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骆京书微愣了一会儿, 他并没有清醒,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不可置信他人对自己的冒犯。
男生抬起手, 不重,可也轻, 啪啪拍了两下陆约的脸, “下次注意的应该是你。”
“”
但他如果不是被欺负得一脸媚色, 此刻的动作和语气,应该能够更具有威慑力。
而这一幕, 又被挪到了论坛里。
[我日了……]
[我该说陆约脾气好呢还是脾气好呢?]
[陆约毒唯在家气成河豚。]
[……扇我。]
[认识方曦,陆约脾气确实好,除了在专业上很难搞以外,但扇脸,应该不行。]
[谁去试试?]
[看过骆京书有一次的小组作业,他演少年将军, 耍枪的那种,不像没力气的小白脸, 但怎么跟陆约比起来, 软成这样?]
[你不懂,钢筋谈起恋爱来也得软。]
陆约举着骆京书的手机,他摘下骆京书脸上的墨镜,企图人脸识别。
骆京书仿佛提前预料,把头扭向一边。
陆约几乎快亲上他了。
青年捏着对方的脸, 对上了手机,解锁后, 打开微信,给何风雪拨去了语音。
“歪?”何风雪在往脸上刮着泥膜, 刷墙一样。
听见听筒里陆约的声音后,何风雪瞬间把翘在桌子上的腿放了下来,他站起来就朝外面走去,“我马上下来。”
何风雪从陆约手中接走了骆京书,他揽着骆京书远不如陆约那么轻松,被压得闷哼一声。
“我记得他酒量很好的啊。”
陆约看着骆京书差点摔倒,眼疾手快扶了一把,他扶着骆京书的手肘,抬眼,“可能是因为心情好。”
“那个,学长,”何风雪半张脸糊着泥膜,做不出自然流畅的表情,他肌肉坚硬,“不然你跟我一块儿送他上去吧?”
何风雪本意是与陆约一同扶住骆京书。
陆约也如他所愿伸手相助。
只是陆约一伸手,人就到他怀里,没了何风雪的事儿,他独立夜色中,茫然不知所以。
他下楼干什么的来着?
“学长!我给你带路”
“我们住7楼,”何风雪走在前面,指了指电梯,“我去按电梯。”
骆京书靠着陆约的肩膀,他此刻很安分,闭着眼睛,像是昏昏欲睡。
何风雪看着陆约一手搀腰一手扶着骆京书脑袋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两人说不定可以真的发展发展。
“720。”何风雪刷开宿舍的门,“学长要是有事,以后可以来我们宿舍找骆京书。”
陆约走进他们的宿舍,“我之前给他点过外卖,只是我手机不方便拿,只能劳烦你了。”
“没事没事,举手之劳。”何风雪指了一个位置,“这是他的位置。”
陆约扶着骆京书在椅子上坐下。
他扫了一眼骆京书的桌子,不算整齐,但也没有十分乱,教材都放在书架上,护肤品摆放在书桌一角,笔记本摊开着,写了三分之二,字很漂亮。
听见宿舍里好像进了别的人,于祈和章洲一起把脑袋从床上探出来。
看见陆约,于祈的第一反应是狂咽口水,倒不是因为对方外形气质优越得远超国戏大部分人,而是因为陆约带给他行峻言厉的感觉,压迫感太强了。
不明白骆京书怎么会跟陆约谈上的,背景再硬也不行啊,会萎。
“学长好。”于祈含糊一句,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倒是章洲,把陆约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遍,才道了一声学长好,接着问,“他怎么了?”
“喝醉了。”何风雪弯着腰,给另外半张脸抹上泥膜,他抹完了,直起身对陆约说,“学长你把他放这儿就行,我去给他打水擦脸。”
陆约却已经将衣袖挽起,“我来吧。”
何风雪先是一愣。
可陆约没给何风雪开口的机会。
“他的毛巾”
何风雪立刻殷勤上去,“在这儿!”
陆约接走何风雪递来的脸盆和毛巾,在狭小的浴室里接着热水,热雾喷腾而起。
他接完水,浸润毛巾,在阳台将水拧走,只拿着毛巾回到了宿舍。
骆京书低头在玩着手机,只不过手机拿倒了。
手掌捧起他的脸时,他表情淡淡地看着陆约,红润的唇启开,“你碰我了。”
骆京书想将脸从陆约手中撇出去,但明显没有成功,反而仰得更高,明明是被擦着脸,现在搞得反而像被掐住了颈项。
质地细软的热毛巾轻柔地擦过男生的面皮。
“眼睛闭上。”陆约低声道。
骆京书分明被伺候得很舒服,他闭上眼睛。
隔壁上铺的于祈此刻已经把头又探了出来,他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太奇妙了,太不可思议了,网上传言果然不可信。
给骆京书擦完脸后,陆约将脸盆和毛巾各归各位,他没在宿舍久留,便离开了。
骆京书本来就醉得不狠,他被擦了把脸后没多久就转为清醒。
何风雪愣是等到骆京书洗完澡上了床后,才和他耳语。
“你们怎么像谈恋爱似的?我说的是真谈,不是演戏!”
“说明我跟陆哥演技好。”
“陆哥”这就叫上哥了?
“但是他刚刚给你擦脸,那样子,不太像是演戏”何风雪欲言又止。
骆京书卷了卷被子,他脑袋晕晕乎乎的。
“演戏。”
何风雪却说:“他要真这么会演,不仅能当导演,还能做演员了,演技比科班生还牛逼。”
“而且他今晚就算把你直接丢宿舍,也没人会说什么,谁家演戏演成这样?只有你们两人在的时候也这样?”
“不这样。”
“那不就对了!”
骆京书下巴压着手背,他手指在枕头上缓慢敲击,“我不觉得。”
“什么意思?”
“这只是一份工作。”骆京书不再趴着,改为仰面躺下,他怔然地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我是演员,我只需要负责将我的戏份完成。”
“万一陆约没在演呢,他要是喜欢你呢?”何风雪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知道这种成为现实的可能性的确很小。
放眼圈内,童话故事少之又少,但穿着不合脚水晶鞋起舞的灰姑娘却是随处可见。
骆京书闭上眼睛,他扬起嘴角。
“那他就是我的汤姆,但我不是黛西,我是黏在他皮鞋上的一只吸血虫。”
“他其实也不是汤姆,才华、品行……都不是。”
从何风雪的角度,只能看见骆京书像扇子一样的睫毛,眼睛闭拢后透露出小动物才有的温软无害。
“看在你快睡着的份上,我原谅你说自己是吸血虫,”何风雪声音低低的,“以后别这么说了,也别这么想。”
“我们一定能成为大明星。”何风雪语气坚定。
骆京书笑了一声-
之后的时间被期末考试、汇演排练占满,接到《苹果树》试妆造通知时,骆京书刚结束排练,他急匆匆赶过去。
这次骆京书见到的不止负责拍摄和片场其他工作人员,还有上次没有出现的两位演员:吴汲和宋瑁。
宋瑁梳着可爱的梨花头,她现在脸上被化得青青紫紫,但笑起来阳光灿烂。
“你好,我是宋瑁,玳瑁的瑁,你可以叫我瑁瑁,我是大二的,早就听说过你啦。”
“吴汲,大三。”男生穿着高中生的校服,胸前还别了铭牌,上面的名字是他的角色名,高一年级。
“我是骆京书。”骆京书拉开椅子坐下,等着化妆师化妆。
造型团队一看就不是学生,推着两排衣架在排练室后面,有两个男生在挑衣服。
宋瑁像是看出来骆京书的疑惑,“陆约找的造型团队,他好像准备把这次的短片拿去报奖。”
“感觉要拍意识流了,我跟吴汲的角色真可能没几个镜头。”宋瑁垮下脸。
吴汲按着手机,低头回应,“题材太大众了,没那么容易。”
“试试呗。”宋瑁又帮着小组说起话。
“好了,这样差不多吧。”化妆师林斓退后一步,她收了刷子,“等陆约来了让他看看。”
旁边一直有在扛着摄像机在录像,转着圈儿的录,骆京书没说什么话,也尽量少说话。
“下一个。”林斓离骆京书近,很顺手地把人拽到刚刚宋瑁呆过的位置,“就你了。”
她起先没看骆京书,埋头在自己工具箱里倒腾,只见她往手心挤了一泵乳液,扭过头来打算先看看演员长相,这一看,她就“哇塞”了一声,明显是下意识的。
宋瑁在一旁,“好看吧?方曦他们还真是会挑人,还是陆约男朋友呢。”
“呀!”林斓将乳液抹上了骆京书的脸,接着直接捧住了,端详左右,“我工作太忙了,只听说陆约谈了个对象,但不知道他居然把对象拉进剧组了?”
林斓眼睛泛光,“陆约不是最公事公办的?”
宋瑁:“传言吧。”
“明明是我们亲眼见着的。”
“男朋友又不是公事,男朋友是私事,对吧?”宋瑁朝骆京书眨眼睛。
林斓笑着开始给骆京书上妆。
“今天要把几个妆造都定下来,所以肯定需要一些时间,你对什么东西过敏也记得要说哦。”
《苹果树》里的男主,早期是阳光开朗的,随着兄妹俩自杀后,他的气质沉下来,到最后求告无门,跌下去,直至最后开始疯狂杀人,跌进地狱里。
做的第一个妆造是最后一个阶段的。
不用鼻青脸肿,怎么死气沉沉怎么来。
林斓细细地在骆京书脸上涂涂抹抹,甚至是勾勒。
过程太枯燥乏味了,林斓忍不住跟他聊起天来。
“你跟陆约是怎么认识的啊?”
骆京书四平八稳,“他看了我的期末汇报演出……”
林斓用力在虎口处敲着化妆刷,“什么?他居然是见色起意?”
“那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呀?”
“年底年初那段时间吧,后来他跟组去了,我们也是不久前才开始约会。”
林斓好奇,“他除了有点钱长得还不错以外,没什么优点,太难伺候了。”
她表情夸张,“我最怕给他打工,钱给再多我都害怕,要求又细又多又高,每次都被批得啥也不是。”
“有什么可喜欢的……”
宋瑁在一旁偷笑。
骆京书思考过后,反而一本正经道:“他是我见过最绅士的人,工作的时候也很有魅力,我们又是同行,也算同龄人,共同话题很多,在对待电影创造的态度上,我们相同。”
“他……让我产生了与他共同完成一部作品的冲动,这对我们这一行来说,几乎可以等同于‘我想跟他生个孩子’?”骆京书看着镜子里的男生,青涩稚嫩,真诚得让他自己都忍不住快要动心动容了。
太会演了,真是的。
长条形镜子有太多视野盲区,一道身影都走到他旁边他还没发觉,直到头被一只大手掌住。
等到骆京书讶然抬头时,对方已经撑着他的椅背,弯下腰,偏头在他唇上亲昵又自然地碰了一下。
一触即离后,陆约直起身,询问起工作进展,“衣服挑好了?”
第42章 第42章
负责的服装的两个男生, 每人手中拎了两套衣服。
“这几套,哪一套比较合适?”
陆约看着,像是在思考抉择。
骆京书还呆呆地坐着, 他没回过神,看起来像是被什么惊住了。
这就亲了?
太自然了吧?
他心里的洪水已经泛滥, 冲垮堤坝, 卷着残垣断壁, 一切都变得一塌糊涂。
但他面上什么都不显,仰头看着陆约, “你来啦?”
他笑起来模样很甜。
陆约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掐了一把他的脸。
林斓发出惨叫,“我的妆我的妆,求你了大哥,工作时间别调情!”
“不好意思。”陆约退到了后面,将骆京书暂时交到了她手中。
林斓捧着骆京书的脸, 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她刚化好的妆。
过了半天,陆约也在服装上面做下了决定, 他挑了套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 “这一套。”
衬衫面料挺括,版型方正,不是从市场上随便买来的九块九商品,全是一些牌子看在陆约的面子上,倾情赞助。
浅色只用在短片里的前几场戏, 到后期,骆京书身着服饰的颜色会越来越深沉, 越来越单一。
“另外三套不要么?”
陆约摇了摇头,“先把他现在这个妆的衣服找出来, 要拍定妆照了。”
“好的,我们马上。”
陆约工作状态时,居然比平时的话要多不少,也没那么冷淡,但明显的,公事公办的意味浓重了起来,甚至对着骆京书也没敛起。
他用掌心托着主演的脸,尽量不擦碰到妆面,他左右端详,一旁林斓忐忑得不行。
“眼睛……”陆约瞥了一眼林斓,“化得太亮了。”
“你没看剧本?人设呢?”
“看、看了。”林斓在心里委屈得开始咬化妆刷。
“重新化。”
室内,除了使用工具时发出的声音,半点人声也无,气压莫名变低,不像是工作状态,倒像是战时状态。
宋瑁也不敢嘻嘻哈哈,她跟吴汲在一旁完成了拍摄,换妆时,林斓的两个助手上前开工。
这跟骆京书印象里的小组作业不太一样,这像专业的剧组。
学校里学生的小组作业缺东少西是家常便饭,一个人承担好几项工作更是屡见不鲜,只要最后能完成作业,最好是低成本的高质量作业。
但陆约显然不是敷衍了事,他完全按照拍摄的流程和规矩来。
这种作业自然不会有什么投资商,骆京书都不用猜,就知道是陆约将拍摄作业的费用全给包揽了。
妆容上面终于审核通过了。
换上陆约亲自挑的衣服,这一天时间全用来确定角色每个阶段的妆造以及定妆照了。
一直拍摄到晚上十点多才收工,方曦已经憔悴下来了,他合上剧本,挠了下头发,“收工,我请吃饭吧,去的举个手。”
总共也就十二三个人,有四五个人说去不了,一问都是要去约会。
方曦却追问,“这都十点多了还约什么会?”
“床上约。”
“草。”
“吴汲你也不去?”方曦叫住已经背上书包的吴汲。
吴汲给鼻梁上架了一副黑框眼镜,他余光扫了一眼陆约和骆京书,"不了,你们这儿有男同,我恐同。"
他走得很利索,很忙不迭,很迫不及待。
骆京书这才知道原来吴汲是恐同的,但如今这个时代,大家对同性恋接受良好,鲜少见恐同。
他有些意外。
方曦说,是因为吴汲初中时期放学撞见他爸跟他一个相熟的叔做那事儿,高中时期又撞见他妈跟他干妈做那事儿,所以……
骆京书理解了。
陆约在一旁帮着其他人收拾散落的道具,他工作起来没什么架子。
“你去吃饭吗?”陆约一边收着,一边问骆京书,“还是要去约会?”
骆京书朝陆约看过去,对方也正好看过来。
他脑子有些昏沉了,这好像是两人今天的第一次对视。
从那个吻之后,哪怕中途他跟陆约产生对话,但也心照不宣地将目光错开。
“你不就是我男朋友,我跟谁约会去?”骆京书手里拎着书包,低声道。
陆约点头,“也是。”
方曦将吃饭的地方定在了一家大排档,乌泱泱地一堆人过去,因着提前联系了老板留一个包厢出来,隐私性的问题不用担心。
宋瑁拿着开瓶器熟练地撬啤酒瓶,撬开一个,往人怀里塞一瓶,骆京书提前说:“我不喝酒。”
他没忘记自己之前喝酒做过的事情。
在海城,还有,那天晚上……幸好陆约没扣他工资。
“那不喝,”宋瑁把酒递给了陆约,眼睛却还看着骆京书,她的话没说完,“你跟陆约谈多久了啊?”
“没多久,几个月。”陆约回答。
宋瑁开完了酒,撇嘴,“怎么,不让人说话啊?”
陆约表示请便。
宋瑁把菜单划到了骆京书面前,她托着腮,笑嘻嘻的,“陆约人好吗?”
“特别好。”当着外人的面,骆京书当然会给足老板面子。
方曦坐在陆约手边的位置,他小声地“嘁”了一声。
陆约扫了他一眼。
“我以为你会说他不懂情趣,我感觉他一板一眼的。”宋瑁说道。
骆京书暂时没觉得陆约一板一眼,起码在剧情的把控和调度上,陆约很会把握节奏,而拥有这项能力的人,绝对不可能不解风情。尤其,陆约还是导演——他应该比大部分人都懂得怎么玩弄情趣。
“挺好的,”骆京书自己都感觉到了自己形容陆约时的贫乏,他手指揪着桌布,随口道,“陆导很会玩。”
一旁方曦被酒呛得满脸通红,宋瑁则是竖了个大拇指,“你说的最好是真的,我们都没看出来。”
陆约波澜不惊靠着椅背,他眉目笑与不笑都显得不冷不热,疏离感太重。
此刻也是,他也是不明显地勾了一下嘴角。
看起来并未因此感到害臊,反而习以为常。
宋瑁看着两人,“我也好想谈恋爱啊。”
“谈呗。”
“可是我打算出道了立清纯玉女的形象,被人扒出来就不好了。”
“这种人设已经过时了,现在比较时髦的是把男人当狗玩的大女主人设。”
方曦和宋瑁还有其他人从恋情聊到学校八卦再到圈内八卦,圈内八卦他们知道得有限,只是一些边角料,但真实性毋庸置疑。
陆约取了两只一次性手套,他慢条斯理地剥虾,将剥出来的虾肉放到了骆京书面前的盘子里。
骆京书用筷子拨了几下,才夹起来喂进嘴里,他声音很低,嘴里还含着食物,说话的话,就更含糊不清了。
“你亲我了。”
陆约剥虾的动作慢下来,骆京书还没来得及说后面的话,疑惑,或者其他的什么,陆约就开口了。
“结束后我会划钱到你的账上。”大概是嗓子被冰啤酒浸润过,骆京书觉得对方的话让他感觉到有些发冷。
骆京书看着自己空掉的盘子里又被放了一颗虾肉。
“会很多吗?如果划账的话……”
陆约语气当真公事公办了,“按照当时签的合同,我应该给予你补偿和奖励,只是合同上没有明确数字,我按照你年薪的十分之一补偿给你,可以吗?”
“……可以。”
剥完第三只虾,陆约摘下了手套,他拿起手机起了身,“你们慢慢吃,我还有事。”
他没有要带着骆京书的意思,骆京书主动道:“我还没吃饱,我等会自己回去。”
“好。”陆约拉开椅子。
陆约走后没多久,骆京书扣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两声。
是新消息提醒。
他银行卡收到了一笔一百万的划账。
骆京书握着手机,瞬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宋瑁被他突然起来的起身吓得差点摔倒在地,她不解地抬头。
“我也吃好了,你们慢点吃,我先走了。”骆京书取下挂在椅背上的书包,绕了大半张餐桌,拉开门走了出去。
宋瑁打了个酒嗝,“怎么……他们两个看起来怪怪的?”
方曦摇来晃去,“奇怪就对了,情侣就是要偶尔奇怪,要是跟偶像剧一样,那就有些假了。”
骆京书追出大排档,他站在门口,略感慌乱和茫然,左右两条马路早就看不见陆约的身影,陆约不住学校,他要走,应该就是回家了。
[感觉你好像生气了。]
骆京书不知道这是不是出于职业缘故,他确实能敏锐地察觉到交流对象的情绪变化,刚刚陆约的情绪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本来还在好好的剥虾,只是因为自己一句“你亲我了”,氛围顿时就产生了变化。
是不是不想付钱啊?
没有收到陆约的回复,骆京书没掉头回包厢,他在路边的奶茶店买了杯冰茶,边喝边往宿舍走。
为什么要转账一百万?
骆京书想不通。
这钱收得他良心不安。
像是打劫打来的。
他们宿舍几栋楼地处位置最偏,越走,路上的人就越少,左边是一片没什么水的湖,杂草丛生,淤泥一直堆积到路边,但被绿茵茵的草给捂住了,白日看着甚是欣欣向荣,夜晚就阴气森森。
身后传来几个男女生的嬉笑打闹声。
骆京书焦急等着陆约的回复,心不在焉,免得挡路,他主动往边上让。
只是没想到的是,下一秒,他就被人从身后用力地搡了一把。
他身形一歪,直接摔了下去,柔软的草皮底下是淤泥,沁出黑水来,立刻打湿了他的半边身子。
那几个人都戴着口罩墨镜,还戴了帽子,有男有女,分明不是路过,而是一直跟着他,此刻他们居高临下。
一个女生直接撕开了手里奶茶上面那层塑封,把带着冰块的大半杯奶茶照直泼向骆京书的脸。
“劝你识相点,赶紧跟陆约分手,别想着攀高枝走红。”女生语气冰冷。
骆京书踉跄地从泥地里爬了起来,他目光冷着,一言不发地拿起手机,抹掉上面的水,准备报警。
“骆怡……”一个名字从其中一个男生口中说出,“是你妈妈吗?”
看着骆京书停了动作,他们才笑起来。
“既然你在乎你妈妈,那你喂!你想死吗?”出声说话的人一开始还在为自己拿捏到了对方软肋而洋洋得意,结果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骆京书已经拨通了派出所的电话。
几人立马大惊失色。
骆京书打着电话,冷静地与对方叙述着眼前的情况,眼前的几人扶着墨镜仓皇逃离。
他打完电话,拾起地上的几只奶茶杯子。
乱扔垃圾,没素质-
一个小时后,骆京书坐在了距离学校不算远的派出所里,也看见了刚刚那几人的真容。
“……未成年人,最大的才14岁。”
骆京书还没来得及换衣裳,他半身淤泥水痕,不过天热,已经半干了,只是泥水会留下泥印子。
他的脸在灯光下能被看得清楚,是一张骨骼皮相极佳的脸,艳丽又不柔弱妖媚,面无表情时像寒冬腊月的霜,美则美矣,但冷得人不敢直视。
靠墙站着的几个惹事小孩,总共五个,有四个因此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几个孩子的监护人赶来后,又是打又是骂,又是扯着骆京书的手腕央求。
骆京书按着额头,无奈。
“都是手机闹的,我家孩子平时很乖的,肯定是被网上那些人煽动了!”
“快点,快点给哥哥道歉!”
“一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了!”
看穿戴行头,之前又能准确说出他母亲的名字,还能混进国戏校内,想必身份不一般。
“那个,你是国戏的对吧,”染着红头发的女孩的父亲,他从口袋里摸出提前准备好的一张名片,“你联系他,他手上的剧本你随便挑一个,真的是抱歉啊,我闺女脑子不好……”
“你才脑子不好呢!”
“她抢我男朋友!”
骆京书:“”
当父亲的这一位,直接抬手抽了女儿一耳光。
跟刻板印象里的有钱不太一样,该抽还是抽,而且下手不轻,那女生差点被扇滚在地,旁边立刻就有警察过来训斥不能动手。
骆京书靠在椅子上,看着推到面前的谅解书。
几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儿,确实没办法拿他们怎么着,骆京书能屈能伸,不浪费时间做没有结果的事情,他在谅解书底下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麻烦是因为陆约才找上门的,那让人心惊胆战的一百万在此刻变成心安理得了。
“谢谢啊真是谢谢你,我以后一定好好管教他。”
“对对对。”
几位家长都极为抱歉又忐忑地看着面前漂亮得过了头的男孩子,哪怕一身狼狈,都掩不住气质里自带的光华。
越来越觉得对不住了……
他们没有现金,掏手机转账似乎也不太符合身份,便给名片,给骆京书塞了一大把名片。
骆京书粗粗扫了一眼,竟然全是圈内人,制片,编导,监制……
“真的真的很抱歉……”一名女士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让骆京书想起骆怡。
“没事,”骆京书将那一沓名片叠起来,他垂着眼,“我已经签了谅解书,只要没有下一次,我不会曝光你们,还有他们。”
他将谅解书收起来,轻轻在桌面上磕了一下,警告意味分明。
出了派出所,骆京书目送那几个孩子被推搡着上了自家的车,无一不是豪车。
骆京书在夜色里立着,从口袋里掏出那一叠名片,直接丢进门口旁边的垃圾桶。
“哐当”一声,伴随着这一声响,一辆大众车在派出所门口来了个急刹车-
“陆哥……”
“我很抱歉。”
骆京书不知道陆约是在抱歉什么,他动了动身子,语气轻松,“这种事情不是意料之中吗?只是被推了一把,幸好没有被捅一刀。”
他必须得这么说,给自己留下后路。
万一他的粉丝也跑去找陆约麻烦怎么办?虽然后者发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们甚至都难以混进陆约所在的小区。
车是往学校方向开的。
“骆京书,搬去我那里住。”陆约还穿着白日那一身衣服,也不像是从家里赶来的。
他心情显然差到了极点,这是骆京书明显感受到的,而不是看出来的。
骆京书从自己衣袖上剥了快泥点子下来捏在手里,“陆哥,你家是员工宿舍?”
“我送你回宿舍收拾东西。”
陆约明显不是在讲玩笑话。
骆京书笑不出来了。
“没事,真的没事,不用麻烦。”他都收了一百万了,现在就是让他去那湖里游两圈也没问题。
他觉得陆约有些小题大做了,太过紧张了。
混娱乐圈的,谁还没几个癫子粉丝?他以后也会有的。
陆约眸光平静,“你在我那里会更安全,而且,几乎不会有人怀疑我们的关系。”
骆京书无法反驳了。
车停在了宿舍楼下,这还是陆约头一次把车直接开进这条路。
看着骆京书走上台阶后,陆约将车熄了火,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他靠着驾驶座的靠背,一直看着宿舍大门入口的方向。
他眼神泛着冷冷的乌光,不着急骆京书何时出现。
只觉得,再耗下去没什么意义了。
此时此刻的720。
章洲:“我记得之前你的毒唯还给何风雪寄假肢,他们真是越来越变态了,现在还真人上阵——”
于祈:“好可怕,捞够一个亿就退圈好了。”
何风雪:“你要去陆约那儿住?”
何风雪是两人关系的少数知情人之一,他不行了,他现在已经百分之八十肯定了陆约在打骆京书的主意,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则是陆约是个神经质工作狂。
“那你要注意安全。”何风雪不放心道。
于祈趴在床上,“跟男朋友住,有什么安全好注意的?他们又生不了孩子……”
"我指的不是这个安全……"何风雪欲言又止,但好像这么解释也没什么问题。
可是,万一陆约图的是骆京书那两个肾呢?
骆京书收拾了几件衣服还有要复习的教材,拎着一个轻便的行李箱下了楼。
他刚走不到两分钟,何风雪就收到了骆京书的安慰短信。
是一张银行收款短信。
何风雪看清后,顿时放心地躺回到枕头上。
目前有三件事情可以确定了。
1.陆约一定对骆京书有意思
2.骆京书的人身安全已得到保障
3.骆京书的屁股岌岌可危-
这次是暂住,不是借宿一晚,陆约详细地把自己如今住所的每个细节介绍给骆京书。
“观影室,不过我很少使用,柜子里都是绝版碟片,你要是感兴趣,那些都可以看。”
“全部么?”
“嗯。”
“次卧的衣帽间,面积很小,你东西要是放不下可以放到主卧的衣帽间,我那边还有很多空余。”
“书房,我一般在这里工作,你要是工作或者学习,应该也是在这里,次卧目前没有书桌。”
骆京书手指从书房中间那张工业味十足,没什么人情味和烟火气的哑光铝合金书桌桌面滑过去,他点点头,“好的。”
站在开放式淋浴间外时,陆约关上里面的灯,淡然道:“我已经联系了厂家,他们明天会过来量尺寸,给这里装上门。”
骆京书:“……谢谢。”幸好他刚刚在宿舍迅速洗了个澡。
“我现在要做饭,你……”
“要吃。”
陆约都还未问出口,骆京书就给了他回答,前者挽起衣袖,但后者没立即去整理行李箱,而是跟在后面。
骆京书不知道自己能帮什么忙,他也不打算帮忙,因为他真的对厨房里的事情一窍不通。
他只是想问一些事情。
“吃饭的时候,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陆约打开冰箱,他的脸色在涌出来的冷气中显得更冷,更不近人情。
骆京书站在一旁,突然有些后悔发问了。
可骤然拿到一百万,还是问清楚的好。
天降大馅饼,他得搞清楚有毒没毒,才敢下口。
陆约拿出番茄、鸡蛋、手擀面,合上门,打开冷冻层,拿了一盒螃蟹出来。
“没有。”门关上,他才回答。
可听起来不像是没有。
此刻的公事公办是在别人身上会出现的公事公办,但陆约的公事公办从始至终都不是这样的口吻。
所以骆京书敏感地感到奇怪,他想问清楚,给予老板一些员工的人文关怀。
骆京书跟着陆约的脚步,目光跟着陆约的动作,“我当时的话还没说完。”
陆约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续上。
但骆京书知道自己往这个方向询问是对的了。
他紧跟着说:“你亲我了,为什么?”
“我以为要在一些特别紧急的情况下,才需要产生接吻这样的剧情。”他解释道,耳朵却莫名地开始红了。
“又不是真的拍电视剧,接吻只不过是情侣相处的日常。”陆约的语气明显变得比刚刚好多了。
“好吧。”骆京书的声音被流水声湮没。
他手指撑在被冷气熏染得冰冷的岛台上,垂着纤长的眼睫,一眼看不出心中所想。
红彤彤的西红柿和鸡蛋摆放在一起,无端的鲜艳又有活力。
柿子皮流下一道道亮丽的水流,骆京书盯着它们直到底下积满了一个小水塘。
仍然奇怪得很。
他想到前几天何风雪顺口说过的话。
“那给一百万也太多了。”骆京书喃喃道。
最好没听见,他没有还回去的打算。
“钱而已,我不缺,”陆约取了把菜刀在手中,他手指托住一个番茄,利落地旋切掉了底部,“一遍又一遍地划账太麻烦了,一百万算给你的半年的奖励。”
这样啊。骆京书点点头。
不过,他又瞬时反应过来陆约这句话里包含的其他信息。
“陆哥,你的意思是,你还会亲我吗?”
刀锋停着不动了,冷银色贴着鲜红的柿子肉,熟透后的汁水顺着手指滴下来。
陆约的心情像是变好了一点。
他侧头看向了骆京书,似笑非笑,“你想的是一百万换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好大的口气。”
骆京书笑得有点尴尬。
但依旧好看,他是还没熟的柿子。
陆约用极短的时间细细地扫了男生一遍,收回目光,继续打理他的柿子,却开口严谨地补充道:"一百万换一个舌吻,那样的话还比较划算。"
第43章 第43章
骆京书笑, “我不太擅长吻戏。”
不擅长吻戏?
不擅长?
青年冷白的脸上,一双眼变成了不知名的寒潭,只是他情绪从不外露, 垂着眼专注于处理手里的食材,更难察觉。
“拍过吻戏吗?”他轻描淡写, 一个柿子被他直接削掉了一半进池子里。
骆京书摇头, “没有, 所以我说不擅长,因为我一点经验都没有。”
陆约眼神温和地漾开, 点到为止,“吃辣吗?”他淡声问道。
后面两个柿子的待遇也好了许多。
被询问的后者差点没跟上他话题的转移速度,愣了几秒钟,才点头,“可以吃。”
但回答完后,骆京书摸了摸脸, “太辣不行,我怕长痘, 太明显的痘妆面遮不住。”
陆约动作慢了下来, 空出来的间隙用来确认骆京书的话。
能吃演员这碗饭的,除了一些比较特殊的角色以外,在外形上几乎是各有各的出众。
男生的脸在灯下白皙莹润,别说痘了,毛孔都瞧不见什么。这大概也是一种天赋。
陆约做饭的时间里, 骆京书去房间里整理了自己带来的几件衣服和一些日用品。
将书放到了书房空置的书柜格子里。
他没带多少东西,本来也就没有长住的打算。
书房与厨房只有一墙之隔, 这一墙也被切割成了几个方块,空处用镜子填满。
骆京书放完书以后, 他站在书架前,注意到了头顶上方那个格子里放了一个相框,只不过相框是照片向里,看不见照片本身。
书柜里大部分都是与专业相关的书,不止与导演相关,与摄影,与演员,与人体……几乎看不见几本闲书。
光看书房,有种墨守成规的观感。
但一转身,面对着这样个性化的居所,没有人能张口评出一句墨守成规,这简直是十足胆大,放浪形骸。
饭后,骆京书抢着把碗筷洗了。
在他收拾好一切后,陆约拿着两本书从主卧的方向过来,“复习?”
骆京书只稍愣,便点头,“好。”
骆京书的成绩一向都好,他在陆约对面坐下,连翻书的频率都与对方差不多。
看书的时候,书房静悄悄的,或许是因为房子的空间太大了,两人的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听。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陆约起了身,他在厨房制造出了一系列动静,再回来时,他端着两杯水坐下,一杯放到了骆京书面前。
陆约坐下后,像是中场休息了,他靠着椅背,一只手托举着玻璃杯,一只手虚虚搭着桌沿,他目光若有似无地短暂停留在骆京书的脸上。
“骆京书。”
骆京书“嗯”了一声,但眼睛还是盯着书在看。
“如果你那位父亲一直在暗中妨碍你,你的所有作品都将无法面世,你还会不会继续做一个演员?”陆约问道。
骆京书这才抬起头。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陆约:"区别是……"
骆京书笑起来,有几分腼腆,但更多的是狡黠,“假话一般都更加丰富动听,比较能提供情绪价值。”
像他对面坐着的这一类人,其中的大部分应该并不关心真实的情况如何,他们只想听自己想听的。
如果学习的休息时间,老板需要听个乐子放松放松,骆京书就说假的,如果不是,那就前者。
换做其他人,骆京书都不会给对方选择的机会,直接上一套假的。
可陆约是个好人——
“真的就可以。”陆约将水杯放下,做好即将开始倾听的姿态,给足了骆京书尊重。
骆京书手指在书本上点了点。
陆约很难不去看他,这件事情从最开始就很难办到。
“不会。”
“但是等我赚够钱了,我会杀回来。”
“我不仅仅是为了继续我母亲的梦想,也是因为我真的喜欢演戏,但如果没有钱的话,”骆京书托着腮,摇了摇头,“西北风可不管饱。”
他佯装不知地说下去,“不过现在的情况比我以为的要好,之前一直压着的电影暑假就能上映,关念可能松懈了吧。”
陆约轻轻点了点头。
“这对你而言是好事。”
陆约没告诉骆京书,他去查过,不管是演员还是幕后工作者,或者是掏钱的投资者,这其中没有名叫关念的人,能够干预到电影上映的人,想必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他不知道是骆京书撒谎了,还是那个叫关念的人撒谎了。
如果是前者,那无伤大雅,如果是后者,站在骆京书的角度看,太残忍了。
“休息吧。”陆约起了身,他将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的同时,伸手拿走了骆京书面前的书。
他垂眼将两人的书叠在了一块儿,转身放到书柜格子里。
骆京书都还没反应过来,陆约已经离开了书房。
主卧的方向,传来一连串琐碎的窸窣声,播放起了电视剧,听背景音,还是校园小甜剧。
怎么?
像陆约这种把镜头语言和故事表达看得比命还重,轻傲的青年导演,也会看糖水剧?-
清早,骆京书打开课表看了一眼,十点的课。
他抱着手机跟人一起藏进被子里,明明窗帘已经是厚重的黑棉布。
外面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想必是陆约起了床。
过了十来分钟,骆京书已经又要睡过去了,他手指抓着被子,脚步声靠近时,他睫毛颤了颤,以为自己在梦里。
“早餐想吃什么?”陆约声音很轻。
印象里,他应该用一种研讨“电影制作中的视觉效果”的语气提出疑问。
骆京书睁开眼睛,但眼神完全没有聚焦,过了几秒钟,他像是已经作过回答,重新提起被子把头蒙得严严实实。
陆约看着对方这副撒娇耍赖的模样,他往窗外看去,但还是晚了一步,他忍不住吞咽。
再将目光收回时,骆京书不知何时已经又睁开了眼。
“生煎,你会做吗?我想吃。”男生声音嘶哑,怎么听怎么看都是没睡醒。
陆约走出次卧后,骆京书继续蒙着被子睡觉。
他迷迷糊糊地想这好像不太对,可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对。
对方为自己做得好像太多了。
吃完早饭问问陆约有没有什么需要做的家务好了。
早饭并没有眨眼就送到嘴边,骆京书彻底睡醒,坐在床沿回神时,他听见关门声。
陆约去了趟超市,冰箱里已经没什么可以吃的东西,更别提生煎。
他刚将两大袋菜品放到岛台,余光的视野里就晃进了骆京书的身影,对方穿着短袖短裤,浑身上下通体雪白,白成了一个色,那眼下的痣在此刻被衬得越发分明妖冶,但他本人还懵里懵气。
“你现做生煎?”骆京书不可思议道。
骆宝香也会做饭,但面食一概不会,都是买成品,味道说不上坏,但也不算好吃。
陆约把买回来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好,拿了两盒生煎出来,“不会。”
“但我打算学。”
陆约买了现成的,一盒六个,两盒十二个,大小均匀,表皮松软雪白。
“那我先去刷牙洗脸,然后我来给你打下手。”
饭后回到学校,骆京书的大部分课都已经结了,只剩考试,他十点进考场,一节课刚过,他就交卷出了考场,何风雪晚他几分钟。
“怎么样怎么样?”何风雪兴奋得两眼冒星星。
骆京书搞不明白一场考试有什么可兴奋的,“题目不难,还……”
“我没问你这个,我是说你昨晚跟陆约过得怎么样?”何风雪纠正,并强调。
“……我们在一起复习看书。”
“……”何风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我还以为你们会擦出点什么东西呢。”
“哪那么容易擦出来,我不是傻白甜,他也不是。”骆京书走进洗手间洗了个手,出来时,接着边走边与何风雪说话,“你要是说他想包养我,也比擦出爱情火花的可能性要大。”
何风雪不赞同,“不见得的吧,包养可都是直接明码标价的。”
“我这不算?”
“你觉得算?”
骆京书想得比何风雪还要缜密细致,何风雪是个粗脑筋,正是因为没何风雪脑子那么粗,骆京书才不会想岔了。
宁可不想,也不能乱想,回头把工作弄丢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下午两点有排练,别忘了。”何风雪得提起说,他直觉一直都挺准,他总觉得陆约不对劲,可陆约这人也不是他们能接触得上的,所以到底怎么不对劲,他没机会探察更多。
衍生下来的,比如,如果他不提前提醒骆京书,待会中午,陆约说不定就会把人抓走。
骆京书按着手机,点头,“好。”
“下台阶了您,看着点儿啊。”何风雪阴阳怪气骆京书走路看手机。
“去你的。”骆京书回完了消息,笑着推了何风雪一下。
何风雪扶着肩膀,“回谁消息?”
“陆约的。”
“他找你干嘛?”
“问我下午有没有安排,如果没有,他载我回去。”
何风雪啧啧了两声,“我就知道。”
骆京书将手机收了起来,“不过我已经跟他说了一整个下午我们都要排练。”
走了一段路,骆京书觉出不对,“我怎么感觉陆约更像是那个打工的呢?”
第44章 第44章
期末汇演在即, 加上学期末除了考试会占用一两节课,其他时间几乎全部闲着,所以骆京书几乎日日都要排练晚上九十点钟。
除了排练, 骆京书还要兼顾陆约那边的小组作业。
白天,骆京书吃食堂, 晚上和陆约一齐在家开小灶, 但大半个月下来, 两人还是共同一块变得灰头土脸起来。
“导演人是这样的。”骆京书安慰陆约。
陆约也安慰骆京书,“表演人……”
其实没怎么影响到骆京书的形象, 他的脸是百搭款,只是看起来憔悴了些。
“你们汇演的票还有吗?”陆约忽然问道。
骆京书在复习着最后一门功课,他点开手机,“我问一问。”
他问何风雪,何风雪平时比较关注这些事。
对方回答得干脆利落:两个月前就没有了。
国戏期末汇演的票不售出,基本只有校内人士能拿得到, 或者凭借认识的人得到票,汇演时间也只持续一个星期。
骆京书看向还在等回答的陆约, 遗憾道:“没有了。”
没有就算了。这是陆约的想法。
但他又没来由地默然了会儿, 突然接着问:“演员,不都有家属票?”
家属票?
“可,我的家属票在两个月前就已经被要走了。”骆京书怔然。他没家属,家属票留着也是留着,票一出来, 就被人哄抢走了。
陆约朝后靠去,“被谁要走了?”
骆京书垂下眼, 扫不进去书上的字,陆约刚刚看他那一眼探究性太强, 他头皮都从前到后地麻了一遍。
气氛有点奇怪。
“给校友了。”
陆约看了骆京书的发旋半天,略一低下头,再抬眼时,他眼神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我想去看看。”
他戴了一副黑色边框的眼镜,敛起侵略性时又变得冷淡漠然了,骆京书又自在了。
“我去找人要。”骆京书翻了一页书,说道。
余票不是没有,骆京书找了何风雪,何风雪问了甘孝柑,甘孝柑直接把自己的票让了一张。
基本都没人留着票,但她的票一张都没给出去,听说陆约要,她才舍了一张出来。
骆京书在排练的时候道谢,她哼了一声,“我根本就不想把票给那些不懂欣赏的人。”
国戏每一届都有不少在入学前就已经有了粉丝量的学生,期末汇演前,许多粉丝会想方设法地弄票到国戏看自己偶像。
所以不少人也会把自己手里的票高价卖出去,甘孝柑之前被一个学长的粉丝扛着炮追着拍,害她直接从学校体育场的观众席上摔着滚了好几圈。
“但是,陆约他那种人,能瞧得上我们这种小学鸡把戏吗?”甘孝柑好奇道,“我可听说了啊,他那人,看着话不多,但是批起人来,那可是连珠带炮的,到时候让他看就看,别张嘴。”
骆京书笑着点了点头。
“对了,等会排练结束,我们要去试戏服了,”甘孝柑忐忑的表情突然转变成了期待和兴奋,“我还从来没看见你穿过女装呢,花金子的衣服都是红色,要不你试试穿红肚兜吧!”
本来还在浅浅笑着的骆京书,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排练吧。”
“哎哎哎,你试试嘛,红肚兜很好看的,到时候你贴个乳贴……”
排练到尾声时,陆约给骆京书发来短信,还不是微信。
[有个麻烦,请你帮忙。]
短信发送成功之后,陆约手指一顿,他几乎是瞬间摁灭了手机,把手机丢向了桌面。
对面咬着笔头盯着剧本的方曦一惊,“干嘛呀陆哥?!”
“说错话了。”陆约撑着额头,略显深沉。
“撤回啊!”这还有什么好摆脸的?
“发的短信。”
陆约说完后,桌子震了震,他倾身把手机拿到手里。
[骆京书:工作吗?那是我应该做的,陆哥客气了。]
方曦几乎要爬到桌子上了,他想看看陆约是给谁发错了短信,又是发错了什么内容。
依陆约的性格,他很难有说错话的时候,而且,就算说错了话,至于这么紧张吗?让他都看出来了。
陆约把椅子朝后倒去,椅背靠在了墙上。
方曦看不见了,“那我不看了。”
骆京书结束排练,和小组成员走在往戏服店去的路上,才顾得上回复陆约的消息。
大约是住在一起久了,相熟了,就算是老板,不秒回,也没那么紧张了。
陆约和他说,他爸妈的干儿子从国外回来了,今晚他们家里人要给这个干儿子接风洗尘,对方想见见自己。
陆约还说,他爸妈这个干儿子,曾经非常狂热地追求过他,恶心的不恶心的手段,都试过一遍。
[骆京书:那我冒昧问一问,他好像很讨厌的样子,为什么你爸妈会认他当干儿子?]
陆约:初中的时候资助过,后来请人算了一命,他能旺我父母事业,所以……
“”
[陆约:你现在在哪儿?]
骆京书看着只有几步路的戏服店,加快编辑消息的速度:学校里的红玫瑰戏服店-
“原野是北方农村的背景吧?”老板虽然不是国戏学生,可天天跟戏打交道,她听了戏的名字后,热情地在衣架上扒拉。
“这边这边,这些都能穿,你们按着角色自己挑。”老板很快推了两排衣架出来。
她推出来的衣服,都是按照戏的背景挑的,但老板不知道他们具体想要怎样的,只能提供一个大概的范围。
成员都有自己的想法,很快就在两排衣架里挑出了自己中意的戏服。
“符合角色吧这个?”贺冬拎着一件假皮毛内衬的夹克比在身上,“感觉很魁梧。”
“你只需要穿得像个囚犯就行了。”文新谷漠然道。
“滚你爹的。”
甘孝柑挑好了自己的戏服之后,冒着腰从衣架上一件件翻过去,还真让她刨了一件肚兜出来,“对,就是它!”
肚兜上还绣着一对鸳鸯,颜色极艳,布料极软,稳稳地挂在人的裤腰上也不是难事。
骆京书转过头来,都还没看见,只看清了一抹红,那抹红被贺冬一把夺走,他拿在手里抖了抖,往自己身上一比,朝骆京书看了过去,他老脸一红,把肚兜丢回给了甘孝柑,“什么玩意儿?要穿你自己穿,这要是上电视,都过不了审。”
骆京书伸了手,从甘孝柑手里将那件肚兜拿在了自己手中。
肚兜是女生穿的,骆京书骨架再小,穿女生的也不合适,但他还是很捧场地比在上身,抬眼也不知道问谁,眉眼无端现出风情,“好看吗?”
一圈人不停点头。
真好,骆京书玩得起,还跟大家一起玩儿。
他穿着衣服,他穿着衣服啊,他这不是穿着衣服吗?
文新谷撞了贺冬一下,“鼻血。”
“我靠我靠我草……文新谷你是不是贱,你怎么骗我?”
老板也凑了过来,她歪着身子,“哎呀哎呀,反串吗?男生穿肚兜,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不是,”骆京书把肚兜挂回到了衣架上,转身道,“是反串,但是不穿肚兜,红色的衣服和裤子就可以。”
“你皮肤白,穿红色肯定好看,我找找啊我找找。”老板娘说。
一圈人又忙活了起来。
正忙着时,老板那双往满店各个角落转的眼睛看到了正往店内走的两个男生,她埋着腰,大声招呼客人,“要什么类型的随便挑啊,秦朝的汉朝的魏晋南北朝的隋唐的民国的校园的职业的应有尽有啊!”
方曦:“我们找人,不租衣服。”
听见熟悉的声音,骆京书才从一堆衣服里把脸露出来。
“方曦?”
没等骆京书跟陆约打招呼,何风雪拍着手停下翻找的动作,“我感觉符合角色的,你都穿不了,你能穿的……都不太好看,跟我们整体画风不太相符。”
陆约看了一圈店里的衣服,这些衣服隔一段时间又会上新,但每身衣服都得过百来人的身,租了洗洗了租,除非烂得不能再烂了。
“去我家里挑吧,我爸收藏了不少戏服。”陆约看着骆京书说。
“好啊好啊!”甘孝柑一拍手,觉得自己送票送的真是很值,“有肚兜吗?”
“肚兜?”
和陆约一起走的路上,骆京书才告诉陆约,为什么甘孝柑会提起肚兜。
车里安静了许久,才响起陆约的声音。
“我跟他们一样的想法。”
“嗯?”骆京书在看成员们试穿衣服的照片,“什么想法?”
“好奇你……”侧后方一辆车硬挤进来,一下把陆约的话也给挤断了,陆约打了大半圈方向盘,为了躲开这辆车,骆京书也被甩得撞上了车门,砰的一声。
“嘶——”
“没事吧?”陆约看样子是在路侧停车。
“没事。”骆京书摇头,一摇,眼前什么黑点甩了过去,他放下捂着额头的手,看见了自己指腹上的一抹血迹。
靠……
他有些呆愣,下意识朝陆约看过去。
血迹颜色特别艳,陆约余光立马就注意到了,他加快车速,在旁边将车猛地停下,看向骆京书,还有对方手上的血。
陆约眼神一冷,表情带着疼意。
“流血了,”骆京书张嘴,他看着陆约的脸,对方的脸在视野中一点点地变得模糊,他声音也开始变得含糊,“陆哥,我有……有点晕血。”
男生脑袋慢慢,慢慢地就朝车窗的方向偏了过去。
“骆京书?”
陆约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伸过去拍了拍骆京书的脸。
额头上那条口子很短也很浅,挂了一滴血珠后便没动静了,但骆京书却扎扎实实地晕厥了过去。
陆约沉着脸,踩下油门,飞速开往医院。
幸好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距离医院不远,就几分钟,陆约钥匙都忘了拔,下了车,大步如流星绕过车头,他拉开副驾驶的门,骆京书直接栽了下来,正好倒进了陆约的怀里。
陆约差点忘记了去解安全带。
他倾身探进去,呼吸都不由自主急了起来。
陆约将骆京书打公主抱在怀里,片刻不敢停的往急诊跑。
被抱着跑和在车里坐着肯定不能比,颠得很,刚进医院的大门,骆京书就醒了。
他脑袋从陆约的肩膀上抬起来,先是看见了陆约的喉结,接着是下颌,然后才勉强看得见陆约的眼睛。
“陆哥?”
陆约听见骆京书的声音,他脚步慢下来,又停了,低头看着骆京书,男生脸色微微发白,那条口子在他脸上突兀又刺眼。
就在陆约以为骆京书肯定会挣扎要下地,他也做好了放手的准备的时候,骆京书搂着陆约的脖子更紧了一些,他重新靠着陆约的肩头,闭上眼睛,“陆哥,这是公主抱吧,继续前进。”
第45章 第45章
骆京书晕血, 在急诊室输了半个小时葡萄糖就完事可以离开了。
他额头上伤口不深,一小道口子,去晚点自己都好了, 护士给擦了擦碘伏。
“会留疤吗?”骆京书小心问。
“跟蚊子包似的,留个什么疤?”护士说道, 说完, 给他伤口贴上了一张敷贴。
骆京书摸着额头, 望着陆约,玩笑道:“怎么办?今天肯定没办法给你爸妈留一个好印象了。”
陆约拎着书包的手指微微一紧。
他顿了顿, 自然地接上骆京书的玩笑话,“在我这里有个好印象就行了。”
出医院时天已转为暗蓝,陆约的父母来了两次电话,陆家住得地方比较偏僻,到时,天擦黑。
大门缓缓展开, 看不见尽头的花廊弯弯绕绕,灯火通明的别墅在不远处, 旁边有一棵冠如巨盖的老榕树。
“我爸很喜欢花草, 种得有点多。”停车时,陆约解释道。
“很漂亮,像爱丽丝梦游仙境。”
院子里,朱丽叶早已经蓄势待发,骆京书被她扑了个正着, 虽然早有准备,可朱丽叶体重如山倒来, 骆京书还是不免得往后退。
他后背撞在陆约胸膛上,陆约眼疾手快从后扶住他的手肘, 骆京书回头,“谢谢陆哥。”
朱丽叶的兴奋在接收到陆约的眼神时,冷却下来,四只脚站在地面上摇尾巴。
“少爷回来了?赶紧进来吧,马上就开饭了。”
骆京书往前刚踏出一步,他垂在身侧的手就被陆约握住了。
“我好像又是空手来……”骆京书很自然地回握对方。
“没事,我爸妈和我祖母一样,不讲究这些礼节。”陆约道。
客厅里,张勼正被陆誊缠得脑袋疼,一听见阿姨说陆约回来了,趁此机会起身,大步走向门口。
看见骆京书时,她眼前一亮,她还以为陆约会跟那些搞艺术的一样,找些奇奇怪怪名曰个性的另一半。
今天这么一看,看人的眼光还是正常的吗。
“快进快进,等你们好久了,小腾一直催我,让我催你们快点。”张勼看向骆京书,“你好啊,我是陆约的母亲,你叫我勼姨就成。”
“勼姨好。”站在骆京书面前的女人,容貌年轻,化着柔和的淡妆,但却藏不住女强人自带的凌厉感。
骆京书叫完人,她往身后一指那泡面头,“陆约的父亲,你是表演学院的,不用我介绍,你肯定认识,你要是不认识……”
“要是连我都不认识,趁早退学去隔壁师范念书。”陆苇喝着茶,不咸不淡道。
“陆苇老师好。”
陆苇这才给了骆京书一个正眼,他伸手,“坐吧。”接着把桌子上的零食往那个位置面前扒了扒,“吃吧。”
在骆京书叫人时,陆约已经接过了阿姨递来的拖鞋,随着他弯腰亲自将拖鞋放至骆京书脚边时,单独坐一个沙发的陆誊,目光冰冷。
“干妈,小书还没叫我呢。”陆誊的语气,像是在撒娇。
张勼一拍脑袋,“哎哟,我给忘了,小书,那是陆誊,我干儿子,他应该比你大一岁,你叫,叫陆哥?”
“陆哥是我,别瞎叫,”陆约淡淡道,“就叫陆誊。”
陆誊指甲掐破了手心的皮,他浅笑着,“是啊,我跟小书差不多大,叫什么哥。”
骆京书换了鞋,直起身,看着陆誊,“你好。”
还真不叫哥了。
张勼的眼神在骆京书的反应下,从惊艳变得惊喜,不卑不亢,游刃有余,好孩子。
阿姨在此时走到了张勼的身后,“张总,可以开饭了。”
“吃饭吃饭,边吃边聊。”张勼直接对骆京书上手,把人拽到自己旁边,走在了最前头,陆约被落下了。
骆京书下意识回头看了陆约一眼,那眼神被陆约硬品出隐隐的无措和依赖,陆约心脏像是被狠攫了一下,他正欲跟上去,手腕被人从身后拉住。
“哥。”陆誊红着眼睛。
陆约只低头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就将手缩了回去。
陆誊的脸很白净,像白瓷一样,眼珠比大部分人眼珠的颜色都要深,看着人时,似乎总是有千万种委屈无声流露,像一只被丢进猛兽遍布的丛林里的幼鹿。
“你喜欢他什么?”陆誊看往餐厅的方向,他表情略有不服,但更多的是委屈,这种委屈也只在陆约面前显露,刚刚在骆京书面前,他表情控制得很好。
陆誊不停追问:“因为他长得好看吗?从小到大,我们见过的漂亮男生还算少吗?比他好看的,又不是没有。”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凭什么喜欢别人不喜欢我呢?”
“哥,你为什么不说话?”唱独角戏比与人争执更要难受,因为这种难受之中,还夹杂着难堪。
陆约脸上的神色,带有淡淡的讽刺和嘲弄,“所以,论好看你不如他,论才华你不如他,论人品……你爬过我的床,也不如他,我凭什么喜欢你?”
陆誊的脸变成惨白。
“陆誊,还记得我失声那几年吗?”陆约目光冷淡,丁点暖意都寻不见,“你在背后说,陆家的未来不会交给一个哑巴,你以为你是陆家人了,实际上,只有你这么以为。”
“哥,是为了他,才这么伤我吗?”陆誊的脸色难看至极,“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么多的话。”
阿姨在这时经过,陆誊急忙将头扭到一边,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狼狈。
陆约却在这时候,微微倾身,他语气罕见地变得温和了,“17岁那年,我重新开口说话,是因为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我想亲口向他告白。”
言至于此,青年直起身。
陆誊还没蠢到听不明白,“你那时候就喜欢他了,你……”
“所以我希望你能分辨清楚自己的身份,也分辨清楚他的,如果你在他面前撒泼耍横,”陆约这次停了很久,他眼神冷得吓人,“陆誊,你知道我不会客气对你。”
站在陆约面前的男生,僵硬地点了点头。
十四岁那年,陆约失声,为了开解陆约,张勼抱回来一只小狗,小狗三个月大的时候,陆誊将小狗按在院子池塘里活活淹死,陆誊以为证明他在陆家的地位的时候到了。
陆约在看见小狗尸体并调出监控查明后,一声不吭地将陆誊也按进了池塘里和小狗被淹死的同一个位置。
不论陆誊如何挣扎,陆约都没松手,陆誊一辈子都记得冰冷的池水灌进鼻息耳道的感觉。
然而,在他呛水昏厥被送进医院后,陆苇张勼两口子并未责备陆约,只让他别欺负弟弟,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陆誊眼泪大滴大滴地砸下来,他就是看见网上消息才回国的。陆约从小到大性子就冷淡,对谁都不热情,他以为,只是玩玩而已-
陆约坐到骆京书旁边,张勼正拿着一瓶开过的白葡萄酒,“明天没课的话,今晚就在家里歇下吧。”
“嗯?陆约?”张勼去看陆约,“我跟你爸好不容易都在,下次坐在一起吃饭,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陆约给骆京书碗里夹了片羊肉,没说话。
骆京书瞥了一眼对方,先回答了,“我明天没课,陆哥,你呢?”
"我也没有。"陆约这才点头。
张勼神色复杂,调侃道:“你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小书才是我儿子呢,让你在家住,这是需要考虑的事情吗?”
“既然决定过夜,小书,喝一点?”张勼晃了晃酒瓶。
骆京书将自己的杯子递过去。
张勼不清楚骆京书酒量,只倒了几口的量,接着给陆约倒了半杯,又去看陆誊,“小誊,杯子给妈妈。”
“我自己来吧。”陆誊声音嘶哑。
他拿着酒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然后仰头直接一饮而尽,又开始倒第二杯,只是还没倒多少,酒瓶就空了。
“阿姨,再开一瓶。”他将酒瓶放下。
陆苇看着陆誊喝酒这架势,“豁”了一声,“回一趟国高兴成这样啊?那走那天得伤心死咯。”
“我不走了。”
“干妈,我不想去国外了,我想回国。”
骆京书拿着筷子认真吃东西,别人的家事他不好听得太认真,陆誊明显也不欢迎他。
张勼对骆京书格外关注和关心,陆苇则不然,陆苇谁都不关心,他看起来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使用的碗碟都跟大家不同,吃着饭时,神态游离在外,喝着一种颜色红中带绿的果汁,泡面头使他看起来格外具有艺术家的氛围。
“陆哥。”骆京书捏着筷子。
“嗯?”
“你以后会不会也变成陆老师那样?”骆京书好奇。
陆约朝他爸那边看了一眼,难得出现嫌弃的表情,“不会。”
“爸。”陆约叫醒陆苇。
陆苇缓缓抬起眼,“做什么?”
“期末汇演的戏服没租到合适的,我要去你的陈列室挑,等会把钥匙给我。”陆约的口吻当真公事公办。
“哦,好,弄坏了你赔。”陆苇反应寡淡。
然后又摇头晃脑,沉浸在自己世界里。
阿姨给陆约添了好几次酒,骆京书一次都没添,他怕自己喝多了在别人家里闹笑话。
“陆哥,你酒量很好?”
“不如你。”
“酒量不如我?”骆京书不敢相信。
“嗯。”
骆京书想了想,"那你还喝这么多?"
陆约早已经放下了筷子,他吃着水果,眼底昏朦,语气也昏朦起来,“怎么,怕我喝多了像你欺负我那样欺负你?”
第46章 第46章
对面的陆誊看着这一幕, 就差将一口牙给生生咬碎了,他看不懂爱不爱的,但起码陆约从来没对任何人用那样的表情交谈。
张勼也看着, 但看的不是骆京书和陆约,而是陆誊。
她给身后阿姨眼神示意。
阿姨走上了前, 给陆誊盛了一碗汤, 放下来时, 道:“小誊,你不能这样。”
骆京书感觉自己都快被陆誊那明晃晃的醋意给烧着了, 今天的工资不是白拿的。
“你爸妈,迷信至此?”骆京书音量极低。
陆约手指扶着酒杯,漫不经心地摇晃,“他赶上了我妈投资挣钱的好时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你也信?”骆京书听着这话音, 好像有那意思。
“……你觉得呢?”
骆京书说不出话来。
“我不信,我只相信事在人为。”陆约冷淡道, “烧香拜佛求不来我想要的。”
骆京书点头表示赞同。
陆苇最先离席, 他还有工作没有完成,紧跟着张勼也因为接了一个电话,离开后迟迟未归。
“我去找我爸拿库房钥匙,你跟我一起。”陆约起身。
“我在这里等你吧,”陆苇明显是上楼了, 骆京书不太习惯踏足他人的私人领域,“陆哥快去快回。”
离开时, 陆约眼神薄淡地瞥了陆誊一眼,陆誊缩着脖子, 一言不发。
偌大餐厅,只剩下了一个阿姨,主角是骆京书和陆誊。
陆誊穿着很漂亮的小西装,看打扮装束,他更像个富家少爷,陆约的关注重点一向不在穿戴上面,舒适为主。
“叮”
他用餐叉敲了敲瓷盘边缘。
骆京书抬眼看向对方,“你好。”
“”陆誊抱着手臂朝后靠去,“我不喜欢你。”
“我知道。”
“你知道?”
“嗯,你是因为陆约喜欢我不喜欢你吗?”骆京书神色坦然,说完后,甚至还优哉游哉地挑了块水果喂进嘴里。
对方没将自己放在眼里,或者说是完全无视了自己的存在。
陆誊涨红了脸,他恼怒,但陆约的警告深刻于心,他干瞪着骆京书,张了张嘴,挤出来一句,“你们长久不了。”
骆京书不咸不淡,回击得轻而易举,“当下他是我的就行了。”
陆誊咬牙咬得牙根发酸。
他在脑海里翻了数遍,没有翻出更有力的反击,从小一起长大算什么,对方与陆约本身就有少年之谊。
看见骆京书还在慢慢往嘴里喂东西吃,陆誊冷静下来,思考着。
过了许久,陆誊问道:“你知道我哥以前失声过吗?”
“……知道。”
“那你……知道他后来是怎么好的吗?”
骆京书垂着眼,他看着沙拉碗里所剩无几的水果,斟酌着回答。
“作为陆约的家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他说完后,向陆誊笑了笑,面庞美好得像初春落日下的金色蝴蝶。
陆誊微微一晃神,移开目光。
就是这样一张能轻易蛊惑人心的脸,让陆约能开口说话的?
陆誊试探无果,他有些泄气。
骆京书放下手中的餐具,他用纸巾擦拭完嘴角,开始慢慢饮水,只用余光打量了陆誊一会儿,后者也并未察觉。
对方询问的目的太明显了,骆京书并不知道陆约的失声是怎么治好的。但工作过程中,最忌讳直言不知道,不知道的事情,打几个弯,模棱两可地回答,全凭对面自己理解,免得给自己惹上麻烦。
“我吃好了,你慢慢吃。”骆京书站起身,他将椅子推回去,陆誊目光跟随着他。
他想从对方身上找出缺点来,光凭肉眼看,对方身上没有缺点,他游刃有余的姿仪像是他生活一贯如此。
但他听张勼提起过,骆京书的家庭条件十分一般,没有父亲,母亲是个精神病,家中还有一老两小,全家人都指着他过活。
精神病……
“骆京书,”陆誊的眼睛在明亮的灯光底下闪烁出冷冷的光,“你不知道,精神病有很大的遗传概率吗?”
骆京书脚步稍顿。
陆誊身后的阿姨倒吸了一口凉气,“小誊,你再胡闹我就去叫张总过来了。”
陆誊一下就将头扭了回去。
骆京书反而回头,冷冷淡淡,却又带着隐隐的无可奈何,“那又怎样?”
他话音刚落,陆约就拿着钥匙从不远处出现,骆京书撇下陆誊,朝陆约走过去。
对于陆誊的态度和话语,骆京书全然没放在心上。
这只是一份工作,而陆誊就是工作过程中遇见的奇葩-
推开库房的门,陆约打开灯,骆京书呆了呆,刚刚那些许的不快在看见这些堪称艺术品的戏服之后,尽跑光了。
库房也是陆苇个人的陈列室,陈列柜依墙摆放,柜内各式各样的戏服次第展示,或鲜艳活泼,或华丽庄重,多是古代的戏服,按照朝代都有清晰的分类,每套戏服也都有写明它曾经用在哪部剧那部电影的角色身上。
整个库房,宽阔如大型仓库,厚重如同博物馆,使人一踏进来,就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都是陆老师收藏的?”骆京书站在了一柄红玉缂丝刀扇前,那红玉如血,艳丽无芳,顶上一道暖色调光线,更加使之看起来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陆约关上门,“他每部作品都会带一些东西回家收藏。”
“不一定都是昂贵之物,”陆约朝库房的西南角看过去,“石头,树根,羚羊角,碎瓦,他觉得有意义,就会放进来。”
“陆老师真是吾辈楷模。”骆京书闭眼夸。
陆约看了他一眼,“走吧,带你去挑你需要的。”
从过道中走过,拐了好几道转角,才来到一面全是短袄长裤戏服的陈列柜前。
短袄颜色款式不一,红色的有好几套,大体看都差不多,但凑近了细看,才发现有的是缎面,有的是麻衣粗布,有的绣了花,扣头也是各用各的。
陆约从一大串钥匙里找出这面柜子的钥匙,他将柜子打开,目光没什么情绪地看了骆京书许久,灯下,他眸光漆黑乌亮,骆京书本来还算自然自在,被看得久了,他闻到空气中的酒精味道,想起来,陆约刚刚吃饭的时候饮了不少酒。骆京书无端不再自在。
良久过去,陆约取了两套女式的红衣出来。
“这部红色电影是他十年前的作品,电影北京是北方农村,刚好是冬季,衣服的码数也都偏大,不然里面塞不下衣服,看起来单薄,不像回事。”陆约合上柜门,他扶着骆京书手肘朝外走。
“直接拿走?”骆京书惊愕。
陆约:“这里没有试衣间,你难道准备当着我的面脱衣服?”
骆京书立马主动往前迈步。
两人从库房里出来时,陆苇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客厅,他目光炯炯地盯着两人,手里的戏服。
看清陆约手里那两套戏服,他浑身有关艺术家的气息在瞬间跑光了,他窜起来,“你小子会挑,挑最贵的两件儿,这俩可是纯手工,那上面的花儿是我请人一针一线绣出来的,那棉花都是用的最好的,那扣子是我请非遗传承老师定制的,你站住!站住!”
陆约一把攥住骆京书的手腕,“快跑。”
骆京书都没时间思考,被陆约带着跑了起来,陆约腿长,擅于运动,在后面几步,快到房间时,陆约一把搂住骆京书的腰,直接把人塞进了房间。
陆苇在门外大喊大叫。
“陆老师是不是不同意?”骆京书踌躇。
“不是,”陆约淡定道,“他只是找到了一个可以让他诉说创作想法和过程的机会。”
“要是让他抓住,你今晚就别想睡觉了。”
骆京书明白了。
“先试哪一套?”他看着陆约手里两套戏服问道。
陆约将领口有白色兔毛的一套递给骆京书,“洗手间右转。”
房间大得像一套房。这是骆京书转身面朝着整个房间时产生的观感。
陆约在与卧床半扇墙之隔的书房翻开一本书,书是人体肌肉详解。
楼下张勼还在与人通电话。
听她聊了几分钟,洗手间的门从里面被轻轻打开了。
骆京书并不矮,他的身高在男生里面也算高挑的,他只是骨架不够粗壮,显得纤细。
充满乡土气的大红色短袄穿在他身上却不丝毫不令人觉得土气,反而贵气艳丽,领口那一圈雪白的兔毛抑住了这种艳丽,中和得秀丽文雅。
裤子的话就没什么可说的了,骆京书两条腿细长笔直。
几乎没有他穿不了的服饰。
骆京书一边走,一边微扬着下巴,方便系上最后一颗一字扣,但最后一颗扣子被毛领掩住,扣子好几次从他手中溜走,他又要翻找半天,但他自己却又看不见情况。
“就这一套吧,正好合适。”陆约目光停在骆京书身上,他合上书。
骆京书把手摊开,领口敞开了。
“有颗扣子我找不到,陆哥……”他又不敢使劲扣,万一弄坏了,他可赔不起。
陆约没说话,他将还在嘀咕着的骆京书拉到了自己眼前,骆京书的声音慢慢消失,变为无。
靠得近了,酒精的气味也重了,陆约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男士香水气味,只是被白葡萄的酸苦给搅乱了。
陆约的手指有些凉。
未免产生身体接触,骆京书只得将下巴昂起来,他直面陆约正脸,陆约眼睫细长,不算浓密,与他性格一样,疏朗冷淡,于是使眸光也显得愈发冷淡逼人。
但今晚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陆约的目光被酒精熏出了热意,也间接影响到了骆京书。
不知道是谁呼吸了谁的呼吸,总之是搅到一起混到一块儿了。
骆京书清了清嗓子,低声开口,“陆哥,刚刚陆誊问我,知不知道你的失声是怎么痊愈的。”
陆约手指顿了一顿,他将深藏在毛领里的扣子翻出来,“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其实我不知道,我唬他的,免得我们关系暴露了。”骆京书笑眯了眼睛,暗自得意。
陆约目光里的那层热意迅速退温,变得比平时还要冷淡。
“很棒。”他意味不明道,不像贬,也不像夸。
第47章 第47章
空气里让骆京书感到奇怪的东西, 在慢慢散去,最后恢复正常。
“我出去一趟,你可以把另外一套也试一试, 看你比较喜欢哪一套,我们直接带走。”陆约说完后, 将骆京书单独留在了他的卧室。
骆京书摸着已经系好的领口, 嘀咕, 也不怕他偷拿东西。
门外,阿姨正好上楼, 她面色复杂,踌躇着犹豫不决。
“您说。”陆约停下脚步。
阿姨便站到了陆约跟前。
她声音很低,像蚊子嗡嗡,只说给陆约听的话,没打算让旁人也听见。
“刚刚……”
阿姨说完后,目露难色, “小誊可能是因为还小,他还不懂事。”望着同样年纪尚轻的陆约, 阿姨又觉得自己刚刚说出口的理由太站不住脚了。
“骆京书比他小一岁。”陆约性子冷, 从他口中难以撬出软话,更别提现下他心情极差,语气便更冷。
他大步下楼,阿姨小跑着跟在后面。
陆誊还在餐厅,嘟嘟叨叨的, 像抱怨,像咒骂。
陆约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桌子上的餐具已经被全部撤走,重新摆上了鲜花和木雕, 陆誊面前立着几瓶红葡萄酒,看见陆约,他先发制人,“今天是给我接风洗尘,但是准备的酒却是你喜欢的。”
“你对骆京书说了什么?”陆约冷冷地逼视着他。
他对陆誊的耐心从陆誊溺死家里的狗那天开始便归为零,并且再未有过起伏。
陆誊呼吸急促起来。
“他找你告状了?”
“陆誊,”陆约看穿了陆誊那一脸惨色背后的狡诈,“再有下次,我会亲自送你出国,没收你的护照。”
陆约的心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竟还说:“订明天的机票,回你的地方去。”
赶他走?
“哥!”
这趟回国,他求了张勼足足半年,百忍成金,他终于回国。他想留在京城,在国内多好啊,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所有人都捧着他,除了陆约。
“我们已经五年没见了,你一见到我,就赶我走……”
“我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
眼泪从陆誊的脸上滑下来,“就因为我说他也会被遗传精神病,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陆约静静地看着他哭啼不休,眼里的冷意欺雪赛霜。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连回答都大差不差。
“就因为,就因为他让你找回了声音,所以你就喜欢他,你就爱他?”陆誊凄惨地笑。
“小誊……”阿姨试着在中间周旋。
陆约却在这时候看向了她,轻描淡写,“订明天上午的机票。”
阿姨只知道点头应好了。
她很清楚,张勼和陆苇一个痴迷于名利声色,一个沉浸于自我世界当中,他们无所谓陆誊是什么样的人,陆誊跟家中那些漂亮的摆件没什么区别,所以陆誊的去留他们也不关心,不止陆誊,他们同样不关心陆约。
就如此次陆誊突然回国,张勼陆苇未将陆约作何感想放在心上,陆誊要走,那便走吧,陆誊要回来,那便回来吧。
陆约可以做主陆家九成的事宜,其中就包括陆誊。
“哥!”陆誊嘶吼。
陆约走到了外面,骆京书站在门口,他朝陆约扬起嘴角,“我不小心听见了……秘密。”他尾音咬得重重的,清晰得像是夏日嚼碎冰块的咔嚓声。
他一双狐狸眼,漆黑明亮,映着白脸皮,更像狐狸。
骆京书的心其实已经跌宕了一回,他现在是茫然,且无措的。
他知道陆约失声了,后又好了。
但那跟他有什么关系?可听陆誊刚刚口中的意思,却和他有关。
陆约的眉眼,淡烟疏雨般的冷静,冷静到骆京书以为自己刚才是不是听岔了。
陆约抬手,到一半,手又放了下来,揣进裤兜,像是把一腔心思也一块揣着藏了起来,“我先去找我妈,有点事。”
他有条不紊,从骆京书肩边走过去。
骆京书目光看着墙上那盏格外古朴精致的灯。
里头的光线摇曳起来。
身后远去的脚步声重又近了,他手腕倏忽被握住,他被扯着转了半圈,陆约扯的他,陆约又回来了。
陆家有个后花园,花丛里奢靡地亮着灯,映衬着幽蓝沉静的夜色。
朱丽叶吐着舌头,蹲坐在两人之间,一会儿看一眼陆约,一会儿看一眼骆京书。
“我想了想,还是我跟你的事情先讲清楚比较好。”陆约一瞬不瞬地看着骆京书。
骆京书怕被他看似的匆忙移走目光,又觉得藏秘的人不是自己,他怕什么?
目光移回来,他看起来赤诚、纯真。
可这是个说过的话当做耳旁的风的骗子。
“我们以前认识?”骆京书从陆约冷落的眼睛里看见了埋怨。
陆约拿出手机,他低着头,面容一片冷色,他翻了很久,放大一张照片,手机在他手掌转了一圈,正面朝向了骆京书,这是一张两人合照,看见合照里的人,骆京书哑然,他维持不了游刃有余,张了张嘴,罕见慌乱,“对……对不起。”
“无碍。”陆约将手机拿了回来,可他看起来并不是没关系的样子。
若真的没关系,那就不会有那一纸骆京书占尽便宜的合同,此刻,陆约也不会站在骆京书的面前。
照片里的人是少年期的骆京书和陆约,两人那时候都还年少,青涩稚嫩,骆京书那时候就已经分外靓丽,而陆约那时候比现在要多的是阴郁和漠然。
但两人的关系不错,所以会有挨在一块儿吃东西的合照。
陆约撕开骆京书的假面,“我在机场没等到你。”
那年骆京书16,陆约19,那时候陆约的失声还没完全好,他在国内外都过得艰辛,跟组骆京书所在的校园小甜剧是陆苇的建议,多接触接触国内的同龄人,说不定就好了。
骆京书被人介绍,说那个不会说话的是星二代兼富二代陆约,还是最能培养电影制作人的AFI学生,可就是不会说话。
陆约在小甜剧里演一个被骆京书欺负的小角色。
剧本里,骆京书有时候还得推搡对方,每次拍摄结束,骆京书都会给对方送点吃的喝的。
骆京书从来没想过跟这样的人成为朋友,他那时候少年意气,记恨着关念,潜意识里更有些厌恶这等“人上人”。
但陆约对他好,将他的角色改得不那么脸谱化,加深与主角团的爱恨纠葛。
陆约在国内没有停留特别久,他的戏份一结束,翌日就要回美国。
骆京书记起来了。
他说:“我明天去送你。”
最后,他当然是没去,不然陆约现在不会站在他面前,找他算账。
骆京书不喜欢陆约这一类人,也不会将他们放在心上,对方的存在如云如烟,换种天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云烟底下生活的人,要吃饭,要穿衣,要打工,要照顾发疯的母亲,怜弱的弟妹,日益衰老的外婆……
骆京书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
那个随口而来的“我去送你”,还有那个人,他都忘得一干二净。
时间,不过三四年而已。
骆京书不是蠢货,他慢慢想,慢慢说:“所以你强调了好几次,你喜欢守时守诺的人。”
“那日在海城的酒店,我说身份证照片是高三拍的,差别不大,你否定了我,说差别挺大的,因为你早就认识我。”
越说,骆京书越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失重,怎么搞得自己跟负心汉似的?
何风雪还说陆约可能喜欢他,他还以为这可能会发展成一部校园甜口偶像剧。
却没想到,这明明就是复仇爽剧,复仇对象是他,爽的是陆约。
怎么报复?
不发工资还是扣掉奖金?
骆京书是演员,虽然还没正式入行,可演戏他信手拈来,他的算计不写在脸上,也不写在眼里,藏在他的性格里。
陆约眼神被朦胧夜色吞没了大半,给人感觉没太多情绪,可无缘由使人感到心慌不已。
“你以为我会报复你?”
被猜中心中所想,骆京书肩膀抖了一下。
“我已经报复过了。”
啊?什么时候?
骆京书看起来很疑惑。
陆约口吻冷谑,“回国后,我没有联系你。”
尽管骆京书已经换过一次联系方式,但陆约如果想要联系对方,不是难事。
“我们的故事如丘而止,我花了几年时间思考这个剧本是否还有续写的意义,”灯光将陆约的影子披露得长长的,他声音冷清凛冽,“但制作人的第一堂课就不是寻找意义,而是我喜欢。”
骆京书身体里像过了一遍电。
两人身旁是一株枫树,此刻还是绿的,如墨水般浓稠发黑,树冠开阔地笼住树下的两人。
哪怕曾经相识,也要公事公办,估计也是对方报复的一环吧。
腹黑还幼稚。骆京书心想。
陆约曾是他的朋友,现在是老板兼新的朋友,骆京书一时间没找到合适的表情应对,因为太复杂了,他甚至想跑路,他还感到一丝难堪。
“我那时候太忙了,太累了。”陆约是个好人,骆京书没撒谎。
那时候骆怡的状态很不好,她在医院咬人打人,撞墙撞得头破血流,用约束带将她捆上了,她挣扎得手腕脚腕鲜血直流。骆京书与骆宝香两人轮流在医院守着,稍微一松神,骆怡抱住旁边的人就开始咬。
骆京书的生活一地鸡毛,没有与人谈理想和未来的情致,他那时候总觉得,哪怕是活到明天天亮,等到太阳出来,也要拼尽力气。
陆约坐着飞机飞走了,骆京书的年少稚气也是在那时候飞走的。
但骆京书不喜欢诉苦,更不喜欢把苦表露在脸上。
陆约却道:“我已经不怪你了。你来不来,你是的自由,你忘了我,也是你的选择。”
青年看似持着无情的客观态度,但如果他低着眉时,眼里没有那若有似无的戾气的话,骆京书就信他。
“别生气了。”骆京书的脸艳丽得鲜稠,“我以后会努力工作,报答你。”
“不用。”陆约漫不经心,“这份工作本来就是为你量身定制,你随意即可,我并不是很需要你的服务。”
第48章 第48章
骆京书哑然了。
那……
他摸了摸鼻子, 游刃有余的表情中掺杂了几分无措,“当时,我妈病得很重。”
“我没有再分给其他事情的精力。”
骆京书觉着这个解释在陆约听来一定很苍白, 人生了病,需要做检查, 需要看护, 需要医药费, 所以穷人的生活是繁琐的,每个步骤都只能自己完成。
而陆约他这样的人, 再麻烦再耗费物质的事情,也只用一句话就能办妥。
那个时期的骆京书,不仅要驮着频频发疯伤人自伤的骆怡,还要准备高考,他又是艺考生,流程繁多, 来往于几所不同地区的戏剧学院。
骆京书那时甚至都不觉得辛苦了,因为他已经失去了感受的能力, 他麻木地在路上奔波。
维持一段不到一个月的友情, 在正处于至暗时刻的骆京书看来,回报率太低,不值得。
只是,骆京书没想到被他放了鸽子的对象,会找上门来。
他现在已经能喘口气了, 所以各种情绪纷沓而至。
光影从陆约的斜后方洒下,只有眼窝那儿有一小片光斑, 看不清他此时是喜是怒。
“辛苦了。”
听语气,好像没生气。
骆京书暗暗松了口气,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肌肉都绷得发酸,因为他清楚,一旦陆约要使用这个理由为难自己,那他真是堕入万丈深渊了。
以后行事,还是得再再再周全一些才行。
“那么,”骆京书朝陆约扬起笑脸,“好久不见,陆约。”
陆约眼皮微微上抬,将骆京书的明眸皓齿纳进眼底,他往下咽气,喉结滑动,咽的是那口被人放鸽子还被遗忘的气。
他伸出手去,与骆京书轻轻一握,“好久不见。”
在首都机场那日,考虑骆京书可能会睡懒觉,起不了太早,陆约订的是中午飞美国的飞机,班级小组要启程跟组一部好莱坞大电影,机会难得,陆约自然也珍惜。
头顶穹隆不断有飞机滑过去,有离地的,有落地的。
陆约一直在改签机票,直到当天晚上十一点,他要等的人也没来。
小组里的几个同学脑子里只有电影,文化无国界,他们不歧视亚洲人,还因为陆苇是陆约父亲,而对陆约另眼看待。但教授在翌日给刚落地洛杉矶的陆约发来邮件:我给你布置一份留校作业…
那次跟组是与陆约无关的属于其他人的漂亮履历。
陆约性格偏执,控制欲强,但他划定的可接受的范围却是许多人都做不到的。
在骆京书的电话号码变为空号前,陆约想道,只要骆京书联系他,随便什么理由,他都相信,都会原谅对方的失约。
骆京书辩无可辩,他垂着头,手指戳着朱丽叶毛绒绒的脑袋。
“我记得你那时候喜欢吃片场外面那家海鲜馄饨……”对方的少年印象在骆京书的脑海里逐渐清晰,“等放暑假了,我们一起再去吃。”
陆约答了声好。
骆京书清了清嗓子,他匆匆扫了一眼陆约的脸色,还好,没有异变。
其实光线太暗了,他看不太清楚。
陆约转过脸,他看着花坛里葱茏繁茂的月季,多是直立月季,长成了拥挤的小树林。
若不是陆誊,他本没打算这么早就将往事托出。
这件事情他有重要用途,起码它应该发挥一些该有的作用,而不仅仅只是老友会面,互诉衷肠。
“少爷,张总请您过去。”
阿姨的身影出现在小门后。
张勼坐在前面花园的凉亭中,她面前放着一套茶具,见陆约来了,“上等普洱,尝尝看。”
陆约从头到脚的规整,越规整,规则感越重,也就越凌厉。
他坐下来后,"我不喝茶。"
张勼笑了笑。
“你就这么把,”她朝屋内抬眼,又收回,“带回来,不怕陆誊找你闹?我耳朵可受不了他那小孩子脾气。”
陆约口吻像是在说着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人,“我让人订了机票,明天送他回美国。”
张勼摇了摇头,同样像是在感叹与自己无关的人,“你可真狠心,毕竟从小一起长大的。”
她握着杯子,抿了几口茶,下定决定了才开口说:“我还以为你会给我带个姑娘回来呢,结果你喜欢的是同性,同性……生孩子可怎么办呢?陆家偌大家产,你准备怎么办?”
屋外天热,陆约解开袖口,挽了上去,语气冷清,“你们再生一个异性恋,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但前提是他不是不婚不育的异性恋。”
“呵,”张勼冷笑了一声,“算了,你喜欢的人,我也会喜欢你,但作为母亲,我好心提醒你,别让自己的感情变成他人的垫脚石,就和吴家那小子一样。”
吴剑兰前不久丢人丢上了热搜,他在娱乐圈是籍籍无名之辈,引起网友关注的是“三千万豪车车主抱车痛苦高喊某当红小生出道前姓名,该小生当即出来否认‘我与吴先生素不相识’”。
“我……”陆约凝视着张勼身后的深夜,“无所谓。”
张勼是个彻头彻尾的生意人,她不懂,也不认可,用夹子夹了几片茶叶放到茶壶里,开水冲下去,烟雾缭绕,“你倒是大方,不计较。”
“有吸引他靠近我的资本,我应该感到庆幸。”陆约好整以暇,淡淡道。
张勼只听着,没有看陆约,她用心一想,翘起嘴角,“也是,毕竟当初你爸也是靠他那张脸吸引的我,不然我才不会选他,神经兮兮。”
“唉,只是这结了婚,有了孩子,他现在这样,真是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只剩神经。”
“去休息吧,好好休息。”-
骆京书当天晚上在二楼的客房休息,半夜一个毛绒绒的脑袋舔过来,他被吓得睡意全无,开了灯才看清是朱丽叶。
朱丽叶睡在了客房的地板上,第二天早上跟着骆京书一块儿下了楼。
阿姨早已经是一脸焦色,“哎呀,怎么还跑楼上去了?”
陆约眼神沉沉地看着在地上打滚撒娇的朱丽叶,向骆京书说道:"她会开门,也知道哪个房间睡着家里的哪个人。"
朱丽叶很喜欢骆京书,骆京书离开的时候,她被阿姨牵着,趴在地上呜呜地叫。
骆京书已经上了车。
陆约蹲在朱丽叶面前,摸着她的脑袋,从阿姨手中接了几粒冻干喂给了她吃。
不舍归不舍,冻干还是要吃的。
在她吧唧吧唧时,陆约才低声道:“谁教你跟我抢人的?”
阿姨一脸笑,“肯定是因为少爷喜欢的人,少爷的狗也喜欢呀。”
陆约站了起来,日光刚出,他脸上宛若覆了一层薄霜,凛冽冷厉。
他在旁边水池洗了把手,回来时,看着阿姨道:“昨天晚上我嘱咐您的,希望您可以办到。”
阿姨颈后一凉,张了张嘴,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可以,可以可以,一定可以。”
阿姨是看着陆约和陆誊长大的人,陆约与她在一起的时间是跟张勼陆苇在一起时间的数倍之多,她心肯定是偏着主家亲儿子,可陆约沉默寡言,陆誊一张嘴变着花样地能撒娇能哄人,每回都把阿姨哄得心软。
不过这次,阿姨没有辜负陆约的期望。
中午时,陆约收到一条陌生电话号码的短信:我恨你。
陆誊根本拧不过陆约,他拥有的是宠爱,是糖果,是七色泡泡,表面上看着光鲜亮丽,然而陆家的全部资源,都只供着陆约使用。陆誊只能捡陆约剩下的。
陆约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公,也没有身为天之骄子的倨傲,更不为这个身份感到有愧。
就像张勼将他丢在家里,他从二楼窗台掉下去摔断腿时,他没有怨恨命运不公给他一个如此不负责任的母亲,他也没有在陆苇利用他上热搜给自己的新电影造势时感到委屈和不平。
人的感知力是有限的,陆约的感知力几乎全部付诸于电影,所以他坦然接受命运的所有赠予和夺去。
朱丽叶还在呜呜直叫。
陆约转身走向自己的车时,副驾驶正往外探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骆京书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朝朱丽叶挥手,“拜拜,改日再见。”
既然和陆约是老朋友,那么就算工作合同到期,应该也不影响他们经常见面。
朱丽叶的不舍有了回应,她更加兴奋了,阿姨差点没拽住绳子。
陆约步履从容,他眯起双目,不像骆京书那样温软明媚,反而危险偏执。
刚刚错了。
不是坦然接受命运的所有赠予和夺去,要除开一个人。对于骆京书,感谢赠予,不容夺去。
第49章 第49章
期末汇演开始那天, 轮到《原野》的场次前两个小时,演员们就在后台就位了。
骆京书穿上那身红衣时,大家伙差点没敢认, 兔子领减弱了他的狐狸味儿,看起来……居然还挺乖巧的。
贺冬扯了扯自己的皮草大袄, 还有里面的囚服, 低下头, 眼神闪烁,“感觉不太对啊。”
“不太对就对了, 你是囚犯,人家村花,对什么对。”
何风雪探出手,摸了摸衣服表面,“料子好好,陆约对你也太好了, 这样的衣服能搞到手。”
“是他爸收藏的。”骆京书拽了拽衣袖,衣服刚刚好, 半点大的都没有, 但穿在身上确实很舒服。
“先上妆。”甘孝柑把贺冬从椅子上拎了起来,她挥着化妆刷,“村花先化,囚犯最后。”
甘孝柑在网上是个小有名气的美妆博主,她对化妆信手拈来, 能很快化出一个符合演员又恰合角色的妆容出来。
花金子的妆很好化,骆京书也异常适配这个善良聪明又有自己的小算计的乡野女性。
骆京书的眼型不需要再强化, 沿着眼周晕染浅色的眼影即可,他皮肤太白, 粉底液也得使用颜色深一号的。
但他是男生,所以借用了头套,脑后挽了一个发髻,发髻上还插了一朵红艳艳的月季花。
一眼看去,若忽略身高和肩宽,当真不辨雌雄了。
妆容全部确定无误后,花金子扶了扶自己的老太婆头套,“老了五十岁有没有?”
没人安慰她,纷纷点头。
剧里只有两个女角色,花金子算一个,焦大星母亲算一个,焦大星是一个愚昧的老年农村女性,对儿子焦大星管得很严,焦大星性子软,母亲也怕,媳妇儿花金子也怕,两个人掉水里还没死,他就会先跳进水里一了百了。
于祈上完洗手间回来,惊异地告诉大家,“外面有人送了两个花篮!”
“而且还是很少见的红白荷花和莲蓬,好多路过的人拍照呢。”
上台前的最后十来分钟,骆京书和小组成员迅速把台词过了一遍。
布景早已经准备好。
一辆火车头出现在观众视野内,薄烟袅袅,贺冬迈着踉跄的步伐第一个上场,他逃出来了,他要复仇!
何风雪蹲在地上,手里卷着剧本,但眼睛却看着贺冬的表演,“说真的,贺冬演得不错,可一看他我就想笑。”
贺冬的独白结束后,该何风雪饰演的白傻子上场了。
何风雪咽了一口唾沫,他扯了扯衣服,把剧本丢到一边,拾起地上的道具鞭子,高声唱:“年过二十五,衣破没人补,白天要放羊,晚上老婆想……”
仇虎一声大喝,打断了白傻子的畅享,白傻子吓得跳了一跳,拔腿就跑,仇虎撵上,正伸出手去,白傻子却被绊倒在地,“哎哟喂!”
何风雪本就脸小,脸上五官也生得灵,做什么表情都自然灵动,引得底下观众连连发笑。
方曦也来了,他坐在第二排中间的位置,和一旁吴汲说:“多亏你搞到了票,不然我跟陆哥可就错过了这么可爱的小男生。”
吴汲皱了皱眉,“不要和我聊这种话题,我恐同。”
没劲。
方曦把脸转给旁边陆约。
陆约也婉拒,“专心看戏。”
仇虎与白傻子这一情景结束后,布景很快改换成了在农村房屋中的境况。
中间摆上了一张痕迹斑驳的四方木桌,两条长凳,旁边摆上一个老旧掉漆的柜子……
方曦正经学编剧的,国内外各式各样的剧本他看了不少,《原野》作为曹禺作品,他当然也熟知。
这一场是花金子和焦大星的戏,他知道花金子是骆京书反串的,早就万分期待了。
不过,他没指着骆京书能饰演得多好,《原野》这个剧本里的人物本身就各有极端,极其难演,尤其是花金子前跟仇虎有情,后跟焦大星结合,见到仇虎后又暗搓搓去报官,但在仇虎杀了焦大星后,她又跟着仇虎一同出逃……
花金子是甩着手绢出来的,这时候脸上还带着笑。
她在长凳上坐下后,文新谷饰演的焦大星窝窝囊囊地跟在后面,唱道:“好茶一杯身安康。”
花金子斜睨了他一眼,似娇似嗔,“好酒一口入梦乡。”
骆京书一开口,方曦就长大了嘴,他的“卧槽”还没卧出口,就被眼疾手快的吴汲捂住了嘴。
方曦比了个ok,吴汲松开他。
“声线都变了,不愧是陆哥喜欢的人啊!”
“我头一回见反串得这么好的。”
红色与骆京书尤为相配,他皮肤在舞台灯光下简直发着光,但演员的魅力不是单靠脸展现给观众的,而是演技,一颦一笑都得引着观众去探究他所饰演的角色,爱角色之爱,痛角色之痛。否则,再美也白搭。
唱到尾声,花金子的表情已经有些变了,她使劲拧着手绢,焦大星也是一脸的难色。
“金子,那毕竟是我妈,我的妈也是你的妈,我能有什么法子呢?”
“你妈你妈,你怎么不跟你妈过去?”
焦大星往地上一坐,摊着手脚,“为什么女人总是要为难女人,为什么女人总是不肯团结女人?”
他的额头被花金子戳了一下,“焦大星,我问你,你疼我不疼?”
焦大星将头低着,含糊,“疼。”
“那我跟你妈掉河里,你救我,还是救你妈?”
“啊?”
“我说,我跟你妈掉河里,你救哪一个!”
“我……我妈……我……我你……”
“你快说,说救我,不救你妈,快说!”
骆京书将花金子的耿直泼辣饰演得十成十,他表情拿捏得好,骄横起来也完全不让观众讨厌,反而让观众忍不住在心底替那懦弱的焦大星作答:救你救你,不救咱妈。
剧到尾声时,花金子被仇虎牵着往前跑,他们停在一处地方,仇虎问花金子后不后悔。
花金子头一甩,发髻上的海棠掉了下来,“后悔?我这辈子只有跟着你的时候,才像真正活着,后悔,哼,没有的事!”
“但是……”
背景音里传来火车鸣笛声,遥远,悠长。
花金子朝鸣笛声的方向眺望,“火车!虎子,带我去那黄金铺路的地方!”
“花在笑,草在摇,百灵声声唱歌谣……”
仇虎凄然地笑:“可现在只有你能去了。”
仇虎要自尽,两人拉扯起来,花金子泪流满面。
“你走,我要你走,你现在就走,跑啊!”仇虎杀了焦大星,害焦大星母亲杀了孙子,追兵快来了。
“你走!”
枪声一响,群鸟振飞。
花金子抹着眼泪朝远方跑去,跑向前方黄金铺路的地方。
白傻子的吟唱声响了起来,“雨无常,风无常,下雨未必真凉爽,刮风未必真苍茫……”
方曦悄悄垂泪,“别说,演得真挺好。”
“这趟来得真挺值的,去年雷雨演那啥啊,精神病院。”
演员谢幕讲话时,下面好多人才发觉花金子的饰演者是男生。
“我靠我都没注意,我还说这版花金子怎么瞧着起码一米八呢。”
“我看了外面定妆照,但看戏的时候我又忘了。”
“我早就知道是他,我冲他来的。”
“宝宝!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打败资本!”校内粉丝不明真实原因,但歪打正着了。
方曦眼睛尖,他看见后边座位好几个蠢蠢欲动想上台送花的,“陆哥,可以送花了。”
陆约这才抱着早已备好的花束离开座位。
他起身时,骆京书认出来他,毫不吝啬给了对方一个灿烂的笑靥。
陆约穿得休闲,他走到过道时便有不少人认了出来,长手长脚,气质凌然,普通T恤能被他穿出正装的派头,舞台光打在他的脸上,他仿佛上台去给人颁奖的。
送给骆京书的是一束荷花,骆京书低头看见含苞待放的花苞时,微微一怔。
刚刚于祈说外面的花篮,也是荷花。
荷花这种花,是漂亮草包,用来插花十分不划算,没有任何性价比,早上还鲜艳着,过几个小时不仅能蔫,还能发黑。
但骆京书手里这一束,却像刚从池子里采摘的。
“谢谢。”-
汇演时间持续一周,《原野》每天一场。他们的第一次呈现取得了很高的评价,在网上都有不小的热度,于祈本身就有粉丝量,居然还引得粉丝无票往表演厅闯。
一周下来,几人都瘦了一圈。
但看着最后完整的表演视频,众人都觉得值得。
骆京书比他们还要累一点,除了按场次的汇演和每天的排练,陆约的小组作业也拍摄到了尾声,只剩下最后几个镜头。
陆约要求奇高,骆京书很难在他手里一遍就过,他甚至都想过,以后陆约要是找他拍戏,得加钱。
“晚上我们出去聚餐!庆祝!”于祈拍案,“累死老子了!”
群里所有人都附和。
“我要喝啤酒!”
“我要吃小龙虾,三斤!”
骆京书忙里偷闲,在微博上发布了一条动态。
[汇演,圆满收官/图片/图片/图片。]
配图是第一场汇演结束后在后台他抱着荷花的自拍,还有一张是站在台上谢幕的他拍,以及一张剧照。
[荷花是陆约送的,今晚有约不用谢我,我在现场。]
[真的有人连这么紧吗?实况图呢……]
[猫猫的眼睛,好大好大,小猫,小狐狸。]
[发一张和陆约的合照吧!]
[恭喜恭喜,辛苦了。]
[网上能看到吗?]
[宝贝,你的新电影明天上映了,路演名单里好像没有你。]
骆京书只回了最后这一条:太忙了,去不了。
退出微博后,骆京书点进微信,在群里发了自己想吃的东西后,才看见陆约的消息:期末汇演结束了,我请你吃饭。
那天从陆约家回到学校,骆京书便把对方的备注改为了名字,他几乎已经可以百分百确定,他这份工作,完全是陆约看在旧情的份上做的慈善。
从那天晚上的情形也不难看出,陆约其实并不需要自己提供多无可挑剔的服务,对方应该是希望自己能想起他。
说起来,骆京书觉得自己应该感谢陆誊,如果不是陆誊,他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如此重情重义的朋友。
除了上大学才认识的何风雪,骆京书从未有过真心待他的朋友。
不过骆京书没有怨怼过,因为他也也没有精力对别人付诸真心,他不值得,所以他对自己的处境很坦然。
但现在既然出现了,骆京书也会尽力回馈对方。
骆京书发了一条语音过去,他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道:我今晚有约了。
陆约:和谁?
“组员,大概八九个人吧,有的人会带对象。”骆京书在群里好像瞄到了。
陆约:他们带对象,你带吗?
第50章 第50章
“那你去吗?去的话我就带。”骆京书反应很快, 问对面-
时间,地点。
结束聊天后,骆京书在组群里告诉大家, 陆约也去。
骆京书身后床上的帘子“唰”地一下拉开了,于祈探着脑袋, “陆约也去?”
章洲:“他去做什么?他那样的人, 会愿意跟我们一起吃大排档?”
于祈扒着帘子, “你蠢,他去肯定是因为骆京书去。”
骆京书听后没什么反应, 他在想其他的事情。
在其他人眼里,自己跟陆约还是情侣的身份。
他也知道了陆约找他,其实为了当年他的失约,而并不是真的有这一份需求。
到现在,陆约都没提终止合约,放任继续。
骆京书也不好问, 他一个拿钱办事的,问自己能不能拿了钱, 活不干。
大排档在学校附近, 不过附近几所大学,包括国戏,都放了暑假,只有少部分学生留校,坐在大排档里的顾客, 比平日里少了许多。
甘孝柑带了女朋友,于祈把自己的暧昧对象也带上了。
前者一看就内向, 坐下后就低着头,菜单给她, 她顺手就给了甘孝柑。
而后者……
“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贺冬挠着脑袋。
“真眼熟啊!”何风雪也附和。
骆京书先认出来,“初荣,年初那个特别悲情的电影《去春天啊》是你主演的。”
“哦!哦哦哦哦哦哦!”贺冬拍着桌子,"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那电影我们老师还让我们写影评,说跟一般爱情片不一样。"
“评分很高,9.6。”文新谷说。
章洲:“演得特别好。”
“谬赞了,出道之作,还有很多不足。”
一桌子人,除了于祈,心底顿时都变得不是滋味起来。
出道之作就这么牛逼,那他们这些天天在剧组客串有时候甚至都混不上正脸的草根算什么?
贺冬难受得灌了两口酒,余光撇到骆京书,骆京书旁边留了个空位。
“陆约还没到?”
骆京书:“……我给他说的时间是八点。”
看了眼时间,现在才七点出头。
但放了假,都没事,待在宿舍把回家的行李收拾好,待着也是待着,不如提前出来吃东西。
陆约还在学校的剪辑室里,他看着骆京书发来的消息,打了行字过去。
“我等会过来,你们先吃,不用等。”
方曦伸头来看,“谁啊?”
“骆京书。”
“哦,”方曦已经盯后期盯得有些呆滞,圈内编剧其实不管这事,但他们小组作业拢共才几个自己人,“陆哥,你应该把骆京书也揪这里来。”
“算了吧,”尤加利推了下眼睛,“他表演系的,表演系可不懂后期。”
计红江:“演员只在乎自己的镜头够不够美,够不够多。”
椅子滚轮在地上响起,陆约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一下,“这个镜头保留。”
陆约指的是一个男生抬头看天的镜头,几处取景,但都还是有些模糊,只在最后一秒,变得清晰,可又很快被男生脸上滑下来的眼泪将镜头又给模糊了。
“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够完美。”计红江十分客观地给出评语。
话题一下就歪了。
尤加利拍着桌子,“说真的,骆京书好适合电影,那镜头都没法把他的脸拉宽,主要还是眼神,眼神里全是戏,真的好拍,可惜我不是什么知名导演,不然我就让他当我的利男郎!”
“……”
陆约看向尤加利。
剪辑室里鸦雀无声,只有器材运行的嗡鸣。
“保留保留!这个镜头好,保留!”尤加利麻溜地进入工作状态,躲开陆约那刀子一样的打量。
陆约也不用时刻盯着他们,到了时间,他就走了。
可大排档的那一头,陆约没来,让他们先吃,但已经到了的众人都自觉只捡桌子上的花生米吃。
花生米眼见着下去了一大半。
他们不吃,骆京书也不吃,只吃了几块凉拌黄瓜。
“来了来了。”何风雪撞了一下骆京书的胳膊。
其他人的头抬得比骆京书还要快。
陆约虽然也是学生,但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他被广泛关注不仅仅是因为家世,。
在这一行,拥有显赫的家世,其实无法博得持续性和心悦诚服的注视。
不管娱乐圈被搅合再糜烂不堪,但事实上它仍是属于创作行业,本质上,真正拥有才华的人才能得到真正的认可,不论是同行,或是观众。
陆约踏夜而来,宛若锦衣夜行,他穿得一身宽松,导演系的都这样,不喜花里胡哨,追求舒适,追求艺术。
他一坐下,除了骆京书,其他人也跟着挪凳子,清嗓子,调整坐姿。
青年脸上表情很淡,几乎没有,眼中只有理性为尊的漠然感,幸好对方戴了眼镜,看着和气不少。
“不好意思,来晚了。”
甘孝柑摆着手,“不晚不晚,说是八点嘛,是我们饿死鬼投胎来早了。”
她说完后,朝老板高喝,“老板,可以上菜了。”
老板上了一大扎啤酒,大家都自己给自己倒,到陆约时,骆京书吃力地拎起那大半扎。
“我来吧。”陆约轻松地从骆京书手中拿走了那一扎黄澄澄的冰啤酒。
“你怎么……”都是男生,力气怎么差这么多?
陆约倒完后,将啤酒放回去,说道:“除了经常扛器材,我也会健身,你呢?”
“……”骆京书拿起一串羊肉递给陆约,“食不言。”-
饭吃到了快十一点,大部分时间都是话多的那几个在说话,陆约基本上不参与他们的插科打诨。
但结账时,陆约却站了起来,他并不像传言中的高高在上,“我请你们吃。”
章洲喝得醉醺醺,“陆老师以什么身份请我们啊?”
“自然是骆京书男朋友。”
骆京书正用筷子戳着一块烤饼,戳了好几次都没戳中。
陆约这,也太能演了。
结完账后,围着桌子坐了一圈的众人也该散了。
“下学期见!”
“我明天回去要染头发,我要把这玩意儿染成七彩的!”演员的一切都是为了角色准备着,老师不让他们染发。
“骆京书新电影票房大卖!”
“那我浅浅包一场吧。”
初荣握着手机,犹豫了好一会儿,于祈正往他肩膀上靠呢,他倏忽就站了起来,朝陆约走了过去。
“陆老师,我是骆京书的朋友,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骆京书听见自己的名字,慢悠悠地转过了头,陆约扫了骆京书一眼,“抱歉。”
说是骆京书的朋友也不行啊。
初荣的脸上滑过一抹失落和尴尬。
幸好是晚上,其他人又都喝得醉醺醺的,不然大家如果都看见这一茬,真挺没面子的。
“你加我吧,”骆京书把自己手机拿着递了过去,上面是他的微信名片,“加我也是一样的。”
初荣初出茅庐,奋力想多寻一些机会,也是人之常情。
他有天赋,换一个人,说不定就不会拒绝他了。
可惜他碰上的是陆约,陆约这样的人,可能更喜欢自己去寻,而不喜欢送上门来的。
尴尬和无措被缓解冲淡,初荣感激地看着骆京书,“谢谢。”
骆京书笑着摇摇头。
被冷落的于祈,不满地摔下了筷子,“我走了。”
初荣见状,忙去追。
一下,都走光了。
骆京书啃掉了最后一口蜂蜜烤制的饼,擦完手,才拎着书包站起来,“陆哥,我们也走吧。”
骆京书现在暂住在陆约家里,不过两人要没有共同的行程,基本就是各忙各的,顶多偶尔一个晚上能撞到一起,坐下来吃一顿饭。
上车后,骆京书边系安全带边说道:“陆哥,我明天就回家了。”
陆约启动车子,打着方向盘,“嗯”了一声。
过后,他才道:“走的时候我送你。”
“谢谢,不过不用了,”骆京书看着医院护士发来的视频,骆怡对着镜头在叫书书,说我想你,“我明天要先去看我妈。”
“骆怡老师?”陆约鲜少听骆京书提起她,“我送你过去。”
“我自己过去。”骆京书还是拒绝了,这次拒绝得更快。
陆约没再说话,镜片后的目光凝了几秒钟,他伸手看似随意地调整了车内镜,镜子一晃,将副驾驶男生的脸收纳进来。
后者表情带着隐隐的抗拒,眼神黯然。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骆京书脸上的抗拒消失,嘟囔,“我难道是小学生吗?”
“对了,陆哥,”骆京书伪作坦然,问出了在心底盘桓多日的问题,“你说你不是很需要我的服务,是不是你并不是很需要有人帮你挡掉桃花,你这是为了以前的事情,那么现在,我还需要继续为你工作吗?”
难怪之前那钱掉得犹如天上的馅饼,不仅美味还量大。
骆京书以为陆约会说需要。
“我考虑考虑。”陆约的语气又开始公事公办起来。
“好……好的。”骆京书回应过后,开始在自己加的各大兼职群剧组群里翻看有没有什么最新招聘-
翌日天没亮多久,窗外日光昏朦,陆约起床上洗手间时,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似的。
他洗了手,走到次卧,被子被铺平,床上已经空了。
骆京书的那只小行李箱也拎走了。
骆京书不在家的时候,陆约来逛过次卧几回,包括房子里的其他各处,骆京书几乎没在这里留下太多有关自己的痕迹。
所以走的时候,轻而易举,合上箱子便能走,就像从未来到过。
陆约脸上没有惺忪的睡意,他目光如霜若雪,笼着淡淡的黯然之色。
骆怡最近状态比以前好了一点,护士乐呵呵地说:“昨天还写了日记呢,我拿给你看看。”
母亲状态转好,这让骆京书都忘了自己的电影今天上映。
骆怡举着一只气球有一下没一下敲着骆京书的脑袋,骆京书蹲在草地上,看着护士送来的日记。
字写得歪歪扭扭的,大不如前,但不影响阅读-
7.14,我苏星了,我在一座,房子里,只有我,外面,有蓝色的蜻蜓,它们亭在我的chuang台,它们和我说,外面正是夏季,我想出去,想出去,放我出去
想吃槽子糕
书书,妈妈对不起,别管我了,让我死了吧,把我丢到马路上,垃圾池,护城河,不要爱我了,书书……
后面的整篇空白写满了骆京书的名字,越写越乱,最后成了乱七八糟的线条。
骆京书沉默良久,才将日记本合上,“写得挺好的。”他声音有些哑意。
护士低声道:“你也别难过,骆老师现在说话就是这样。”
“没事,”骆京书把日记本递给护士,问道,“我能带她出去走走吗?”
“可以是可以,但有时间限制,中午之前回来,如果出了什么事,可以给医院打电话,我们去接。”
“出去哪儿啊?”
“电影院。”骆京书牵住骆怡的手,他神态温润,只有眼眶微微发红,“带她去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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