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古代言情 > 廉价的白月光 > 03-10
    第3章 青豌豆


    Z市这场新雪罕见地连下了三天,到周五的时候,雪终于停了。


    早晨六点过四十七分,天依旧阴着,老旧小区路上行人还很少,路灯蒙蒙亮,街边零星几个早餐铺冒出白腾腾的热气。


    小区楼道里声控灯早就破了,没有人来修,再加上居民楼背阴,在白天楼道内依旧昏黑,陈春眼神不好,伸腰在门口窗台下摸了半天,才摸到钥匙开门。


    进屋关上门,她照例把早市买来的菜放到桌子上,转身进厨房打开窗通风,尔后坐回桌前吃早餐。


    陈春就算戴了助听器,依旧听不到多少声音,又有个坏习惯,眼睛老是盯着地下,导致她独自坐在桌子咬着包子吃了十几分钟,才看见自己家沙发上有团东西。


    她转脸看去,谈玉琢显然是刚醒,穿着一件淡灰色的厚睡衣,长发松松地垂在肩头,表情迷茫而疲惫。


    他裹着毯子和陈春对视了几秒,低下头揉了揉眼睛,陈春看他嘴唇动了动,但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我在睡觉呢!”谈玉琢拉紧身上的毯子,为了能让陈春听见,皱着眉头大声喊,“天都没有亮!”


    陈春眼珠浑浊,呆滞了几秒,眼神直发愣,反应过来之后很快地站了起来,打手语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谈玉琢有点起床气在身上,他睡眠浅,神经衰弱,一点声音都能吵醒他,被吵醒之后就要发脾气。


    不过陈春不怕他发脾气,因为她听不见,也就不觉得自己的雇主发起脾气来有什么可怕的。


    “昨天晚上来的,我过来睡觉。”谈玉琢眼皮有点肿,他把自己的眼睛揉得很红,睁不太开,“我刚睡了两个小时。”


    陈春和他道歉,“我没看见你,你继续睡,去床上。”


    谈玉琢哼哼唧唧的,已经睡不过去了,又熬得难受,开始小声说自己肚子疼。


    “你肚子疼因为不吃饭。”陈春直白地打手语,谈玉琢垂着眼,看完不大高兴,也很直白:“你讨厌。”


    陈春站起身,茶几下翻了翻,翻出一个红色的热水袋,走到厨房用热水壶的开水灌满,回来塞进谈玉琢的毯子里。


    “我不要这个,这个太丑了。”谈玉琢抗拒,扭着身子,想把热水袋弄出去,被陈春紧紧掖住了被角。


    谈玉琢只能不情不愿地抱住了,陈春把剩的油条豆浆放在他手里,指了指,示意他吃早餐。


    谈玉琢捏了捏塑料袋,看见塑料袋里面一层腻腻的白油,不肯吃,“冷掉了。”


    陈春脾气很好,重新接过早餐,她膝盖和腰部都受过伤,天气冷就隐隐酸痛,所以她站不大起身,攒了两次劲才重新站起来,慢吞吞走到厨房里。


    重新加热好早餐,怕他烫到,陈春在厨房等了一会,等温度适宜了,她才端出去。


    谈玉琢捧着杯子喝了口豆浆,头没有那么晕了,他这几天都没怎么正经吃东西。


    陈春看了他半天,打手语说:“你瘦了。”


    可谈玉琢吃了几口肉包子就放下了,发现陈春盯着他,他有理有据地解释,“有股肉腥味,太臭了。”


    她不恼,安静地用一次性筷子把包子里的肉馅挑出来,连沾到肉汁的面皮都剔干净,自己吃了,再把白乎乎的面皮递给谈玉琢。


    谈玉琢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陈春坐在他旁边,替他把脚下的被子塞严实了,然后拿起桌子上的遥控器把电视打开,六台正好在放早间的电视剧。


    她记得谈玉琢爱看这个电视剧。


    谈玉琢两三口吃完了剩下的早晨,怀里的热水袋暖融融的,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裹紧被子缩进了沙发。


    陈春看几眼电视,又转头看几眼昏昏欲睡的谈玉琢,心情很好的样子,打手语说:“中午想吃什么,我买了排骨。”


    谈玉琢吸了吸鼻子,有点馋了,认真地思考了几分钟,“我想吃豌豆萝卜排骨汤。”


    陈春微微笑,继续打手语,“你留在这里,我一直给你做。”


    谈玉琢睁大了眼睛,咂舌,“你这么奢靡了,顿顿吃排骨啊?”


    “有钱。”陈春手势干净利落,脸上浮现了些许骄傲。


    “还有钱呢,都被解雇了。”谈玉琢把脸重新埋回毯子里,毯子虽然是他临时从柜子里拿出来的,但还是有一股新晒过的味道,陈春一直都是勤快的人。


    陈春摆了摆手,谈玉琢猜测她的意思,不知道她是说“没关系”还是“情况没有那么糟糕”。


    小区里很安静,即使开着窗,外面也没有多少声响,显得死气沉沉的,谈玉琢却很珍惜这样的安静,中间热水袋不热了,陈春替他重新灌了一次。


    下午,屋子里飘满了热汤滚肉的香,陈春把饭菜送到沙发边来,谈玉琢歪在沙发上还不想吃,眼睛一瞬不瞬地停留在电视屏幕上。


    电视机明明灭灭的光照在他的脸上,陈春莫名感觉他苍白了许多。


    她把饭用肉汤泡软了,再一勺一勺送到谈玉琢的嘴边。


    让她松一口气的是,谈玉琢没有多少抗拒就吃了下去,勉强吃掉了一小碗米饭,并且没有吐出来。


    午后,陈春哄他去床上躺,把电视机转了个方向,让他在床上也能看见。


    谈玉琢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上一秒耳边还是厨房里的流水和碗筷碰撞的声音,下一秒就跟被人锤了一闷棍一样,眼前直接一黑,所有的感官都关闭了。


    他做了梦,梦见月南山殡仪馆内停放的高大棺材,谈玉琢看见满室挂着丧幡,气得牙齿颤抖“咯咯”作响。


    谈玉琢没有想到,周时真的一分遗产都没有给他留下。


    非但没有留下,周潇红还和他说,周时在外面欠了债。


    “他想证明自己。”周潇红坐在他对面,穿着体面的昂贵的大衣,“但他实在是太蠢了,亲爹白送给他的公司都被他卖了。”


    她站起来,微微抬起下巴,态度温和礼貌,“现在,请离开这里。”


    谈玉琢张了张嘴,“靠”了一声,骂了句脏话,周潇红嘴巴真严实,葬礼进行了四天,愣是没让他知道一点消息,为周时乖乖守了灵堂。


    睡梦进行到一半,陈春摇醒了他,谈玉琢想可能是他说梦话了,之前他一说梦话,陈春就要叫醒他,她怕他发癔。


    谈玉琢迷迷糊糊,嘴里含糊地抗拒,陈春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叫他喝口水。


    停了的雪又开始下了,窗户上“扑棱棱”的,是雪粒子扑到玻璃上的声音。


    谈玉琢顺从地张开嘴,陈春喂他水,他含了会,发觉口腔里有淡淡的苦味,一下把水吐出来,吐出三片发白的药片。


    “你干什么?”他有气无力地发恼,不知道陈春什么时候藏起来的药,“我不吃!”


    陈春年轻时候在村里种田是一把好手,很多男人都没有她有力气,她重新数好药片,伸出一只手扣住了谈玉琢的下巴。


    谈玉琢躲不开,咳嗽了几声,水呛了好几口,生气地大叫,随手抓起身上的毯子甩到了地上,又把热水袋一脚蹬下去。


    热水袋“咕咚”一声砸在陈春脚边,谈玉琢这才发现陈春腿边贴着一副瘦瘦小小的身躯,小女孩抱着自己妈妈的腿,瑟缩了一下。


    陈妙妙和她妈一样,先天性聋哑,因为干涉得早,现在能发出一些含糊的音节,她努力地缩紧喉咙,叫了一声变调的“哥哥”。


    气血瞬间褪去,谈玉琢身上一下冷了,干愣愣地坐着,眼前直发花,几乎要看不清陈妙妙的脸。


    他不知道自己一觉睡到了晚上,陈妙妙周五放学被接回家已经两个小时了。


    陈春立在一边静静地盯着他,谈玉琢垂着头,出租屋里没有暖气,他冷得直打哆嗦,又不肯自己弯腰捡毯子。


    在谈玉琢小小声说“头晕”的时候,陈春捡起毯子,裹到他身上。


    “你发烧了。”陈春打手势,伸出手贴了会他的额头,又贴了自己额头几秒,来回三遍。


    谈玉琢没有反应,过了几秒,起身去摸自己的外套,动作艰涩地往自己身上套,“我先回去了。”


    陈春不让,手势打得很快,快要贴到谈玉琢的脸上。


    谈玉琢不看,陈春去拉他的手,一遍遍在他手背上写字。


    她手上都是常年劳作留下的老茧,磨得谈玉琢有点疼,最后还被重重戳了两下。


    谈玉琢断断续续小声咳嗽,他想叫陈春不要大惊小怪,他应该已经烧了快两三天了,人也没有事,还能自己顺着街走到小区里来。


    他很乐观,对自己的身体有盲目的自信,陈春问他:“你到哪里去?”


    “我在附近酒店开了房。”谈玉琢坐起身,陈妙妙松开手,转而抱住了他的膝盖,又叫了他一声“哥哥”,说他身上热。


    谈玉琢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抬起头,“我睡这你们睡哪,这就一张床。”


    陈春很倔强,“你出去,没人照顾你,你留在这,我照顾你。”


    “我多大一个人了,自己活又不会死。”谈玉琢拍拍陈妙妙的肩膀,陈妙妙依依不舍地退开几步,仰着小脑袋看他。


    枕头边的手机恰好震了一下,谈玉琢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在他睡觉的期间,有五个未接电话,都是许庭知打来的。


    许庭知刚刚发了一条短信过来:“很久没见了,有时间出来吃个饭吗?”


    谈玉琢笑,想他终于沉不住气了,把手机屏幕转给陈春看,“这不是下一个照顾我的人就来了吗?”


    第4章 桌牌


    许庭知接完电话,轻哼着歌回到主桌,桌上的牌已经换了一轮了,梁颂年还是坐在主座。


    “打了那么久?”梁颂年抬起头,松松看了一眼靠在椅背上看牌的许庭知,不紧不慢地打趣,“又和家里那个报备?”


    许庭知“啧”了一声,伸手从别人的手里抽了张牌扔到牌桌上,“你胡说什么,我从来都不需要报备。”


    梁颂年只一笑,许庭知眼不见为净,低头研究了一下牌,忍不住“靠”了一声,直言不讳:“你这什么破手气,站起来。”


    他拎住那人的后衣领,转而自己坐上了牌桌,志得意满,肯定地说:“梁颂年,我这局牌要赢。”


    许庭知这样的话嚷嚷过不知道多少回,梁颂年点了下头,没有其他多余的表示。


    许庭知压下四张牌倒扣在桌上,轻轻一笑,唇侧露出一点虎牙尖,“我给玉琢打电话了。”


    梁颂年没有抬眼,看上去冷淡而镇静,语气平淡,“是吗?他不爱接陌生人电话。”


    许庭知翻开牌,观察梁颂年的脸色,“他接了。”


    梁颂年放下手里的牌,和许庭知对视,并没有出现许庭知预想的惊讶神情。


    许庭知耸了下肩,摆出无辜的脸,“车已经派去接他了。”


    并且他很乐意让这类恶人角色交给梁颂年做,“你如果不想他来,可以现在叫司机把他半路送回去。”


    “怎么,让你英雄救美吗”梁颂年淡笑,随意地将自己手上的牌扔到废牌中间,默认了许庭知的安排,“你赢了。”


    许庭知抬了抬下巴,得意地吹了声口哨。


    梁颂年站起身,“玩得有点累了,我出去透口气。”


    许庭知把手里的牌递给旁边的人,跟在梁颂年的后面。


    “现在约玉琢来不好。”梁颂年回头说,“下雪了,天气不好,他不乐意来。”


    “你是他肚子里蛔虫啊,知道他到底乐意不乐意。”许庭知呛他,“我看他不乐意见你才是真的。”


    梁颂年只笑了一下。


    许庭知想起自己前几天听来的传闻,耐不住性子,压低嗓音:“我听别人说,周时葬礼一结束,玉琢就离开了他们家。”


    “他们家只剩下一副壳子,早点离开是好事。”梁颂年回答。


    “要是真是他自己主动离开的就好了。”许庭知撇了一下嘴,不太赞成,神神秘秘地问,“你知道周时怎么死的吗?”


    梁颂年转过身来,示意他继续说。


    “暴雨天,他在山路上飙车,留了个全尸,旁边秘书比较倒霉,直接碎成块了,人家父母到公司闹了好几次,才知道自己儿子在外面当男小三。”


    停顿了几秒,许庭知轻声继续说:“周时一分钱都没给他留。”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梁颂年没有关心,没有怜悯,客观地评价。


    “搞不懂。”许庭知摇了摇头,略微思考了几秒,尔后微仰着头笑说,“玉琢那么好看,如果他当我老婆,我愿意什么都留给他。”


    梁颂年看了他一眼,目光平而直。


    许庭知转头看他,微微睁大眼睛,“干嘛?”


    “不要说胡话。”梁颂年淡淡道。


    许庭知觉得他莫名其妙,歪了下头,“搞什么,我又没说什么,看着那张脸,你没这样想过吗?”


    “算了,我知道你肯定没想过。”许庭知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梁颂年目光平平地前视窗外漆黑的雪夜,既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似乎是默认了。


    过了大概半小时左右,谈玉琢裹着一身风雪推开门,厅内坐了十几个人,大部分都是陌生的面孔。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许庭知的身上,不算热切,尔后落到旁边梁颂年的身上,同样的平和无波澜。


    经理引他到许庭知旁边的座位上,许庭知发现他没什么精神,脸色苍白得有点不正常,忍不住关切地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谈玉琢抬眼,看着许庭知,他脑子转得缓慢,隔了几秒才反问:“什么?”


    许庭知笑笑,没有继续询问,转移了话题,“你来得正好,我们刚开始喝酒。”


    谈玉琢在他们并排的位置坐下,许庭知倒了杯酒给他,问他:“会喝吗?”


    谈玉琢点点头,梁颂年转头看他,“什么时候学会的?”


    “谈先生的酒量很好。”桌上有认识他的人适时搭腔,虽然谈论的人是谈玉琢,但对方只看着梁颂年,“之前和周时吃饭,头三杯酒都是谈先生喝的。”


    谈玉琢低头抿了一口酒,看上去没有多少兴趣,他淡漠的脸蛋漂亮得刻薄,说话也刻薄,“我不记得你。”


    许庭知笑出声,“别人都不记得你,凑什么热闹,自己先罚一杯。”


    那人讪讪地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仰头喝了一杯。


    饭桌上陷入了短暂的安静,谈玉琢只感觉有点饿,心思都在自己面前的菜肴上,但他又挑得很,相同的菜式在他面前重复了三遍,他才夹了片红酒梨。


    看见他动筷吃了,其他人才陆陆续续地重新聊起来,几杯酒下肚,许庭知思绪有点飘,凑过来和他说话,谈玉琢舔了舔自己的上嘴唇,他知道许庭知在看。


    许庭知的情绪比以往高涨,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来者不拒,到后面,他自己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头开始晕起来。


    朦胧的视线里,坐在他身旁的谈玉琢的脸颊变得越发如珠如玉,他想着吃得差不多了,便轻声问谈玉琢:“会玩牌吗?”


    “我不玩你们的牌。”谈玉琢摇头,“你们一张牌就玩几万块。”


    “全算我的。”许庭知兴致盎然,绝不会在这时候放过机会,想站起身,攒了两次力气,发现自己站不太起来。


    谈玉琢靠近他,告诉他:“你有点醉了。”


    许庭知皮肤白,酒气很容易上脸,脸颊两侧微红,双眼发直迟钝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谈玉琢。


    下一秒,许庭知肩背往下一压,撞到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整个人不由得愣住,疑惑地回头。


    梁颂年站在他身后,垂下看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情绪,语气平静:“不要动了,我找人送你回去。”


    “什么?!”许庭知神经被酒精麻痹,没有搞清楚状况,使劲向梁颂年挤眼睛,“怎么了,我没事。”


    谈玉琢不继续吃了,他看着梁颂年拨了个电话,简单地在手机里说了几句,原本还在轻微挣扎的许庭知跟死了一样安静趴在桌子上。


    没超过十分钟,包厢的门再次被推开,来的人一句话都没有说,沉默地径直走过来,弯下身子头一低,把软绵绵的许庭知直接扛了起来。


    那人身量极高,五官立体,只是左脸上有一道长疤,看上去很凶。


    “今晚谢谢,我先带他回去了。”他和梁颂年说话,谈玉琢微微偏头看,被他盯了一眼。


    “看什么?”梁颂年挡住他的视线,“你自己看好许庭知。”


    谈玉琢双手握住酒杯,很快地转回头,脸色白了几度,好久没有缓过来。


    他喝了口酒,手不太稳,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滑落,他低下头,不知道怎么想的,用食指节擦了几下,尔后把指节含进嘴里,把酒液舔干净了。


    之后的事情,谈玉琢记不太清楚,他吃不下一点东西,便一直喝酒,有个人在他对面站了起来,举着酒杯,嘴巴一张一合。


    “今天结束的最后一杯酒你来喝吧,”他说,“你今天来晚了。”


    谈玉琢不想喝,即使他已经喝了很多酒了,多这一杯不多少这一杯不少。


    “抱歉,我喝不下了。”谈玉琢脸上没有多少笑意,面容冷淡,客气地拒绝。


    梁颂年坐在他旁边,没有出声的意思。


    谈玉琢看着梁颂年那张冷然的,平静的脸,可能是酒精的催动,一些恶劣的心思如藤蔓一般缠绕上来。


    他伸出脚,在桌子的遮掩下,脚尖点到了梁颂年的小腿。


    梁颂年岿然不动。


    “你不喝,就是不给我们面子。”对面的人说完,其余人默契笑起来。


    宴桌上,谈玉琢陪笑,得体地拒绝:“不是我不愿意喝,是真的胃不行了,下次吧,下次我自罚三杯。”


    宴桌下,鞋尖顶开裤脚,一下一下狎昵地贴着小腿蹭动。


    “可以了,不要得寸进尺。”梁颂年开口,“今天就到这里结束。”


    谈玉琢愣了愣,坐在原位置上没有动,梁颂年起身握住他的手臂,低身倾向他耳边,“我送你回去。”


    谈玉琢犹豫了几秒,他不看梁颂年,垂着眼睛站起身,走出来的时候脚步不稳踉跄了几下,梁颂年扶稳他,“小心点。”


    谈玉琢不知道他是否意有所指,脸上一阵一阵热,疑心自己真的喝醉酒了。


    他走不稳,梁颂年把外套搭在臂弯上,自然地揽住他的腰,谈玉琢想掰开他的手,却意识到这样会和他有触碰,手又慢慢垂下了,只抓住了他的袖子。


    外面的空气很冷,谈玉琢身上却热得厉害,几乎到了滚烫的程度,梁颂年推他上车,谈玉琢落到车座上,轻声哼了一声,手臂抬起遮住自己的眼睛,膝盖曲起,脖颈向侧边拉出一道白韧的线条。


    他的脖子也粉,梁颂年觉得他状态不太正常,轻轻拍了拍他的脖颈侧,“你现在住哪?”


    谈玉琢紧闭嘴,一个字也不肯说。


    梁颂年拉下他的手臂,谈玉琢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躺着和他对视,眼睛里烧出一片水光。


    许久,他沙哑着嗓子说:“梁颂年,我想睡觉。”


    第5章 狗尾巴草


    但梁颂年不为所动,他表现出了无法商量的强硬,“先告诉我,再睡。”


    从他身上投下的阴影居高临下地笼罩在谈玉琢身上,谈玉琢缓慢眨了两下眼睛,不看梁颂年了,转头看前面的车座椅背,显露出一点醉态,含糊地:“我不记得……”


    梁颂年没有说话,谈玉琢依旧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如有实质一般,他不得不放轻了自己的呼吸,尝试想一些话弥补自己拙劣的谎言。


    他听见梁颂年在自己上面说:“司机可以送你回去。”


    几乎已经是明确的拒绝,车内的饰灯昏暗,谈玉琢看不清也就没有感觉多难堪,反而轻松些,松松地吐了一口气,“不用,有人会来接我。”


    他现在唯一想联系的人是陈春,可是陈春只有一辆小电瓶车,工作时间已达五年,前端时间车头后视镜还碎了一个。


    天气冷了之后,每次她来接谈玉琢,都要先给他围上一块花色老土的厚实围巾。


    谈玉琢想到那条围巾的样子,就有点想笑,但在梁颂年面前没有笑出来。


    “谁来接你?”梁颂年又问。


    接二连三的,谈玉琢感觉自己面上有点挂不住,干脆不说话了,沉默地计算着需要多久的时间才能打到一辆车。


    梁颂年的手指在他脸上,有点凉,谈玉琢动了一下,后知后觉是自己现在太烫了。


    “怎么办啊,玉琢,”他嗓音低低地说,“你生病了没有人来接你。”


    谈玉琢模糊地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几分似是而非的疼惜,又感觉冷漠。


    他想不通,梁颂年为什么是那么矛盾的一个人。


    过了一小会,谈玉琢听到了车门关闭的声音,外面风雪的呼啸声一瞬间销声匿迹,车内瞬间变得安静。


    梁颂年打开驾驶座的门,一边单手系好安全带,一边发动了汽车。


    谈玉琢不知道梁颂年会把自己送到哪里,但总归不会太差,他的神经开始松懈下来,在轻微的颠簸中,意识缓慢地下沉。


    车在路上平稳地开着,车窗外冰天雪地,车内却很温暖,空调的温度让木质熏香变得更加明显。


    梁颂年在前面叫他的名字,谈玉琢睁开眼,在座椅之间的缝隙中看梁颂年,从他的脸看到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


    “许庭知有男朋友,你不要再做错误的选择。”他平和地说,不算严厉,但也不算多关心。


    谈玉琢不觉得自己做过什么错误的选择,妈妈昨天打了电话给他,z市的冬天对她来说还是太冷了,所以谈玉琢送她去南方休养。


    谈玉琢今年二十六,已经不算小了,妈妈依旧叫他“宝宝”。


    她说宝宝,我织了件毛衣寄给你,注意保暖。


    周时给了他很多钱,没有这些钱,他今年冬天就不会收到妈妈从南方寄过来的毛衣。


    就算当年他继续跟着梁颂年,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只是周时实在不该拿遗产骗他,他本来打算今年也到南边去。


    谈玉琢缓慢地翻过身,额头轻轻靠在皮质座椅上,没有发出多少声响。


    他闭上眼睛想了一些东西,有点害怕自己做噩梦,但还是很快就陷入了睡眠。


    他梦见高二9月13号的中午,暑气正盛。


    到医务室需要穿过一整个操场,一个暑假都没有被打理过的草场长满了狗尾巴草,毛穗在炽盛的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色的光。


    谈玉琢带上医务室的门,躺在单床上,大概过了十分钟,他听见了敲门声。


    他从床上坐起来,把蓝色的隔帘拉开一些,敲门声停了几秒,尔后锁栓响了几声,门被人推开。


    梁颂年从门外走进来,稀松平常地和他对视了一眼,谈玉琢把头缩回去,默不作声把隔帘拉上。


    医务室的地基比操场高,有一道上来的阶梯,阶梯旁种了两排香樟树,窗外其中两棵特别大,枝繁叶茂地遮盖了大半视线。


    光线充足的午后,谈玉琢透过隔帘,能看见梁颂年轮廓模糊的身影在晃动的树影中移动,他怀疑在外面的梁颂年同样能看见他,所以待着一动不动。


    身影先是在桌子前低头站了一会,然后走到柜子边,停顿了片刻。


    “你知道碘伏在哪里吗?”他问。


    隔帘里很安静,仿佛里面没有人一般,梁颂年回头多看了几眼,隔帘正好轻飘飘一荡,谈玉琢从里面探出脑袋。


    他的脸色和唇色苍白,额上贴着一块蓝色的冰贴,伸手指了最底下的柜子:“在那里面。”


    梁颂年视线在他校服胸前代表高二年级的紫荆花校徽上停留了几秒,点了点头:“谢谢。”


    他背对着谈玉琢蹲下身,拉开柜子,从最里面的医疗箱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碘伏。


    “你拿碘伏去做什么?”谈玉琢在身后问。


    梁颂年扭头看他,发现他没有拉上帘子,坐在原处,刚刚应该一直在看他,但是梁颂年看过来,他就移开了视线。


    医务室里一瞬间安静了下去,梁颂年看了他片刻,直起身,随手将碘伏放到桌子上,手撑在桌子边沿,问“怎么了?”


    谈玉琢抬起头,短暂地看了他一眼,垂着眼,眼皮一直在微微颤,诚实地回答:“你们上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


    梁颂年看他时间格外长,很轻地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课表的?”


    谈玉琢发愣,他刚刚说话完全没有经过大脑认真思考,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完全没有思考过从自己嘴里透露出了什么信息。


    “我在你隔壁班。”谈玉琢犹豫地说,很艰涩,但吐字清晰,梁颂年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在他胸前的校徽又看了几眼,没有说什么。


    谈玉琢不太自然地抬起眼,只一瞬就别开了眼,隔了几分钟,再次抬起脸,看着梁颂年。


    谈玉琢一向很不耐Z市夏季湿热的水汽,他之后一直把这件事怪罪于那日的天气。


    “梁颂年。”谈玉琢很小声地叫他,梁颂年对于他知道自己的名字,没有惊讶,只“嗯”了一声当回应。


    “……我好像喜欢你。”


    谈玉琢只能看见梁颂年的侧脸,很冷淡,嘴角微微垂着,看上去没什么情绪。


    梁颂年耐心等了一会,发现谈玉琢话已经说完后,几乎没有什么波澜,随意地点了下头,“嗯,我知道了。”


    谈玉琢想自己应该是被拒绝了,不太知道现在应该摆出什么表情,只能调整了几次额头上冰贴的位置,也没有调整明白,最后说了一声“那我先走了”,浑浑噩噩地离开了医务室。


    他像来时一样,从香樟垂落的叶片下走过,穿过一整个炙热的空荡的操场。


    过了很多很多年,他仍旧记得学校医务室里消毒水的味道,还有自己喉咙深处藿香正气水呛人的酒精味道。


    谈玉琢睡得并不安稳,梦到这里,就开始不停地呛咳,断断续续的,类似于极低的抽泣声。


    梁颂年停下车,绕到后面打开车门,探身进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谈玉琢完全没有反应,被梦魇癔住了,梁颂年碰他,反而让他不受控制地蜷缩得更紧。


    “玉琢。”梁颂年低声叫他,摸到他的脸上,因为咳嗽,他眼角那块皮肤湿乎乎的,特别热。


    梁颂年想把他抱起来,谈玉琢不太配合,无意识地往里面缩。


    他的嘴唇和脸颊两侧都泛着不正常的红,连眼皮都红了,头软绵绵地从他肩膀处仰下。


    “到家了。”梁颂年托住他的后脖颈,轻声哄他,也不管他听不听得到,另一只手扣着他的腰,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到了房间,他把人放到床上,打了个电话给私人医生。


    在等待的时间里,梁颂年站在床边,垂下手碰了碰谈玉琢的下巴,谈玉琢闭着眼咳嗽了两声,梁颂年手往下移,解开了他衬衣的扣子。


    谈玉琢浑身没有力气,所以当他感觉到有人在扯他衣服时候,他也只能低低地哼了两声,手摸到自己领口处,什么都没有抓到。


    他紧紧地皱起眉头,很快又感觉下身一凉。


    他被扒得全身只剩下一条内裤,谈玉琢费力睁开眼看了一眼,很快又闭上了,虚弱地小声抗议。


    “好冷呀,”他呢喃,“……我冷,梁颂年,我冷。”


    谈玉琢身上腻着一层汗,四肢关节都透粉。


    梁颂年半抱起他,用泡了温水的毛巾摁住他的膝盖,“冷就靠我身上。”


    谈玉琢不甚清明,只感觉可能要发生什么,于是便几分真几分假,意思性地两声,很听话地靠在梁颂年身上,任由那股冷调的木质香慢慢地浸染自己。


    “我身上好热。”谈玉琢瞳孔聚不上焦,有点不在状况里,显得很呆,手摸到自己的小腹上,哑着嗓子小声,“梁颂年,我这里热。”


    温毛巾贴在谈玉琢的脖颈上,他舒服得喟叹了声,梁颂年无言看了他片刻。


    谈玉琢也看他,他感觉梁颂年是在默认,便直起些身子,用自己的嘴唇一点一点触碰梁颂年的鼻梁和脸颊,还有下巴。


    他的嘴唇同样很热,亲了一会,就有了血色。


    只是亲了许久,梁颂年没有什么反应,谈玉琢就想去亲他的嘴唇,但被挡了一下。


    “到这里就可以了。”梁颂年说。


    谈玉琢瞬间焦虑起来,他不明白梁颂年的意思,梁颂年离开,他就保持着原姿势,垂着头跪坐在床边。


    梁颂年很快就回来了,手上拿着套干净的厚睡衣,顺便把空调温度调高,替他套上了睡衣。


    谈玉琢怀疑,便直接问了:“你是不是对我没意思?”


    梁颂年跪在床边的地毯上,谈玉琢一只脚蹬在他的膝盖上,另一只脚踝被他捏在手里,闻言抬起了头。


    谈玉琢烧得头晕眼花,直想干呕,看不清梁颂年的眼神,看上去更加呆了。


    梁颂年给他的脚套上厚绒袜子,“抬脚,另一只。”


    谈玉琢把另一只没穿袜子的脚放进他手里。


    穿戴好后,谈玉琢躺进柔软的被窝里,梁颂年站起身,淡淡地笑:“玉琢,你总是喜欢问一些蠢问题。”


    谈玉琢头痛得要命,把自己的下巴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对眼睛,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但他惯来又不会反驳梁颂年的。


    “很可爱,但是下次不要再问了。”梁颂年对他说。


    良久,谈玉琢缓慢地“哦”了一声。


    第6章 第6章


    谈玉琢费力地睁开眼,被窗外朦胧的阳光刺得皱紧眉头。


    宿醉加上发烧的感觉并不好受,他慢吞吞地思考,第一反应就是要发脾气,为没有关紧打扰到他睡觉的窗帘。


    “醒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谈玉琢才意识到自己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迟钝地循着声音看去。


    梁颂年逆着光背靠坐在飘窗上,在他的身后,是风雪初霁的晴天,高大连绵的山脉隐在云烟之中,连片的松柏积雪,在阳光下呈现出雾霭一般的蓝色。


    谈玉琢感觉自己体温还是有点高,怀疑自己还在低烧,他低低“嗯”了一声,发现自己嗓子沙哑得厉害。


    眼睛被光刺得有点睁不开,谈玉琢揉了揉眼睛,还是无法适应,梁颂年把窗帘重新关上,打开了床头灯。


    “你睡了很久,现在是下午两点。”梁颂年身上带着一股淡而温和的香,谈玉琢迟钝地“啊”了一声,他很早之前就对时间没有什么概念了,没有想到自己睡了那么久。


    可他还是很困,有些不清醒。


    梁颂年安静地和他对视片刻,轻声说:“玉琢,过来。”


    谈玉琢掀开被子,坐到床边时候才发觉自己身体残留着生病过后的酸痛,腿也绵软,他有点晕乎乎的,不知道是怎么走到梁颂年身前的。


    他站在梁颂年分开的两腿间,带着一丝丝鼻音,叫了一声:“颂年。”


    谈玉琢感觉自己刚才叫得怪恶心的,在周时葬礼上他还叫他“梁先生”,转眼不过几天,他就黏糊糊地捏着嗓子叫人“颂年”。


    之前,谈玉琢就觉得梁颂年的父母会取名字,“颂年”两个字不论滚过谁的唇舌,都像情人口中绵绵的絮语。


    梁颂年动了动,膝盖点到他的大腿外侧,谈玉琢像是得到了什么许可,慢慢地向着梁颂年靠近。


    梁颂年起先没有动作,身子微微后仰,默许谈玉琢的行为,在谈玉琢迟疑地停下的时候,握住了谈玉琢的腰,单手娴熟地抱住了他。


    梁颂年用手盖住他的额头,“还有点热。”


    谈玉琢舔了舔嘴唇,他紧张时候总会下意识这样做,许多年了,怎么也改不过来。


    “颂年,”他说,“……之前,是我的错……”


    谈玉琢说不下去,哽咽在喉咙里,脸部细微地抽皱了一下,几乎快要控制不能。


    梁颂年在他面前笑了一声,“过去的事情,不用再提。”


    似乎是真的不在意,也可能确实对他不太上心,他们之间讳莫如深的几年就这样轻飘飘被掀了过去。


    谈玉琢闻言,什么想法也没有,缓慢地抬眼看向窗外,不继续说了。


    “雪停了。”梁颂年见他适应了些,重新把窗帘拉开一条缝隙,几只黑白色的鸟扑棱着翅膀从窗前飞过,他笑了笑,“它们很亲人,你可以去向管家要点谷子,放手心上,它们会来吃。”


    谈玉琢兴趣缺缺,梁颂年话说到一半,他的思绪就无端断裂开来,短暂地空白了几秒,回过神时候,梁颂年话已经说完了,平静地注视着他。


    谈玉琢想着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是想不出来,于是又想低下头去揉自己的眼睛,梁颂年伸出手扣住了他的手腕,“不要太频繁揉眼睛。”


    谈玉琢看上去不是很舒服,眼睛里有红血丝,自己把眼尾揉得很红,有气无力地说:“我还想睡觉。”


    “你睡了太久,先吃点东西,等医生打完针,你再睡一会。”梁颂年让他坐自己腿上。


    谈玉琢听完,看上去忧愁了几分,倦倦地眨了下眼睛,梁颂年看了他一会,忍不住轻笑:“是不想吃饭还是不想打针?”


    谈玉琢不太喜欢他这样的说话方式,有点像在哄小孩。但是谈玉琢早就不是小孩了,他刚成年就和梁颂年上床,那时候梁颂年却不知道拿他当孩子看。


    “没有。”谈玉琢没睡醒,说话慢吞吞的,像是在字斟句酌,又让人感觉有点随意。


    他思考了会,似乎想认真地说些什么,最后只是卸了口气,“你别开我玩笑了。”


    梁颂年也没有说什么,只笑了声,看上去心情并不坏,谈玉琢于是能和他多说几句轻松的没有什么意义的话,然后一起下楼。


    吃完午饭,谈玉琢先上楼洗了热水澡。


    他起初没有在意,洗到中途随着热蒸气充满了浴室,感觉自己头越来越晕,胡乱拍关水龙头,扶着墙缓了缓。


    他站不住,只能靠在洗手台边,在巨大的水流声掩盖下,把自己刚吃下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等反胃感消失,他用冷水慢吞吞地洗干净自己的下巴,湿着身子坐在浴室的地板上。


    他已经不头晕了,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自己要做什么,直到自己身上有点冷了,才重新打开花洒。


    简单冲洗完,谈玉琢换了套新的睡衣,直接湿着脚走出浴室,随手找了条毯子抱在怀里,躺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找了部最近上映的电影看。


    隔了十二分钟,梁颂年带医生上楼,沙发前的木地板上还留着几串水渍脚印,谈玉琢侧着身子睡熟了,黑色的毯子盖在他身上,勾勒出薄薄的身体线条。


    电影声音开得很大,变换的光影照在苍白病弱的脸颊上,也没有吵醒他。


    他安静地闭着眼睛,胸膛轻微地起伏,左手压住毯子,睡衣的袖子上移,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青紫色的筋脉在上面蔓延。


    梁颂年看了一眼他空荡荡的无名指,垂下手,触碰了一瞬移开了。


    医生捏着他手腕扎进针的时候,谈玉琢眼皮抽动了一下,微微睁开了些。


    他又开始发烧,脸颊泛起湿乎乎的红潮,目光涣散着,不安地颤动。


    有一双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脸颊侧,好像有人在说话,但他听不清,习惯性地并起腿,眼珠上翻了几寸,模糊地呓语。


    一段很长的时间里,谈玉琢也记不清具体的日子,他打了很多针,大多数都是营养液,也是那时候开始,他不太热衷于食物了。


    其余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药物,谈玉琢叫不上名,也不太关心,偶尔陈春会偷偷帮他拔针,把药水倒掉,佯装出已经挂完的样子。


    有时候能骗过周时,有时候不会。


    但不管打不打针,他都很难受,现在也是。


    他下意识缩了缩手,透明的针软管里倒流一截鲜红的血,医生压住针头退出来几寸,皱起眉头,“他血管太细了。”


    谈玉琢一直不配合地乱动,针头在血管里转了两圈,也没有扎好。


    梁颂年俯身摁住他的手腕,轻声叫他:“玉琢。”


    谈玉琢的眼皮抽动了一下,没有反应,梁颂年揉他冰凉的手指,过了几分钟,他才渐渐适应,安静了下去。


    医生站起身调药水的流速,出于职业多问了一句:“病人是不是从小身体就不太好?”


    “嗯。”梁颂年回答,“经常生病。”


    “之前带过我的主任,父亲是很有名的中医教授,如果请得出他爷爷就更好,自小体弱最好从根上开始养身子。”医生在自己包里翻了翻,翻出自己的手机,“我把联系方式给您。”


    梁颂年把谈玉琢的手塞回被子里,温和地笑了笑,“谢谢。”


    谈玉琢第二次睁开眼,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屋内只开了一盏小夜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抱回了床上,梁颂年半靠在床头躺在他的身边,笔记本屏幕的冷光照在他平静的侧脸上。


    谈玉琢面向梁颂年蜷着,他没有动,梁颂年也没有低头看,却摸了摸他的下巴,“感觉好些了吗?”


    他合上笔记本,小夜灯昏黄暧昧的光线反而让他看上去更容易亲近些,谈玉琢看了看自己残留着针孔的手背,心情不是很好。


    他有点沮丧,点了点头。


    梁颂年垂眼看他,静了片刻,摸到他的手腕,从他手心下,捏了捏他的无名指,问:“戒指呢?”


    谈玉琢的手凉,被揉捏着,血液顺畅些,才有了些温度,他不撒谎,直接地回答:“我卖掉了。”


    说到这个,谈玉琢就有点得意,当初买戒指的时候,周时想在戒指内圈刻字,他没答应,因此转手卖的时候,戒指多卖了二十万。


    说完,谈玉琢慢慢眨了几下眼睛,试探问:“会不会不太好?”


    “不会。”梁颂年笑,“我新买个给你。”


    谈玉琢看看梁颂年,心里紧着的弦终于松了,显出一些任性但不至于让人讨厌的乖张,“我要比之前更贵的,太便宜的我不要。”


    梁颂年是话不会说很满的那一类人,谈玉琢时常要揣摩他的意思。


    高中,谈玉琢被梁颂年拒绝后,神思不属地过了两星期,期间没有再去过医务室,甚至连操场都很少去。


    十月天气转凉,学校半夜下了一场凉雨,谈玉琢盖了两条被子还是感冒了。


    上午第二节物理课,他趴在桌上不停咳嗽和吸鼻子,班主任下课之后把他叫到办公室开了假条。


    他拿着假条,先回宿舍在柜子里找到自己秋冬的校服厚外套穿上。


    走出宿舍天上下了细雨,他没打伞,人很焉巴,眼睛里不断烧出生理盐水,他只能不停地用袖子抹自己的眼角,布料把他眼角的皮肤磨得刺痛,就这样一路走到医务室。


    他推开门,却看见了自己认为不应该看见的人。


    梁颂年坐在医务室的椅子上,衣服是干燥的,连发型都没有乱,干净又清爽,和凌乱的、瘦弱的谈玉琢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他抬起眼,长长地看了一眼,“你好久没来了。”


    谈玉琢站在原地,眼角的泪水滑稽地不停流,因为太过震惊而宕机了,瓮声瓮气地“啊?”了一声。


    梁颂年有点无奈,用一种很容易让谈玉琢误会的温柔的语气说:“我一直在等你。”


    谈玉琢才知道自己没有被完全拒绝,梁颂年就是很奇怪的人,小时候是奇怪的小孩,长大了是奇怪的大人。


    在几个小时前,梁颂年一直没有发出确定的讯号,他还在担心自己病好了,梁颂年同情心告罄,会不会直接送他回去。


    现在他说要送自己戒指,那应该是决定要继续包养他的意思。


    梁颂年手指关节蹭了蹭他的脸颊,“随便你挑。”


    谈玉琢忍不住笑了,撑起身子靠过来贴了一下梁颂年的嘴唇,他身上热,梁颂年扶住他的腰身,没有推开也没有迎合,保持着妥帖的让人找不出错处的距离。


    谈玉琢本来只是单纯地贴了一会他的唇角,片刻后覆住了他的唇。


    睡衣层层堆叠在梁颂年的小臂上,他身上有一股蓬勃的侵袭性强烈的热气,和谈玉琢病出来的热完全不同。


    谈玉琢抬起手,放在梁颂年的脖颈侧,闭上眼睛,慢慢舔舐,直到把对方的嘴唇舔得很湿,才小心翼翼地探出舌尖,梁颂年没有拒绝他。


    吻了很久,梁颂年放开些他,谈玉琢很不合时宜地呛咳两声,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是很差劲的,闷着声贴上去,胡乱地贴着梁颂年的嘴唇亲。


    他一边亲,一边手往下伸,梁颂年伸出手指轻轻点开他,克制地说:“玉琢,等下,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谈玉琢看着他,一下一下吻他的脸颊,声音含糊不清:“怎么了?”


    严肃的冷漠的脸上,他的嘴唇被谈玉琢亲得很红,眼睛却是清明的。


    他声音很清楚,不存在听错的可能,他说:“玉琢,我有性功能障碍。”


    谈玉琢没有在意,跪坐在梁颂年的腰身上,轻轻笑:“没关系,一定是因为现在我还穿着衣服。”


    他悉悉索索地把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脱了,只剩下一双白色的袜子,又凑过去亲梁颂年的嘴唇,贴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现在还发烧呢,里面热热的,会很舒服的。”


    谈玉琢身子白得发光,抱在怀里又软又热,但是梁颂年连呼吸都没有乱一拍,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谈玉琢往下摸,摸到绵软的一团,一点反应没有。


    他愣了一瞬,依旧乐观,并且很宽容,慢慢往下移,“没事,我亲亲它就好了。”


    梁颂年看了一眼他烂红的嘴唇,摁住他的肩膀,声音低哑:“可以了,不要闹。”


    谈玉琢嘴唇温热,吻他小腹上肌肉起伏的沟壑,牙齿咬住皮带扣,发出轻轻的磕碰声,眼眸湿润向上看着他,纤长鸦黑的睫毛轻轻扇动。


    梁颂年推他,谈玉琢焦急地摇头,拼命往里吞,喉咙上下艰难地滑动,发出吞咽的水声,声音闷在口舌里,含糊地说不要不要。


    梁颂年妥协了,仰头闭上眼睛没有看他,手指轻轻伸进他的发间。


    谈玉琢把自己脸憋红了,腮边鼓出一块,含在嘴里的一团东西还是软绵绵的,他犹豫地吐出来,连咽了两口口水。


    “……没关系,你是今天太累了吧……”他看着梁颂年的脸安慰。


    梁颂年沉默。


    “……”


    谈玉琢说不出什么了,一起沉默了下去。


    过了许久,谈玉琢从他身上翻下去,干愣地平躺在床上几秒,什么想法都有。


    混乱地思考了几分钟,开始一件一件往自己身上套衣服,最后翻过身往床边沿挪。


    他穿好衣服站起来,没敢看梁颂年的眼睛,真诚地说:“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我们下次再联系吧!”


    第7章 早餐


    梁颂年叫住他:“你要回去吗?”


    谈玉琢不知道怎么回答,犹豫地抬起眼,轻轻“嗯”了一声。


    梁颂年从床上坐起来,衣服整齐,面庞沉静,仿佛刚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现在已经十一点了。”他说,“你下不去山。”


    谈玉琢的睡袍太长,拖到了脚背上,他抓了抓自己膝盖上的布料往上提,既不说话也不动作,站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颂年伸出手,叫他躺回来。


    谈玉琢顿了顿,还是没有动作,扭捏了会,皱着脸说:“不行,我太难受了,疼。”


    梁颂年看他,谈玉琢背上登时冒出了细密的汗,他想叫梁颂年不要再看了。


    他就是一个很容易沦陷于庸俗的人,稍微花上一点钱,谁都可以欣赏他的丑态,不论看多少遍,都不会感觉新鲜的。


    “很难受吗?”梁颂年问,像是在问一个很平常的问题。


    “……你别问了。”谈玉琢放弃,闭上眼睛。


    梁颂年把灯调得更暗了些,似乎是想给谈玉琢留一点体面,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部线条显得愈发完美,像某种没有缺点,不会被世俗情欲困扰的造物。


    梁颂年靠过来些,用一种轻柔但不容抗拒的力度握住了他的手腕,“抱歉,我应该提前和你说。”


    谈玉琢觉得很没有意思,梁颂年没必要为这件事和他道歉,又微妙得觉得尴尬和愧疚。


    梁颂年掀开被子,重新裹住他,谈玉琢身上的睡衣毛茸茸的,抱起来实际上很舒服,只是人太瘦了。


    谈玉琢安静地在他怀里躺了一会,含着一丝愧疚道歉:“对不起,我刚刚不应该没有经过你同意就田你了。”


    尔后露出几分凝重:“很不礼貌。”


    他想扇自己的嘴,怎么什么都馋呢。


    梁颂年捏了捏他的下巴,“道歉也要礼尚往来吗?”


    他看着他,缓缓说:“如果想不出要为什么道歉,可以不说。”


    谈玉琢闭嘴了。


    过了会,他小声为自己辩白:“我很真诚的。”


    梁颂年嘴角弯起不易察觉的幅度,“嗯”了一声,“我感觉到你的真诚。”


    谈玉琢莫名觉得他的话不可信,只不过现在他有一件更为需要解决的事情,他忍了忍,开口说:“我想去下浴室。”


    梁颂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被子拉过他的肩膀,拍了拍他的脊背,“再不睡觉,天就要亮了。”


    “不是……”谈玉琢觉得自己的事情比较紧急一点,鼻子开始沁出细密的汗珠,“我可以去客房,不会吵到你睡觉。”


    梁颂年继续拍拍。


    谈玉琢睁大眼睛,眨动好几下,企图让他理解到男人之间不必言说的密语。


    梁颂年面无表情,拍得更加轻缓了些。


    “……”


    果然,男人失去了下半身,就失去了脑子,真是可怕。


    谈玉琢无言,默默侧过身子,膝盖蜷起。


    “玉琢,不可以。”梁颂年摁住他的手。


    谈玉琢皱眉,咬着牙说:“你干什么呀?”


    梁颂年不为所动。


    谈玉琢无可奈何,半张脸埋在枕间,良久闷出一句:“梁颂年,你讨厌死。”


    “我恨死你了。”谈玉琢用很轻的声音说,他实在难受,不免自暴自弃。


    “靠过来些。”梁颂年单手扣住他的腰,把他往自己身边拉。


    谈玉琢不配合,他被梁颂年摁得有点难受,想要推开他,“你又帮不了什么忙。”


    说完,他沉默了一瞬,红着眼睛恨极来了一句:“我就知道,男人一过二十五就不能用了。”


    梁颂年被他逗笑了,“你不也过二十五了吗?”


    谈玉琢轻哼一声,“我和你又不一样,我用后面,用不到前面,萎不萎又不影响使用。”


    梁颂年又笑,很包容似的。


    “今天先忍着点。”梁颂年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脸,手伸进睡袍里,摁住他的小腹部,“你还在生病,不能那么贪玩,嗯?”


    谈玉琢轻叫了一声,梁颂年的手掌心温厚,宽大有力,他止不住想躲。


    “给你揉揉肚子。”梁颂年在他耳边说,“刚刚是不是吐了?”


    谈玉琢这几年记忆里变得很差,但他对自己衰退的记忆力没有概念。


    他发现自己居然记不起五个小时前自己洗澡的细节,也记不起自己是否打扫干净了浴室,有没有留下痕迹。


    谈玉琢后喉咙发紧,心口一凉,身上的温度迅速降下来,心跳却变得更加猛烈。


    他想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吐过,又觉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现在摇头只会显得很突兀尴尬。


    梁颂年看他,说不上多认真,“之前你胃没有那么差。”


    梁颂年的力道控制得很好,不会让他觉得过于难受,原本不适的胃部都渐渐平息了下去。


    谈玉琢发现自己对自己的身体并不熟悉,觉得自己有点丢脸,眼泪不断积聚,滑下来,挂在鼻尖上。


    梁颂年亲了亲他的小眼泪珠子,含住他的上唇,给他安慰。


    谈玉琢让他亲了一会,人有点迷糊了,眼睫毛沾了泪水重得他有点抬不起来,于是眯着眼睛很轻地提醒:“刚刚我的嘴含过你的口口。”


    梁颂年停下了动作。


    谈玉琢继续说:“我没有漱口。”


    梁颂年嘴唇离开他几寸,默了又默,压住他的唇舌:“不要再说话了,乖乖。”


    谈玉琢失去了说话的权利,只能埋在枕席间,闭着眼睛,脸庞干燥了又被泪水打湿,也不知道是因为太难过还是因为太难受。


    “我又不嫌弃你,过来再亲会。”梁颂年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拉下来。


    他把自己的眼睫都哭得湿漉漉的,让梁颂年想到葬礼那天,谈玉琢为周时流的眼泪。


    他把自己遮面的黑纱也哭湿了,梁颂年很少看见有人那么爱哭。


    很可惜,梁颂年心想,人死了就是死了。


    周时死了,就再也亲不到谈玉琢的眼泪。


    ————


    梁颂年吃完早饭,换了身外出的衣服,重新上楼走到床边,谈玉琢还是没有醒,一动不动地侧着身子,呼吸均匀。


    梁颂年低头看了眼手表,等了五分钟,伸手轻轻拍了拍谈玉琢的肩膀。


    谈玉琢睡眠很浅,几乎在梁颂年触碰他的一瞬间,他就睁开了眼睛,只是还在状况外,呆了几秒后,迟缓地拉起被子想要盖住自己的脸。


    梁颂年把被子拉下来一点,“九点半了,你下去吃点早饭。”


    谈玉琢眯着眼睛皱眉,抬起手盖住自己的眼睛,“我不吃,你先去忙吧,下午我自己会回去。”


    他翻身打算继续睡,梁颂年扣住了他的肩膀,问他,“回酒店吗?”


    谈玉琢实际上根本没有想好自己要去哪里,梁颂年问了,他就点头。


    “之后呢?”梁颂年问。


    谈玉琢感觉他像个强迫自己列出完整职业规划的上司,他散漫地“哦”了一声,懒洋洋地说:“重新买个房子住吧?”


    他不确定这个回答会不会让梁颂年满意,尾音带了些不自信的疑问,他很担心这件事,因为梁颂年看上去不满意就不会让他睡觉的样子。


    梁颂年没有评价他的计划是否合理可行,只是看了他片刻,抬手碰了碰他的额头。


    “今天别忘记吃药。”梁颂年说。


    谈玉琢敷衍地点了点头,眼睛缓慢地闭上,一副又憋闷又困的样子。


    梁颂年的手很干燥温暖,在他额头停留了片刻,然后是脸颊,最后是脖子,动作轻柔。


    “玉琢,我数三个数……”


    谈玉琢蓦然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弹坐起身。


    因为惊讶于自己条件反射的速度,他呆愣片刻,反应过来直想抽自己巴掌。


    梁颂年捏了捏他的后颈,力道不重,像是在安抚,声音也很柔和,“好了,下去吃点东西。”


    谈玉琢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古怪,勉强掀开被子下了床,下楼坐到了餐桌上。


    梁颂年把盘子递给他,谈玉琢不太愿意吃,但还是道了谢。


    早餐还是热的,看起来刚做出来不久,金枪鱼可颂的表皮上似乎还残留着烘烤时的“滋滋”声。


    面包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谈玉琢被勾起了些食欲,尝试吃了点。


    “咖啡还是牛奶?”梁颂年从台面上拿下两只杯子,谈玉琢抬起头回答:“牛奶。”


    谈玉琢头发长,松松地垂在身侧,有点凌乱,他捏着叉子,时不时在盘子里拨动,却没几次送进自己嘴里。


    “你还是想走吗?”梁颂年问他。


    谈玉琢很快地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纠结或者犹豫的时间,“等会你不用送我,我自己可以走。”


    梁颂年平静地放下杯子,坐在谈玉琢的对面,“为什么?”


    谈玉琢咽下自己嘴里的煎蛋,“因为我没有男人口口会死。”


    梁颂年:“……”


    谈玉琢摆了摆手,“我和你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


    梁颂年没有反驳没有生气,突然问:“房子想买在哪里?”


    谈玉琢抬头看了梁颂年一眼,对视了一秒又垂下,“没有想好。”


    “昨天睡得好吗?”梁颂年又问。


    两个问题听上去没有什么关联性。


    谈玉琢喝了口牛奶,慢吞吞咽下去后笑着说:“挺好的,昨天晚上我还听到了风吹过松树梢的声音。”


    梁颂年点了点头,露出些笑,“你喜欢,这套房子就送给你,你也不用再去买了。”


    “咳噗!”


    谈玉琢被牛奶呛到,咳了几声。


    “喝慢一点。”梁颂年递给他一张餐巾纸,显然没有抓住真正的重点。


    谈玉琢缓慢地放下了叉子,擦了擦嘴,许久没有说话。


    梁颂年以为他不满意,“如果不喜欢,你可以再挑。”


    谈玉琢看他,很轻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梁颂年“嗯”了一声,“再配台车,司机自己挑一个喜欢的,好不好?”


    谈玉琢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双手放在膝盖上,姿势比开始的时候乖巧了不少。


    “下午去挑个喜欢的戒指。”梁颂年拉开自己旁边的椅子,拍了拍,“你坐我近点,这边来。”


    谈玉琢从椅子前站起来,绕过半张桌子坐到梁颂年旁边,静了会,手臂绕过他的胳膊,轻轻抱住了。


    “颂年。”谈玉琢仰着脸看他,“你对我真好。”


    “把早餐吃完。”梁颂年用食指关节蹭了蹭他的脸颊侧,“你之前说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作者有话说:


    圣诞节快乐,宝宝们~


    别锁我了!真的只是揉肚子,没往其他地方揉!就是肚子就是肚子!没有隐喻,胃不舒服揉肚子!玉琢哭是因为自己发现自己状态很不对,前不久发生的事都不记得了!真的生气了!


    第8章 可颂


    谈玉琢吃得很慢,勉强把巴掌大的可颂吃完后,不停拿勺子划煎蛋和牛肉。


    梁颂年看了他一会,拉过他的盘子,把一塌糊涂的早餐碎塞进了自己嘴里。


    谈玉琢抬起头,怔了怔,“那是我的勺子……”


    梁颂年自然地咽下食物,站起身拍了拍谈玉琢的腰,“下来。”


    谈玉琢手臂顺从地搭上他的肩膀,眉头微微拧着,还在纠结早餐的事情,“全是口水。”


    梁颂年抱他下来,没有听清,“嗯?”了一声。


    “全是口水啊,我的。”谈玉琢睁大眼睛,偏头想去看梁颂年的脸,“你好奇怪啊。”


    梁颂年觉得谈玉琢说话很有趣,但如果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如实说出来,估计谈玉琢会不高兴,于是他只是笑,没有说什么。


    “你之前都不愿意和我接吻。”谈玉琢没有因为他的无视而停止,继续说,“你不是感觉别人的口水不干净吗?”


    谈玉琢复述得委婉,当时梁颂年偏头躲开,说的是:“不用了,不太能接受。”


    过了很久,梁颂年才慢慢接受了接吻,但是经常只是单纯的嘴唇相贴。


    谈玉琢想着,没有其他恶意地重复:“你好奇怪。”


    “是吗?”梁颂年微微笑着,“那就是奇怪吧。”


    他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很纵容的样子,只是谈玉琢听起来感觉又沉又闷,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不会发火的机器。


    谈玉琢闻言沉默少时,梁颂年以为他还有话要说,认真等了很久。


    但他只打了个哈欠,“没什么事,我回去睡觉了。”


    梁颂年不疾不徐地拉住他,手放在他的腰间,低下头说:“再陪陪我。”


    梁颂年的请求并不过分,而且他很大方。


    谈玉琢想他应该回头吻对方的下巴,可是他没有,他不是抗拒,只是不小心又开始走神。


    窗外雪霁初晴,天边黛山雾沉沉,天地被照成了明晃晃的一片银白色。


    谈玉琢以为自己只盯了几秒,他回头,脸埋在梁颂年的脖颈间,吻了吻他颈侧温热的肌肤。


    梁颂年身上有一股沐浴露的味道,可能他早上刚洗过澡,谈玉琢闻了一会,肩膀被人轻轻推开了。


    “你平常这个时候都在干什么?”梁颂年问他,表情有点微妙。


    谈玉琢抬起眼,那枚小痣隐隐约约的。


    他看上去有点紧张,梁颂年不知道为何这样稀松平常的问题会给他如此大的压力。


    谈玉琢很努力地回忆,吞吞吐吐地回答:“不睡觉的话就看电视吧……”


    说完,谈玉琢就紧闭上嘴,有点紧绷地看着梁颂年,似乎在等他对自己回答的评价。


    梁颂年听完,没有对他糟糕无聊的生活予以评价,只是沉吟片刻,缓声说:“那好,陪我看会电影。”


    谈玉琢暗暗松了一口气,表情变得松散了些,点了点头。


    影音室在地下一层,里面的陈设非常简洁,整体色低调沉稳,昏黄暧昧的灯光映照着沉木色的书架,只有正对投影墙的红色真皮沙发尤为惹眼。


    梁颂年调好灯光,打开投影仪,把画面投到投影墙上,起身问谈玉琢:“你喜欢看哪类影视?”


    谈玉琢再次为难住,思索了一会,说:“随便吧。”


    梁颂年看他的时间长了点,谈玉琢不动声色地偏过头。


    “你最近在看什么?”梁颂年低下头看屏幕,随意地翻了一下列表,没有听到谈玉琢回答,他转头。


    谈玉琢目视前方,眉头微微拧着,有点不耐烦,“不记得了。”


    他是真的不记得了,他很少去关注自己看的视频内容,只是为了听些声响。


    梁颂年没有说什么,重新低下头,几分钟后伸出手,手腕搭在谈玉琢的肩膀上,手指侧贴着他的脸颊轮廓摸了摸。


    他放下手机,神情放松地笑,“玉琢,你怎么还是不耐心呢?”


    谈玉琢无言,他挺不喜欢梁颂年用两人认识很多年的语气说话。


    他们似乎没有到那么亲昵的地步,但要说两人真的毫无关系,又显得怪异。


    谈玉琢坐下,电影开始播放,梁颂年坐在沙发的另一侧,递给他一条白色的毯子。


    谈玉琢把毯子盖在自己腿上,他们之间隔着三四个抱枕的距离,互不打扰地干坐着。


    谈玉琢没有不适应的地方,反而非常熟悉。


    梁颂年并没有多余的情感需求,恋爱结婚对他来说,只是人生必要经历的一环。


    恰好在那个时间点,谈玉琢出现了,对他说了一串不着四六的,酸唧唧的告白。


    谈玉琢长得合他的心意,不会让他觉得愚蠢,又爱干净。


    按照世俗的意义来说,谈玉琢应该算是他恋爱的理想型,但是他既不喜欢肢体接触,也不喜欢亲吻。


    偶尔,谈玉琢会感到费解,特别是在梁颂年刚出国的一段时间,他想了很久,最后终于想明白。


    他对梁颂年来说,远没有到喜欢的程度,只是勉强地可以接受。


    那一天晚上是除夕夜,妈妈敲门叫他出来吃饺子,房间隔音不是很好,隐隐约约传来春节联欢晚会的声音,热热闹闹的。


    他闷在被子里喊:“我不吃啦!”


    那一年,是他和梁颂年恋爱第六年。


    十五元宵节,他遇到了周时,两人认识第三天,周时从口袋里掏出了戒指盒。


    影音室空调开得足,沙发柔软,没一会,谈玉琢昏昏欲睡,眼皮眨动的频率越来越慢。


    身侧沙发轻微地向下凹陷,谈玉琢清醒了,听见梁颂年问他:“你在想什么?”


    谈玉琢漫不经心,“我在想这张沙发好宽,真适合做诶。”


    他抬头看梁颂年,意有所指,“这里隔音也不错。”


    电影的灯光明明灭灭,梁颂年那边一点声息也无,他便很轻地笑了一声。


    “你在抱怨我吗?”梁颂年无奈。


    谈玉琢换了姿势,面向他,“颂年,你为什么得病了?”


    谈玉琢没有感觉这是什么不能谈论的话题,他问得十分坦然,眼睛避也不避地和梁颂年对视。


    梁颂年闭了下眼睛,抬起手捏了捏鼻梁,似乎是累了,又似乎不是。


    “我的身体没有问题,”梁颂年低而慢地说,“医生说是心理因素。”


    谈玉琢觉得一切都合理了,如果是梁颂年,因为精神心理出现什么奇怪的问题,倒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多试试会好吗?”他问。


    梁颂年沉默地看着他,谈玉琢的脸在暗淡的灯光下,朦胧,显得多情。


    他把自己包裹得很严实,露出皮肤的地方是雪白的,两颊薄红,眼睫漆黑。


    “不要想了。”梁颂年垂下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坐过来点。”


    梁颂年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谈玉琢反而不太适应。


    在动作的过程中,他身上的毯子被扯得凌乱,大半落到了地上。


    电影的声音零碎地涌入他的耳朵,他安静地躺了会,意外地心如止水。


    他们就像一对已经结婚好多年的夫妻,过往的激情已经退却,两人即使相拥,也只会平静地思考明天的午餐究竟吃什么。


    梁颂年握住他的手,他的手背微微肿起,上面还有昨天扎针留下的针孔 。


    梁颂年顺着掌纹摸他的手掌,谈玉琢没有反应,摸得有点久了,他不理解为什么梁颂年对这简单的动作乐此不疲,忍不住低下头看了看。


    “玉琢,”梁颂年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混着电影柔和的背景音乐,听上去有点失真,“周时对你好吗?”


    谈玉琢不太清醒,短暂几秒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忘记呼吸,轻微的窒息感让他没法保持清醒。


    他缓慢地呼吸,微微抬了下下巴,“挺好的。”


    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升腾而起,谈玉琢无端烦躁。


    他觉得怪可怕的,一个男人失去了星能力,摆脱下半身的思考方式之后,不算好用的脑子居然妄图取代,开始思索探求一些显而易见无关紧要的问题了。


    他怀疑梁颂年故意给他难堪,抛出有明晰答案的问题,让他回答,再用自己的标准评判他的对错。


    但是梁颂年没有,他微微笑,“那就好。”


    谈玉琢觉得难以忍受,他宁愿梁颂年把他摁在沙发上,绑住他的手,蒙住他的眼睛,压住他的大腿,像之前一样*他一顿。


    沙发另一侧震动了一下,谈玉琢伸长手拿起手机打开,屏幕上跳出很多条短信,发信人都是许庭知。


    许庭知向他道歉,说自己那天晚上喝多了,没有款待好他,又委婉地询问现在他在哪里。


    梁颂年靠过来,看谈玉琢打字回:“没关系,梁颂年送我回去了。”


    他说得很巧妙,没有完全说假话,事后被问起也能含糊过去。


    梁颂年看手机屏幕看了半晌,许庭知很快又发了一条短信过来。


    梁颂年伸手遮住他的手机,“我不记得,你和他之前很熟吗?”


    “有时候联系不到你,就会联系他。”谈玉琢关上手机,眼睛从手机屏幕移到梁颂年的身上,“庭知人很好。”


    梁颂年没有说话,谈玉琢就没有在意,转头继续看电影,过了会,他低下头想打开手机,发现梁颂年的目光随之落在了他的身上。


    谈玉琢停顿几秒,默默把手机放下了。


    作者有话说:


    梁哥:怎么?你没有自己老婆吗?


    第9章 领带


    电影放到尾声,许庭知把电话打到了他的手机上。


    梁颂年手机调了静音,他任由手机屏幕亮起又灭下,没有搭理。


    手机第三次震动的时候,他才伸出手拿起手机,放在耳边,“喂?”


    “我靠。”许庭知声音很大,语速很快很急,“你干什么去了,不接电话。”


    停顿的间隙里几声悉索声后,他的声音远了些,手机里传来他模糊的斥责声:“你别给我过来,老子一脚把你踹下去。”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后,许庭知那边安静了下来。


    “又吵架了?”梁颂年见怪不怪,垂下眼睑。


    谈玉琢躺在他的怀里,已经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因为声响脸轻微地皱了一下。


    他的脸雪白,闭上眼睛的时候,眼皮褶皱里的那枚小痣就露了出来。


    梁颂年看了一会,把他颊边散落的碎发别到了耳后。


    “明知故问。”那边许庭知依旧吵吵嚷嚷,开始兴师问罪,“玉琢说昨天是你送他回去的?”


    梁颂年轻轻拍谈玉琢的背,放轻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只说:“顺路。”


    “你还怪好心的。”许庭知没有多想,自顾自地说,“玉琢怎么不回我消息了,你和他说一声呗,我约他出去玩。”


    他停顿了片刻,似乎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有点严肃地问:“他理你吗?他应该也不理你吧?”


    不怪许庭知这样想,他印象里的谈玉琢颇有几分脾气,学生时代就有很多人喜欢他,只是情书和礼物都无法扣动他的心扉。


    谈玉琢会跳芭蕾,身条挺拔柔韧,时常微微抬起下巴,真像一只脖子细长白皙的天鹅。


    许庭知对谈玉琢和梁颂年的关系知之甚少,两人之间断断续续地联系,算不上多么热切,只知道之后他们忽然闹了矛盾,以至于他长久无法通过梁颂年搭上这条线。


    许庭知以为两人之间只是点头之交,点到为止。


    直到得知谈玉琢头上戴的冠冕是梁颂年送的。


    制作于1960年的Harry Winston冠冕,从苏富比的拍卖会上,飘过伦敦的重洋,轻轻压在了谈玉琢头顶洁白的头纱上。


    梁颂年说觉得很合适,便买了下来。


    许庭知当时和陈律一起笑,他没有歧视自己朋友的意思,也理解梁颂年。


    许庭知提醒他,你哪怕真心对他说一句新婚快乐呢,谈玉琢什么时候缺过为他花钱的人?


    哪怕是周时,他们眼中不入流投机取巧发家的小商户,也切切地从英国萨维尔街运来定制西装呈到谈玉琢面前。


    冠冕必然华贵,却并不无往而利,和学生时代塞满谈玉琢桌膛的廉价情书并无区别。


    “过了那么多年了,之前的矛盾也要解了。”许庭知幽幽地,几分真几分假地安慰对方。


    梁颂年脾气很好地回答:“我会和他说的。”


    许庭知感觉匪夷所思,不知哪件事更加让他难接受一点。


    他私自觉得谈玉琢对自己的态度比梁颂年好,不明白为什么对方忽然不理自己。


    但他很快开始担忧其他事情,“你说我要穿什么衣服和他见面?”


    “不急,你慢慢挑。”梁颂年退出通话界面,打开自己的日程看了一眼,重新把手机放回耳边,“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可以供你考虑。”


    许庭知莫名其妙,“什么?”


    “我下星期才有空,到时候再约时间。”梁颂年垂下手摸了摸谈玉琢的脖颈,发现皮肉烫得离奇。


    梁颂年捂住手机的收音孔,皱眉叫了几声他的名字,谈玉琢不堪其扰,偏过头,让自己更深地埋进人怀里。


    “你也来吗?”许庭知没有警觉意识,无聊地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手指尖。


    梁颂年像哄小孩一样摸了摸谈玉琢的下巴,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要一起吃顿饭。”


    许庭知笑了两声,有点尴尬,“那么认真干嘛。”


    “庭知,”梁颂年很少这样叫他,“得认真的。”


    许庭知寻思没有坏处,谈玉琢总归不会因为这件事而生气,便满心答应了下来。


    “地点我定,之后会告诉你。”梁颂年说。


    许庭知云里雾里,“不用,你瞎忙活什么,我来定就好。”


    梁颂年过了几秒才静而缓地说:“应该我定的。”


    “啊,那好吧,承你情了。”许庭知疑惑片刻,终究什么都没说,顺了梁颂年的意。


    “应该的。”梁颂年说完,摁下了挂断键,放下手机。


    谈玉琢被弄醒了,缓慢眨着眼睛,眉头拧得紧紧的,倒是没有动作。


    梁颂年低下头,谈玉琢犹似在梦中,眼睫半垂,不太高兴的样子。


    “已经睡了两个小时了,不要睡生病了。”梁颂年温声对他说,帮他毯子拉下去了一点。


    谈玉琢神志似乎回来了些,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慢腾腾地直起身,因为自己睡了太久而不太好意思,哑着嗓子问:“有睡那么久吗?”


    “也没有很久。”梁颂年改口,“只是你刚发过烧,不能随便胡乱一直睡。”


    谈玉琢抿了抿唇,感觉能接受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


    电影已经结束,谢影黑幕让室内的光线更加暗,谈玉琢打开手机,屏幕的冷光打在他的脸上,他眯起眼睛有点不适应,看着满屏的信息很轻地嘟囔了一声。


    许庭知似乎对谁都很热情,打电话的时候咋咋呼呼,发消息也喜欢连着发一长串。


    梁颂年看见他回:“刚刚睡着了。”


    梁颂年便不再看了,低下头,谈玉琢抬起头看他,眼底水波流转,却没有多余意思。


    因为谈玉琢的眼睛生来如此,如此漂亮,再如何普通地瞥人一眼,也会叫人感觉脉脉有情。


    他嘴唇安静地贴了会他的眼睛,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把灯调明亮了些。


    “晚上我不回来,医生会再来一趟,看你喝完药他再走。”


    梁颂年近来很忙,抽出一天半的空闲时间已经是勉强。


    谈玉琢弯起眼,答应了声好,又轻轻抱怨说:“你好辛苦的。”


    梁颂年没从他话里听出几分真心,谈玉琢惯会讨人欢心,或者说,他站在那什么都不干,就足够让人喜欢。


    他便无意或是有意,经常如此。


    “上去帮我挑个领带。”梁颂年说,过了会,又开口,“好不好?”


    谈玉琢没有看他的表情,慢慢“哦”了一声,转身往楼上走。


    他上楼,打开主卧边衣帽间的门,花了点时间才找到装领带的抽屉,草草看了一眼,抽了条最保险的黑色,用时不过两分钟。


    他离开衣帽间,在第二层楼梯的暗角坐了几分钟,估摸时间差不多了,重新站起身。


    梁颂年站在楼梯口等他。


    “我挑了好久。”谈玉琢把领带递给梁颂年,对着面前的人笑,“肯定很适合你。”


    梁颂年接过他手里的领带,绕在手上看了几眼,谈玉琢略微忐忑了几秒,见梁颂年微笑。


    “眼光真好,我经常用这条。”他说。


    谈玉琢看他,没有流露出任何尴尬,心里却有点不安起来,他总感觉梁颂年说话此中有深意,他花心思思考了会,梁颂年的话中有没有戳破他的意思。


    梁颂年自己打了领带,没有再说什么就走了。


    谈玉琢便感觉轻松了许多,他回到自己昨晚睡的房间,躺在床上给陈春留了消息。


    陈春没有立刻回复,她被周时解雇之后,重新找了户主,这个时间她应该在准备晚餐,正是最忙的时候。


    陈春耳朵不好,总是听不见手机信息的提示音。


    一条视频通讯申请从手机上弹出,谈玉琢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接通了视频。


    “妈妈。”谈玉琢下巴垫在枕头上,眯着眼睛笑,“你怎么又打电话给我呀?”


    谈雪靠近些摄像头,叫了一声:“宝宝。”


    “宝宝,我担心你嘛。”谈雪把镜头放得太近,只能看清她半张脸,不知她在做什么,肩膀一直动,“什么时候来陪妈咪呀?”


    谈玉琢沉默片刻,周时刚走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得到一笔钱,就与谈雪说了。


    谈雪便很期待,她甚至有力气下床自己打扫屋子,还学了几道本地的新菜式。


    她不止一次说这里的鱼生很鲜的,刚脱网的鱼不过一小时便被处理完端上了桌。


    谈玉琢不想扫她的兴,便拖延道:“再过段时间,妈咪呀,我最近走不开。”


    谈玉琢如果现在收拾行李去南边,恐怕梁颂年会报警抓他,罪名是诈骗。


    “死了个男人就死了嘛,累到我宝宝怎么行。”谈雪叹了口气,她之前很不愿意谈玉琢嫁给周时。


    她说,宝宝呀,他面相和你亲阿爸好像的,不会疼人的。


    又说,他妈妈也没有个笑脸,饭桌都不肯上的。


    他躺病房转醒那晚,陈春告诉他,谈雪在他手术室门口吐了血,也被拉进了急救。


    谈玉琢问周时为什么把谈雪叫来。


    你死了总要有人给你收尸吧,周时这样说。


    谈玉琢想到此,便有几分得意,是以风水轮流转,谁死在谁前头,谁又能知晓。


    “Z市什么时候暖和呀?我想和宝宝在一起嘛。”谈雪移了下手机,露出整张脸,谈玉琢才看清她在织毛线。


    她实在不擅长做这类事情,织出来的东西比陈春那条围巾还丑。


    她却很热衷,展示给谈玉琢看,“好看不啦,织好了给宝宝寄过去。”


    “……你眼睛要织痛了。”谈玉琢说不出谎话,他一说谎,谈雪就知道。


    谈雪弯起嘴角笑,她看上去还和前几年一样,鹅蛋脸杏仁眼,看不出年纪,只是过分瘦了些。


    “还是不寄了,等我回来给宝宝。”谈雪垂下眼,把那团毛线仔细收好。


    谈玉琢舍不得挂视频,和谈雪说了许多话,并保证等天气一暖就接她回来,才挂断了视频。


    作者有话说:


    bb们,要上榜单了,请为我投些海星()


    第10章 酒窖


    山上的温度比市区更低些,雪一直断断续续地下,远处的山头上湿冷的雾气挥散不去。


    谈玉琢自由活动的范围很大,他很快找到离别墅几百米外的地下酒窖,只是被上了锁。


    他没有随身带手机,只能按照来时的原路慢吞吞走回去,走到门口,朝里面喊了一声,保姆擦着手从厨房里走出来。


    谈玉琢问她地窖的钥匙,保姆露出抱歉的神情,表示自己并不清楚,又提议他可以直接打电话问梁先生。


    谈玉琢便有几分纠结,多年的相处让他对梁颂年的脾性了如指掌。


    总而言之,梁颂年并不会故意刁难人,没有多么乖张的习惯,相反,他所接受经年累月的严格教育,使他身上有一股让人感之亲切的沉稳气质。


    谈玉琢也曾短暂地陷入过他的温柔之中,但很快认清了他骨子里切实的冷漠。


    他的温柔也只源于他的涵养,更多时候并不出于本心。


    所以,谈玉琢实际上有点怯他。


    谈玉琢思来想去,没有抵御住酒精的诱惑,还是走上楼。


    不多时,他出现在楼梯口,和保姆说找不到自己的手机。


    保姆看了他一眼,从客厅的沙发靠垫下抽出手机,递给他。


    谈玉琢的表情出现一丝的不自然,接过手机自言自语的,“怎么在那呢?”


    保姆以为他在和自己说话,回答他:“您今天早上吃过早饭塞在那的。”


    谈玉琢又轻声嘀咕了几句,他顺着保姆的话开始回想自己早餐吃了什么,很努力,但记忆很模糊,最后只勉强记起来培根煎蛋。


    他高兴了一点,自信地问保姆今天早餐是什么。


    保姆没有看出异常,“小米粥和南瓜。”


    并且谈玉琢没有吃,只是把南瓜压碎了搅和在粥里。


    保姆注意到谈玉琢略显失落的脸色,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


    谈玉琢没有多在此纠结,走到阳台,拨通电话。


    电话提示音响了好久,梁颂年才接通了电话,没有加其他问候语,直接叫了名字:“玉琢?”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轻松,应该心情是不坏的,谈玉琢有了些勇气。


    阳台上太冷了,谈玉琢吐出一口白气,“颂年,酒窖的钥匙在哪里呀?”


    手机的另一头没有任何反应,只有轻微的呼吸气音,谈玉琢把手机拿远了些,纳闷地看了又看,重新叫了一声。


    “那不是酒窖。”梁颂年声音听上去有点疲惫,“下面是今年秋冬收的土豆和萝卜,你如果想吃,叫阿姨做给你吃,记得叫她多放姜。”


    谈玉琢一时有点难以接受,很怀疑,谁会在半山豪宅的地窖里存放满大街都有的卖的廉价蔬菜呢?


    但他又想到这幢房子的前主人是梁颂年,一切又似乎合理了起来。


    “那可以藏我的酒吗?”谈玉琢打上了其他的主意,他还有一批酒存在北边的葡萄园里,周时死了之后还没有机会找人运过来。


    他想得特别好,把地窖左侧的空间清扫出来,一边放梁颂年的萝卜土豆,一边放他的宝贝酒。


    梁颂年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意味不明地提醒他:“玉琢,这两天我不在,还有什么事情吗?”


    谈玉琢轻轻“嗯”了一声,本着不给人添麻烦的心思说:“没有了。”


    “是吗?”梁颂年淡淡地开口,“如果有什么事,不要怕麻烦,随时都可以和我说。”


    谈玉琢听不出他的心情好坏,习惯性地用指甲扣手指缝,回答得很乖巧:“好,好的。”


    “嗯。”梁颂年没有表达自己的满意或者不满,应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谈玉琢听着电话挂断的嘟嘟声,心里莫名觉得有些许微妙。


    他后知后觉地想自己有没有打扰到梁颂年工作,但他并不在意,自己给梁颂年留下的印象是好是坏,不在他思考的范畴之内。


    他只想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地让梁颂年为自己多花钱。


    所幸,梁颂年不是个吝啬的人。


    正值落日,远处的山丛间渐染绯色,霞光弥散,只是风卷起积雪,被吹起的冷湿碎雪不断扑面,让人无法安然地享受这一方美景。


    谈玉琢在阳台上逗留了会,冷得直打哆嗦,转身回到了温暖的室内。


    保姆急匆匆地从楼下走上来,叫谈玉琢去换身外出的衣服。


    谈玉琢莫名其妙,“怎么了?”


    保姆说刚刚梁先生的助理来电话,要送他去H市。


    她打开更衣室的门,拉出行李箱,蹲下身动作迅速地帮他收拾行李,时不时抬起头询问他的意见,又抽了几盒面膜塞进了夹层里。


    “我去那干嘛?”


    谈玉琢懵然地站着,没有行动,心里一阵恐慌,又觉得梁颂年不至于那么小心眼,因为一通电话就要把他送走。


    “梁先生在那边出差。”保姆从忙碌之中抽离了一点,仰起头看他,开玩笑似地说了一句,“谈先生记性不太好哦,王助前天特地和您报备过了。”


    谈玉琢怔了一瞬,他明白保姆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但还是轻而易举地引发了他的焦虑,以至于他僵直地站在原地许久。


    保姆没有发现,她背对着他,从衣柜里拿下两件外套,转过身让他挑一件。


    谈玉琢缓了好久,保姆很有耐心地举着衣服,她以为他在思考,其实谈玉琢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想。


    最后他指了左边那件,保姆把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


    谈玉琢刚换好衣服,布加迪车前大灯照进了庭院,保姆一手提着一个24寸行李箱,急匆匆地跑下楼。


    谈玉琢跟在后面走到门口,雪地被大灯照出一片刺目的银色,他不得不眯了眯眼。


    王助关上后备箱,转头对他得体地微笑了一下,“谈先生,辛苦您赶一趟了。”


    谈玉琢点点头,礼貌地寒暄回去,“雪路不好开车,王助也辛苦了。”


    王助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打开车门。


    王助看着年龄不大,办事却很细致妥帖,车内的温度已经调到了最舒适的温度,木质的熏香恰到好处,不至于浓烈到喧宾夺主,也不至于浅淡到可有可无。


    车开出盘山公路,到了市区,路边的积雪少了许多,王助提了些车速,怕谈玉琢闷,主动开口和他说话。


    谈玉琢旁敲侧击,想从王助的口中得到更多关于梁颂年意图的信息,只可惜王助都非常巧妙地躲了过去。


    他只和谈玉琢交流无关紧要的一些小事,有关梁颂年的话题绝口不回答。


    谈玉琢便放弃了,聊天的积极性下降许多,王助很有眼力见地闭上了嘴。


    布加迪驶过跨江大桥,从临西区开到东口区飞机场。


    王助停下车,带谈玉琢到了贵宾候机室,面露歉意:“事发突然,私人飞机调不过来,只买到了头等舱的票。”


    谈玉琢并不讲究这些,却免不了走了下神,他对梁颂年的有钱程度非常模糊,哪怕是现在也依旧没有实感,只知道周时是没有私人飞机的。


    候机室里为他们准备了菜单,离飞机起飞还有一个多小时,谈玉琢要了一份奶油蘑菇鲍鱼意面。


    王助手机响了,他站起身,在离谈玉琢不远不近的地方接通电话,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偶尔会转回头看他。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他走回来重新坐下。


    谈玉琢今天晚上胃口稍微好了点,吃下半盘意面,放下叉子的时候,他转头看了一眼王助。


    王助没有收回观察的视线,反而大大方方地开口:“谈先生,饭菜不合胃口吗?”


    谈玉琢摇摇头,王助笑着继续说:“您胃口真小,要喝点什么吗?”


    谈玉琢刚想要杯咖啡,王助就先他开口,温和地问:“热牛奶可以吗?”


    王助的目光很有分寸,并不会让人感觉冒犯或者强硬,谈玉琢被他看着,还是有点轻微的不悦,直想大喊一声:“威士忌!”


    可他没有这样干,只抿了抿嘴,幅度很小地点头,“好的。”


    作者有话说:


    梁哥连夜叫人打开地窖,把酒桶换成成堆的萝卜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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