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章 最终结局(下)
之后的日子, 尔允待在朔望之城,每天和自己的家人们在一起。
她陪着?父君,坐上装点着桃花与绿色灯笼的车架, 巡视阴司冥界。所到?之处,臣民们竭诚欢迎,他们聚集在道?路的两侧, 手里捧着?鲜花,挥动彩色的纱绢,不断呼喊着冥帝与公主的称谓。
许多?臣民都听说了公主在上界发生的事,无?不对公主敬仰非常,都抢着?一睹公主的容貌。当看到?身穿红衣, 艳尘绝世的公主从车架上探出头来冲他们招手示意,臣民们眼睛都看直了,心脏怦怦跳, 一时喊得更加热烈。
尔允起先有些受宠若惊,慢慢地,习惯了这一切。
有这么多?人欢迎她、拥护她、认可她, 她还能见到?阴司冥界各种壮观的景象, 荒野、山峦、连绵的曼珠沙华和桃花、风格迥异的各地城池、穿着?不同衣衫的臣民……这种感觉,对尔允来说, 真的是无?比新奇的体验。
司徒无?愿回归后, 没有回到?冥帝的位置上,冥帝的职位依旧由司徒重云担任。司徒无?愿就像个德高望重又清闲的太上皇, 把时间?都花在陪伴妻子和儿女上,最?喜欢带着?女儿视察, 或是和妻子夜话。
尔允除了与父亲在一起,也陪母妃绣花喝茶, 陪哥哥对弈。
这样的日子,真的和梦一样。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上界天帝留下的烂摊子,也都被昙清收拾完毕。
像昙清这样允文允武之人,做起事来,既有雷厉风行的一面?,也会和颜悦色,温水煮青蛙。刚柔并济,整个烂摊子整合下来,没有走?一点弯路,结果也非常的完美利落。
诸神们总是劝昙清快点继位为天帝,上下两界不好总这么没有统治者。于是,一纸册封天后的诏书,从上界发?到?阴司冥界,新帝会在正式登基的那日,迎娶天后,登基的仪式和封后大典一起举行。
诏书来到?阴司冥界的同时,无?数大箱小箱的聘礼,也被送来朔望之城。臣民轰动,万人空巷,全都去围观。他们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所有人都在说着?庆祝的话,祝福他们的尔允公主,以后定能和新帝长长久久,定能成?为一位和贞葭一样受人尊敬的天后。
尔允出嫁的那日,来为她梳妆的人,竟是赤帝朱靥。这把司徒无?愿和冥妃吓了一跳。
朱靥是自己请缨来的,昙清本来也想请朱靥来做这事,两个人不谋而合。
朱靥把楚娴和燕照雪也带来了,三个人一起,为尔允更衣梳妆。
一方天阙的帝君这样伺候自己,这又让尔允,深深地受宠若惊。
其间?,司徒重云进来尔允的闺房,看了尔允一次。
燕照雪看到?司徒重云眼中的笑?,不由说了一句:“冥帝倒是比往日顺眼不少。”
这话说得不阴不阳的,把尔允和楚娴都逗笑?了。
司徒重云则是眼睛也不抬,只拿眼角瞟了燕照雪一眼,说:“燕姑娘看着?也开朗了不少。”
燕照雪怔了一下,她不禁看向楚娴,用眼神询问楚娴,冥帝说的是真的吗?
楚娴点点头,笑?道?:“以前几乎没见你笑?过,今日你可一直在笑?。”
燕照雪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点,她忙转头看铜镜里的自己。她是个冷美人,从来都是面?目清冷,自小又在那样压抑的环境中长大,亲眼目睹生?母自尽在自己和禽兽生?父的面?前,这样的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笑?了。她笑?不出来,由来都是冰冰冷冷,仿佛北国终年不化的雪。
可现在镜子里的自己……燕照雪清晰地看见,她的眼中是有光的,她的唇角有浅浅的弧度。很浅的一抹笑?,但对她来说,却有如?冰雪消融,如?此产生?的反差感,连她自己都被惊到?了。燕照雪还有些懵懵的,还没能完全接受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变化了。
司徒重云又何尝不是呢?这一点,尔允作?为他的妹妹,见证得清清楚楚。
哥哥已再不是那副颓废淡漠的姿态,仿佛一汪死水似的。他眉眼间?的厌弃,如?今已经不见了,他的眼中重新焕发?出鲜亮。从前的他,看起来悲伤、半死不活,现在的他,俨然是一棵病树脱离了苦海生?长出新的枝叶,在阳光下开始重新绽放绿色。
尔允忽然觉得有一点感动,心里生?出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大乱过去,河清海晏,大家,都变得好起来了。
吉时到?,上界派来的天车,已经被装饰成?婚车。
华丽的天车上束着?红色的彩绢,贴着?大大的囍字。无?数朵玫瑰、蔷薇、桃花、百合、牡丹、芍药,装饰在婚车上,本就华丽的天车仿佛从红色的花海里诞生?的。
随同婚车前来接驾的,是苍帝扶光、玄帝灵罗和白帝奚徵。
明明昙清那边也要准备登基大典,却将四方天阙的帝君,全派来阴司冥界,围着?尔允转。这让尔允心中感动而甜蜜,又有些心疼昙清要一个人处理那么多?事。
整个阴司冥界都沸腾了,不但朔望之城的臣民,还有方圆上千里各地的臣民都赶了过来,将朔望之城堵的,说是水泄不通也不为过。
阴司冥界的公主出嫁,这么盛大的事啊,新帝又是这样重视尔允公主。阴司冥界的臣民活了这么多?年岁,哪看过四方天阙的帝君一起护送他们的公主这般的场面??
一时间?,大家都觉得眼花缭乱,快看不过来了,看霸道?俊美的苍帝扶光,温柔如?水的玄帝灵罗,凌厉美艳的赤帝朱靥,仙姿玉骨的白帝奚徵……太饱眼福了,太令人叹为观止了!而最?叹为观止的,当然还是他们的尔允公主!身着?红金色嫁衣吉服的她,从美丽的婚车里探出头来,向大家告别时,那惊鸿一瞥,引得无?数臣民欢呼,一城之人皆若狂,全都跟在婚车的后面?,跑过长街,飞向天空。
这场景,被记录于楚娴的羊皮本上,连楚娴都看呆了。她看着?婚车在前面?飞,后面?跟着?恨不得绵延千里的臣民大队,每个人都拿着?花欢呼,舍不得尔允公主,为她的美貌与这盛大的场景倾倒,恨不能跟着?天车飞到?帝宫去。
楚娴敢说,自己做史官数千年,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帝宫的天擎殿前,九十九层高台下,诸神皆身着?礼服,沿着?通往高台的长街分列左右。
所有人翘首望着?远空,看到?了那辆由六头麒麟和六只凤凰拉着?的婚车,抵达天擎殿下。
当尔允从婚车中走?出,她看到?了昙清。
他穿着?上黑下赤的冕服,立在高台的顶端。她仰头看着?他,逆光形成?的影,让尔允有些看不清昙清此刻的样子,但尔允却觉得,他很美很美,有种让她窒息的惊艳。
尔允在心中默念着?今日的程序,她需要一层一层地走?上台阶,走?到?昙清的身前,跪在他脚下,接掌凤印。
尔允迈步走?去。
谁想,她才刚走?两步,高台上的男人便仿佛云烟般,瞬移到?了她的面?前。
“陛下?”高台上本已准备好唱词的御奉官,傻了。这是个什么程序?他接下来的词,唱是不唱?
诸神也惊了一下,转而又都笑?起来。这才是他们的昙清太子啊,他怎么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一层一层走?到?他面?前,受他的册封呢?他是不会摆出那种至高皇权的架势,立在上面?,等?尔允走?上去的。
看着?昙清牵起尔允的手,与她一起走?着?九十九层台阶,诸神只觉得一点都不意外。
这条登上高台的路,仿佛很长,又仿佛很短,尔允一级一级地走?着?……长到?她千年来的人生?都如?走?马灯般,在这一级级的台阶中,回放在她的脑海中,流年似水,光阴如?梭;又短到?她还没看够昙清身着?冕服的样子,就已与他登临高台之顶。
黑色,朱色,她就知道?,这两种颜色是最?适合昙清的。像是为他这样风华无?两、立在权位之巅的人,量身打造的颜色。
上黑下赤的冕服,在他的高贵优雅之上,添了一份睥睨九天的霸气。墨玉色的精致冕冠,又为他的风流加上一些庄重。
他风华似月,又气吞山河;眉眼间?的笑?意,似是闲庭听落花,又掩不住金戈铁马的战神气度。
这一次,与昙清并肩立在一起,望着?那些仰望他们的人,尔允忽然心里酸了一下。
昙清察觉到?她的情绪,便将她的手扣得更紧,轻轻唤她:“尔允……”
尔允向昙清笑?了笑?,她没事的,她只是想到?被册封为柏誉帝子妃的那日。那日的她,也是这样的华丽,聚焦着?无?数人的视线。可那日的她,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挂着?灿烂虚假的笑?,如?同做戏般机械地走?完一切章程。
那时的她,在心中苍凉地想着?,这种盛大,这种眷爱,这种荣光,都是假的,都不属于她。
司徒尔允公主,是不会拥有这些东西的。
她错了。
上苍终究将这些东西,一样一样的赐给了她。
她无?比珍惜。
登基与立后的仪式,在黄昏时分顺利结束。
尔允被送到?寝殿中。昙清则在天擎殿中大宴诸神,接受诸神的敬酒。
随着?天色逐渐黑下去,昙清自然想着?,今晚的尔允究竟会给他什么惊喜。这些日子里,闲暇的时候,他总是不自主想这个问题。眼下随着?时间?迫近,他期待不已,恨不能甩了宾客,立刻回到?尔允的身边。
昙清怎么也没想到?,即便他为自己做了那样的心理建树,做好了直面?尔允勾魂摄魄的准备,可当真正看到?尔允的刹那,仍旧是……
他在寝殿中没有找见尔允,可龙床那里垂下的厚厚幔帐,将龙床严严实实围起来,无?疑说明有猫腻,尔允怕是就在幔帐里躲着?。
昙清掀开了幔帐,却在看到?宽大的龙床上空无?一人时,有些奇怪。
“尔允?”他唤了一声,钟磬般好听的声音,在寝殿中散落磁性有质的回音。
就在昙清想要转身去别处寻找时,忽然,对面?的幔帐被掀开。
当看到?莹白如?玉的美人,自己掀开幔帐,以一个无?比诱人的姿势,卧进他的龙床,昙清……双脚如?扎根在那里,动不了了。
他的龙榻是用金丝楠木打造的,上面?铺着?红色的喜被。喜被上飞针走?线,绣着?玫红色的蔷薇花,绣着?鸳鸯,还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样。殿里的灯火明明灭灭,光线照进龙榻,在那些绣纹上投下了波光般的光晕。可这些反照出的波光,在美人横陈的玉体下,都显得黯然无?光,被比了下去。
不是没见过她风情万种的样子,不是没见过她玉般的皮肤,可当她卸去一切布料,将自己最?真实最?坦诚的模样展现给昙清时,昙清视线挪不开,忘记呼吸,只听见自己的心砰砰跳起来的声音,越跳越快,他喉间?发?紧。
尔允侧卧在那里,一只手臂支在枕上,以手支颐,另一手在身前挑弄着?衾被上绣着?的戏水鸳鸯,双腿交叠在一起,膝盖微微弯曲,凹下去的地方是不盈一握的腰窝。
双眸如?秋波,媚眼如?丝看着?昙清,长长鸦羽般的睫毛上穿了累累的金珠。每当她眨眨眼,那些金珠就好像流转的光蒙过她的眼睛,一双泪痣含情,并将一道?道?暧昧的电花抛向昙清。
长长的黑发?,旖旎在衾被上,白色的身体,黑色的青丝……便是修行千年的圣僧佛陀,在这幅画的面?前,也要一朝陨了佛心。
“陛下。”尔允甜甜地开口,语调软的像是谁拿着?小刷子刷在昙清的心头。两个字,却道?尽了妩媚酥骨。昙清只觉得所有的毛孔都张开了,他的眼眸在不知不觉间?暗的吓人。
“陛下,我们还没饮合卺酒呢,臣妾为您拿来。”尔允说着?,缓缓直起身,雪白的身体在挪动间?,每一下都是要命的风情。
她又掀开对面?的幔帐,露出一张床头柜。床头柜上,是下人们早已准备好的合卺酒,原是被尔允给搬到?这里来了。
尔允提起酒壶,拿起夜光杯倒了一杯。这合卺酒是紫红色的葡萄酒,装在夜光杯里,那颜色分外好看,在这样的环境氛围里,更添一种香艳的感觉。
尔允只倒了一杯酒,她向着?昙清一敬,娇声道?:“臣妾请陛下饮酒。”
下一刻,染着?鲜红蔻丹的白玉小手抬起酒杯,紫红色的葡萄酒如?线般坠落而下,细细的一条线,洒在美人锁骨。
她竟是将酒倒在自己的身上!昙清的眼前,美人玉体横陈,紫红的酒水沿着?雪白的身体流下来,红色的酒,莹白的美人,葡萄酒流过玉桃间?的凹陷,流过平坦的小腹,酒水还在顺着?流动……
“陛下,来饮合卺酒呀。”
昙清,疯了。
脑中的一根弦轰的一声崩开,素来光风霁月,如?大浪淘沙始见金般洗练的新帝,疯了。
妖精,这真是一只妖精。
将人骨髓都吸干的妖精。
月色最?秾丽的时候,尔允在昙清的耳边说:“想臣妾进入西宫的第一晚,帝子殿下可是要了十三回水呢,陛下可不要被帝子殿下比了去……”
这种时候听到?柏誉的名字,昙清不高兴,他也是个如?此小心眼的男人。他还故意报复尔允,狠狠给她来了一击。尔允没有防备,不禁失色地惊呼了一声。
听到?这声音,昙清心里才稍微舒坦些。他贴在尔允的耳边,沙哑呢喃:“依朕看,他回回都短的很吧……朕可不是只在意次数的人……”
尔允眼尾赤红,如?在眼角绽开小小的一双梅花,她呜咽道?:“陛下您真厉害……”
昙清闭了闭目,险些要在她这句话下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顶不住,真是顶不住。
尔允呢?她也被这场由自己点起的火,焚烧吞噬,最?后被烧得干干净净。
这一晚,两人彻夜未眠。尔允更是在翌日睡到?晌午过了,才悠悠醒转。
醒来后,独自一人坐在幔帐里,看着?桌子上昙清命宫人给她准备好的膳食,想着?昨晚的种种,又渐渐红了耳根。那种极致的宠爱和让她喘不过气的力量,回味起来更是面?红耳赤,还觉得,陛下不愧是陛下,神仙般的人物哪怕被她诱得堕落神坛,依旧是掌控着?她的神仙啊。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尔允才一醒,这整件事就被贞葭知道?了。
贞葭正在天禧殿中,同自己的族人朱靥,说着?话。
听说昨晚的事,还有尔允现在才醒,朱靥笑?得合不拢嘴。她望着?天擎殿的方向,对贞葭打趣道?:“以前每次办选妃宴,多?少神女仙子卯足了劲儿表现自己,都入不了陛下的眼。我还听到?有人与我说,是不是自己不够有文采,不够有气质,才教陛下看不上。”
朱靥越说,一双眼睛都笑?成?了弯月:“搞了半天,陛下是喜欢这一口!”
贞葭也是笑?容怎么都褪不下去,她的儿子找到?真爱,她自然是无?比开心的。她也很喜欢尔允,那孩子心存善念,吃了那么多?苦,依旧有一颗赤子之心,又一腔孤勇,敢于向强大的敌人挑战。何况那孩子生?得那么美,与昙清站在一起,真真是一对璧人。
贞葭知道?朱靥这话开玩笑?的成?分更多?,不过,她作?为母亲,见自己一贯进退有度的儿子,竟成?了这般纵.欲之人,也不禁想要笑?就是了。
“还是尔允有本事。”贞葭顺着?朱靥的话,笑?着?感叹一句。
窗外,那一株被镂月毁掉的木槿花,已经重新抽枝发?芽,开出一朵朵新的花来,重新变得繁茂。
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婚后,尔允除了承担天后的责任,也经常陪伴贞葭。
贞葭则劝尔允不必太牵挂她,她让尔允多?出去逛逛。
对此,尔允是感动的,母后知道?她没怎么见过这个世界,便想让她多?去看看。
这世间?的很多?地方,很多?精彩,尔允从很久以前,就是向往的,想要亲眼看看,想要体验风土。
如?今,她已有充足的时间?,可以走?遍天南海北,每一个角落。
尔允在东海边的青山上,看到?了一场日出。为了能体验这其中的成?就感,她用自己的双脚,沿着?青山的台阶,一阶一阶爬上去,和那些爬山的凡人百姓们一起。
在山顶,她也和他们坐在一起,等?着?日出。当鱼肚白色的远空中,红日像是钻出天云那样浮现时,尔允忘记了呼吸。
在西方茫茫的沙漠绿洲里,尔允拜访了一个叫白獭族的灵族。听说文绮的母后就是白獭族人,不过母女二人一直不愉快,后来一刀两断了。
白獭族的国王与王后,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尔允从他们手里获赠了“白獭香”。这是世间?最?珍贵的一味香料,只有白獭族有,一百只白獭用一百年的时间?,也只能制出指甲盖大小的一撮。尔允获赠了很大的一盒。
在北方的雍州,尔允观看了数个城池对龙君与河神的祭祀庆典。那些凡人祭祀的时候,戴着?夸张怪异的面?具,亦神亦鬼,手中拿着?缀了铃铛的鼓,口中念念有词。
雍州的河神水君们,就带着?属官在祭台上收取供品和香火。凡人们看不见他们,尔允却是都尽收眼底,觉得真是个太平又幽默的画面?。
行走?在南海畔的细沙里,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月光映得尔允的脸莹润生?辉,映得细细的沙子像是银色的织锦。赤着?脚,踩在沙子里,沙子被阳光晒了整整一天,现在还是热烘烘的。
尔允拎着?鞋,远空,明月照耀天地,沙滩上,一道?窈窕的身影,长发?和袖子被海风吹得张扬在身后。同在身后的,是她踩出的一行足迹。海水涌上细沙,将足迹慢慢地打湿,直到?消逝。
尔允还见到?了南海的鲛人。他们听说天后娘娘来了,便邀请尔允去他们的住地做客。
尔允知道?,鲛人住地时间?流逝的速度与外面?不一样,这里的一日,是外面?的一年。是以她不敢多?待,只进去喝了一杯茶。
鲛人们送给尔允几匹新织的鲛绡。
等?尔允出来的时候,外界已过去好几天。她回到?帝宫,迎接她的是昙清终于放下来的一颗心,和压制在温润姿态下的滔天怒火。
那之后,尔允连着?半月,日日睡到?晌午才醒的来。人醒了,可浑身都像是被沉重的战车碾压过一样,酸软的一点力气没有,有些地方还破了皮,有点痛。
一连半月都是这个样子,这让尔允无?奈。她躺在那里,晒着?照进寝殿的阳光,四肢都抬不起来,只觉得自己像是一条快干涸的鱼,娇而无?力,致使?服侍她的宫女们都压不住嘴角那一抹促狭的笑?容。
等?昙清某日下朝回来,看见尔允在用她从南海拿回来的鲛绡,亲手为他裁制寝衣。
昙清莫可奈何,似是无?声地叹了一下,来到?尔允身边,从她的身后将她轻轻抱起,怜惜道?:“哪儿还疼?朕替你揉揉。”
尔允丢下手里的剪刀与针线,娇嗔地白一眼昙清,如?一只求得宠爱的猫儿般,自己靠进他怀里,手指勾着?他的小指,抱怨道?:“哪里都疼……”
纵是再气她消失几日没有音讯,这一腔闷气也在她的妩媚撒娇下,化作?绕指柔。昙清一点脾气都没有了,亦是气消了,搂着?尔允,又是笑?着?叹一口气,口吻间?尽是宠溺:“好,全都替你揉揉。”
他抱起尔允,将她抱去宽大的金丝楠木龙床上,一边对她说:“以后不要再这样了,朕和母后很担心你。”
“是臣妾错了。”尔允垂下眼,妖冶的眼角耷拉一下,认了错。
昙清本也没有怪她的意思?,只是被她吓到?了。见尔允软成?一滩水,还有些委屈的模样,他心里反倒不好受了,只好哄着?尔允,亦说道?:“是朕不好。”
为了让昙清别再心有余悸,尔允乖乖在帝宫里待了些日子。在这些日子里,她用鲛绡为昙清做好了一件寝衣,剩下的鲛绡,她又拿着?为贞葭做了一件披肩。
贞葭很喜欢尔允送给她的披肩,每每外出见人,贞葭总不忘将这披肩披上。
昙清就更喜欢尔允给他做的寝衣了,晚上就寝,总要穿着?这件衣服,再在月色磨人的时候,任着?两个人一起,将它?脱下来,抛去地板上。
冬去春来,春风送暖入屠苏。
温暖的风吹在尔允的面?颊上,卷着?一朵朵木槿花瓣,从她的袖口轻轻溜过。
她又走?出帝宫,去各地看看。不过这次,为着?让昙清和贞葭别那么挂心,尔允没有离开上界。
她去了东方天阙,看过“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的壮丽辽阔。
她漫步于西方天阙的梨花林中,在如?雪的梨花间?,步入挂满了风铃的繁芜宫,与白帝奚徵共同品尝一杯香茗。
在北方天阙,尔允同玄帝灵罗,一起观赏了落日云海的瑰丽。
在南方天阙,尔允在朱靥的陪同下,见证了火山喷发?,将万里流云染成?红色。
走?着?走?着?,这日,尔允就步入一片竹林。
不知这是上界的哪一处,云雾缭绕在幽篁之中,竹林的深处有淡淡的酒香味,混着?露水的清新气息,幽幽飘来。一同传来的,还有隐隐约约的歌声。
有人在白日放歌。二弦琴的声音,伴着?他的歌声有一下没一下的传入尔允的耳中,与她踩过满地竹叶发?出的沙沙声,交错在一起。
尔允恍然,知道?了自己这是来到?哪里。
酒神景阮的竹林。
听说,酒神是个肆意畅快的人,大家总是说他无?忧无?虑,就好像尔允在凡间?见过的那些风流名士,纵情于山水之间?,梅妻鹤子,归园田居,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尔允继续走?着?,渐渐的酒香变得浓郁,酒香中也多?出了杏花的香气。
尔允的眼前,竹林渐渐到?尽头,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粉红色的杏花。她微微倒吸一口气,从前在景颐的梦里窥到?过这片隐藏于竹林深处的杏花林,知道?那种轻红的美,但还是比不上亲眼看到?时感触更深。
落英缤纷,十里艳绝。据说这是温倾时花了九天九夜,用花神的精气,在这里化出的杏花,终年不会凋谢。
尔允的目光穿过重重花雪,看到?了正在唱歌的酒神景阮。他的身边,是他的妹妹景颐。
抱着?二弦琴的景阮,背靠一棵高高的杏树,未束的长发?披散在脑后,半躺半坐,是那样的不修边幅。
绿绮襦松松垮垮穿在他身上,露出大块的胸膛。红白浅色的下裳,束着?他的腰,乱水似的泄在满地的杏花瓣上。
他正有一下没一下的,唱着?什么。
景颐先发?现的尔允,连忙起身,一边拽拽景阮,也让他起身,共同向尔允行礼。
尔允笑?了笑?,贴心地对景颐道?:“你怀着?身孕,不必这样客气。”
景颐真诚道?:“礼不可费,您是天后娘娘。何况,我也是因为您才……”后面?的话无?需说出来,她们都明白。如?果没有尔允,景颐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和扶光相认,修成?正果。
景颐便邀请:“天后娘娘,要不就同我和哥哥一起在这里坐坐吧。”
“好。”尔允自然愿意。
他们坐在杏花树下,看着?花瓣如?雪,看着?艳阳穿过花瓣落下斑驳的光影,交织成?一幅清澈又绵绵的画。
景阮手一挥,几盏酒杯便落在三人的面?前,有酒壶自己飞过来,将美酒倒进酒杯。
这是款待尔允的,尔允笑?纳,一口清酒入肚,只觉得神清气爽,整个人都要醉在这浮生?半日闲中。
耳畔是景阮清亮的歌声,像是在原野上伴着?月色,轻轻击筑。他的歌声恣意又古老,带着?几份原始的气息,有着?不被任何东西束缚的自由。
尔允饮着?酒,听着?歌声,在这期间?,看到?景颐放出去几只用红线变成?的纸鹤。
一壶酒饮下半壶,尔允有些微醺时,她看到?了三个衣袂翩翩、美貌的女子来到?这里。
是宛芍,文绮,和玉澧。
原来景颐的纸鹤是叫她们来的。
“天后娘娘。”她们唤着?尔允,一起围坐在她的身边。同她共同饮酒,听着?景阮的放歌,感受这样悠闲又恬淡的日子。
“怎么都来了?”尔允有些意外,惊讶了一下,便知道?她们也是有话想和自己说的。
她与她们之间?素不相识,但却有着?与旁人都没有的关系。那或许是命运的线,穿联起她们,又或许是别的什么。虽未与她们促膝长谈过,尔允却已经足够了解她们。
“天后娘娘,谢谢您。”文绮先开口,她眨着?一双眼睛,像一个虔诚的孩子,就这样盯着?尔允。
文绮的话,也是其她三人想要说的。她们都用同样的眼神看着?尔允,对她充满了感激、祝福,和心照不宣的和谐默契。
二弦琴的琴弦,被潇洒地拨弄着?,景阮的清歌,却是低低地吟着?:“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这属于女子思?念爱人的唱词,亦是跳跃在他的唇齿间?。
在这样的歌声里,尔允也从几个人的口中,得知了那些她曾在葬魂崖无?数个单调枯寂的日子里,窥过梦的人,他们的近况。
宛芍的好友司巧和瑰儿,在东方天阙暮雨城城主素白门的栽培下,已经出师了。扶光考验了她们的道?心,便放心提拔她们在东方天阙担任些官职,成?为正经的神吏,一步一个脚印地做起。
其他的花仙们,因而备受鼓舞,所有人都在努力着?,都有美好的前途。
玉澧的师兄褚琼楼,仍是白帝奚徵最?信赖的太常,他打理着?西方天阙的事务,美名远播。
还有拥护文绮上位的族人们,还有王玄珠、祁琏他们这样的河神水君……
所有人共同组成?了一卷,和平的群像。
几个女子聊着?聊着?,日头要落,她们便伴着?尔允,一起走?向来时的路。
她们的身后,景阮仍是笑?着?坐卧在那里,闭着?双眼睛惬意地吟唱:“汝心金石坚,我操冰雪洁。拟结百岁盟,忽成?一朝别。朝云暮雨心去来,千里相思?共明月!”
几个女子也在同尔允说着?昙清,她们说,陛下这样的人,一旦认准了谁,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只会捧着?宠着?,绝不变心,无?论这一生?是有多?长,海枯石烂,他也如?磐石不可转。
尔允双颊爬上些红晕,默认了她们的话。是啊,她都知道?的,有些东西不必问,答案就已经再明显不过。
她的陛下,可是为着?一个千年前的承诺,即使?濒死,即使?布下偌大的幻梦,也一直守护着?她啊。
这时,尔允的脚步不禁停下。
竹林已到?尽头,她看到?她的陛下了。他竟来到?这里,来接她回去。
她站在落着?斑驳日影的竹林中,清风习习,竹叶的阴影将她笼罩。前方,竹林的外面?,那是绚烂到?灼目的阳光,洒在陛下的身上,为他镀上一层温柔又神往的金屑。
他立在华丽的天车前,正含笑?望着?她,万千风华汇聚在他身上。他微动,周身的金屑就像是飞起的蝴蝶,刹那湮没了整个世界。
她的陛下,就像是拥抱着?光芒的神明,在呼唤着?她走?出竹林的阴影,与他共同去向璀璨的碧海晴空。
那方碧海晴空啊……她终于,永远地抵达了,和陛下一起,在阳光下,在至高的宝座上,永不分离。
尔允忍不住眼眶一湿,接着?滟然地笑?开。她提起裙子,像个轻松雀跃的小女孩那样,奔向她的陛下。
这一幕,定格在四个女子的眼中。
尔允的背影,是那样欢喜,翻涌着?滚热的甜蜜与希望。
竹林深处,二弦琴上清歌声声,依稀是景阮的声音: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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