直到乔桥偶然闯入了任务者论坛,看到了多年前被封存的帖子。
乔桥才知道,原来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世界并不是像现在这样,永远停滞不前的。
原来那些任务者并不是因为要修复所谓的小世界的漏洞,他们的存在为了满足001的吞噬欲望挥向小世界的刀。
以前是001,如今是继承了吞噬之力的乔桥。
乔桥震惊了许久,独自消化后,决定要做出改变,把夺取的能量归还给世界。
然而现实永远没有乔桥想象之中那样简单。
上古凶兽饕餮,有首无身。
饕餮之所以被称之凶兽,是因为它有永不满足的欲望,是因为它是一只连自己的身体都能吞噬的怪物。
怪物寻不到目标,便要吞噬自身,吃掉自己的身体。乔桥起初并不在意,然而等到体内的能量被蚕食殆尽,无尽的欲望开始蚕食乔桥的魂体时,乔桥才知道这怪物有多可怕。
乔桥变得虚弱,灵魂也因此受损,无法再储存任何能量,因为无时无刻难熬的痛苦,乔桥无力再承担主神的工作,他开始时常陷入沉睡,做着反反复复的梦。
梦里的他站在混沌之中,不断叫喊,蛊惑着他去掠夺能量。
乔桥惶惶不安,他担心自己迟早一天要失去理智,成为毁灭这个世界的怪物,他想要解决这个隐患,却始终找不到方法。
直到那一天在菩提树下,宋以明出现在了乔桥的梦境里。
等不到001出关的乔桥抓着最后这根救命的稻草,违背了跟001的承诺,偷偷溜去了小世界。
……
001兀自沉溺在思绪当中。
抵在脖颈上的利刃突然更用力地陷入皮肉里,割出一道深深的血痕:“怎么才能救他!说话!”
001回过神,缓缓呼出一口气,握着扶手坐下。
001现在很虚弱,即使两魂已然完全分离,但作为饕餮最重要的吞噬之力的消散,001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体内那些曾经靠吞噬得来的能量随之消散了。
001抬头看向了刚刚发完疯,现在又跑来拿刀抵在他脖子上的男人。
男人周身的能量压迫感依旧,001虚弱至此,他却似乎没有因乔桥的灰飞烟灭受到丝毫的波及。
可见乔桥并没有把吞噬之力给他。
这个人吞噬同族,残忍嗜杀,并不同001一样,因为受到了吞噬之力的影响。
他就是天生的恶魔。
第107章
001和宋以明僵持了许久, 然而任凭宋以明如何暴戾,001的回答始终都是那句没有平仄起伏的话。
“他都已经灰飞烟灭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宋以明来来回回听着001的这句话, 不知怎么的突然变了脸色, 像是条失控的疯狗一样发起疯来, 逮谁咬谁, 先是砸了神殿,又跟001发了好一通疯,最后握着那把血淋淋的刀,疯疯癫癫地跑出了大殿。
半个月后,消失了十多天的宋以明才再次出现。
001仍然穿着那件被染血的白色神袍, 面容平静地端坐在神座之上。
半月前001被宋以明折断了骨头, 被捅了无数刀,临走之前还被这个疯子活生生剜下了一只眼睛, 这些神力虽然最终都能修复, 但无奈001此刻太过虚弱,就是要恢复也没这么快, 得受不少折磨。
001这些天身上时时刻刻都疼得厉害,心里不知道骂了宋以明多少遍,此时忽然再次看见那个丧心病狂的施暴者, 001没来得及骂,反倒愣了一下。
那条疯狗的神情看上去倒是比上回正常了不少,不再像之前那样疯, 可身体状况却看上去仿佛比半月前奄奄一息的001还要更糟糕。
他身上的衣裳已经被血浸透,胸腹、手臂、腿……全都是血淋淋的窟窿, 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块好地儿。
001表情非常惊讶,心里非常解气, 看了半天,才有点幸灾乐祸地开口问:“疯狗,你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宋以明没吭声,他抬头看了001一眼,001才又看见他脖子上那道深可见骨,几乎要把脖子割断的可怖伤痕。
001更惊诧了。
神不同于那些无用的人类,神是有自主恢复能力的,并且神力越强大,复原能力越强。
按理说以宋以明如今的能力,再严重的伤都应该是能够顷刻复原的,他身上的伤口很多看上去早都已经没有流血了,可见不是新伤,却迟迟不复原,只有一种可能——他自己不愿意恢复。
001特意仔细观察了一番,忽然嗤笑了声,问道:“你该不会是想自戕吧?”
宋以明面对001的挑衅嘲讽表现得意外地沉默,没有半句反驳。
“哦,忘了告诉你。”
001才不管宋以明回不回答,又阴阳怪气地兀自嘲讽道:“像我们这样的神,虽然看上去至高无上,但也是要承担责任,受到规则约束的,你不会还以为跟你在小世界当土霸王的时候一样,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吧?”
宋以明忽然“咚”的一声重重地在001面前跪了下来。
001神情没有丁点儿变化,漠然地瞧着跪在底下的宋以明。
宋以明的背微微佝偻着,不似前些天见那样挺拔,像是背上压了座沉甸甸的大山,让他看起来满身死气、疲惫不堪。
001半倚在神座上,拿手支着下巴,看了许久,才不紧不慢地问:“你这是做什么?”
“求你救他。”宋以明终于开口。
001说:“我说过了——”
宋以明打断了001的话,声音嘶哑:“你能救他。”
“你身受重伤,却没有闭关,反而这些天一直坐在这里。”宋以明终于抬起眼,眼神平静地盯着001,笃定道:“你是在等我,你一定有办法能救他。”
001冷冷地盯着宋以明,两人对视半晌,001忽然嘲讽一笑,道:“你可真有本事。”
“先是利用对你怀有善意的主神,诓骗他在梦境中对你许下了承诺,踩着他的骨头一步步站到了这里。”
“比起你这个聪明人,他也的确是蠢透了,我跟他说过了多少遍,不要节外生枝,不要共情你们这些蝼蚁,他听不进去,非要跑去小世界,耗费能量给你们托梦,每天开解这个安慰那个。”
001顿了一下,又笑:“脑子也不好使,竟然会以为你是规则选中的下任主神,蠢到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一个低等小世界里的低贱凡人……他怎么会傻到相信你有成神的命格、相信你这样一个恶魔能替他守卫大千世界,这些也就算了,他竟然……”
001眼神突然变得无比锐利,他恨恨地盯着宋以明,一字一句道:“他竟然蠢到、把自己的神格都送给了你……”
宋以明已经呆住了。
001这些话里透露出的信息太多,宋以明一时甚至都不能全听懂。
什么叫“诓骗乔桥在梦境中对他许下承诺”?
什么又叫“把神格都送给了他”?
宋以明傻愣愣地愣在原地,他觉得自己好像能听懂,又好像听不懂,脑子里反反复复回荡着这几句话,只觉得像是被人重重的给了一棒,根本说不出话来。
001平复了许久,呼出一口气,继续说道:“逆天改命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他是主神,助你成神最终都灰飞烟灭。”
001盯着宋以明,问道:“你费劲心思才成了神,现在又跟我说你想救他,想清楚要为此付出的代价了吗?”
“无论什么代价……”
001的话让宋以明的脑子没办法再思考其他,宋以明眼睛燃着明亮的火光,像是回光返照,因为太过激动,话音都带着颤抖:“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只要能让乔乔回来。”
宋以明低低地伏下身,额头重重地磕在光洁的石砖上,像是全天底下最虔诚的信徒:“求你、救救他。”
001终于松了口。
宋以明几乎高兴疯了,抓着这来之不易的唯一的一点儿希望,疯了一样地跑出了神殿,片刻不停歇地去往了通向小世界的通道。
001告诉宋以明,乔桥不同于世间任何生灵,他诞生于规则,是游离于世界之外的特殊存在,即使神魂已经碎成无数细小的碎片,也不会立刻被吞噬。
乔桥的残魂会进入小世界中,成为一个个独立的个体,轮回在世间。
只要把乔桥散落在世间的神魂重新收集起来,再投入小世界的轮回当中温养,就能重新复活乔桥。
宋以明心脏忽然跳得很快。
001说,乔乔的残魂会在小世界里化形,会按照乔乔的想法,变成他自己想变成的模样,过他最想过的生活。
宋以明激动、期待,整颗心像是要跳出胸腔,他以为只要他去到了小世界,就能见到许多个由残魂化成的的可爱乔乔。
宋以明在剧烈的心跳声中想,这次一定要很小心很小心地对待乔乔,好好照顾他,给他最好的,完成乔乔的所有的愿望。
他想让乔乔在每一世都开心快乐。
宋以明怀揣着忐忑与激动,寻寻觅觅了好几个世界,终于寻到了一个有乔桥残魂波动的世界。
宋以明循着波动找到了乔桥,然后终于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
乔乔没有化成人类。
此后一次次的轮回里,那么多的小世界,乔乔或化为了巍峨高山上的一棵高树,或化为山涧里的一株花儿,甚至是乡野路边一棵不起眼的小草……
为什么没有化成人?
乔乔那样活泼的性子,却为什么甘愿生长在方寸的土地?
宋以明隐约想到了,但他不愿意深想,或者说,他根本不敢去深想。
乔桥是不是在害怕?
是不是因为乔乔去到凡世的那一世里,宋以明做了太多错事,宋以明肆无忌惮地欺负乔桥,给予了乔乔最差的体验,所以乔乔宁愿守着山涧乡野,做一棵不会动的小树,也不愿意再变成人、变成小动物。
因为无论是人还是小动物,都有可能会被人抓起来,被关进暗无天日的笼子里。
花草树木不能动,却拥有难能可贵的自由……乔桥曾经最想要的自由。
宋以明不知道。
他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守着一棵棵的树木,守着一株株的花草,像是守着一场永无止境的凌迟。
宋以明整天和树说话,和花草说话,被人当作神经病宋以明也根本不在乎,他只期望着乔乔能给他一点儿回应。
他好想乔乔,好想见他。
他好想能再听到乔乔用那样活泼又温柔的语气同他说话。
一句话,不……一个字也行。
宋以明想,只要乔乔能给他一点儿希望,只要有一点儿希望,他安安静静地再守上几万年、几十万年也不会有怨言。
可是乔桥不愿意给。
实在想乔乔想得厉害,无法忍受的时候,宋以明就只能回到神域,依靠那条能吞噬一切的忘川,忘川河水洗不尽宋以明对乔乔源源不绝的思念,但疼痛能让宋以明从无尽的折磨中获得短暂的麻痹。
整整三万五千年,宋以明小心翼翼地、将破碎的乔乔一点点拼凑了起来。
距乔乔复活就只再差一世轮回。
宋以明不敢冒丁点儿风险,他捧着那些碎片,像是捧着自己的命,犹豫踌躇许久,最后还是选择了自己从小生长的、最为熟悉的小世界作为乔乔的历劫世界。
……
乔桥清晨被尿憋醒,挣扎着醒过来,很不情愿地打算去趟厕所,结果眼睛刚一睁开,就被一双红通通的眼睛吓了一跳。
“……”
乔桥被吓得魂都快飞了,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骂他: “宋以明,你干嘛大早上不睡觉盯着我看?”
第108章
宋以明虽然有时候的确有点恶趣味, 喜欢故意装凶吓唬乔桥,但乔桥心底里其实知道,宋以明对他很纵容。
乔桥有起床气, 夜里不肯早睡, 早晨又起不来, 往日里赖床不肯起闹脾气是常事, 宋以明回回都是笑着哄,一点儿脾气都没有,又是小少爷又是宝贝地叫,仿佛对乔桥有无穷无尽的耐心,就算巴掌挥到他脸上去了, 他也仍然是笑吟吟的。
今天却好像有点儿不寻常。
这都静了好一会儿了, 也没听到半点儿动静。
乔桥混沌的脑子慢吞吞地思索着,睁开眼睛, 重新扭回头去。
宋以明仍然跟刚才一样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乔桥这下看清了,那双眼睛熬得发红, 眼底全是红血丝,密密麻麻的,看着吓人, 像是好几夜都没睡好了似的。
乔桥一下清醒了,转身爬起来,摸着宋以明的眼睛问:
“发生什么事了?”
宋以明忽然一震, 像是扑食的饿狼似的扑了过来。
乔桥被他扑得腰杆子一软,差点栽倒过去, 好在那双强健有力的手臂把乔桥捞了回来,宋以明坐起身来, 严严实实地把乔桥抱进了怀里。
但他抱得太紧了,乔桥的胳膊被箍得发疼,背后那只滚烫的大手还用力地按着他往怀里压,乔桥觉得自己胸腔里的空气都快被挤出来了,几乎要喘不上气。
“宋、宋以明……”乔桥努力匀出呼吸叫了声。
但不知怎么的,这一声让宋以明的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
宋以明的身体开始发抖,就好像是乔桥在某个电视剧里见过的那种犯了怪病的疯子,全身的的筋骨都开始搐动。
乔桥惊了一下,努力想往后稍微退开一点儿,看看宋以明究竟是怎么了,宋以明却像是溺水的人抓着浮木,死死地抱着他。
乔桥被搂得实在动弹不得,脑子因为慌乱空了会儿,才想起来学着宋以明之前哄他时的动作,勉强把手抬起来一点儿,安抚地在宋以明的后腰轻轻拍打。
然而宋以明的状况并没有因此好转,他抖动得更剧烈了,两人的身体紧贴着,乔桥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很激动。
乔桥心里着急,但他看不见宋以明此时的情形,只好一动不动地任他抱着。
乔桥是了解宋以明的,他一向是胸有成算、处事不惊的,就算是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乔桥实在想不通有什么事竟然能让宋以明这么反常。
难道是任务者组织那边出了什么大事?
乔桥手心里湿乎乎的,后背也沁出了汗,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感觉有什么湿漉漉的液体透过柔软的丝绸晕染他的肩头。
乔桥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以为是自己又出了汗,愣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发觉出不对来。
肩膀上湿润的、温热的、从埋在肩上那只沉甸甸的脑袋里绵绵不断淌出的液体……像是眼泪。
乔桥不可置信地侧过了头,推着宋以明的胳膊挣扎起来,宋以明像是感受到危机,越箍越紧,乔桥吃痛,没忍住闷哼了声。
意料之外的,乔桥嗓子眼里那句“你先松开我”还没说出口,紧箍在身上的力忽然一下消失了。
宋以明松开了手。
乔桥从宋以明怀里出来,赶忙低下头想去看宋以明的脸。
但乔桥还没来得及弯下脖子,却发现宋以明头已经抬了起来,宋以明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乔桥,呼吸含着剧烈的颤抖,那双通红的眼睛满含着渴望惶恐地注视着乔桥。
他像是因为乔桥的离开感到坐立难安,想要靠近,却还是努力按耐着,一动不动地坐在乔桥面前,手臂仍然保持着刚才抱乔桥时的姿势,朝乔桥张开着。
乔桥感觉他的手指轻轻抓着自己睡衣上摆的一点衣角,无意识地拢进手心里攥了一下,乔桥偏头看过去,他便很快反应过来,似乎不敢造次,立刻轻颤着松开了。
“乔乔……”
他看上去好可怜,像只害怕被主人抛弃的大狗。
乔桥也被弄得心痛起来。
“你怎么了啊?”乔桥伸出手碰了碰宋以明的脸,小声问。
宋以明眼泪突然落得更凶了,他哭得喘不上气,嗓子干涩沙哑,痛苦地对乔桥哀求:“乔乔……抱抱我……”
乔桥没办法再问问题了,他跪坐起来,靠近过去,张开双臂,重新抱住了这只大狗。
宋以明眼睛又亮起来,用力地收拢双臂回抱住乔桥,像是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乔乔,乔乔,我好想你……”
乔桥不明白宋以明到底怎么了,但他知道了宋以明现在很难过,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继续拿手轻轻拍打在宋以明的后背。
“我在这儿呀,别哭了。”乔桥轻声安抚他。
宋以明哭得百般隐忍又撕心裂肺,以往的淡然矜持全然不见:
“乔乔,别离开我,我爱你,我好爱你,都是我的错,我是个混蛋,我是个混蛋,我知道错了,求求你不要走,不要走了好不好……”
乔桥见过宋以明温柔的模样,也见过他冷漠无情的模样,却从没见过他像现在这样……尊严不要了,体面不顾了,仿佛除了乔桥,世间的一切他都不再在意了。
像是心甘情愿被拉下神坛的神,低低地将自己伏进了尘埃里。
乔桥心软得厉害,他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刚才太凶了?
宋以明每天做好了早餐叫他吃饭,自己却每回一早醒过来就对宋以明发脾气,的确很不应该。
虽然自己知道自己没有恶意,只是忍不住跟宋以明撒娇,但宋以明不知道,时间久了,对方肯定还是会感到难过的。
乔桥懊悔地抓了抓头发。
分明说了要对宋以明好的,怎么还总是仗着宋以明的宠爱乱发脾气啊。
乔桥想把宋以明拉起来,拉不动他,就拿手指顺了顺宋以明的发丝,垂下头,亲吻在他的头顶,哄他说:“我不走,宋以明,你抬头看看,我就在这儿,不会走的。”
宋以明哽咽着抬起头。
乔桥很小心地擦拭着宋以明脸上的泪水,很诚恳地道歉说:“对不起,我刚才不应该对你发脾气的,我保证下次一定不再这样了。”
乔桥的目光柔软得像水,干净得像是一汪清泉,望向宋以明的神情中有着急的担心、有不需要理由的信任、有感同身受的难过怜惜、还有他投向世人一如既往的包容和爱。
宋以明看着,忽然想起两人最初的过往……在宋家的那段宋以明很长时间里都不敢再回忆的过往。
那个时候乔乔被他砍断了翅膀,禁锢了自由,奄奄一息地躺在看不见日光的房间里,望向宋以明的眼睛也仍然是包容的。
乔桥太好、太温柔,即使是在他最痛苦的时候,那双眼睛里也从未泯灭过爱。
宋以明从前从来不信神,也不屑于信奉神明,只有于他有利的,才是值得花费心思的,可就在刚刚、就在此刻,宋以明恍然大悟,他突然懂了,明白了人们为什么要把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神。
因为神不是工具,是寄托,是信仰。
是即使跌落泥潭,即使粉身碎骨,只要神肯垂下目光,投射到他身上,就能顷刻抚平过往一切伤痕的救赎。
乔桥被宋以明直愣愣的目光看得脸热,却没有避开视线,稍稍犹豫了一下,有点害羞地小声给了宋以明回应:“我好像还没有对你说过,我也爱你。”
宋以明心中震动,眼泪滚烫落下。
宋以明哭了很久很久。
乔桥为了安慰他拍得手都发酸了,宋以明颤抖的身体终于才渐渐平复了下来,但他的双手仍然紧紧缠着乔桥的腰,像是条快要渴死的鱼。
他整个脑袋都埋进乔桥胸口,痴迷又狂乱地贴着乔桥又嗅又蹭。
乔桥被他挺拔的鼻头蹭得很痒,胸前昨天被他亲过的地方也是又涨又痒。
乔桥两只手抱住那个乱蹭的脑袋,一边躲一边笑:“好痒啊……你先让一让好不好,我想去趟洗手间。”
宋以明抬头盯着乔桥,偏头在乔桥的手心蹭了一下,才松开了手,坐在床上看着乔桥穿鞋。
乔桥其实还有没回过神,宋以明今天这么反常,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但宋以明不主动跟他说,乔桥不知道该不该问。
乔桥边想着边回头看了眼,结果宋以明的拖鞋太大,没留意左脚踩了右脚,一个踉跄失了平衡。
乔桥感觉自己身子一轻,耳边却应声传来重重地“咚”的一声。
“你……”乔桥看了看宋以明,又看了看他磕在地上的膝盖,张了张嘴,问他:“你没事吧!”
宋以明像是还没回过神来,抱着乔桥不肯撒手,很紧张地拿手摩挲了一遍乔桥的手肘和膝盖,仔细确认了乔桥没磕着碰着,松开了乔桥。
乔桥爬起来,赶紧又去拉还愣愣地跪在地上的宋以明:“快起来快起来!我看看膝盖怎么样,疼不疼?”
宋以明抬头看着乔桥,呼了一口气,顺着乔桥手上的劲儿站起来,低声说:“没事。”
乔桥不相信,那声响听着就挺疼的,况且宋以明额头上一层的汗,是才刚冒出来的。
然而当乔桥蹲下去看,却发现宋以明膝盖上真的好好的,一点儿红印都没有。
宋以明说:“真没事。”
乔桥点头“哦”了一声,走出去一截,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弯回来抓着宋以明的胳膊,很担心地问:“你不是可以瞬移吗?我记得你之前用过的,刚刚怎么不用,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宋以明愣了愣,说:“……忘了。”
第109章
乔桥觉得宋以明昨晚一定是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
只不过是去趟厕所而已, 宋以明就跟离不开人似的,非要跟着,乔桥不许他跟进去, 他还拿手扒着门框, 非不让乔桥关门, 乔桥睁大了眼睛严词拒绝, 表现出了很生气的模样,宋以明才终于没再纠缠。
结果才刚关了门一分钟不到,门外就又开始喊起来了,一声接一声地,叫魂儿似的。
乔桥被他吵得手都抖了, 只不过是有一声没来得及应, 下一秒,宋以明就已经“哐”地一声冲开门锁夺门而入。
乔桥被吓得跳起来, 不小心溅了几滴到手上, 急急忙忙去按冲马桶的键,裤子都来不及提就又背着身去洗手。
一阵兵荒马乱。
正忙着收拾, 宋以明就又贴了过来,不知道又发的什么疯,一把将乔桥拖过去, 双手环过乔桥的腰,紧紧抱了起来。
他自己心里跟没数似的,长得人高马大的, 体重那么沉,还搂着乔桥拼命往怀里按, 一点儿不省劲儿地往乔桥身上压。
乔桥被他勒得都快喘不过气,生气地拿肩顶了宋以明一下, 抬起头瞪宋以明。
却才发觉宋以明一直从镜子里盯着他。
宋以明的神情看起来很紧张,喘着粗气,眉头紧紧皱着,眼睛红红的,像是刚被捡回家还没有安全感的狗狗,生怕被人再丢掉了似的。
“……”乔桥心一下软了,嗓子里的话没说出来。
好歹哄着宋以明抽回了手,让他帮忙把洗漱台上的牙刷够过来。
因为宋以明的捣乱,一个洗漱磨蹭了好半天才弄完。
宋以明神经兮兮地守了乔桥一个星期,这七天里除了给乔桥做饭,几乎时时刻刻都要把乔桥抱着,洗澡都不分开。
他倒是也没做什么,只是反反复复地在乔桥耳畔说“对不起”,说好想他……
即使过去的所有记忆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彻底苏醒,但仅仅找回,和将记忆在脑中融合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概念。
宋以明不敢直面那段记忆,这些天慢慢融合了其他所以记忆,最后只剩下了这一段。
不出所料,几万年的痛苦与悔恨倾泻而至,即使意志坚定如宋以明,也被折磨得几乎崩溃。
宋以明难以分清回忆和现实,但凡一秒看不见乔桥都会让他极度的焦虑,乔桥若是表现出一点儿不开心,宋以明便惴惴不安,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响。
乔桥没办法,只能耐着性子,温顺地让宋以明抱着,握着宋以明的手一遍遍地安抚他,哄他说“没关系”,对他承诺说“不会离开你”……
可还是没法给宋以明安全感。
因为每回当乔桥好不容易哄好点儿了,只要稍微表现出要宋以明松开他的意思,就又全功亏一篑了,宋以明一下又钻回牛角尖去。
手机早在第一次来电、跟宋以明争夺乔桥的关注的时候就被宋以明摔了,四分五裂,尸体到现在都还躺在地上没来得及清扫。
乔桥想骂宋以明,每每话到了嗓子眼,又都被松宋以明的眼神弄得开不了口。
两个人和从前在乔家的时候一样,这几天里做的唯一的事就是窝在沙发上看电影,乔桥坐在宋以明两腿之间,被宋以明圈在怀里,时不时转头摸一摸宋以明的脸,问他感觉怎么样,困不困,有没有哪里难受。
窝在家里的第六天下午,宋以明突然生了场病,发起高烧来。
脸色不正常地红,嘴唇煞白,身体热得灼手,却一直不停地打哆嗦,宋以明身体里有那么强大的能量,在旁人眼里几乎无所不能,起身时竟然一下摔了。
“宋以明!”乔桥吓了一跳,赶紧去扶。
可两人体力差距实在太过悬殊,乔桥出了满头大的汗也没能把宋以明扶起来,还被宋以明顺势搂住了腰,更动弹不得了,乔桥只好努力伸长了胳膊,够了半天才把沙发上的毯子够了过来。
“宋以明。”乔桥赶紧拿毯子把宋以明的后背裹起来,推了推他,努力平复着情绪哄他说:“你先放开我好不好?你生病了,我去给你买药,保证很快就回来。”
宋以明半眯着视线朦胧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乔桥,似乎在认真听乔桥说话,却又似乎完全没听懂,乔桥的话说完,他就抬手握住乔桥的手腕,一把将乔桥拽了回来。
乔桥毫无防备地跌坐到宋以明腿上,宋以明的双手已经缠了过来,紧紧扣着,藏宝贝似地把乔桥往怀里拢了进去。
乔桥怎么也挣不开,要被他气死了,终于没忍住发了脾气:“宋以明!”
宋以明这时反应倒是快,立刻“嗯?”了一声。
乔桥更生气了,语调抑制不住地抬高:“你嗯什么嗯,听进去了吗就嗯?你究竟要干什么!不吃饭不睡觉连水也不喝几口,你以为你是神仙吗,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温度有多高!?”
宋以明似乎感受到了乔桥的怒气,不敢再回话,只是小心地拿手掌不停地顺乔桥的后背,笨拙地想哄他。
乔桥嗓子一下发了酸。
宋以明将乔桥的情绪安抚下来,垂下手继续抱紧乔桥,滚烫的呼吸贴着乔桥耳根子,模糊不清地跟乔桥说:“乔乔,你别生气,我死了也是罪有应得,不可惜的,只要你还记得我,偶尔能想起来,我死也值了……”
乔桥怒气蹭的一下就又上来了,抬高声音骂了宋以明一句“闭嘴”,警告他不要胡乱说话。
宋以明这次终于没再说出更气人的话来,因为他早就烧得意识模糊了,硬抗了这么久,终于还是彻底昏睡了过去。
乔桥卯足了劲才从宋以明身子底下爬出来,跑过去捡地上的手机,但是按了好几次都没法开机,乔桥一下慌了,像是只无头的苍蝇,急得六神无主,转头就要往门外跑。
脑海里的声音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系统坐完牢出来,回到任务世界心情激动不已,然而见到乔桥招呼正要打招呼,视线往屋子里一扫,差点被眼前的情形吓死。
“发生什么事了!我的天啦!你把宋以明杀掉了?!”
乔桥整整愣了三秒,才想起来脑子里出现的声音是什么,突然绷不住哇地一声哭出了声:“呜呜呜统哥,宋以明快死掉了,你快救救他呜呜……”
在系统的帮助下,乔桥从系统商店买了最好的救命药出来,就水喂宋以明喝下了。
果然几分钟不到,宋以明的体温就褪了下来。
但乔桥还是担心宋以明再反复发热,夜里不敢睡着,强撑着精神趴在床边,捏着沾了温水的湿毛巾一遍遍给宋以明擦脸、擦脖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小心睡过去的,等醒过来的时候,就发觉自己已经被抱到了卧室,躺到了床上。
乔桥“蹭”地一下醒过来,身旁没有人。
乔桥心里“咯噔”一下,急切地四处张望了一圈,依然没看到人,便光脚踩着地板想跳下床。
“你是在找宋以明吗?他在浴室里。”系统小声说。
乔桥动作一顿,这才发觉了从浴室传来的水声,胸腔瞬间卸下了一口气,乔桥盯着浴室门,慢慢吞吞地挨着床边倒回了床褥里。
系统声音颤抖,神神秘秘地对乔桥说:“乔乔,你知不知道刚刚你睡着之后宋以明做了什么?”
乔桥躺在床边盯着浴室门发呆,注意力不怎么集中地缓缓“啊?”了一声。
系统激动道:“你抱着你睡觉,还亲你!”
乔桥慢慢吞吞地又“哦”了一声。
系统在乔桥脑子里自言自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早看出来了,他从一开始就对你图谋不轨,他接近你就是为了、为了这个!”
乔桥脸热了热,说:“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系统听不进乔桥的解释,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惊恐情绪里,语气非常激动:“不行,不行,这个地方不能待了,快走!咱们快走,趁着他在洗澡,现在就跑!”
“……”乔桥说:“你先冷静一点。”
系统没办法冷静,它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恨不得跳出来把乔桥抬走。
乔桥只好悄悄转移话题,说:“没事的,你想想啊,我账户里现在有那么多积分,想买什么法器买不到,我们现在很安全的。”
系统一愣,这才想起来问:“你账户里什么时候多出的那么大一笔巨款?”
“不对!积分什么的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应该先赶紧跑路,不然等宋以明——”
系统的激动的话还没喊完,耳边的水声忽然停了下来。
浴室门被一只手推开,宋以明穿着浴袍走了出来。
系统哆嗦了一下,像是见到猫的老鼠,瞬间把自己团成一团,缩回了乔桥的意识里。
乔桥晃了一下神,坐起来,仰头看着大步朝他走过来的宋以明,轻声问:“你好了?”
宋以明笑了一下,点头说:“已经好了,谢谢乔乔。”
宋以明俯下身,手掌握着乔桥的肩膀摩挲了一下,低头亲了亲乔桥的侧脸,低声问:“累不累?再睡会儿吧,待会儿饭做好了再叫你。”
乔桥摇摇头,抬起胳膊,摸了摸宋以明的额头。
宋以明顺势蹲下来,张开手臂圈住乔桥的后腰,喟叹着把脸埋进乔桥肚子上。
刚洗完澡的身体腾腾冒着热气,宋以明拿脑袋蹭了蹭乔桥的小腹,问他:“乔乔,你想不想回家看看父母?”
乔桥愣了一下,问:“什么?”
宋以明抬起头,迎着乔桥的目光,轻声解释说:“案子已经审理结束了,我陪你回去看看他们,好不好?”
第110章
乔桥犹豫了好一会儿, 才说:“不了吧。”
“怎么了?”宋以明连忙问。
乔桥沉默了会儿,说:“就是见到了,也很快就要走了”, 乔桥低着头, 两条腿腾空晃荡着, 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宋以明的裤腿, 慢慢吞吞地说:“与其到时候再难过一次,还不如像现在这样,不要回去了。”
宋以明伸手捉住乔桥的脚,说:“那就不走了。”
乔桥一愣,抬头看向宋以明。
宋以明往地上坐下来, 拉着着乔桥的脚踩到自己大腿上, 小心拢着,想用手心的温度把被冷气吹得有些凉的脚捂暖, 温声说:“乔家父母已经回到家里面了, 咱们也搬回去,把鳌拜和猫也都一起带回去, 以后就住在家里,还跟以前一样。”
乔桥禁不住笑了,脚丫子紧绷着往上缩, 躲着宋以明作乱的手:“一样什么啊一样……”
宋以明刚抬头,便被那笑容晃了一下。
趁着宋以明出神,乔桥已经飞快爬去了床头, 转过头来笑话宋以明:“你是不是睡傻了啊,剧情好不容易走到这儿了, 再过不久就到最关键的剧情点了,现在回去算怎么回事儿啊……”
宋以明没说话。
他被困在在回忆里太久, 几乎已经要忘了乔桥笑起来的模样,几万年来朝思暮想的笑脸蓦然出现在眼前,看着那对像月牙儿一样弯弯的眉眼,脑子一瞬间就空了,原本要说的话,要做的事也全忘了,只会看着那一张一合的嘴唇怔怔出神。
“再说了。”乔桥扬着下巴,很骄傲地说:“江市可是我的老家,到处都有我的小弟,再加上现在爸爸妈妈也都还在,回去岂不是如鱼得水,那我还怎么死。”
一个“死”字的话音刚落,宋以明原本平和的脸色突然变了。
正夸夸其谈的乔桥也跟着被吓了一跳。
乔桥惊悚地抚着胸口问:“你、你干嘛啊,你又怎么了?”
宋以明轻轻摇着头,眼里一瞬间就有了泪,他眼眶发红地看着乔桥,表情惊惶地像是天要塌了,身体畏冷似的抖:“你不会、你不会死,乔乔……你会长命百岁,往后千年、万年,你永永远远都会平安顺遂。”
乔桥愣了愣,赶忙朝宋以明爬了回去,低着头看了看,试探着,把脚重新放回了宋以明腿上。
宋以明表情一滞,随即张开手把乔桥两条腿抱住了,像是个得到糖的孩子,紧紧搂在怀里不愿意松开。
乔桥缓了口气,伸出手摸了摸宋以明靠在他膝盖上的脑袋,低头叫了宋以明一声,宋以明头抬起来,乔桥就拿两只手把宋以明的脑袋捧住,让他仰起头,望着宋以明的眼睛说:“你是不是真傻了,我又不是说我,我是说我现在扮演的“乔桥”这个角色。”
宋以明似乎反应有点迟钝,怔怔地望着乔桥。
乔桥很无奈地说:“你都已经回到宋家这么些天了,我的剧情不就也快到尾声了嘛?”
和乔桥对视了大约半分钟,才很缓慢地“嗯”了一声。
“对吧。”乔继续说道:“我记的没错的话,好像就是你进公司后没多久,我走投无路来找你,但是在这边人生地不熟,处处碰壁,后来没多久就死掉了……”
乔桥叹一口气,委屈地跟宋以明抱怨说:“时间过得好快啊,我都还没有在这儿好好玩过呢,怎么一晃时间就过去了。”
宋以明一下定了神,直起身说:“现在就去。”
乔桥没反应过来,茫然地问:“去哪儿?”
“带你去玩。”宋以明说。
乔桥惊讶:“现在?可是你都要开学了,而且按照剧情你还得进公司……”
宋以明摇了摇头,只回了一句“不重要”,握着乔桥的手,很认真地问乔桥:“想去哪里玩?”
乔桥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现在突然让我说,我也说不出来呀,除了这里和江市我也没去过什么地方。”
宋以明心中一痛。
乔桥又笑了一下:“哎呀,其实也也就是说说,也不是说要特意去哪里玩儿,像现在这样待着我已经很喜欢了,这栋房子,鳌拜和猫猫,还有……”
乔桥说这些话时,一直仰着脸,迎头望着露台的方向,朝阳拢着他莹白的脸颊,温柔的碎光在他眼里跃动。
宋以明追着乔桥跑了几万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乔桥的喜恶。
乔桥喜欢阳光和温暖,畏惧黑夜与孤单。
他给自己取名乔木,也同乔木一般,安静却又热烈向往着人世间的灿烂与喧嚣。
宋以明清楚地记得,三万年前,在那间漆黑的屋子里,乔桥也总爱盯着窗台的方向,宋以明那时觉得他在装、在演戏,直到后来才明白,乔乔其实只是想从那扇被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里,窥探一点儿属于人世的色彩。
但宋以明没能给他机会。
宋以明心如刀绞,在那双干净的眼睛下,几乎没有办法呼吸。
乔桥却在这时忽然垂下视线,携着温暖的阳光,温柔地落在了宋以明身上。
乔桥说:“还有你……”
宋以明心脏倏然停跳,脸也红了起来,因为他想起来,乔桥此刻正在表露着的是“喜欢”。
乔桥狡猾地对宋以明眨了一下眼睛,“扑哧”一声笑了:“还有你这几天做的饭,我也很喜欢。”
乔桥看着宋以明突然呆愣的表情,忍不住笑得更厉害。
阳光透过被风吹得鼓起来的白色纱帘透射进来,屋外的两只听到见屋里乔桥放肆的笑声,嘤嘤叫唤了两声,好奇地伸出黑爪子往门缝里刨了两下,弄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乔桥笑够了,便歪了歪脑袋,带着点儿挑衅的表情,睁着大眼睛望向一直没动静的宋以明。
却发现宋以明竟然也在笑。
宋以明惯常不显山不露水,喜怒不惊,淡定惯了,从来都只有他逗乔桥的份,乔桥好不容易逗他一回,却没想到宋以明丁点儿窘迫没有,反倒看起来像是比乔桥还开心。
乔桥迷惑了。
自从那天早上醒来一直到现在,这些天里,宋以明时刻都处在一种很惊惶不安的状态里,好像无论乔桥对他说什么,做什么,宋以明都没有真正松懈下来过。
可就这么一句玩笑话,宋以明反倒像是得到了天大的奖赏,仿佛背后的尾巴都拼命地摇了起来。
“好吃?”宋以明满心欢喜地望着乔桥,小心又期待地问:“那我以后每天都给你做饭,好不好?”
乔桥惊地“啊”了一声,问:“每天吗?”
宋以明的身体僵了一下:“……不行吗?”
“也不是。”
乔桥看着宋以明眼睛里的期待,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乔桥很了解宋以明,他虽然对乔桥很宠爱,看上去百般纵容,万事没有不依的,但其实宋以明是一个很有主见、且掌控欲很强的人。
就比如做饭这件事。
他们刚搬过来的那几天,阿姨还没来得及过来,乔桥曾跃跃欲试,跟宋以明提议过以后他们自己做饭。
但后来阿姨还是过来了,就住这附近,只要电话里叫一声,时刻都能过来。
宋以明之所以纡尊降贵亲自给乔桥准备早餐,只不过是因为宋以明有早起遛狗和锻炼的习惯,经常会给乔桥带早餐回来。
且宋以明晨跑回来叫乔桥起床时,每回都要跟乔桥温存一番,他享受着这点儿情趣,不愿意阿姨来打搅,才在早餐这件事上做了妥协。
但其实宋以明就算亲自做早餐,也不必费多少心,因为阿姨前一天晚上就会提前把食材准备好放冰箱里,宋以明早晨加工一下,到了时间摆盘端出来也就完事了。
所以除了反常的这几天,宋以明是不屑于在这种小事上花费时间下功夫的。
乔桥了解他,宋以明做惯了上位者,即使性子再温柔,再通情达理,骨子里也免不了傲慢,如果宋以明处在正常状态,是绝不可能说这话的。
乔桥逗他是想活跃气氛,却也不想借着这个时候欺负他,不知道该怎么答,小心斟酌了片刻,才说:“可是如果你来做饭了,那阿姨怎么办呀,阿姨靠这个工作呢。”
宋以明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眼里的光瞬间变得黯淡了。
“……”乔桥为难死了,头都快挠得炸了毛。
“宋以明。”
乔桥犹豫了半天,终于做了决定,呼了一口气,轻声问道:“那天晚上,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
宋以明面部肌肉骤然僵住。
“你这些天一直跟我道歉,还常说一些奇怪的话。”乔桥说:“我后来想起来,你之前说过你失去了一些记忆,所以你是不是以前对我不怎么好,现在想起来了,心里过意不去?”
“……不是。”
“不是什么?”乔桥问。
宋以明抿了抿唇,说:“不是过意不去。”
乔桥板起脸,轻轻往宋以明胸口踢了一脚,威胁说:“你说不说话,不说我走了。”
宋以明捉住往回收了脚踝,作势要走的乔桥,哀求道:“别走。”
乔桥垂眼暼着宋以明:“好,我不走,那你好好说,你这些天究竟是因为什么事这么反常?”
宋以明仰头和乔桥对视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完完全全倒映着他的影子,像是满心都盛着他,宋以明很想抓住这短暂的幸福时光,可他不知道自己抓不抓得住。
“我以前……”宋以明嗓音干涩:“我对你不好。”
“你欺负我了?”乔桥好奇地问。
宋以明无意识地攥紧了乔桥的衣摆,喉结滚动好几次,才说:“是。”
乔桥“哦”了一声,凶巴巴地说:“那你以后不许再欺负我了。”
宋以明愣了。
乔桥表情依然很严肃,继续板着脸问:“除了这个呢,还有其他事吗?”
宋以明从愣怔中回过神,神经再次紧绷起来,像是被人掐着嗓子,艰难地说:“很多,我做了许多无法弥补的错事,我罪孽深重,我、罪无可恕。”
乔桥思索一下,说:“如果你是说你作为“杀戮者”做的那些事,你以前跟我说过,我知道一些。”
宋以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是我说的这些吗?”乔桥又问。
宋以明没敢抬头看乔桥,但还是点了点头。
宋以明高悬着一颗心,攥紧了拳头,像是在等待着审判,可等来的只有胸口轻飘飘的一踢。
“你吓死我了,就为了这个,你这么多天话也不说饭也不吃,你这个混蛋,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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