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明面上看, 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关的两个人,除了极个别的, 并没有让其他人在他们之间产生任何联想。就好比一整个下午, 他们在各自不同的领域, 所处圈子和认识的人也截然不同。


    唯一一点小插曲。


    大概就是下午的分组流程刚开始,新锐抽到了全场唯一一张空白签。


    这意味着, 这次的议题,新锐自动进入淘汰规则的首轮名单。


    “邀请时主办方没有核实参与人数?”席司宴会突然关心起现场情况,是有的人没有想到的。


    主管单位的领导也注意到了, 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我找人核实一下情况。”联合企业的负责人擦了擦额头的虚汗, 立马说:“应该是有工作人员操作时出现了错误, 我先问问看。”


    其实哪用得着看。


    无非是一些有目标的针对, 谁不知道传兴和新锐水火不容。


    可这个话他敢这么直截了当跟主管单位上报吗?他不敢。


    负责人装模作样打电话去核实情况了。


    而主管单位的人注意到了新锐的人,在面对这种情况一个个也都波澜不惊。


    所以和旁边的席司宴说:“不愧是已经有行业领头羊趋势的公司,整体虽然年轻化, 但心态都挺稳的。尤其是最前面那位,叫什么来着?”


    席司宴坐在议厅的边上,闻言开口:“陈默。”


    “席总认识?”对方惊讶。


    席司宴往陈默的方向看了看, 点点头:“见过。”


    “难怪看你刚刚突然提起这事儿。”对方笑得狡黠,也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 压着声音说:“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今天的新锐就是个靶子, 这种事不稀奇。”


    席司宴交握放在腿侧的手, 好似只是习惯性换了个位置。


    但只要熟悉他习惯性动作的人, 都知道这是他耐心其实已经不多的表现。


    对方显然不清楚, 还在继续说:“也亏得你和那位陈总见过, 才会注意到这种事,大多数处在同等位置的企业,经历过这一步的,都是宁愿吃个哑巴亏算了。”


    席司宴莫名冷笑勾了点唇角:“让他吃哑巴亏?这亏到底谁吃还真不一定。”


    对方不说话了。


    好似终于察觉到了一点不寻常。


    要说关系好吧,不像,说关系不好,也不像。


    所以对方聪明地选择了闭嘴。


    只是对方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全程没有过任何交流的两人,晚上先后离开的是同一个方向,同一个地点,甚至是同一个房间。


    陈默也很惊讶,打开门看见靠在门口的人,第一反应就是把人拉进来。


    “你怎么来了?”陈默抬眼震惊问。


    他离开得比席司宴要早,此刻已经洗完澡,顶着一头湿润的头发看着眼前的人问:“韩乾不是说你们落脚的酒店不在这儿?你……”


    陈默后面的话就被截断了。


    席司宴应该是从会议上下来就直奔的这儿,手上拎着的西装外套在搂住陈默的那一刻,就任由它随意落在门后的地板上,被陈默凌乱了一下的脚步踩在脚底下。


    那只是个拥抱。


    在短暂的别离后,带着点慰藉相思一样的温情时刻。


    五年前在他们短暂恋爱的那段时间,尚且不曾有过这般浓情的感觉,反而在彼此都各自分开这么长时间后,体验到了一种时机年岁都恰到好处的,全然交付心贴着另外一颗心的感受。


    “席司宴。”陈默抓了抓他的后脑勺,“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来了?”


    席司宴稍微退开,伸手试探上他额头。


    “来看看你。”席司宴摸完额头,用手背试探着他的脖颈,摸到一片刚洗完澡湿润温热的皮肤时,怔了怔,继续平常道:“另外查到点卢纳尔的动向和这次的研讨会有关,就过来了。”


    陈默抓住他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谁跟你说这个。”


    “那是什么?”席司宴任由他抓着。


    陈默的拇指摩挲着席司宴的手腕内侧,在席司宴眼底微凝的同时,故意放低声音问他:“不是要装不熟吗?席总,你这大晚上跑来敲合作方酒店的门,怕是不合规矩吧?”


    “是吗?”席司宴虚着眼睛盯他:“陈总的规矩是什么?”


    陈默就着这姿势倾身过去,舔上席司宴的喉结,在明显感知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的时候,愉悦的声音里带着点沙哑:“我的规矩自然是需要有的人拿自己来偿,阿宴,亲我。”


    席司宴掐住他下巴阻止他得寸进尺,抵着他额头沉下一句:“你可真是,不知死活。”


    下一秒将人抱住,一个翻身压在门板上。


    疾风骤雨一样的深吻落了下来。


    这个吻里带着点惩罚性质,没有章法,纯感官的控制与呼吸掠夺。


    陈默猜自己本质上终究还是有极度疯狂的一面,他适应席司宴在这件事上的强硬和控制欲比想象中要好,甚至在犹如被咬住脖子的猎物时,还能逮着机会反咬一口。


    只不过体力上的悬殊,往往还是陈默先败下阵来。


    所以当他只能靠着门板仰脖子喘息,抓着席司宴后脖颈躲避时,席司宴到底心软放了他。


    同时,抓住陈默的手举过头顶。


    席司宴整个人贴住他,单手压住陈默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沿着肋骨一路延申到腰际,他也没急着继续亲下来,只是暧昧游走的同时,喷洒的气息从太阳穴缓慢挪到脸颊,唇角,好似需要这样的方式确认存在。


    陈默放任自己靠着门板,在席司宴停在唇边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的时候,还故意侧头,擦过他的唇。


    比起那种深吻的眩晕和窒息,这样轻轻的摩挲往往更叫人心痒难耐。


    “你可以继续的。”陈默说。手拉着席司宴的领带往前带了带,贴近了,“我不躲,听说人在发烧的时候,很热的。”


    席司宴捏着他腕骨的手陡然间加大力度。


    陈默的话非但没有挑起他更深的情欲,反而让他皱着眉,像是极度不悦。


    搂住他腰,把人带到沙发上。


    粗暴里又不失小心把人按躺下,双手撑在他头的两侧,压低了整个身体威胁:“不要命也得有个度,这种话再让我听见第二次,床上的事也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陈默先是愣了下,然而手臂盖住眼睛笑起来。


    他一次听见用这个威胁人的。


    可是他妈真是该死的管用。


    不是他对这种事需求有多高,也不是他要求的一段感情,必须是心和身体的同等忠诚。


    是因为有的珍视未必在字里行间当中。


    在对方的眼里,更是时时刻在他心上。


    陈默从沙发上微微起身,伸手挂住席司宴的脖子,任由他将自己带起来裹在胸前。


    陈默很享受这样的温情时刻。


    难怪有的人谈恋爱就像变了一个人。陈默想,如果把现在的自己放回上辈子,席司宴把他手里所有的重要项目全都截胡了,他也很难对他说出一句重话来。


    毕竟这是自己爱着的人。


    哪怕那个他全然不知。


    “在想什么?”席司宴让他坐在自己身前,拿毛巾搓揉着他的头发。


    陈默像是颇觉得苦恼,说:“我就是今天才发现,并不够了解自己,我好像挺有当昏君的潜质的。”


    席司宴:“怎么?你要把新锐拱手让给我?”


    “那你想多了。”陈默瞬间清醒,无情,“除了这个,要求随便你提。”


    席司宴冷笑一声:“我可以把CM让给你。”


    陈默震惊回头:“你这样说让我觉得自己很愧对你啊。”


    这天晚上,他们没有过多的提及工作。


    东拉西扯了一些没多大意义的话题,偶尔还互刺两句,陈默在这样格外放松的时刻,靠着席司宴迷糊睡着了,而且很快睡沉。


    那瓶他带在箱子里,并且拿出来准备救急的助眠的药彻底失去了作用。


    因为他最后的记忆是靠着席司宴睡着的。


    所以第二天睁开眼睛,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抱旁边的人。


    人没有抱到,倒是摸到了一只手,捏了捏,模糊问了一句:“昨晚压麻了?”


    不等对方回话,陈默自己就骤然睁眼。


    因为他捏过席司宴的手,和此刻手底下粗糙的感觉全然不同。


    他第一次知道,人在某种惊吓之下,是做不出反应的,并且第一时间庆幸自己没有心脏病。


    老K双手撑在床沿,怀疑地盯着他:“你刚刚嘟哝什么呢?”


    “没什么。”陈默从床上坐起来,克制住情绪,至少面上勉强正常,看了看堵在他房间里的几个人,怀疑:“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袁浩挠了挠脑袋:“我们早上给师父你打电话你都没接,敲门也没听见你应声,所以就找前台拿了房卡进来了。”


    老K起身,没好气:“还好你没晕在里面,差点把我们吓死。”


    陈默伸手去够手机。


    拿过来,果然,席司宴把他闹钟关掉了。


    陈默大早上被搞这一出,脑子都有些不好使了的感觉,按按太阳穴:“今天的行程安排是什么?”


    袁浩麻木着一张脸:“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也就是UA涉嫌跨境洗钱被查了。”


    他已经不想说这事儿今天一大早冲击了各大版面。


    传兴科技也取消了今日的演讲。


    这的确没什么特别的。


    毕竟目标一致的两个人,昨晚还在一家住满了研讨会成员的酒店秘密会师了。


    比起合谋。


    他觉得自家师父耳后的吻痕更应该遮掩遮掩。


    可惜一副没睡醒倦怠模样的师父,在听见这话之后立马掀开被子起来了,并露出了松垮睡衣下面,锁骨上深重的咬痕。


    明晃晃昭示了某人的凶狠,以及喷薄的占有欲。


    陈默从床上起来,哪管自家徒弟在想什么。


    “按计划来吧。”他卷了床上的衣服往卫生间过去,到了门口突然顿住,回头对着还没走的几个人说:“别再让CM捷足先登。既然是自家老仇人了,痛打落水狗还让别人递棍子,不够丢人的。”


    老K莫名其妙。


    问旁边的人:“他这是对CM有意见?”


    “不是。”袁浩摇头,“我觉得是因为师父大早上看见咱们,心情不好。”


    老K:“几个意思,长得磕碜碍着他眼了?”


    第82章


    大抵是UA突然被曝涉及这种跨境经济大案, 即便还在调查阶段,也让研讨会的第二天整个气氛都像是被水泥凝固住了一样,有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感。


    传兴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这也导致一开始以传兴为目标的小企业, 全都像无头苍蝇一样。


    也就是这个时候, 新锐突然传出将用以比传兴更合理的价格, 非买断的方式与各家谈合作。短短一天,就迅速侵占了传兴原本已经囊括在内的大半目标。


    手段之迅速, 下手之狠。


    而且是明目张胆放到台面上来的竞争。


    让这次出席会议的所有人,对陈默这个名字有了一种新的认知。


    那个坐在桌子后面的年轻人,在谈判桌上话往往不是最多的那个, 却是最一针见血的, 直切要害。当触及他心里的最低限度, 就寸步不让。


    “师父。”袁浩抱着一大摞资料, 跟在他后面忙得像只陀螺,一整天转下来,也免不了萎靡两分。即便如此, 在收拾完东西回到酒店时,不忘小声问陈默:“今晚还要留门吗?早上的房卡还在我手里没还回去呢,给师父你吧。”


    陈默低头看了一眼伸到自己面前的房卡。


    比起袁浩眼底下的黑眼圈, 他一个常年失眠的人像是早已习惯这种高强度工作,除了脸色越发白了两分, 一切如常,说:“不用。”


    他没有询问自己这徒弟是从哪里发现的, 只是说:“UA刚出事, 需要他盯的事务应该不少, 过不来。”


    虽说只是猜测。


    两分钟后, 陈默的手机里就收到了席司宴的短信。


    果然。


    XSY:今天晚上有点事过不去了, 早点睡,别熬太晚。


    还有第二句。


    XSY:在华京这边找人刚给你配的新药等会儿找人送来,吃吃看,觉得身体有任何不舒服的立马给我打电话。


    陈默觉得席司宴多少有点小题大做了。


    毕竟低烧这个事儿他自己心里还是有点数,不是多大问题,如果静下心来休息一段时间就没事。是目前时机不允许而已,而席司宴显然也了解他,没让他在这时候撒手不管。


    这种心照不宣,很多的时候,让陈默觉得心安。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会遇上第二个人这么了解他。


    哪怕他们还各自有隐瞒对方的事情,也并不妨碍那颗心的感受如此真实。


    陈默回了句知道了,很快继续忙碌起手头上的事。


    研讨会第三天。


    陈默有一场演讲,关于智能在医学领域的新应用。


    相比起第一天刚来处处施展不开的情况,短短时间内,新锐的势头就强压过了传兴。当他站在整个研讨会议的中心台上,对着投放的大屏侃侃而谈时,现场所有的目光都朝他聚拢。


    包括坐在第一排的席司宴。


    偶尔眼神错落交汇,又很快移开。


    陈默讲:“我个人跟人工智能的缘分,起源很晚。印象最深的是年少的时候,有人陪我回到老家,那个地方几乎与前端科技绝缘,对方出于尊重长辈,陪着一起用井水洗澡,后果可想而知,感冒了……而那里的医生,挂盐水的条件都有限……”


    陈默想起榆槐村的田埂。


    想起小楼里的凉席。


    想到他们遇上的那群村霸少年,也包括镇上那家早餐店的烟火气。


    即便那年夏天,他们从那里开始分别。


    但这些年陈默再想起榆槐村那个地方,记忆里留下的少量深刻画面,基本都和席司宴有关。


    他很少刻意去想起,而每每想起,总刻意去描摹回忆里那个少年的模样。


    他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睛,修长的手指。


    各种细节,最终汇成了如今坐在台下的那个人。


    西装笔挺,长腿交叠,看似无波澜的眼里含着不易察觉的丝丝笑意。


    他显然也记得,记得陈默描绘的所有有关那年的所有画面。


    陈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与曾经无数次站上这样的场合,心情都有些许不同。这一切都源自于有个人承接着他肆意的过去,以及可期待预见的未来。


    研讨会结束的当天下午。


    飞机直飞绥城。


    谁知航班延误,从四点到六点,航空公司最终通知无法起飞,给他们安排了七点半的航班。


    老K本来急着回去,因为他和苏浅然还有个会要参加。


    窝了一肚子火。


    “先去吃饭吧。”陈默对老K的急性子了如指掌,不比被吓得话都不敢说的销售部同事,以及闭嘴的袁浩,带头去找机场的餐厅。


    老K骂骂咧咧跟上,才让其他人都松了口气,气氛转圜回来。


    十分钟后,找到一家自助餐。


    结果刚跨进去,老K就猛地退了回来。


    “搞什么?”陈默走在他后边,被撞了个莫名其妙。


    老K一把抓着他胳膊,说:“换一家,太晦气了,传兴的人在。”


    陈默偏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刚好和回头看来的任贤森对上。这人刚丢了UA这么大个靠山,早已经失了装腔作势的兴趣,眼睛像冰冷的毒蛇一样,狠狠瞪了陈默一眼。


    陈默面无表情直视回去。


    直到对方对面的人说了句什么,转开视线,陈默才收回目光,同意了换一家。


    二十米开外就有另外一家中餐厅。


    他们这边的人朝那边过去,眼看快要到门口了,老K就在旁边嘀咕了一句:“什么破运气,这么大个机场,走哪儿都能遇见认识的人。”


    陈默这才看见了席司宴一行人。


    他那边除了韩乾,还有另外五个人,可能因为其中有两个外国人面孔,所以特地选了中餐。


    “席总。”老K骨子里的社交欲被唤醒,扬起笑走上前,“这么巧,幸会幸会。”


    “幸会。”席司宴伸手和老K握手,同时朝陈默这儿看了一眼。


    两方人一会合,互相寒暄,才知都是七点半的航班,就顺道凑在一起吃饭。


    餐厅长桌上。


    陈默对面就是席司宴。


    彼此都没怎么说话。


    因为韩乾也是个社交高手,和老K聊得相当投机,还能把其他人一并带上,餐桌上压根就没冷下场来。


    这就反而显得他们比较突出。


    陈默吃得少,偶尔侧头应付其他人两句,大半时间都靠着凳子在听其他人说。他翘着二郎腿,因为一个侧身的动作,脚尖无意中踢到了对面人的膝盖。


    陈默一愣。


    而原本正用英文和旁边的外国人说话的席司宴,也停下来,回头看了他一眼。


    陈默挑挑眉。


    这其实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可陈默愣是被他那个平静的眼神看得心痒,见他继续回头和人说话,长腿往前够了够。应该是抵到了席司宴的小腿,听见他话一顿,陈默悄然勾了下唇角。恶劣作祟般,故意沿着小腿往上勾,到膝弯,再到大腿,轻轻的,似有若无地蹭着。


    直到他得寸进尺继续往前,脚踝骨蓦然被一只手握住,并满含警告意味地捏了捏。


    陈默适可而止,收回脚,并若无其事夹了个土豆块塞嘴里。


    这时候席司宴刚和人交谈完。


    转回头往陈默面前的盘子里面看了一眼,皱起眉。


    他很快招手叫来服务员,低声吩咐了两句什么。


    起先没有人注意,只是在结账走出去的时候,服务员提这个打包的袋子交到了席司宴手上。


    韩乾震惊:“你没吃饱啊?”


    席司宴压根没回答。


    也就没人再问。


    结果等到临登记前,VIP休息室,有心的人就会发现打包的袋子不知何时到了陈默手上。


    陈默端着碗,有一口没一口往嘴里咽。


    席司宴就站在他边上,依然在和别人说话,只不过在陈默停下来时会低头看他,皱着眉,像个严肃的督察官。


    间隙看看表,敲敲陈默的椅子扶手:“还有十分钟了,再吃点。”


    “我刚刚已经吃过了。”陈默陈述。


    席司宴:“嗯,半个小时,一小碗蘑菇汤,两口青菜,包括一块你本来没打算吃的土豆,还有别的吗?”


    离两人位置最近的韩乾嘴角抽搐。


    第一次看席司宴的眼神像看着什么大变态,并且很同情地扫了一眼陈默。


    他虽然知道这两人什么情况,也知道席司宴这人控制欲应该挺强,但哪有这么管人的。陈默可不是什么金丝雀,在韩乾的判断当中,手握新锐隐藏最大的投资人,几年时间都把任贤森那样的角色都压得翻不了身的人,能是什么善茬?


    这么管人,不说人跑不跑的问题,起码两人得对冲个头破血流。


    不过很快,韩乾就知道自己的判断也不都是对的。


    因为这陈总,对上席司宴也有点奇怪。


    他一没变脸,二没把碗掀翻,反而是在席司宴紧盯的目光当中,愣是慢条斯理把那一小碗营养粥吃完了。


    席司宴自然接过去扔包装袋。


    陈默则拿着纸擦了擦手,无意间看来,笑得眼睛微微弯起,得体又谦和的模样:“韩助是有什么问题想问吗?”


    韩乾压着扶手,凑近两分压着声音说:“我只是好奇,你怎么忍得了他的?毕竟他……”韩乾斟酌着用词:“谈恋爱是这副模样,也是有点超出我预料。”


    韩乾说完,就发现陈默靠着椅子笑了。


    和那年韩乾在车站,见到的陈默不一样,也和这段时间短暂接触认识的他有所不同。


    眼前的陈默轻轻垂眼,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


    轻轻:“韩助怎知我在忍?我既然下了决心复合的人,他想要什么不能给。”


    韩乾恍然发现,这段关系当中,陈默才是一直在纵容的那一个。


    是他赋予了对方进入自己世界,肆意管束的权力。


    而这个笑着说他要什么不能给的人,让韩乾后背一凛,默默坐了回去。


    毕竟他也没忘。


    当初把别人男人带走那天,上赶着没话找话的自己,纯纯就一显眼包。


    第83章


    回到绥城已是深夜。


    不知道是不是夜晚的风有些冷, 陈默罕见觉得后背有些浸骨的凉意,让他忍不住皱眉。


    两方人马四散分别,老K是新锐这边唯一一个有助理开车过来接的人, 可惜加上助理后车里就坐不下了, 多了一个人出来。


    袁浩主动说:“我打车走就行。”


    “你上去吧。”陈默看了看时间, 对几个人说:“你们几乎都在一个方向,也顺便, 我单独走,也省得你们也要跟着绕一大圈。”


    陈默好歹是领导,哪有底下的人坐车走, 留他一个人的道理。


    连销售部俩同时都惊了惊, 连忙推辞:“陈总, 这怎么行, 还是你先走,咱们又都不是小孩子了,自己回去。”


    正推脱之际, 一辆低调的黑色豪车平滑过来。


    后车窗降下,露出CM老板那张熟悉的的侧脸。


    席司宴侧头,像真的只是打招呼, 开口:“怎么都还没走?”


    “席总。”同事弯腰笑笑:“马上了。”


    席司宴的目光扫向站在旁边的陈默,然后不动声色道:“我送你们陈总走吧, 不早了,各位都早点回家。”


    袁浩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推着还想说话的另外两位同事直接上了车, 匆匆和陈默道了声再见, 就催促着助理开车。


    席司宴的车上除了司机小林就只有他。


    等到陈默一上车, 小林就直接把挡板给升起来了。


    陈默抬头看了眼挡板, 没说话, 问旁边的人,“其他人呢?”


    “韩乾负责去送。”席司宴扫过他眼下,拿走自己膝盖上的笔记本放到旁边:“这几天本来就没休息好,看你在飞机上还赶文案,睡会儿,到了叫你。”


    陈默捏了捏眉骨,也没拒绝。


    直接裹了衣服,顺势躺在席司宴腿上,挪了挪,翻身仰躺,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他其实没觉得自己有多困,就是有点用脑过度的头疼。


    陈默也还有不少问题要问他。


    比如说UA的调查到了哪一步?比如卢纳尔是真的被控制了,还是像传言那样说他已经在暴露的第一时间逃回国?又比如,你要不要也睡会儿?


    这些问题在他脑子里循环着,明明想问,可一闭上眼睛,深重的疲倦就席卷而来。


    他的头枕着席司宴的腿,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只来得及模糊问一句:“今晚不走了吧?”


    “要去公司一趟。”席司宴拿外套搭他身上,“提供的有关UA的两份证据存疑,得重新提交给公安系统。”


    陈默想起他两次遇袭:“小心一点,虽然这是国内,保不齐对方狗急跳墙。”


    等到席司宴一句放心,陈默侧身埋进席司宴腰腹,很快堕入深眠当中。


    中途又觉得有些冷。


    喉咙发干。


    他张张嘴,叫了席司宴一声,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小得像是没人能听见。但是他很快得到回应,感觉到席司宴掌心贴在自己的额头的触感,以及他话里紧绷的严肃。


    他在打电话。


    “对,起烧了,速度很快……在路上,应该还有十分钟……”


    原来是发烧了。


    陈默猜到他应该是在安排医生。


    没有睁眼,脑子也混沌。


    那种感觉有点像是鬼压床,他清晰的知道自己该醒过来,可就是手脚四肢都像是被捆住了一样。


    这让陈默难免记起自己二十七八岁那两年,膝盖的炎症偶尔也会引发低烧,在每一个被梦魇困住的夜晚挣扎醒来后,铺天盖地越发浓重的欲望就会充斥着内心。他抽着烟,带着底下的人在生意场进出厮杀,挤占所有空闲时间,苛求自己,也严格要求手里的人。


    陈默也不是没有想过,这未必不是本能里的求生意志。


    他是需要这些情绪的,愤怒、怨恨,不甘,如果过去的陈默连这些支撑都放弃,可能早就烂在了泥里。


    可为什么如今当他觉得手脚被缚,灵魂都跟着不断下坠的时候,却生不出挣扎而出的力气。


    是因为他清楚,有人接着他。


    那道环在肩膀上的力度很大,在他耳边跟他说:“很快就到了。”的声音很真实。


    感觉到车停下来的时候,陈默终于模糊睁眼。


    他看见了席司宴的下巴轮廓,因为他过于严肃的表情而显得格外锋锐两分。


    陈默勉强起身,嘴唇碰在了他的下巴处,迷糊一样沙沙开口:“我没事。我也有点后悔了,怎么办?”


    席司宴抱着人,蹭过他额头,心思还放在他高烧的事情上,低问:“后悔什么?”


    “怎么就错过了你。”


    这句话陈默说得很小声,小到他觉得只有自己听见和在意,即便被席司宴听见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只是一句喟叹感慨。


    说完就扒着席司宴的肩膀自己坐起来,摸着自己额头,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在机场就觉得有点冷,还以为没事,没想到还是感冒了。”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因为转开视线,所以也就没有看见席司宴顿住,缓缓握紧的手,以及皱缩的瞳孔底下,极端压抑才能保持平静的情绪。


    席司宴心里波澜四起。


    他甚至在怀疑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或者说听错了。


    如果没有那数次所谓的预知梦,他不会往一些不可思议的方向去联想。而且他已经很长时间里没有再做过,尤其是表明心意重新在一起之后,除了排查掉陈默身边的威胁,几乎淡化了梦境曾经带来的心惊和影响。


    可是如今他突然发现,有些事,他其实全然未知。


    陈默:“送到这里就行了,我自己去吧,晚点电话联系。”


    陈默一起身就被席司宴拽了回去。


    他眼里带着浓重的黑,“是什么让你觉得工作比你重要?把自己男朋友一个人扔医院门口这种事,有一次还不够?”


    陈默一愣,继而发笑,“我又不介意。”


    席司宴都没搭理他这话。


    再多的问题这时候问也不合适。


    陈默的体表温度烫得惊人,他一副没什么大碍的样子,可从席司宴的角度看,很快升起的高热熏红他的眼尾,唇色泛白。


    席司宴当机立断,将人裹挟着带下车。


    二十分钟后,陈默顺利输上液。


    抽血化验的结果有病毒感染加轻度贫血,席司宴找人安排的VIP病房。而且在席司宴的强制要求下,明天有一整天的全面检查在等着他。


    “你不困吗?”陈默没打算睡,半靠着床头鞋都没脱,看着打完电话刚走进来的席司宴问道。


    席司宴:“我还好。”


    陈默细细盯着席司宴的表情。


    从进医院开始,陈默就觉得他稍微有些不对劲,可也说不上来到底哪儿有问题。只是感觉他像是藏着什么情绪。


    陈默微微蹙眉:“不去公司真没事?”


    “嗯,不急这一时。”席司宴上前调慢了他的输液管。


    陈默说:“不用瞒我,UA就算被查,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尘埃落定的事情,这段时期正关键。事情紧急就去忙,我这里也没什么大事,就算明天检查,我让袁浩来一趟就是了。”


    席司宴一直没打断他,任由他说完。


    等到陈默停下来了,席司宴才用平静的语气说:“说完了?说完了睡觉。”


    到这里,陈默就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


    不过想到他也是高强度出差三天,马不停蹄深夜回来,而自己又起了高热。


    陈默掀开被子拍了拍旁边说:“那你上来,陪我睡会儿总行吧。”


    “这床太小了。”席司宴瞥了一眼单人床,又看向陈默的眼睛,“你需要好好休息,我等下睡沙发就可以了。”


    陈默不容拒绝:“上来。还是说你想就这样和我对撑一晚上?”


    席司宴盯着他几秒,妥协,绕到另一边上了床。


    医院的铁架床在承受压力的时候发出一阵嘎吱声,席司宴沉默地将人卷进胸前,在陈默看不见的视角,他的下巴磕在陈默的头顶,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钟。


    “刚刚在车上……”


    陈默问:“嗯?车上怎么了?”


    席司宴正要开口,恰好有护士推门进来。


    这个话题也就此打住。


    席司宴不太喜欢这种明知有问题却没解决的感觉,横亘在两人中间。所以护士进来的时候,他面上有些冷,不知道是不是他表情太严肃,陈默都觉得给自己换药的护士手有些发抖。


    不过陈默也没在意,和席司宴说起明天一早自己得先回去一趟取物品的打算。


    席司宴没回复他,反而看着护士,突然问:“医院的单人床,是不是不允许睡两个人?”


    护士注射药物的动作一顿,声音低沉含糊:“是、是吧。”


    “是吧?”席司宴盯住对方不放,“把药瓶给我看看,我不记得他中途有需要添加的药物。”


    陈默这会儿才察觉不对。


    而护士不知道为什么眼神一厉,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刀直接朝陈默的脖子上扎来。


    席司宴反应快的吓人,单手撑床,长腿直接横扫过去。


    护士腰一闪,整个人撞出去倒在药物架上,各种劈里啪啦的声音砸了一地。


    陈默反手就按响了紧急铃。


    十分钟后,席司宴和陈默的手机同时响起。


    陈默的手机是因为收到不少知道他住“莱茵方舟”的同行发来的消息。


    “陈总???你没事吧?!”


    “默哥我刚知道你家起火了,你还好吗?”


    “陈总,圈子里都传遍了,你人怎么样?”


    陈默看着那些视频图片里,自己住的那层楼冒出的滚滚浓烟,再看向被席司宴不知何时出现的保镖摁在地上的“护士”,额角的青筋突突跳了两下。


    而席司宴接到的电话,则来自席司宴安排在陈默家附近的人。


    是席家本家的。


    这会儿只简洁交代了情况,并道歉:“席总,对不起。因为陈先生出差我们暂时撤掉了人手,根据监控显示,昨天下午的确有人进过陈先生的住所,人为的起火原因可能性最大。只不过目标是陈先生本人,还是他放在家里的某些重要资料,目前还不得而知。”


    席司宴的后怕在这一秒钟到达了顶峰。


    知道陈默行踪的人不少,但能同时预测他今晚要去公司的人却不多。如果陈默今晚没有发烧,他这会儿很可能已经在家睡下了。


    他一个人在,在那个大火翻滚的房子里。


    而眼前的护士更证明了一件事。


    “目标不是资料。”


    是陈默的命。


    周围气氛凝固得像冰川,席司宴出口的语调温度让现场两个保镖下意识垂头,再没敢抬起来。


    第84章


    凌晨四点, 城市一片浓重的黑。


    CM旗下资投的一家酒店顶层,此刻灯火通明,炽白的灯光照在光滑的地板上, 能清晰印出人影, 也越发增添了这场合的冷肃和静默。


    现场唯一坐在凳子上的人, 手搭着扶手,没有人看出来他在想什么。


    只知他今晚的心情差到了极致。


    随着不远处的紧闭房门的某个房间, 从一开始隐约传来的咒骂和惨叫,到后来越来越弱,只能勉强听见一点动静之后, 房间门终于打开了。


    韩乾拿手帕擦着手指, 慢条斯理走出来。


    席司宴抬眼看着他。


    韩乾受不了他的眼神压力, 很快开口:“问出来了。”


    他丢了手帕给边上的保镖, 说:“你没猜错,不止一拨人,准确来说, 是三波。陈默手里捏着传兴科技不少黑料,UA出事,任贤森怕查到他头上, 更怕陈默举报,所以找了人潜进去偷资料。这是其一。纵火的人是得了卢纳尔授意。如今陈默还顶着个杨氏合法继承人的名号, 杨跖的态度扑朔迷离,没否认陈默会回去接手杨氏的事, 卢纳尔大概觉得只要陈默死了, 他还有最后一线生机, 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至于医院, 你猜猜看是谁干的?”


    韩乾挑着眉在保镖拖过来的另外一张椅子上坐下。


    席司宴从头到尾没变过姿势, 此刻看向韩乾,平静开口:“杨舒乐。”


    “靠,你知道啊。”韩乾没忍住吐槽:“每次跟你玩儿这种你猜我猜的游戏最没劲。”


    看席司宴半天没有丝毫松动的脸色,韩乾也收了开玩笑的心思,继续说:“陈默……算他运气好,医院的袭击准备太匆忙,杨舒乐得知他人没回去,明显是不甘心,临时找人策划的。”


    席司宴面沉如水:“他人呢?”


    “肯定跑了啊。”韩乾一副“他又不是傻子”的表情说:“陈默如果死在火场,对方肯定皆大欢喜,可偏偏事与愿违,而且你不止没留在莱茵方舟,你还留在了医院。杨舒乐如今失去最后一块在卢纳尔面前的救命符,先不说他的下场有多惨,落你手里就更别说,这时候不跑等着被你抓?”


    席司宴从椅子上起身,“配合警方排查各大车站机场,明天我不想听见人还没找到的消息。另外查清楚,我的行程谁透露出去的,不管是谁,不必带来见我了,直接以职务犯罪的名义进行起诉。”


    韩乾咂舌,“泄露行踪的人可能到现在都不觉得自己做了多大的事儿,而且那杨舒乐对你也是真的用心,偏挑你没在的时候下手。你说他知道你昨晚在医院吗?”


    席司宴扫过去:“你要是实在闲得慌,就去找人。”


    席司宴说完转身就走。


    韩乾懵了一下,扬声:“里边那几个人怎么办?”


    “剁了喂狗。”席司宴森冷声音传来的同时,脚步未停。


    韩乾站在原地低声咒骂了一声。


    有下属迟疑凑过来,“韩助,席总这要求……”


    “说你蠢你还喘上了?”韩乾没好气一脚踢过去,“他那是气头上,他席司宴自己的人在眼皮子底下差点被捅了,他这时候杀人咱们也只能劝阻不是递刀,你还真当自己□□!我说亏他脑子好使,还没失去理智。”


    韩乾一脑门官司。


    想到陈默不单单是差点被捅,那些人一开始是想制造意外来着。


    好端端的,突然就冲着要人命去。


    这让韩乾想起他和席司宴在国外最艰难的那两年,那时候席司宴在面对类似情况的手段,连让韩乾想起来都有些不寒而栗。


    韩乾敢保证,卢纳尔动到陈默头上,绝对是他此生做的最差的一个决定。


    至于杨舒乐。


    韩乾都懒得评价这人。


    说他没脑子,其实处处透露着小聪明。


    知道如何在卢纳尔那样的人面前让自己的价值发挥得淋漓尽致,能在要陈默命这种事上做决定毫不迟疑,关键时候还敢孤注一掷。


    可要说他真有多聪明,实则又处处体现精明人的愚蠢。


    最愚蠢的是,他说不定还幻想着,特地选择席司宴不在的时候,能显得自己多深情。


    “走吧。”韩乾开口。


    下属:“去哪儿?”


    韩乾:“还能去哪儿,给席总开开路,免得他亲自动手没轻没重的,最后吃苦的不还是咱们自己。”


    这一夜究竟有多混乱,已经很难认真细数细节。


    陈默一晚上液算是白输了,第二天早上高烧都没有拿下来。


    只不过他自己面上不显。


    还能从容淡定应付各种乱七八糟的慰问信息。


    后来大约实在是烦了,朋友圈发了一条——人还在,房子没了而已,感谢大家关心。


    转头忽略掉给他看病的主治医生的愁眉不展,开口问:“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出院?”医生苦笑,尤其病房里还从头到尾站着一个黑色西装的男人,外加四五个保镖的情况下,开口说:“陈先生,你这情况还得继续治疗,虽然昨晚那支剧毒□□没有注射到你体内,但你目前还在高烧,达不到出院标准。”


    医生也是胆战心惊。


    医院发生医闹,砍人,各种医患之间的奇葩事不足为奇,他们都见怪不怪了。


    可竟用□□明目张胆奔着杀人来的,也是第一回 。


    院方接到这病房里另外一个男人的授意强压了下来,没让事情扩散,加上事情发生在深夜,目前只有警方,医院高层等一些少数知情者。


    正是因为不寻常,所以医生在出院的要求上也格外强硬。


    被否决了,陈默也不觉得意外。


    他靠坐着侧头,看着天刚微微亮披星戴月赶回来的人,开口:“宴哥。”


    “先住两天。”席司宴掖了掖他的被角,周身气势收敛大半,“至少得把烧退下来。”


    陈默的手碰到了对方的小手指,没挪开,语气里却暗藏着不易发现的安抚,看起来漫不经心:“千头万绪让你一个人处理,我也不放心。”


    席司宴在这一刻,紧绷一晚上到极致的神经绷断,又很快被另一种情绪淹没。


    那是压抑太久,因失去的恐惧引申而来的愤怒。


    在此之前,他需要维持绝对的清醒和冷静,才能抽丝剥茧找出合适下手的时机。


    直到回来,看着眼前这个一晚上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活下来,此刻挨着他的手,不忘间接告诉他,他没事的陈默,克制的情绪骤然垮塌,愤怒烧灼,他捏了捏眉骨,才压下暴戾。并且不错眼地盯着人,才能稍稍缓解顷刻而来将人捆缚带走的冲动。


    一整个上午,病房里不断来往着医生和护士包括警察。


    直到正中午,陈默正在吃午饭,病房里再次热闹起来。


    杨家来人了。


    杨启桉和周窈茕也在。


    “你要不想见,我让人打发了就是。”席司宴说。


    陈默喝了一口营养师特地准备的汤,才缓缓道:“来不来,对我来说没什么所谓,让他们进来吧。”


    进来的夫妻俩看起来比杨跖结婚的时候,又多了两分老态。


    苏浅然拿了水果篮里的苹果,和陈默点点头去洗,避嫌的样子很明显。杨跖也没跟陈默寒暄,进来就直接找了席司宴,显然知道内情,并且脸色奇差。


    “小默。”周窈茕小心翼翼递上保温杯,“这是我自己亲手炖的,你尝尝?”


    陈默扫了一眼杯子,又看向自己面前的碗,淡淡开口:“我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放旁边桌子上吧,谢谢啊,费心了。”


    周窈茕脸上闪过一丝失落,陈默只当没看见。


    杨启桉还是一辈子改不掉好当人爹的毛病,开口:“你的事我们都听说了,你说你也是,非要自己出去跟人合伙做那个什么新锐,得罪了人还不自知。你前段时间不是帮着你哥保下了公司吗?要我说,你还是回来……”


    陈默打断:“那是为了爷爷,不为其他任何人,你想多了。”


    杨启桉面露尴尬,见陈默又低头,话都懒得再说的样子,只好自己找补:“我们今天也要去看你爷爷的,医生说情况稳定。”


    陈默终于肯施舍一个眼神过去。


    杨启桉觉得找回一点脸面,立马又说:“这次要不是阿宴那孩子帮忙,你指不定吃多大亏。那个下手的人抓到没有?”


    陈默古怪看向他。


    下一秒倏然扬起笑意,“人是没有抓到,怎么?杨跖没舍得告诉你们,这一切都和你们的小儿子脱不了干系啊?”


    眼看夫妻俩脸色从怔然,到震惊,到不敢相信,陈默内心还是免不了腾起一点报复一样的快感。


    五年前就说过不再在意,不会来往。


    可陈默依然乐意看见夫妻俩发现一心培养,期待的那个高傲耀眼的儿子早已踏足深渊的表情。


    原来,自己卑劣依旧,过去那一世并非对自己全无影响。


    认清这一点,陈默顿时失了兴趣。


    他放下勺子,才觉手背一阵刺痛袭来,下一秒就察觉有人快速过来,一手压住他手腕,紧皱着眉,另一只手去按床头铃,声音低沉安稳:“滑针了,别乱动。”


    陈默看着自己手背上昨晚留下的那个针眼,以及已经隐隐从纱布条底下冒出的血色,察觉滑针可能就是刚刚他不自觉手上用了力。


    陈默任由席司宴按住自己,突然开口:“让他们出去吧。”


    席司宴看了他一眼,没说其他,只是嗯了声,然后回头示意保镖把人请走。


    夫妻俩本来还在震惊当中,不知道陈默为什么突然滑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赶客。


    杨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突然说:“陈默,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是为了维护杨舒乐才没有告诉爸妈的。”


    “所以我替你说了。”陈默直直盯过去,眼神冷淡自厌:“我不在乎你的理由,我只是通知,他既然找上我,我就不管他是谁的儿子,也不管他是谁的弟弟。现在,你也滚出去。”


    杨跖面对如今陈默的态度,再没有愤怒,只是无尽的沉默和欲言又止。


    该走的人都走了个干净。


    护士到来之际,席司宴坐在床沿,伸手捂上他的眼睛,在他耳边说:“好了,都走了,别看。”


    陈默听见护士笑着说:“陈先生还怕打针?”


    陈默任由眼睛被缚,随意嗯了声。


    同时也隐约清楚。


    席司宴让别看的,不是针,只是那些不该影响自己的人和事。


    第85章


    不过杨家人如今对他的影响实在有限, 等人一走,很快抛掷脑后。


    因为一晚上没睡,等护士重新替他扎好针, 陈默在席司宴的强制要求下躺下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很沉, 醒来的时候, 发现病房里拉着窗帘,手背上的输液针已经取下。额头冰冰凉凉, 身体也轻松大半,再没有高烧不退的那种沉闷无力感。


    看来医生换的药起了作用。


    病房里没人,陈默从床上起身看了看时间, 发现已经是下午一点。


    手机下面压了纸条, 是席司宴的笔迹。


    说是有事出去一趟。


    陈默看着简洁落拓的字, 拿手机给他打了个电话。


    没接, 忙音提示。


    陈默没有打第二遍。


    他不是那种一时看不见人就会不断追问的人,而且他知道有不少事等着他处理,陈默唯一担心的, 是席司宴已经不止二十四小时没有休息了,这让陈默对昨晚接二连三的麻烦产生了更深层的厌恶。


    他皱着眉,看手机里待处理的消息还堆了不少。


    其中就有老苟。


    消息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前了。


    “醒了招呼一声啊, 我过来的时候你刚睡下。”


    陈默知道他在这家医院,具体情况肯定比外界知道得要多, 回了他一句:“刚醒。”


    对面秒回:“等着。”


    十分钟之后,老苟提着一保温桶进来。


    “不上班?”陈默坐在床头问。


    老苟没好气看了他一眼说:“你差点没命, 我要是还只顾着上班, 我还是个人?”


    陈默笑了笑, “命大, 死不了。”


    “你闭嘴吧。”老苟过来说:“我知道消息的时候差点没吓死, 你以为自己金刚不坏之躯呢,那刀真扎你脖子大动脉上,血能喷到墙壁那么远。”


    陈默很少在老苟身上看见那么严肃的情绪,他还穿着白大褂,上前来替他升起小桌板,把保温桶放上来,揭开盖子一样一样往外拿吃的。开口说:“这是班长让营养师给你准备的,我顺带给你拿来。”


    陈默靠着床头没动,嘴角勾起一点笑意。


    说:“现在也只有你们,还会叫他一声班长了。”


    老苟一顿,然后若无其事道:“我不管外界如何评价他,也不论他背景几何有多少成就,在我老苟这里,他就是高中坐在最后一排的班长而已。”


    陈默接过老苟递来的筷子,“嗯,这大概就是他愿意让你进来的原因。”


    说到这个,老苟拖了病房里的凳子在旁边坐下,吐槽:“虽然我对你们重新走在一起这事儿一点不意外,但我以前是真没看出来。班长这人爱你爱惨了吧?”


    陈默挑挑眉,露了个疑问的表情。


    老苟指了指门外:“看见门口那四个保镖了吗?给我们医院的小护士吓得到处打听谁住在这儿。席司宴放话不让人打扰,而且你住在这儿应该不知道,外面已经闹翻天了。”


    “外面怎么了?”陈默还真不知道。


    从昨晚出事到今天,还没有过去二十四个小时,按理说不论是起火的真相,还是昨天晚上医院的袭击,外界应该都不清楚。


    而老苟要说的,也压根是另外一回事。


    老苟手肘撑在他床沿,举着自己的手机给陈默看。


    ——卢纳尔遭遇跨境联合逮捕,UA于今日下午正式宣告破产!


    洗钱的真假还在调查当中。


    而UA却已经提前宣告无法支撑,彻底破产了。


    陈默把老苟的手机拿过来。


    往下滑了滑。


    【UA加速宣告破产,CM功不可没。】


    【只要关注外网的都知道,国内时间昨夜凌晨,CM在股市突然朝UA发起攻击,UA早已被蛀空资不抵债,破产也只是早晚问题。】


    【有点不敢相信,原来一艘大船的倾覆也只在朝夕之间。】


    【CM的突然出手倒是让人有些意外。】


    【在我看来到了这一步了,其实没必要这么狠,CM这次的作风给人的感觉倒像是新仇旧恨,临门一脚开了大,就一种完全不介意让外界知道就是在打击报复。】


    【有什么奇怪的,老仇家,换我我也得上去吐两口唾沫。】


    【CM这次是真的狠,UA再不可能翻身了。】


    【看卢纳尔被逮捕的现场了吗?之前就一直有传出他被抓的消息,其实没有,调查阶段而已,这次才是真的,有人拍了视频。】


    那个在短短时间内,已经广为流传的视频,陈默很快就看见了。


    拍摄角度一看就是路人。


    因为是在机场被抓的。


    卢纳尔应该是正要逃往国外。


    抓他的人都穿着便衣,镜头很摇晃,能看见卢纳尔被按倒在地后憋得紫红的脸,并且在大力挣扎,朝着一个方向怒吼着什么。


    有人控制现场,不允许拍摄。


    所以视频很短,拍摄的人也很快收起手机,只不过他最后一晃而过对准的镜头当中,正是卢纳尔刚刚死盯着的方向。那里站着西装革履的男人,身后带着保镖,表情黑沉如水,看不清情绪。


    有人截了模糊的图片。


    【??这是?】


    【如果我没猜错,CM那位很少曝光的老板应该和这个长得差不多,我是说如果他没有孪生兄弟什么的话。】


    【拍摄视频的人是谁啊,真劝删,虽然很帅,但这位的表情一看就知道应该不想被拍。】


    【难道只有我好奇卢纳尔到底冲那谁喊了什么吗?】


    【机场太吵了,我试试用软件分析了一下,高频词汇其中有一个是chen mo。】


    【chen mo?沉没?成膜?陈默?陈默???!】


    不得不佩服现在的人。


    能从各种蛛丝马迹分析挖掘出意想不到的事情。


    尤其是有人提出陈默这个设想之后,关于他的事情再次被人提及。


    【陈默是哪位?】


    【楼上怕不是忘了,上次卢纳尔在杨氏的谈判桌上败得惨烈,都来自于这位的手笔。】


    【所以卢纳尔对着CM的老板提陈默干什么?】


    【到了此刻,我觉得我有必要说出一件事。我一哥们儿是绥城城东那边那科技园区的,他们同行今天都在疯传,新锐陈总,哦,就是你们说的那个陈默,昨天夜里家里失火了,再一联想他和卢纳尔的恩怨,我觉得这事儿真不简单。】


    老苟伸手把他的手机拿回去。


    他说:“要不说网上神人多呢,要我看,再这么让他们一通分析,搞不好新锐和CM有什么秘密交易,说你和CM老板搞在一起什么的都有可能。”


    陈默继续吃了两口东西。


    网上的事情对他来说,只要不影响到生活,永远都只是摸不着的事情,不值得耗神去注意。况且这件事本质的重点,还是在UA破产上,不管是CM还是陈默,都只是附带。


    陈默说:“你去年不是说要买房吗,一直在看楼盘,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合适的。”


    老苟一愣:“你莱茵方舟那房子不要了?”


    陈默说:“要,只是短期内再想住进去不现实,得再找找有没有合适的。”


    老苟陈默半晌。


    突然问:“你和那谁没那什么吗?”


    “嗯?”陈默皱眉:“什么跟什么?”


    老苟直白:“你俩没睡?”


    陈默无语半晌:“……这跟我让你找房子有关系?”


    “有啊,怎么没有。”老苟理直气壮,“你俩要是睡过直接同居不就得了,班长还能差房子啊。”老苟说着想到什么,凑近了,笑得不怀好意:“我记得上高中那会儿你对这种事张口就来,别告诉我你们那时候就……”


    “无不无聊。”陈默推开老苟的脑袋,“滚。”


    老苟等他吃完饭才离开。


    陈默也从床上起来。


    打开门的时候,其中一个保镖恭敬说:“陈先生,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杨舒乐是不是抓到了。”陈默问。


    保镖几个互相看了几眼。


    然后刚刚问话的那个才点头说:“确实,席总还没有把人交给警方。”


    “把他带来。”陈默道。


    在保镖几个同样迟疑着没动的时候,陈默继续道:“我不会把人怎么着,后面我会自己跟他说,你们尽管把人带来就是了。”


    半个小时以后。


    特殊的VIP重症监护室门口。


    整整一层楼没有任何其他人,陈默的病号服外面,披着一件黑色外套,靠在走廊的墙上。


    保镖挟制着杨舒乐的胳膊,将人带着一步步走来。


    这一天的杨舒乐像条彻彻底底的丧家之犬。


    他失去了年少时的一切光环,也没有刚回国那天的高傲张扬,头发长了,遮不住眼底浓郁的阴影,整个人像龟缩在阴沟里不见天日的某种生物。


    陈默看着他,第一次真正在他身上看见了陈建立的影子。


    “陈先生。”保镖走近了,说:“人带来了。”


    杨舒乐在这时候抬头,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陈默,你现在特别得意是吧?席司宴为了你,不惜一切代价报复了卢纳尔,还断了我所有活路。”


    陈默盯着他,开口道:“我有时候也真的怀疑,你到底是喜欢他,还是单纯受不了自己认定的所有物最终被别人抢走的挫败。”


    “这是你胜利者的嘲讽吗?”杨舒乐点点头:“也对,我曾经拥有的一切现在都是你的了,你当然高高在上,可以随便侮辱我。”


    陈默看他疯癫的眼神,有些懒得再和他废话。


    淡淡开口:“道歉。”


    “道歉?”杨舒乐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下一秒咬牙切齿:“凭什么让我跟你道歉,下辈子吧!”


    陈默骤然从墙上起身,一把抓了杨舒乐的头发,扭着他的头撞上重症监护室厚重的门。


    声音嘶哑冷硬:“看清楚了,这里面的是谁。”


    在杨舒乐骤然睁大眼的瞳孔当中,陈默一脚踢弯了杨舒乐的膝弯,继续:“爷爷还活着你是不是挺意外?现在,道歉。就算你没有上手推那把轮椅,也该为你的预谋已久洋洋得意付出代价。你猜我有没有办法在警察到来之前,让你也尝尝躺在重症室浑身插满管子的痛?又或者,你想等去了阴曹地府再跪地忏悔?”


    杨舒乐整个人跪趴在地上,没有动。


    也许是这段时间察觉到真正走投无路的惶恐,他趴了一阵,不论出于真心假意或者故意拖延,颤抖含混冒出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之后,就是接连而来的疯笑痛哭。


    哭了一阵。


    突然,他起身血红着眼盯着陈默:“你以为结束了吗?陈默,日子还长,你的下场未必就比我好!”


    因为保镖钳制,他压根没有挨到陈默半片衣角。


    陈默冷漠地看着他,“是吗?不得好死我都无所谓,你的下场倒是清晰明了,这辈子剩下的每一天,希望你都能好好的慢慢体会。”


    杨舒乐被保镖带走了,包括他挣扎大骂的声音。


    陈默站在重症室的门口,知道这句道歉毫无意义。是自己这辈子在乎的人不多,这个交代已经是他在生死轮回面前唯一能做的了。


    陈默转身靠在门边的墙上,不知站了多久。


    直到口袋里传来震动。


    席司宴的声音含着担忧:“你在……”


    “席司宴。”陈默打断,微仰着头,轻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第86章


    短短半小时后, 席司宴就出现在了走廊尽头。


    他似乎料定了陈默有事,大步过来,看了看重症监护室的门, 又看向陈默, 皱眉问:“怎么了?是不是医生说了什么?”


    “没有。”陈默插着兜, 摇摇头,“我只是在刚刚把杨舒乐带来这里的时候, 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席司宴轻问。


    陈默按了按眉心,抬眼看着他,“其实这几年我和爷爷不止一次讨论过这个问题, 他说将来如果有一天他身体不行了, 不需要强行治疗, 也不愿意受那个罪。他说自己几个儿女他最清楚, 让关键时候我站出来替他说。他进医院那天,我就有预感了,也觉得自己并非接受不了任何后果, 可直到这些天国内外医生都下了诊断,让家属商量是否拔管,我才知道有些决定其实特别难。”


    难到他都觉得, 比起十七岁以前的人生,更让人不愿回首。


    席司宴默了几秒没说话。


    最后伸手把他揽过来, 在外面裹了满身凉意的气息包围住陈默。


    “没关系的,爷爷不会怪你。”席司宴抓了抓他的后颈说。


    陈默平静地闭了闭眼睛。


    上一世老人的离去太突然, 那也是陈默经历的唯一一次亲人离去。


    哪怕他亲缘够浅, 和老人的亲近程度也远不如这一生, 但陈默在几年之后, 依然能感觉到那种后知后觉的遗憾和痛楚。


    所以他违背了老人的意愿, 联系国内外不少医生,却一直没将最终的的诊断结果告诉任何人。


    那就像是一场审判。


    他知道一旦落槌定音,就再也没有回转的可能。


    好像只要知道老人还躺在那里,他就可以再在某一天突然醒来,对着他说:“小默,怎么这些天都没回来吃饭?别整天只顾着忙,也要好好生活。”


    那些平常日子里的叮嘱和琐碎,在这一生,是陈默对亲缘的最终理解和归属。


    是他重活一回,多出来的顶奢侈的获得。


    所以他希望日子慢一点,时间再久一些,告别可以更晚到来。


    直到刚刚。


    如果说席司宴回来之前他还有最后一丝犹疑,那他抱上来那一刻,陈默就觉得是时候了。


    陈默稍稍退开,对席司宴说:“我突然发现人的欲望就是无止尽的,不舍得其实更多的是自我逃避。不过在把杨家人都叫来之前,我想让你陪我进去见见爷爷。”


    席司宴伸手握住陈默的手,点点头:“好。”


    那天一切都很平静。


    陈默站在老人的病床前,坦然告知老人两人重新在一起的事。


    并在心里说:爷爷,我依然还是选择和这个人在一起。


    上辈子的擦肩而过,如果想起来是有遗憾的。


    那这一生的错过,他无法保证未来的某一天,想起来时会不会觉得痛苦。


    如果人生注定是要失去。


    至少当下,以及计划的以后里,他不愿意失去这样一个人。


    席司宴比陈默晚从监护室出来。


    陈默猜到他应该也有话对老人说,只是陈默没有问。


    陈默自己还在病中,只是退了烧。


    席司宴陪他回病房。


    那是下午,回去的路途要经过住院部楼下的花园,席司宴紧了紧他肩上的外套,说:“天气凉了,出来也该多穿件衣服。”


    “还好。”陈默看着西边还未曾落下的太阳,“今年倒是没觉得有多冷。”


    陈默和他并排着,这时候才问他:“没耽误你事儿吧?”


    “没有。”席司宴侧身替他挡住风吹来的方向,“任贤森跑了。在整件事情当中的,他的情节是最轻的。他很会钻空子,即使知情也没让自己和纵火以及杀人这两件事扯上半点关键证据,如今随便往哪个犄角旮旯里一钻,警方也拿他没办法。”


    陈默说:“防着点就好了,没有了资金来源,他手握传兴也掀不起多大风浪。如今卢纳尔落网,这一大助力失去了竞争能力,眼下对CM来说正是拓展的大好时机。”


    席司宴停下来。


    陈默跟着停住,疑惑望过去。


    “怎么了?”陈默问。


    席司宴的目光扫过他的脸,“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陈默不解:“还有什么?”


    席司宴似乎有些无奈,“陈总,你知道我不单单是你的合作方吧,我还是你男朋友。”


    “知道。”陈默挑眉。


    席司宴:“那作为男朋友,你更该知道我在你这里的义务从来就不是公司能发展到哪步,竞争对手有多少。你可以全权依赖信任我。更不用在你觉得难以抉择挣扎的时候,还问我有没有耽误事儿。”


    眼前的席司宴连续奔波了一天一夜,看不出多少狼狈。


    可陈默还是能明显看见他眼底淡淡的疲倦青黑,这种情况下,陈默在听见这段话时过于五味杂陈。


    他上前一步,伸手理了理他的衣领,回应他刚刚的称呼,低声叫了声:“席总。”


    “做什么?”席司宴垂眼,虚扶着他的腰。


    陈默的眼神悠悠来回,靠得极近,说:“我也是第一次给人当男朋友,一个人习惯了,你担待担待?”


    席司宴轻笑:“你这是想把五年前咱们在一起过的事儿赖掉?”


    陈默挑眉:“行吧,第二次。”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陈总?”


    陈默和席司宴同时侧头。


    然后陈默就发现新锐一整个技术研发部门的同事全站在石板小路那儿。


    眼里有惊讶,有意外,有好奇。


    毕竟同事眼中的陈总,是个年纪轻轻,埋头研究的时候身边男女绝迹的技术大佬,项目决策时杀伐果决的天生领导人物,也是那个出了工作场合,很多时候不疾不徐,手拎老年保温杯的典型性主打一个随机养生的年轻代表者。


    至少,没有人见过他跟人靠那么近过。


    从他们那个角度看,刚刚两人几乎是要亲在一起,说着话,一看关系就不简单。


    不过没人把这疑惑放在明面上。


    “默哥!”


    “老大!”


    一伙人涌过来。


    陈默只是短暂意外了下,稍稍退后一步,笑了笑问:“你们怎么来了?”


    袁浩是第一个挤到陈默旁边的,也不知道是欲盖弥彰想替他打掩护还是什么,声音有些大,“师父你怕不是想把我们吓死。知道你家起火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想来的,可老板没让,说是不能探视,所以这么晚才过来。”


    其他人附和:“是啊,默哥你人怎么样?”


    “有没有伤着?”


    “没事儿,起火的时候我人已经在医院了,发烧。”陈默插着口袋,看了一圈人:“我跟老K说让你们别来的,又不是什么大问题。”


    看陈默完好无损,只是脸色差了点,外套底下穿着的病号服有些空荡之外,确实看不出别的大问题,所有人松了口气。


    老K这时候从小路最后边走上前,他应该是去停车了,最后一个过来。


    过来第一时间注意到的,反而是陈默旁边的人。


    “席总。”老K面露一点惊讶:“陈默说是你送他来的医院,这么长时间不会你一直在医院吧?”


    席司宴不动声色示意一直戒备在周围的保镖退下去,否认说:“没有,中途离开医院去处理点事,我也刚来。”


    老K不疑有他。


    袁浩捂着嘴悄悄对陈默嘀咕:“师父,你和席总的关系八成瞒不住了,咱部门有人见过席总的。”


    陈默看旁边认出席司宴是谁的部分人,或惊疑不定,或紧张探究,挑挑眉,对着袁浩说:“等下你带他们出去吃顿饭,让……席总报销。”


    袁浩一愣:“啊?”


    陈默平静道:“他请和我请也没什么区别。”


    一个小时后,挤进陈默的病房里的所有人全被袁浩带出去了。


    鲜花、礼品,水果,全都堆在床头。


    席司宴和陈默坐在沙发那里,席司宴对他说:“我以为你打算一直瞒着。”


    “他们顶多私下议论,不会直接问。虽然确实没什么好瞒的。”陈默手拿着香蕉剥皮,随口道:“我只是觉得新锐和CM有间接合作,不掺杂私人关系,在很多时候处理起问题来也更纯粹简单。不过知道了也没什么所谓,除非你想隐瞒?”


    陈默说着,将剥好的香蕉喂给席司宴。


    席司宴低头咬了一口,示意他自己吃,“你觉得我在乎这个?”


    陈默也不太想吃,放到一旁拍了拍自己的腿,“那你睡会儿吧,好久没休息,身体再好一直不睡也经不住熬的。”


    席司宴嗯了声,脱下外套丢在沙发旁边,顺势躺下来。


    病房里再次陷入静谧,陈默脑子里想着事,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席司宴的头发。


    他的发质偏硬,刺刺地扎在掌心。


    席司宴睡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手机里老K发来一长串语音。


    陈默因为走神,下意识点开。


    对方不知席司宴还在,格外清晰的声音骤然响起:“我刚上个厕所,你猜我听见了什么?怎么你们研发部好几个人在说你和CM老板的事儿。那席司宴看上你了??他同性恋啊?”


    自动播放的第二段:“之前好几次我就觉得纳闷,你说他一堂堂大集团的老板,绥城席家的继承人,就算你俩老同学,关系也没好到这地步吧。他搞什么?玩玩儿吗?陈默,席司宴什么性格我不清楚,不过他这个身份地位身边最不缺男男女女,咱们在这行这么久看见的还少吗?别到时候我搭上新锐都救不了你,骨头都给你啃干净。”


    外面的天幕有些暗了。


    席司宴不知道何时睁开了眼睛。


    他手搭着额头,问:“你高中打钱帮过忙的就是他吧。”


    陈默低头看他,没问他为什么连这事儿都知道,斟酌说:“老K这人,做事喜欢按部就班,多多少少对有钱人是带着点激进心态的。”


    席司宴放下手,“他觉得我玩玩儿?”


    陈默失笑:“那席总身边有多少男男女女?”


    下一秒,席司宴吊着陈默的脖子往下压。


    抵着唇:“男女是不少,想要的就你一个。”


    陈默丢了手机,捧着席司宴的脸,加深了这个吻。


    很快在离医院不远的一家粤菜馆厕所门口。


    拿着手机的老K收到一张图片。


    是一张对着病房的玻璃窗随手拍的,倒映的人影轮廓能明显看出是穿着病号服的人,将一个高大的男人压在沙发上,像霸王硬上弓似的。


    还有一句看得出他打字时懒散张狂的模样:“这么多年没告诉你,我高中就知道自己是个同性恋了,哦,那会儿我俩就谈过,我提的分手。”


    老K呆若木鸡,当年暑假那个未满十八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天才形象的陈默轰然倒塌。甚至连如今新锐的定海神针,核心纽带的沉稳形象更是不保。


    颤抖回复:“操,你还是上面那个?”


    第87章


    老K的问题最终也没有等来回答, 因为当时的病房里,席司宴就在陈默身后,下巴压着他的肩膀问:“说了什么?”


    陈默下意识遮了下。


    然后耳边就传来一声轻嗤。


    席司宴圈紧陈默的动作却像是什么大型野兽叼住了猎物的后脖颈, 声音还带着没睡够的疲倦, 懒懒哑哑的, “已经看见了,你可以理直气壮回复他, 是。毕竟我记得上次,后半程你一直在上面不是吗?”


    陈默两世职场磨练出的脸皮,都压不住乍然漫上的热。


    手机成了烫手山芋。


    身后的人包括老K那句问话, 都突然显得格外刺眼。


    陈默在第二天一早出了院。


    关于爷爷的身体诊断结果, 以及自己最后的决定, 陈默发到了杨跖的邮箱, 并让他通知杨家所有人。


    杨跖在几个小时候回复他,说爷爷的几房子女都表示无法接受,反应比较大, 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收到杨跖回复的时候,陈默正站在一栋两层别墅前。


    这是云顶湾出了名的豪华别墅区,距离陈默之前在莱茵方舟的小区不足一公里远, 陈默买房的时候其实考虑过这个地方,只不过对当时的他来说, 性价比不是最划算的。


    小林把钥匙递来,开口说:“陈先生, 席总早上有个临时会议暂时回不来, 这是房子的钥匙, 装修已经有一年了, 可以住。保洁和做饭的阿姨暂时还没来, 您要缺什么,吩咐一声,我去买。”


    “一年?”陈默反应过来这和他买房的时间差不多,那时候席司宴也都还没有回国。


    陈默把钥匙接过来,看了看面前的房子,想起席司宴有一次去他家打电话,陈默问他,他就说是在处理房子装修的问题。


    看来,也并非是实话。


    陈默问说:“席司宴刚回国那段时间,一直就住在这里?”


    小林摆手:“没有没有,席总之前在酒店有固定套房,这里一直空置着。也是这次陈先生你生病住院,席总才让我添置了一些必需品。”


    “好,知道了。”陈默说:“你先去忙吧。”


    小林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离开。


    他踌躇斟酌了会儿,才开口说:“陈先生。”


    陈默回头。


    小林尴尬地挠了挠头,说:“我知道有些话本来不该我说的,但你知道林叔,就以前给席总开车那司机是我大伯。他说你和席总上高中那会儿关系特别好,如今知道你们又在一起了也特别高兴。林叔的意思是,你和席总这几年过得都挺不容易的,席总和席家的关系也有所疏远,希望你能不计前嫌放下过去的事儿,和席总好好过。”


    陈默顿了两秒,“不是林叔的意思吧?”


    一个在席家待了几十年的人了,不会这么没有分寸的。


    果然,小林立马惊讶道:“这都能猜到?”又很快自我安慰,“也是,你和席总那么聪明的人。其实……是席老太爷的意思,老太爷得知你爷爷的病情已久,很伤感。而席总疏远本家的主要原因就在你,林叔说他是不想让席家的任何原因再干扰到你们之间的关系,但老太爷年事已高,这并非他愿意促成的局面,又怕你介意之前的事,所以才让我这么说的。”


    陈默有那么会儿没说话。


    席家除了一个席渐行,陈默都没怎么接触过。


    席老太爷这么轻易就妥协,多少和席司宴这几年的态度有很大关系,陈默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快。


    自己如今还在一段亲缘关系别离的当口。


    那种切身感受和遗憾,陈默希望席司宴永远不要体会。


    陈默说:“那麻烦你转告老太爷吧,就说席家从来不是我们分开的主要原因,以前是,以后,虽然谁也不保证一携手就是一生,不过我尽力。”


    “好。”小林出神盯着他,“好的。”小林虽然只是个司机,但他成天给席司宴开车,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他都知道。比如他知道陈先生这段时间据说一直低烧不退,席总想尽了各种办法,比如此刻他眼中的陈默,还带着大病初愈的丝丝苍白,但没有丝毫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的惶恐。


    即便身处陌生的地方。


    随时随地的沉着冷静丝毫不输席总,那句我尽力说得随意,可总给人一种承诺重如千斤的感觉。


    陈默沿着别墅的石阶往上,打开门。


    和他预想当中空旷华丽的装修截然不同,内室整体设计接近原木轻奢风,不失原木的低调温暖,添加了玻璃、石材等元素之后,低调的奢华感更显层次。


    别墅一看就是请人打扫过了,干净明亮。


    陈默给老苟发消息让他不用留意房子的事儿了。


    老苟一个电话追了过来。


    “不用了?”老苟说:“被我说中,你住班长那儿去了?”陈默嗯了声,“房子地段合适,离我以前住的地方也不远,我自己空闲了还能过去盯盯装修的事儿。”


    “班长这办事效率可以啊。”老苟道:“你还记得咱们高中那会儿你租的那房子吗?不也是他的,我如今回头想,真恨自己当初瞎了眼,愣是好长时间没看出你俩有问题。”


    陈默轻嘲:“然后让你去论坛到处散播八卦?”


    “别瞎造谣啊,我这人有底线的好不好。”老苟话一转,“不过要我说,你那房子装修完卖了得了。我要是班长,再放心你一个人住回去那才叫见鬼。你想想那天的事儿,我都能吓出一身冷汗来。”


    陈默将从医院带出来的用品放到二楼洗手间,手机就放在洗手台上,看着镜子当中自己有别于十七岁的那张脸,淡然回复老苟:“人真要出事,怎么着都躲不过。”


    “呸呸呸!”老苟怒骂:“你有毛病啊,这话你当着你男朋友的面说,看他会不会骂你。”陈默挑眉:“他现在好像不骂人了。”


    “不骂了吗?”老苟迟疑,“也是哈,毕竟身份不同,哪还能像过去上学那会儿。”


    陈默看了一眼手机的新来电提示。


    告诉老苟:“等会儿,我接个电话。”


    “喂。”


    “陈总。”对面的人立马说:“您可得救救我们。”


    虽是求人的话,却没留下回旋的空间。


    带着那么点迫人的意味。


    一个小时之后,CM办公顶楼的秘书室。


    总秘看着一个接一个丧眉搭眼从总裁办公室出来的人,觉得自己嘴角的弧度都开始发僵。


    “什么情况啊?”二秘胆战心惊:“席总今天的心情好像格外糟糕。”


    总秘书三十多岁了,面上保持着从容,侧头小声说:“今天让底下的人都小心点做事。公共事业单位辉远那项目估计要黄,如今不少经销商求告上门,这项目是咱们这位席总回国后主抓的重点项目之一,能不心情差?”


    二秘惊讶:“不对啊,这项目不是一直在正常推进吗?”


    “好像和传兴科技有关系。”总秘不动声色道:“小道消息,传兴那位任总得罪咱们席总被逼急了,他好像有辉远那边的人事关系,联合人恶意透标,估计故意恶心咱们呢。”


    就在这时,前台来了电话。


    之前联系过的几家合作方的经理人全找上门了。


    总秘公事公办:“说席总不在。”前台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年轻男人,为难地对着秘书室小声说:“姐,这个真不行,对方是新锐的,他们几乎握着全城所有的智能产品的销售渠道,真不见?”


    十分钟之后,陈默以及身后的五个经理人被恭敬请到了接待室。


    陈默看了看周围。


    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来CM的办公大楼,会是这样的场景。


    跟陈默一起来的其中一个叫老黄的,开口说:“得知陈总在养病本来咱们不该打扰的,可咱们接触新锐一开始就是靠的陈总,也算是老熟人了,这次的事关乎多方利益,只好联系到你这儿。”


    陈默无所谓笑笑,“黄总客气了,具体情况苏总已经跟我说明了,情况我也大致了解。不管这次CM和辉远的项目能不能成,各位想要作为CM在国内的第一批经销客户的心我非常理解。不过有些话还是得说在前头,新锐和环尚的投资计划能顺利,CM也算是新锐如今的新东家,我一做研究项目的都还得靠着对方吃饭,事情能不能成,主要还是看CM的态度。”


    “理解理解。”


    “陈总的为难之处,我们也都知道。”


    接待的人很是客气。上好的茶水续了一杯又一杯,就是没见着谁出面。


    黄总那些人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紧迫,焦灼,到逐渐不耐烦。


    一遍一遍问上茶的小姑娘。


    “席总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有时间?”


    “席总还在忙吗?”


    “这都过去这么久了,咱们什么时候能见到席总?”


    得到的统一回复是:“不好意思,席总还在开会。”


    陈默全程陪坐着。


    苏浅然给他发消息打听情况,“怎么样了?”


    陈默看了看接待室里唉声叹气的几个人,淡然回复:“自然是没戏。”


    “做做样子得了。”苏浅然说:“这些人也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出来你和席司宴是高中同学的消息,仗着拿了咱们几个月的合作合同就以此为条件。估计这会儿正在心里暗悔打错了主意,觉得你们关系也不过如此。”


    陈默笑了笑,“确实是不怎么样,在这儿晾了快仨小时了。”苏浅然道:“啧,姓席的也是够狠啊。”


    人最后肯定是没见着。


    陈默走了这一遭算是替新锐功成身退,另外几个人笑都要挂不住的脸色,陈默也只当没看见。在路边把几个人送上车。


    陈默也打算回去。


    结果还没招手拦下计程车,手机就响了起来。


    席司宴:“上来。”


    陈默回头望了望看不到顶的摩天大楼,挑挑眉,重新走回去。


    前台的姑娘不知收到了什么命令,快速跑过来,替他刷了VIP电梯的卡,恭敬道:“陈总,56楼,您请。”


    在陈默不知道的地方,CM内部早就从他进公司那一刻就没消停过。


    “那几个经理人来了好多回了,这次干嘛放上去?”“你不认识带头那位吗?新锐的陈总。”


    “就之前出现在杨氏那位?好像和咱们席总关系挺好的。”“最新消息,席总面都没露。”“所以这关系到底怎么样?”


    “不过我注意到了,行政小姑娘端上去的茶全是铁观音,只有一杯是大麦茶。”


    “走了走了,在楼下。”


    “在接电话,额……回来了。”


    “靠,直接去的56楼。”


    此时的56楼气氛其实不算好。


    陈默刚刚踏足,还能看见几个噤若寒蝉的秘书,以及隐隐从办公室传来的声音。


    之前陈默还说如今的席司宴不骂人,实则,他:“我跟你谈市场效益你这时候跟我谈三观?我看你五官倒是挺齐全,就是缺心眼儿。今天下午你把……”


    两分钟后,陈默看着一个脸色紫红的男人低着头从里边出来。


    后边还跟着韩乾,韩乾把一文件递上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回去再好好琢磨琢磨,别怪他骂你,我都挺想骂你的,不过他今天确实心情不好。”然后转头就看见了陈默。


    “韩助理。”陈默点点头。


    韩乾牙一酸,表情一言难尽,“陈总。你说你也是,这种时候还上赶着火上浇油,是真不拿我们的命当命啊。”


    陈默微笑:“各司其职,没办法的事儿。”


    此时的办公室传来一声,“进来。”


    陈默在秘书的引导下,推开了那扇金属门。


    席司宴坐在靠窗那边的办公桌后面。


    此刻抬头看来。


    陈默靠着门没急着上去,看了他一会儿:“还有多久下班?请席总吃个饭?”


    “真吃饭还是假吃饭。”席司宴起身,绕过桌子朝他过来,走近了,“房子去看了?”


    陈默嗯了声,点点头:“看了,很不错,户型就和我以前看过那套一模一样。”


    “拐弯抹角说我监视你?”席司宴双手撑在门上,看着他,“可我现在恨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看着你。”


    陈默叹气,手拿着他的领带翻了下,抬眼:“心情这么不好,就因为辉远的事儿?”


    “辉远是其次,主要是我突然发现自己还是不够谨慎。”席司宴描摹过陈默的脸,“这次的事我更倾向于他是想告诉我就算没了卢纳尔,他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


    这才是席司宴心情糟糕透顶的本质原因。他能潜进莱茵方舟一次,下一次未必不会出现在新锐停车场,陈默的实验室,他某天回家的路上。


    席司宴捏了捏他的手,“不是让你待在家不要出门。”


    “我刚出院不假,难道我以后都不上班了?”两人靠得极近,陈默主动举起双手,低声挑眉说:“除非你把我锁起来。”


    席司宴倾身过来抵着唇:“我倒是想。”


    可惜舍不得。


    耀眼如他。需要跋涉过多少路才能走到这一步。他哪里舍得。


    席司宴加重这个吻。


    碾得极深,在陈默仰头被迫不住滑动喉结的时候,席司宴骤然施力将人抱起来。


    抱着人走到办公桌那儿,一边吻人一人扫掉桌上的所有文件。将人放上去坐着,从头到尾没有将人放开。


    陈默施施然承受着,手从撑在身后,到不得不想办法吊住席司宴的脖子。


    喘息提醒:“你别过火,这是办公室。”


    席司宴一只手掌着桌沿,一只手掐住陈默的腰,“我有分寸。”


    外面还在谈论新锐这位陈总,是如何得体有气质。


    殊不知办公室里,说着有分寸的某人,将那位陈总从办公桌抱到了黑皮沙发上。陈默头发因为汗湿贴在侧脸,那张因为病了一场略显苍白的脸,此刻侧对着里侧,染上暧昧难耐的红。


    第88章


    这种事, 真要算起来两人的经验都不多。


    唯一一次进行到底的,更是仅有那一次,之后陈默低烧持续不好, 各种事情不断。席司宴很克制,陈默以为他在这件事上的欲望不深。


    直到事态开始失控。


    上一刻还刚说着有分寸的人, 下一瞬就扯了领带绑住陈默的手, 举到沙发扶手上控制着他的挣扎。


    陈默衬衣半开, 潮红着脸抬脚蹬他:“松开!”


    “这时候说松开是不是晚了。”席司宴大腿压住他, 居高临下,眼神剐过陈默蹭红的下巴, 若隐若现的胸膛,碰上陈默皮带的动作像是在进行着一场缓慢的凌迟。


    咔哒,一声响。


    陈默觉得他怕不是疯了。


    他半起身试图把人掀开, “这里是你办公室。”


    “没人会进来, 锁门了。”席司宴一手将他推倒回去, 压上来, 吻在颈侧用牙轻咬那一小块细白脆弱的地方。


    陈默霎时软了腰, 仰着脖子气息不稳,最后找理由, “没套。”


    “不做。”席司宴在他脖颈边低语道。


    不等陈默把这口气松下来, 就察觉到席司宴放弃了脖子那块领地, 一寸寸往下。陈默微微抬头, 意识到他要干什么,心跳如鼓。


    一句嘶声的不要还没说出口, 举在头顶的双手瞬间攥紧, 上半身往上挺起,脑子里一片空白。


    感官和视觉的双重冲击, 烧灼了陈默的眼,他彻底放弃抵抗,咬住下唇骂了一句:“疯子。”


    陈默不清楚席司宴到底哪来的如此熟练的技巧,连手上的领带什么时候被松开的都不知道。他只知最后关头,自己也彻底陷入这场混乱的荒唐当中,抓着席司宴的头发将人带起来,不管不顾吻上去。


    呼吸交错侵占。


    与当年小镇酒店的那个雨夜的青涩不同。


    不论是从心理还是熟练度上,陈默对这事儿的认知都上了一个台阶。一旦放弃了纠结所谓的场合地点,眼前的人,他喜欢,就没什么不可以。


    他投桃报李的后果,就是那张皮沙发最后变得惨不忍睹。


    本就是黑色的皮质,如今越发深了一度,印记凌乱不均。搭配着扶手皱巴巴的领带,落在地毯上的外套,茶几上随意丢弃的手表,那场面越看越无法直视。


    尤其是被抱到旁边单人沙发上坐着的陈总,他撑着额头,看起来有些悔不当初。眉间注意力不集中的倦色,皮肤没褪完的浅红,以及轻度撕裂的嘴角,都像是在昭示着某人失控之下的暴戾。


    事实上,这伤口还真不是席司宴不管不顾造成的。


    他拿了药膏走回来,在陈默面前蹲下,皱着眉替他一边抹,一边说:“你都没觉出痛?”


    陈默扫视他,看他一套衬衣西裤显得宽肩窄腰的优越身形,“你现在倒是挺人模狗样的。”


    席司宴拧上盖子,笑了笑,“后面可是你自己主动的。”


    “我色欲熏心行不行。”没什么不好承认的,陈默看了一眼沙发,略微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催促:“你不是洁癖吗?赶紧找人把沙发换了。”


    席司宴从蹲姿起身,双手撑在单人沙发的扶手上,盯着陈默,轻声:“换了?要是每发生一次就换一件,会不会太奢侈了?比如说床,地毯,洗手台等等。”


    陈默抬眼瞥向他。


    席司宴举手,“换。”


    陈默不说也是要换的。


    不是什么见鬼的洁癖,也不是觉得扎眼睛,是这沙发虽然是他自己大多数时候用来午休的,但总有需要在这里会客的时候。现下再让别的人沾染,席司宴自己都不能忍,所以更倾向于将沙发搬进旁边还没添置完的休息室里。


    陈默来时没有开车。


    所以又过了半小时,两人一起离开了办公室。


    从VIP电梯一路到了停车场。


    正是下班的时候,席司宴停车的位置从电梯出口要绕半个停车场,两人刚靠近那边,就听见不远处的视野盲角传来对话。


    “真的假的?席总和新锐那陈……”


    “绝对有猫腻。仔细想想不论是环尚的投资,还是操盘杨氏,最后或多或少都和那位陈总扯上过关系。还有我有一朋友在新锐实习的,这传闻还是先从新锐传出来的呢。不少人都看见那陈总住院的时候,席总一直在医院里,关系匪浅。”


    “怎么个匪浅法?不是说是高中同学,而且两家本来就有合作,对方住院,就算是出于情面去看看也不奇怪吧。”


    “不奇怪席总今天单独把那位陈总叫回来?我听秘书室的人说,进去送水的时候,那位陈总还穿着席总的外套在沙发上刷平板看新闻,在那间办公室,韩助都不敢这么随意吧?”


    “所以?席总真看上那谁了啊,这么荤素不忌?”


    “要我我也乐意啊,你们是没亲眼看见,那位陈总长得是真的……很有味道。那腰,那腿,那脸。你们说他是纯同性恋还是双性恋啊?”


    陈默笑了笑,拉开车门坐进去。


    他拉开安全带系上,一边问:“你当初回国第一个投资的公司就是环尚,真是因为我?”


    “不全是。”席司宴自己开车,踩了油门,从停车位上倒出来,“当时朱正涛被人举报调回总部,我既然决定保下他,自然不能看着环尚出事。”


    车子从位置上一出来,就显眼了。


    站在盲角的几个CM的员工集体傻眼。


    盯着打开车窗里席司宴那张脸,一个个结结巴巴尴尬道:“席总。”


    “席总下班啊?”


    “啊席总我们刚刚……”


    席司宴看着外面,淡声,“下班是私人时间,不过不要在公司楼底随便谈论客户的私生活。”


    几个人脚趾抠地。


    这才注意到席司宴副驾驶的陈默。


    纷纷道:“陈总,抱歉啊。”


    “陈总不好意思。”


    陈默微微往前,笑笑:“席总太严肃了,没事,不用在意。”


    席司宴这时候关上车窗,开出去。


    陈默回头看着那几个脸色各异的员工的表情,好笑地看席司宴,说:“你至于?人都下班了,你管人说什么。刚刚那几个人怕是今天一整晚都睡不着觉,以为自己要被炒鱿鱼了。”


    席司宴的食指敲点了点方向盘,“这本就是职场大忌。今天来的如果不是你,而是别的合作方,这都是影响最终决策的隐患。”


    陈默侧过身。


    席司宴问:“怎么了?”


    陈默点点头:“想起了你高中当班长的时候。”陈默又问:“真的没有私心?”


    “有。”席司宴坦然:“不喜欢听见你被人惦记。”


    陈默挑眉:“你刚刚不还说得挺冠冕堂皇,客户?困在你自己办公室胡作非为的客户?”


    席司宴不知道被戳到了哪根神经,无奈:“别招我,开车呢。”


    车子平稳地行使在路上。


    陈默确实有点饿,拿出手机准备找找附近有没有什么吃的。


    然后开了没多久。前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怎么了?”陈默抬头。


    席司宴的电话响了,他连通了蓝牙的,直接按了车载接听。


    “席总。”是保镖的声音,陈默听到过。


    席司宴:“怎么回事?”


    保镖说:“前边发生了连环车祸,这是下班高峰期,消防和救护车都被堵在后边过不来了。咱们一时半会儿应该也过不去。”


    陈默看着前边大桥上冒出的浓烟,皱眉说:“有车起火了,老苟他们医院离这里最近,应该是最快赶到的。”


    他们这个地方距离车祸地点很近,已经在大桥上了。


    前边突然有人沿路大喊。


    “快来人!快来人帮帮忙!前边有辆车要爆炸了,车里有小孩儿还有两个大人!”


    陈默下意识打开车门,然后被席司宴一把拉住。


    他说:“我去,在这里等我。”


    “一起。”陈默说:“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席司宴停顿了两秒,没反对,打开车门下车。


    除了他们,周围还有不少人往出事地点跑。


    结果靠近了就会发现那辆起火的车已经烧得有些厉害,刚刚有人把小孩儿从撞扁的车里救出来了,可夫妻俩还在车上,妻子的腿被卡住,丈夫额头都是血,昏迷不醒。


    车后座已经难以让人靠近,烧焦的难闻气味飘散在空气中,周围的人都有些望而却步。


    哭的,喊的,汽车喇叭声混成一片。


    有人说:“救不了了,真的救不了了,火太大了。”


    “退远点!周围的人都退远点!”


    席司宴拿旁边的人的矿泉水打湿外套,直接冲过去捂上前车把手的时候,周围静默了一瞬。很快有人反应过来,又有几个人冲了过去。


    丈夫先被拖了出来。


    妻子这边比较难,火势蔓延极快,像是要燎到人的脸上了。陈默拿找到的工具递给席司宴的时候,他回头盯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席司宴探进去,撬起压住那位女士脚踝的钢板,用力的时候变形的车门眼看回弹,陈默想也没想,一脚伸过去直接卡住。


    血沿着被尖锐利器划破的伤口滴答落下,陈默注意到席司宴的凝滞,说:“没事。”


    气氛很焦灼。


    周围很混乱,车也多,不过所有人都还算自觉,全都退开很远,在远处观望,而起火的车中心大概还留有七八个人。


    十秒,九秒,八秒……


    终于,钢板松开,女人瞬间被旁边等待的其他人合力拖了出去。


    席司宴起身扫了一眼底下,“跑!”


    轰!爆炸的那一刻,所有人已经跑出了一点距离,依然免不了被余波扫到。


    距离太近的几个人的耳朵里都产生了尖锐的鸣音。


    席司宴紧紧抱着底下的人,看到陈默被弹片伤到的额角。


    “没事吧?”他能看清陈默略显紧张的样子,看到他嘴唇张合,也能理解他在问什么。


    他甩了甩头,却觉得脑子里很吵。


    一些完全不属于自己,像听别人的对话的声音不断交替闪现。


    ——咱们班那陈默可真讨厌,成天对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宴哥,听说那李锐又找陈默的麻烦了,你上次警告他一回,让他别来咱们班找麻烦,他显然是没听进去。


    ——出国的事情已经定好了,没有回旋的余地。


    ——陈默?他高考的数学好像考砸了。你问他干什么?他野心那么大,迟早得进杨氏夺权。


    ——和杨氏这次的项目合作负责人是他们的副总,叫陈默。


    ——席总,刚接到消息,那位陈总,应该是出事了。


    ——法医现场宣布的,是……当场死亡。


    第89章


    纷杂的不属于记忆里的各种声音, 导致爆炸的余波伤害直接拉到了顶。席司宴不止听不清周围人在说什么,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存在神经受损。直到他感觉到底下的人强撑着站起来,反过来搀扶自己的那只手, 力度也越来越大。


    席司宴用力晃了晃头,反手紧握住陈默的手腕, 捏了捏, 嘶哑开口:“我没事, 别担心。”


    自己说出的话都像是关了音量键。


    好在陈默应该是听见了, 眼中迫人的焦灼稍微缓解。


    很快,四面八方都围了些人上来。


    他们的嘴巴张张合合, 不断说着话。


    “先生,你怎么样?”


    “没事吧?”


    “医院马上来人了!”


    席司宴头痛欲裂,也在第一时间检查陈默到底伤得怎么样。庞杂的碎片信息无法串联, 让他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回应其他。


    他只是攥紧了陈默的手没松开。


    因为在一切都没有理清楚之前, 他只知道那些信息和曾经多次梦境当中重叠的重要的一点, 就是陈默死了。


    废弃的建筑楼底, 当场死亡。


    席司宴心里正在经历着怎样的风暴, 陈默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眼中此刻的席司宴情况有些糟糕。


    手臂身上都染了黑灰,掌根连着手肘因为护着自己硬搓在地上, 渗出的血珠混合着沙石子伤了一片。听力在冲击下也完全失去了作用, 最严重的是后背, 被滚烫的热浪燎到, 衣服焦黑底下,露出大片灼伤的皮肉, 触目惊心。


    好在消防已经打开了紧急通道, 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将火浇灭。


    席司宴最后拒绝占用紧急医疗。


    和陈默悄无声息消失在了混乱的现场。


    绥城金卢大桥发生严重的连环车祸也很快就上了本地新闻。


    有些惨烈的现场图片,甚至需要打码才能发出。


    尤其是那辆起火爆炸的车, 看得人分分钟呼吸困难。


    【还好人都救出来了,好险。】


    【路人都好勇,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放弃,我都不敢想当时如果没人冲上去,后果是什么样子。】


    【这都好几个小时过去了,现场有没有后续啊?我看当时爆炸离得最近的几个人应该都伤到了。】


    流出的现场爆炸视频,最后停留的画面,恰好就在席司宴和陈默身上。


    不过因为距离远,当时天色也有些晚了,看不分明。


    只是那张互相掩护奔出爆炸火光的图片,被人截出来,很快推上了热榜。


    词条全是什么平凡的英雄。


    这种事情,基本都有记者追着采访,诸如诉说当时的现场情况经过,或者配合谈谈见义勇为的心得等等。


    但是外界任何一点消息都没有等来。


    反而是连环车祸的起因,伤亡人数,在很短的时间内全部调查清楚,过程一目了然,完全没有以往这种事出现后的各种混乱扯皮,说不清楚,含糊的情况出现。


    处理得非常干净且迅速。


    没有了其他特别的关注点,这也导致直到天黑,那张现场图还一直被提及。


    【旁边好几个人都有采访出来了,怎么就这两人没有,记者没找到人吗?】


    【说实话,总觉得有点眼熟。】


    【说不定是对方不想被曝光,我人当时在现场,他们连救护车都没上,直接被人接走了,看穿着就应该猜到不是普通人。】


    【没上救护车啊,我看伤得不轻,应该没事吧?】


    席家老宅。


    老宅是现代中式别墅,院子雕栏画栋,设计精巧。


    席司宴的住所在后院的二楼。


    陈默也是第一次来。


    和他一起站在外面的,还有不少席家人。除了老太爷、他父母叔叔这些坐着的长辈之外,甚至有不少陈默从没有见过的年轻人。陈默还看见了席司宴的二叔席渐行,对比起五年前,他清瘦成熟不少,少了当年那种吊儿郎当的纨绔样,就和韩乾站在一起。


    韩乾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过来的。


    挤到陈默身边的时候,拐了拐他的手肘,小声道:“你俩可真行,偏偏撞上这种事。这种见长辈的方式我也是第一次见,我都多少年没见着席家人这么齐整过了。”


    陈默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席家的医疗资源都是顶级的,放心吧。”韩乾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安慰:“他那种程度的伤其实也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可谁让他是席家接班人呢。”


    陈默靠着走廊的柱子,他不是没有注意到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目光。


    甚至有年轻一辈,忍不住的嘀嘀咕咕。


    “那就是宴哥的男朋友啊?”


    “是吧,你没看见宴哥一路抓着他没放?是后来打了麻药才分开的。”


    “不是说都分手五年了,转来转去竟然还是他。”


    “毕竟高中就谈上了。而且你没看见他刚刚腿上那伤啊,那么大个口子上药眼都没眨,还面无表情跟着我们站在这儿这么长时间,我总觉得他还挺不好惹的。”


    “老太爷都没发话,轮不着咱们议论,都闭嘴吧。”


    韩乾再次偏头,对着陈默道:“你要不要坐下休息会儿?”


    “不用。”陈默说。


    陈默有一搭没一搭和韩乾说着话。


    其实心思全在房间里。


    从看见席司宴后背的伤的那刻开始,他就有些神思不定,毕竟他记得最后关头是他扑倒了自己,那完全就是下意识的反应。生死面前,那是本能。


    不知过去多久,直到门开的声响,打破了这气氛。


    戴着手套出来的两位医生对老太爷说:“伤口都做了清创处理,也都包扎过了,席总年轻身体底子也好,没什么大问题,休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那我们现在能进去吗?”席司宴母亲姜静连忙问。


    医生为难一瞬,“麻药刚退,爆炸致使他产生了剧烈头疼,目前的情况还是以安静为主,不宜太多人进去,防止伤口感染。”


    陈默皱了皱眉:“头痛有没有办法缓解?”


    医生说:“用了止痛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效果来得微乎其微。”


    陈默往前,“我进去看看。”


    医生看过来,拦下他:“明天吧陈先生,席总说他暂时不见人。”


    韩乾在一旁一愣:“陈默也不见啊?不应该啊。”


    “对,包括陈先生。”


    周围有些人的目光立马朝陈默看过去。


    姜静看了看周围,转向陈默,随即温和笑笑:“既然没什么大问题,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你俩都折腾得够呛,我让厨房备点吃点,今晚你们都好好休息休息。”


    席老太爷双手拄在拐棍上,当着那么多人的目光,最后也说一句:“那就不进去了。把他旁边的房间收拾出来,这段时间都留在家里养,工作上的事也不着急。”


    不管其他人是什么脸色,心里在想什么。


    陈默静默两秒,点点头:“好。”


    当天晚上,所有人都离开后。


    席司宴所住的小楼周围万籁俱寂。


    午夜十二点,陈默悄然推开席司宴的房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


    好在窗外的月光足够陈默看清楚周围的情况。


    房间很大,起卧的地方甚至要转过一个左角才能看见。陈默往前走了几步,一眼就看见了俯趴在深色床品上的人,赤裸的上身缠着绷带,肩胛肌肉微微绷起,看不清正脸。


    陈默一步步过去,坐在床边,伸手碰了碰他的上臂。


    原本闭着眼的人骤然睁眼,即使只有窗外隐约的光,也足够陈默看见他眼底惊人的红血丝。


    “头痛越来越严重了?”陈默心沉了沉,立马上手试图把人扶起来,“我去叫医生。”


    “不用。”席司宴含混把人扯下来,整个人不管不顾压上去。


    熟悉的气息瞬间袭来,席司宴才勉强从混乱中找回一丝理智。


    他想,这才是活着的,真实存在的陈默。


    如果说爆炸让他的脑子里出现了很多本不属于自己的对话,那么麻药清创的过程,他则像是体验了一遍“自己的人生”。


    天之骄子,和豪门被遗落在外从泥里挣扎长大的少年,他们中间天然隔着楚河汉界。


    看似没什么交集的学生时代,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陈默的?


    大概是他体育课奔跑得像风一样的速度,是和那些找他麻烦的人对打留下伤痕独自在教室涂药的影子,是每次教室里最后一个走,早上最早来时永远静默一般存在的模样。


    身为班长,私下给找他麻烦的人警告,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最多的时候主动搭话过问。一切都好似很合理,合理到他放弃认清自己去坦白,直到高考结束。


    那是一条分叉路口,将本就云泥不同的两人带向远方。


    多年后,年少的在意化为实质。


    一个被家族事务裹身,一个脚踩悬空的万丈深渊,同样耀眼。


    杨家另一个儿子明目张胆要求在项目上的偏袒变得格外刺目,酒桌上喝醉的人已没有青涩模样。送他回家那天,他以为是新的开始。


    殊不知预示着某些早已注定的结局。


    那场结局里,是大片大片刺目的红。


    有人骤然落幕。


    留下一地的灰烬,将建筑楼底那天的夕阳拉得很长很长,长到一生漫漫,席家问鼎多年,站在那里的人依旧孑然一身。


    明明并非自己亲历,那种余生漫长的后悔,像一场没有尽头的酷刑,精准扎进了现如今席司宴的身体里。


    他急需一场证明。


    证明陈默活着,这一生,更非临终遗憾衍生的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不是不愿见吗,好点没?”耳边陈默在黑夜里低喃的声音是真实的。


    皮肤的触感温度也是真实的,席司宴将人抱紧,哑声,“嗯,好多了,噩梦一场而已。”


    陈默触碰到了席司宴上半身的绷带,没有继续问。他们在黑夜中相拥,席司宴伤在后背,把人带上床之后,也只能圈着把人压在底下,同时小心避开他伤了的那只脚。


    陈默自然将就着他的睡姿。


    安静的紧贴着,放松将自己安放在一个人胸前,同时也一下一下抓着席司宴的头发,直到他彻底放松肌肉呼吸平稳起来。


    一夜悄然过去。


    天亮了。


    一大早,席家的老宅里。


    席家小辈里几个小孩儿在席司宴的院子打牌。


    也都是上初高中的年纪了,得老太爷授意,给几年没人回来的院子添点人气。


    然后几个人打得兴起,突然听见嘭一声。


    二楼房门猛地被人大力拉开。


    如今已经身为CM的老板,在外管理着无数人的席总,出来时随意披着的外套还能看清里面白色的绷带,脸色风雨欲来。


    底下几个人战战兢兢,莫名其妙。


    仰头:“哥,怎么了?”


    席司宴眼神扫来,眉头紧皱,“他人呢?”


    “谁啊?”有人下意识问。


    问完就发现席总脸色更难看了。


    直到关键时刻,院门口有人走进来。


    陈默手上拿着一笔记本,不疾不徐,看清楼上的人意外:“怎么起来了?”


    楼下的另外几个人也立马反应过来,对席司宴道:“哥,原来你在找默哥啊?”


    “早说啊,他一早就起来了。”


    “你俩昨晚不是分开住的吗?默哥本来就没在你房里啊。”


    七嘴八舌,也没有换来一句反应。


    因为席司宴看着站在那里的人,松了口气的同时,突然觉得某些预感甚至可以不用求证了。


    陈默脱离杨家,并不代表他从不在意亲情。


    突然转变的态度,不是他心大想得开。


    换个角度,一切异常的开始,从十七岁那年的那个网吧,就有了蛛丝马迹。


    如果陈默并非陈默。


    却始终是陈默。


    那一切就有了合理解释。


    院门口的人,此刻迎着晨光笑了笑。一早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几个少年和陈默似乎变得很熟悉,远比单独对着席司宴的时候来得自在,气氛转圜回来。


    玩笑:“默哥,宴哥他是不是有起床气啊?”


    “我就说韩乾哥为什么自从去了国外就越来越沧桑。刚刚那声门响吓得我差点没把手里的一把好牌给扔出去。”


    ……


    故意开玩笑的一切声音,都成了背景音。


    席司宴直接忽略了其他存在,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一草一木他都熟悉,可这个瞬间,是他无数次在梦里看见陈默倒在血泊当中都没有那么痛彻过的。


    因为这个并非错觉,活着,没有消失的的陈默,大抵是真的跋涉过很远很远的距离,将自己彻底打碎重组,才能好好的站在那里。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事实,几乎将席司宴活生生洞穿在原地。


    第90章


    因为席司宴需要养伤的缘故, 陈默也确实就在席家住了下来。


    周一照常去上班,晚上回来,小林车接车送。


    他在席家的身份是有些微妙的, 只不过他几乎不参加席家私下的熟人局,每天活动的范围也就是席司宴的院子。所以除了车祸第一天, 席家人很少见着他的面。


    这也导致席家那些旁门亲戚对他的存在褒贬不一。


    “阿宴呐。”会客厅里, 老太爷那辈的兄弟对着坐在梨花木椅里的席司宴苦头婆心道:“你现在也接手了席家大部分事务, 自己的个人事情也要上点心。”


    席司宴身后靠着软枕, 衬衣领口的两颗扣子没扣,一副真心养病的样子, 随口问:“不知几位长辈指的个人事情,是什么事情?”


    “当然是你的择偶对象,你未来的婚姻。”另一个头发花白的年长者严肃道:“这几年你做出的实绩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 我们看着你长大, 知你从小稳重, 席家交到你手里我们这些老家伙没什么不放心。但就这一件事, 不能由着你性子来, 老太爷再宠你,这关系席家未来的大事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理。”


    席司宴面上看不出什么, 继续问:“所以各位的意思是?”


    “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早点断了为好。”


    席司宴突然发出一声轻哂。


    笑得几个老人面面相觑。


    有人或许觉得太直白, 折转:“也不是就说非得让你们老死不相往来, 杨家毕竟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家,只不过……”


    “他姓陈。”席司宴打断。


    在安静下来的会客厅里, 席司宴手边的瓷杯被他拿在手里缓慢转动着, 声音却突然冷了一个度,“席家那些老旧想法, 早该在各位那一代就断绝了。我的私生活也不劳烦长辈们操心。”


    其中一个老人刷一下站起来,“我看你这是翅膀硬了!”


    笃一声,是席司宴手里的杯子磕放在桌子上的轻响。


    他坐在那里半点跟着起身的意思都没有,说:“是与不是各位也不是今天才有的判断。有些话我只说一遍,陈默住不住这儿都是我的人,跟席家没有关系,我坐上今天这个位置有没有决策资格,也不是由我喜欢男人女人决定的,各位这么有闲心,不妨多教育教育自己的子女,在外边少惹点是非。毕竟席家祖训有一条,私生子不入席家产业。”


    几个老人最后气冲冲离去。


    扬言这事儿必须找老太爷要一个说法。


    韩乾神出鬼没在会客厅里出现,看了看外边开口说:“他们就是看老太爷在这事儿上松了口,来试探口风的,五年前你出国,他们可没少把自己的人往核心位置上塞。如今掀不起风浪了只能以此显示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你敷衍两句算了,得罪他们还不是自找麻烦。”


    席司宴没接茬,只是吩咐:“你私下找理由把他们的人拔了。”


    “全部啊?”韩乾微微惊讶,“会不会太狠了?”


    席司宴的眼神凝结不化,“我不需要和他们讲情面。吃不够教训,难免手伸得太长。”


    韩乾轻轻吸了一口凉气。


    挑眉:“也行,不过你这两天动作频频,知不知道内部已经开始产生这才是你本质的传言了?说你如今一朝得势,露出了真面目。”


    席司宴扫过去,“什么真面目?”


    “说你疯了。”韩乾说着自己都笑了,两秒后笑容稍稍回收,皱了皱眉:“可你这两天明显压着情绪,我看出来了啊,怎么回事?就因为陈默白天去上班,你寂寞啊。还有你这肃清扫尾来得这么突然,也是因为他吧?”


    席司宴捏了捏眉心,没开口。


    韩乾:“还头疼?”


    “嗯。”席司宴闭着眼睛,“别告诉他。”


    韩乾多少是有点担心,说:“你身体到底怎么回事我总得知道吧?出事那天晚上你就不让任何人进去,包括陈默,这么长时间了头还是时不时痛,搞不好时间长了外界就得传你得头疯病什么的。他又不瞎,迟早得发现,而且你瞒着他干什么?”


    那天晚上,他自己都混乱不清,更不想以那个状态让陈默产生猜疑。


    只不过后半夜,陈默还是自己找来了。


    席司宴对着韩乾隐下最重要的部分,只说:“爆炸后遗症,可能要缓几天。而且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他,是眼下时机不合适。”


    韩乾反应过来,迟疑:“杨老爷子……”


    “嗯。”席司宴点点头,“他没说,不代表他不在意。”


    陈默这两天确实看出席司宴有些不对劲。


    他想问,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而且新锐的二期项目已经开始了,他作为带头人,手头的事情堆积如山。席司宴即便伤着,也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陈默唯一抽出的时间,就是每天晚上看着他换药。


    “你来吧。”这天夜里,陈默刚洗了澡出来,席司宴就把药箱递过来。


    陈默擦头发的动作一顿,“医生今天晚上不过来?”


    席司宴点点头。


    陈默也就没有拒绝,把药箱接过来放在旁边。


    他还穿着浴袍,带着满身湿气凑近了,上手解席司宴的扣子。


    席司宴双手撑着床,牢牢盯住陈默,陈默抬眼和他对视,解开他衬衣扣子的动作也不自觉慢下来。


    没有预兆吻在一起的时候,陈默才想起来提醒:“换药。”


    “嗯。”席司宴压了他倒在床上的时候,不忘低声回应他,“等会儿。”


    他们没有更进一步。


    只是亲吻。


    陈默怕碰到他后背的伤,任上方的人予取予求,席司宴的吻渐深,手沿着陈默的脖颈向下,滑进睡袍当中。


    陈默身体的伤疤不少,大多是年少时留下的,时间太久,有些已经淡了。可每次亲密,席司宴总流连在这些印记上,那时候的他会用尽温柔。


    今天晚上有些不一样。


    能留下伤疤的位置,皮肤一般都敏感。


    他从轻吻到牙齿轻咬,以一种要用自己的方式覆盖掉那些伤疤的感觉,对陈默的身体进行了一轮“惩罚”。


    惩罚是陈默的定义,因为酥麻感会不断袭上头皮层,陈默很快被带得呼吸不稳,起了反应。


    他阻止,“席司宴。”


    “嗯。”


    “好了,到此为止,你该上药了。”


    ……


    “席司宴。你还伤着呢。”


    ……


    “席司宴。”


    几次阻止未果,陈默半开着睡袍被逼得不断退后,直到怼到了床头上。席司宴追上来,陈默欲望找不到出口,又无路可逃,最终,他闭了闭眼睛,以一种难以忍耐引颈就戮的绝望姿态,自己碰上了前面。


    席司宴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勾着嘴角笑了笑,起身凑近耳边哑声:“做得好,宝宝,继续,取悦你自己给我看。”


    那声宝宝是陈默之前在手机里调侃他的时候打字称呼过的。


    放到眼下这种场景里,导致陈默一下子红温,尤其是席司宴技巧十足咬上他耳朵的时候,陈默没忍住闷哼了声。


    陈默是真的很少干这事儿。


    尤其是在另一个人不错眼的单方面注视之下,像是一场色情表演。


    羞耻加上另一种从未曾有过的隐秘快感,打破了他以往所有的认知。从慢到快,从含蓄到放开,席司宴一派淡定底下呼之欲出的欲望野兽,隔空咬住了他的喉咙,陈默彻底被点燃。


    逐渐放肆的声音,扭动的身躯,凌乱的被罩。


    结束的那一刻,头脑一片空白。


    几秒之后,他才侧身抓住底下的床单,埋头骂出一句:“操。”


    都不知道怎么头脑发热发展成这样的。


    席司宴俯身下来。


    拥住他,呢喃:“很美。”


    用美来形容一位男性,是席司宴当下唯一想到的词语。


    鲜活的,别样的,只有他见过的陈默。


    席司宴的反应也很大,陈默早就注意到了,只不过他没让陈默上手,自己去了趟卫生间。


    明明只是上个药,最后变成如此。


    陈默将此归结为还是身体年轻,欲望和精力像是用之不尽,一旦开了闸,爱的人的一举一动都可以成为导火索。


    席司宴出来之后,陈默才认认真真给他换了药。


    两人收拾完躺在床上的时候,陈默才觉出发泄的好处来,毕竟他最近的事情太多,已经很少有能顺利入眠的时候了。如今躺下不过一会儿,睡意很快袭来。


    半梦半醒的时候,席司宴在身后问他:“是明天吗?”


    陈默在黑暗中睁眼。


    隔了很久,嗯了声。


    同时他转身面对着席司宴,席司宴摸了摸他的后背,“陪你一起。睡吧,抱着你睡。”


    “好。”陈默埋首,再没有说话。


    第二天上午十点。


    陈默在公司开完早会,才自己开车前往的医院。


    他穿了身西装,手上还拿着必须尽快处理的文件资料。


    刚到医院门口,下了车,就听见一阵嘲讽。


    “如今还真是了不得哈,让我们这些长辈集体在这里等你。”是爷爷唯一的女儿,陈默名义上的姑妈。


    陈默冷眼扫过她,没说话,结果对方一下子就被惹火了,立马跳出来大声道:“还有,你那是杀人知不知道!我就不理解了,老头子为什么偏偏看得上一个在乡里养大的孙子,什么好东西最后都留给你,结果你倒好,拔管?你可真是个狼心狗肺的……”


    “闭嘴!”杨跖忍无可忍打断,“那是医生的建议,爷爷目前的情况继续下去也只是徒增痛苦而已,姑妈说话还是想想再开口比较好。”


    女人瞪着他,似乎忌惮杨跖在集团的地位,没继续。


    “这话说得倒是挺轻巧。”姑妈的丈夫倒是跟着刺了一句,转头对着杨启桉夫妇说:“三哥和三嫂果然养的都是大孝子,一个儿子坐牢了,如今剩下两个都是一条心,也不知道将来等你们老了会是什么光景,至少,我们家那俩孩子可都没有这么硬的心肠。”


    杨家零零散散也来了十好几口人。此刻大多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陈默一想到由着这些人决定爷爷的去留,他就真实地感觉到一阵恶心。


    他已经做好了杨启桉夫妇站在杨家其他人那边,带头阻止的准备了,结果倒是让他意外。


    周窈茕先开的口,叫了姑妈小名,“老人信任小默是这几年一直是小默陪着他,轮不上你评价。你不能因为自己丈夫的弟弟被我大儿子开除,就满嘴不堪入耳的话,也无视爸自己的意愿。”


    姑妈那夫妻俩被噎得脸色难看。


    杨启桉作为杨氏前任董事长,在几个兄弟姐妹当中还是有些话语权,如今在家事上,看了看大儿子,又看向陈默,几秒后才开口说:“不用理你姑妈,大家其实都商量过了,就照着你的想法来吧。”


    陈默冷淡至极点点头。


    转身往医院走。


    身后传来两位叔叔的争执声。


    “爸他真说过不用治疗那种话?那陈默才多大,他如今又不是杨家人,咱们全都听他的像什么样子。”


    “那你自己去说啊,跟我嘀咕有什么用!”


    “你就是个懦夫,不就为了陈默手里那点东西吗?他不姓杨你倒是让他吐出来啊!”


    陈默脚步一顿,在石阶上转身。


    居高临下看着底下的人。


    缓缓开口:“你们今天来与不来,这件事都改变不了。我不管你们当中谁,带着什么样的私心,过了今天请律师还是对簿公堂,我都奉陪。但至少今天别再让我听见一句,我不介意自己姓什么,但到场的都挺在意杨这个姓吧,毕竟每年的集团分红也不少了,别得不偿失。”


    下面的两个叔叔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拉不下面子,指责:“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威胁我们吗?”


    “就是啊,你有什么资格?”


    陈默面无表情,“我有没有资格,试试不就知道了?”


    就是这个时候,路旁快速开来三辆车。


    陈默认出最前面一辆是席司宴名下的,果然,他很快从车里下来。


    杨家这边都安静下来,有些惊讶。


    毕竟这些年席杨两家的关系越来越淡了,如果不是之前ua那次的危机,两家在生意上都没什么往来了。


    如今席家竟然有人现身,还是新任继承人席司宴。


    这点惊讶,在看见席司宴转身去了后面一辆车,从车上迎下来一位头发全白的老人时,到达了顶峰。


    席司宴搀扶着席老太爷,站在那儿,席司宴开口说:“来送送杨爷爷。”


    陈默知道他在对自己说,老人之间一辈子的交情,会出现其实并不意外。


    意外的反而是杨家人,他们意外在关系疏远之后,为什么陈默反而看起来和席家的关系有些不一般。


    杨家人快速迎了上去。


    一一问候。


    老人随和应付了几句,最后主动走到陈默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说:“我和你爷爷说会儿话,他这人体面了一辈子,走的时候也该体体面面的。好孩子,做得很好,你爷爷会感到欣慰的。”


    陈默注视着老人,点点头说:“谢谢您。”


    当天医院里的场景,不管哪个外人看了都得说一句老人有福气。


    来的人多,哭天抢地,好像再心硬的人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候,眼泪都变得真心起来,感人肺腑。


    只有陈默,从头静默到尾。


    看着老人瘦骨嶙峋的身体,陈默内心的压抑再添一层,同时告诉自己决定虽然难下,但他知道这场告别没有对错。


    之后就是马不停蹄的葬礼。


    爷爷的年纪算喜丧,他一辈子结交的旧友亲朋无数,杨家几兄弟在这件事上难得齐心统一了想法,必须大操大办,风风光光。


    陈默住进了爷爷生前住的宅子,留下整理遗物,没有参与操办的过程。


    遗物里,陈默看见了这几年每年老人生日和自己的合影,都被单独保存好好安放着,看见了老人随手留下的手记,诸如:孙子今天提醒了什么,有点啰嗦。诸如:别忘记告诉张嫂,给小默留宵夜,他今天加班。


    大部分竟然都和自己相关。


    点点滴滴,将这几年的时光化为实质。


    最后告别那天,是个雨天。


    陈默一身黑。


    墓地里的人来来去去,走了大半,陈默打着伞,始终站在墓碑侧前方没有挪动。


    他看见自己的名字也赫然在石碑之上,在密密麻麻的后代当中,不算显眼。


    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伞上。


    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的时候,陈默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石碑说:“高中那会儿我就从杨家离开了,可直到今天,我才算是真正和杨家没有了关系。”


    陈默突然就有了倾诉欲一样,长时间没开口,让他声音有些哑,继续说:“只是这个过程比我以为的要久,也比想象中要难。”


    “你面对得很好,一直都是。”席司宴肯定,他伸手拿下陈默手里的伞,把他那把挪一半遮到陈默头上,看着他说:“还有你父母挽回关系的态度很明显。他们在山脚等你,不过我知道你不愿意,已经替你拒绝了。”


    陈默看向他,“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问?”


    席司宴丢下了那把多余的伞。


    伞仰倒溅到了泥里,任由雨水冲刷,渐渐积蓄起带着污泥的水。


    席司宴看了他许久,在说出那句:“在你原本的人生里,爷爷是不是早就离开了?”的问话,陈默突然就想起了那段早已远去的一生。


    那个自己,从出生就注定了结局,人生如同一场漫长潮湿的大雨,没有什么雨过天晴。


    连隔着轮回的他自己,都要把他忘记了。


    忘记了高考那天的雨有多大。


    忘记杨家别墅里常显拥簇的后花园。


    忘记杨氏集团那栋大楼的冰冷。


    也忘记了最初,榆槐村那条走向转折的路。


    “是。”陈默说。


    闪电劈开天幕,雨更大了。


    席司宴的一切反常都有了解释。


    自己都能重新来过,他知道了这件事好像也没什么离谱的。


    陈默甚至没问他时间,走上前一点,取过席司宴手上另一把伞放下去,让所有的一切彻底暴露在白日之下。


    雨直接砸下来的时候,陈默看着他说:“是,死于脑梗,没有受多大罪,从未曾进过icu。席司宴……他还是离开了,在多了短短的三年之后。”


    席司宴被洞穿的心脏,彻底好不了了。


    冷雨夹着寒风呼啸穿过,留下一片疮痍的荒土。那是“席司宴”再也找不到一个叫陈默的世界,也是带着浑身伤痕走到这里的,他的爱人。


    那五年,怎么就还是分开了。


    明明不一样了,却又还是留他一个人。


    席司宴隔着大雨把人抱过来,抓他淋湿的头发,紧勒他单薄的腰,一遍遍重复:“那不是失去宝贝儿,三年不短,以后都不会了。”


    半个小时以后。


    山脚等待的豪车,等来了浑身湿透的两个人。


    小林被吓死了,拿着伞急匆匆跑过去,“席总,陈先生,天,你们怎么淋成这样?”


    陈默打开车门把席司宴推进去。


    皱眉道:“把他平日里放后备箱的衣服取来,还有医药箱。”


    “哦哦,马上!”小林一想到席总后背那大片伤,头皮一阵发麻。


    等他三两下取了东西跑到前面,刚好看见席总扯了陈先生的衣服,而陈先生也在挣扎,怒声:“席司宴,有伤的是你。”


    “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席司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同时朝打开的车门外伸手,“拿来。”


    “……哦,哦好的!”小林立马递过去。


    他总觉得席总有点不太一样了。


    具体也说不上来,大概就是他对此刻怀里的人的掌控达到了一种不容拒绝的程度。


    小林不敢多问一点,也不敢看陈先生被剥得已经半裸露的肩头,直接关上车门跑远了。


    只是心想这是在山上吵架了?陈先生不会吃苦头吧?


    都说席总近来脾气不好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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