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溪晚上出门简单记了下云歌城的地形,就回来了。
翌日清晨,他一睁眼,门外就有丫鬟过来喊话,叫他去用早膳。安宁侯府他居住的松雅院种满了松竹,风一吹叶子就簌簌作响。在丫鬟的引路下,施溪沿着一条落满桃花的雨后小径,来到了侯府前院。
侯府五夫人一看到他,马上喜笑颜开,朝他招手,“小蓉,过来。”
施溪跟着坐过去,旁边紧挨着成元。
五夫人目光温柔,问道:“昨晚睡得怎么样。”
施溪笑答:“回表姑,睡得挺好的,夜半落雨了都不知道。”
五夫人说:“那就好,这个时节云歌的天气反复无常,时冷时热的,稍后我叫人给你做几件衣裳,别着凉了。”
“嗯,多谢表姑。”施溪颔首。
成元在回云歌的路上就知道梁丘蓉不简单,见她如此装模作样,翻个白眼懒得拆穿,自顾自埋头吃饭。
但五夫人不放过他:“阿元,你吃完饭带小蓉出去逛逛吧。”
成元不愿意:“为什么要我带,她自己没长脚吗?”
五夫人嗔骂:“你这叫什么话。小蓉孤身一人来云歌,你不引着她,她迷路了怎么办。”
成元:“她三岁吗?还会迷路?”
五夫人:“成元!”
成元对他娘没辙,冷酷无情说:“娘,你让梁丘蓉自己一个人逛吧,她会更自在的。”
五夫人使眼色:“我这不是怕她一个人逛无聊吗,哎呀阿元,你今天把你那些兄弟们都喊出来,一起给小蓉见见,认识下。”
成元算是知道他娘葫芦里卖着的是什么药了,他性子直,嗤笑声,看了眼梁丘蓉,又看了眼他娘,干脆放下碗直接说了。
“娘,你死了这条心吧,我的那些兄弟没有一个看得上梁丘蓉这种。还有你问过梁丘蓉,她真的想留在云歌城了吗?”
“……”五夫人一辈子婉约温柔,万万没想到生下个成元这样的愣头青,她被拆穿心思,面上无光,恼火得很。
偏偏成元继续补刀:“娘,东照国的使臣月底到,依我看,梁丘蓉最好的选择,就该跟他一起滚回老家。”
五夫人被逆子气得头痛,说不出一句话。
突然间,前庭外的红木长廊上传来一声笑。
“咱们的小将军说得什么话。表小姐天姿国色,回那穷乡僻壤的地方不是耽误佳人吗?”侯府的二夫人姗姗来迟,手里拿着个团扇,婀娜多姿走入前院。
五夫人见到她瞬间下了脸色:“你来干什么?”
二夫人说:“我来,当然是见见传闻里的东照明珠了。”
她也不客气,直接挨着施溪坐下,上上下下挑剔着打量施溪的脸和身段,嬉嬉笑笑,“不知表小姐来侯府,吃的睡的还习惯否。”
施溪笑着看她,没有回答。
二夫人拿团扇挡脸,嗔怪道:“五夫人你可真是不厚道,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姑娘,你不想着介绍给咱们侯府的公子哥,怎么还想着把她往外推呢?”
五夫人阴冷着脸:“侯府的哪位公子哥啊。不会是你那脑子有问题的儿子吧。”
二夫人也不恼,她慢悠悠地说:“妹妹这话说的。如果不是我轩儿生了病,你觉得,我还能看得上你这位侄女?”
五夫人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她偏头,对侍卫斥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送客!”
二夫人转了下团扇:“你先别急,让我把话说完。”
她后面的话不是对五夫人说的,而是对施溪说的,眼神含着笑,嗓音飘忽轻蔑。
“我知道,东照国把你养的那么好,是为了献贡给六皇子当侧妃,但想入皇家,光凭美貌可远远不够。前些日子,圣上已经下旨,为六皇子和罗槐月指婚,罗槐月被誉为云歌仙姝,兄长又是罗文遥,你拿什么和她比?”
“至于你父王为你编造的那些东西,你我听个笑话就好。真想留在云歌城,嫁给我轩儿是你最好的出路,其他的话我也不多说,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五夫人怒不可遏:“侍卫呢!送客!送客!”
鸡飞狗跳的一顿早饭,施溪什么都没吃进去。不过好早他辟谷多年,吃不吃无所谓。
五夫人最后哽咽着红眼,拿袖抹泪,安慰他那些话别往心里去。她眼睛坏了只,一哭就会失明,成元见不得她哭,干脆拉着施溪直接出门了。
出侯府后,成元说:“三月底不光是朝贡之日,更是圣人学府三年一度的招生日,现在侯府上下都绷着根弦,喘不过气,里面没一个正常人,你不用理他们。”
施溪说:“喘不过气,为什么?”
成元:“因为大夫人的儿子成耀,今年要参加圣人学府的入学考试。”
施溪:“他多大了。”
成元:“十九,未及冠,已经破了儒家一阶【开蒙境】了。”
施溪:“那有点大器晚成啊。”
“……”你脑子进水了吧。成元忍无可忍,强调年龄:“十九岁。十九岁破【开蒙境】还算大器晚成?”
施溪说:“我们对大器晚成的定义不同。”
成元冷笑。
施溪啧了声,说:“怪不得今天二夫人说话阴阳怪气的。大夫人的儿子马上要入学圣人学府,你又已经破了兵家一阶,现在就剩她儿子还是个智障。”
成元警告他:“我没跟任何人说我破兵家一阶的事,我劝你也别多嘴。不过你最后一句话算是说对了。”成元冷冰冰说:“她儿子不光是个智障,还是个淫/邪好乐满脑子只有女人的混账。”
施溪“哇哦”一声:“你们云歌城可真是人才辈出啊。”
“……”成元听着不爽,但又无力反驳:“梁丘蓉,你不喜欢云歌吧。”
施溪大大方方承认:“嗯,不喜欢。”
成元:“不喜欢就对了,月底朝贡一过就赶紧滚。”
晚上的时候,安宁侯回来了。
施溪落座后,在银器玉盏的光影里,切身体会了一把古代公爵侯府的压抑。云歌又下雨,满城黑云欲摧,阴风阵阵。安宁侯喜色难掩,容光焕发,就盼着嫡长子入学圣人学府给他长脸。大夫人自持端庄,背脊坐得挺直,倨傲之色跃然眉眼。剩下几位夫人则各怀鬼胎,脸上涂满厚重的白粉胭脂,皮笑肉不笑,被红灯笼一照,跟吃人的鬼似的。
安宁侯左右四顾:“耀哥儿呢?耀哥儿怎么还不过来吃饭。”
大夫人答道:“我喊过他了,他正读书呢。这废寝忘食的劲,我也拿他没办法。”
安宁侯拍掌大笑:“读书好啊读书好啊。”
他偏头,指挥下人:“赶紧叫厨房煮碗养神汤送去大公子屋内。”
三夫人挤眉弄眼:“耀哥儿那么认真,看来对这次考试势在必得了。”
四夫人也掩唇笑道:“等入学那日,咱们定要在云歌城最好的酒楼,风风光光办一场。”
“好,风风光光办一场。”一时所有人都愉快起来。
室外风雨飘摇,松竹摧折。室内却灯火通明,喜气洋洋。
施溪在桌子的末尾,当透明人,百无聊赖地选了点东西吃。晚膳过后,五夫人让自己的贴身婢女撑伞送施溪回去。雨越下越大,满地都是零落入泥的花枝,艳红红一片。
施溪从侍女那里拿过伞,说:“我自己认得路,把伞给我,你先回去休息吧。”
“好,表小姐慢行,奴婢告退。”婢女恭敬离去。
施溪撑着伞,总感觉有一道目光粘稠地落在自己身上,跟这场春雨一样湿漉漉的。他回过身去,刚好和一双直勾勾的眼对上。正是二夫人的独子,成轩。他身量又高又胖,跟座山一样,穿着件深蓝色袍子,站在阴影处,脸上带着痴傻的笑,眼神却黑幽幽,像紧盯猎物的饿狼。
施溪:“……”这安宁侯府,恐怖得跟闹鬼也没两样了。
一个无依无靠、身份卑微、还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国王女,在云歌确实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施溪行在雨中,还没走进松雅院,就先闻到了一股怪异的香。施溪转了下伞,表情微妙。这辈子没想过,居然有人敢对他下迷情香这种下三滥的春..药。这是打算生米煮成熟饭了?毁了他的清白,他就一定要嫁给成轩。
哇哦,不愧是云歌城啊。
施溪收伞,非常轻松地就找到了香源。医家一阶就已经百毒不侵,何况这种民间最低级的药。他折了片竹叶,在香源上切割了几刀,改了它的毒性,走进房中。
第二天天亮,来松雅院打扫的小厮就发出一声尖叫。
“来人啊!来人啊!”
很快,成轩赤身裸体,神态癫狂的样子,映入侯府所有人眼中。他的下//体已经完全被蚂蚁啃噬坏了,血淋淋的吊挂在身上。二夫人目睹这一幕,活生生吓晕过去,醒来后目眦欲裂,一定要五夫人交出施溪,嫁过去,为成轩的后半生负责。
五夫人顶着所有人的压力,死咬牙不肯放,舍命护他。
直到成元冷冰冰找来下毒的婆子,坐实了是二夫人偷鸡不成蚀把米后,安宁侯府上下才默不作声了。
他们立马换了说法,说“算了算了,各退一步吧,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施溪被逗乐了,好一个家丑不可外扬。
不过经此一事,二夫人也是彻彻底底恨上了他,本来“东照明珠”“观星境亲传”这两个名号就已经让施溪成为此次朝贡的笑柄。在二夫人的添油加醋下,施溪更有是有了“灾星”“扫把星”的名声,尤其强调他多么不要脸,不知天地厚,身份卑微却总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
月底,春来万物发。云歌百国朝贡之日,恰好跟圣人学府开学的吉时撞上,一时间卫国所有人都翘首以盼这桩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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