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丹郁傻了一下。
从来没有见过的页面出现了, 学员账号为什么会在别的设备登录?
这可是学员账号,要验证身份才能登入游戏的,他拿起通讯器, 困惑地看了浮在空中的文字好几眼, 有些犹豫地伸出手,在“重新登录”的按钮上轻轻点了一下。
星河再次出现, 取代了黑暗的空间,丹郁奇怪地挠了挠头, 视线在浮动的星光上游离,正在他疑惑的时候,突然,手中传来震动,星空再次消失,转而代之的仍旧是刚才的页面。
“学员账号已在另一个设备登录!”
丹郁皱起眉,再次按下“重新登录。”
星空重新出现, 而不过片刻, 通讯器又震动了一下,星空也又一次消失了, 浮在空中的仍旧是那几个文字。
他的账号又一次被顶下去了。
于是他再一次重新登录, 然后紧紧盯着通讯器,可很快, 星空也如预想一般消失,他的账号还是被顶下去了。
就这样,他一次次重新登录,又一次次被顶掉, 反复几次之后,望着这几个字眼, 他就没再继续顶号,而是停了一停。他翻身起床,抬手覆住后颈,忍住不适与眩晕,起身翻找带着余悸信息素的阻隔贴。
他翻了好半天,才在枕头下摸到他带过来的阻隔贴。为了防止意外,他带了远超过平时需求的数量,可是这一回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遗症突然就犯了,对信息素的渴望似乎有比之前严重的趋势,导致他用了一张又一张,把上面的信息素都消耗掉后,却总也没个缓解。
等重新贴好新的阻隔贴后,他才慢慢躺回去。拿着通讯器想了一想,指尖在“重新登录”的按钮上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一按,紧接着,他立刻点开账号界面,试图把对面的登入权限给取消。
可指尖刚要点进权限撤销界面,“学员账号已在另一个设备登录”这几个大字就再一次出现在了眼前。
丹郁:“……”
同样黑暗的另一间房间。
通讯器半陷在地毯上,投出的星光歪歪斜斜地浮在半空,余悸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双手自然垂落,浮动的微光打在他的手上,好似托着一整片虚拟的星空。
他就静静地站着,看着半空中的投影画面从星空变成文字提醒,又从文字提醒变成星空,来回往复几次之后,就保持住了一片星空。
那段文字提醒再也没出现过。
他垂了垂目光,视线静静地垂落在地毯上的通讯器上,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猛地传来。
他转头看了门一眼,不急不缓地走过去,开门,面无表情。
深渊游轮之所以一直被推崇,就是因为它立好了规矩,不论是谁踏上这艘游轮,都要遵循里面的规则,游轮的主人永远不会偏私。在那些繁杂的规定里,其中一条便是,谁也不能来上层贵宾区打扰里面的客人。
所谓不能,既是不可以,也是上不来。
那么,在以上规矩的限制下,这个人是怎么上来的?不光顺利上来了,还一脸不悦地准确敲响了他所在的房门。
走廊隔着很远才悬挂着一盏水晶灯,光线不是很好,似乎还被刻意调暗了亮度,距离这里最近的一盏灯离了好几步距离,暖黄色的光晕打在墙壁上,然后模糊不清地扩散开来,以至于灯光从眼前人的身侧投过来,也仅仅只是堪堪照亮了一点轮廓,看不太清脸。
可这张脸,他又实在熟悉,不需要借助那点微弱的灯光,只需要看到一点轮廓,他就能认出来这个人是谁。
可其实他是有些意外的。
意外这个人会出现在深渊游轮上,也意外……现在。
外面的人微微仰头望着他,皱着眉,问:“你顶我账号干嘛?”
看来是来问罪的。
视线在丹郁身上不经意地打量一眼,移开目光,看向空洞的墙壁,声音平淡,“我没有。”
丹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欲言又止了一下,然后拿出通讯器,把账号被顶的页面拿给他看。证据就在这里,无可反驳,丹郁有些气闷地问道:“那这上面是什么?”
余悸一开始没说话,丹郁以为他是心虚了,但一抬眼却又发现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看不出心虚,也看不出在思考,甚至目光只是淡淡地掠过他,落在他身后的位置。
倒像是根本没听他说话。
他后面只有墙壁,墙壁上空无一物,连用于装饰的艺术画都没有悬挂一张,他不知道余悸在看什么,但他又实在纳闷,于是也回头看了一眼,两眼,三眼。
可那里就是什么也没有。
丹郁奇怪地回过头,有些凶凶地警告:“你不准再顶我号了。”
余悸这才垂下眼,眸光浅浅地落在丹郁的通讯器上,说:“我没顶,是通讯器坏了。”
丹郁一副“你看我信吗”的表情盯着余悸看,余悸掀了掀眼帘,对上这道目光后,微微侧开了身体,让开路,说道:“自己看。”
可是房间里能看到的,仅仅只有投洒在空中的点点星光,耀眼得简直是罪证的具象。
丹郁狐疑地看了眼里面,最终注意到了掉在地上的通讯器。他迟疑了一下,也侧过身,刻意保持着跟余悸接触不到的稍远一点的距离,然后侧身走了进去,俯身捡起通讯器。
他在上面试着按了几下,界面没有反应,然后又用自己的通讯器重新登入账号,而结果确如余悸所说,是通讯器坏了,他的账号,是余悸的通讯器自己顶的。
余悸没有说谎。
“……奇怪,是触屏哪个位置被什么压到了吗?”
听到这道声音,余悸微不可见地压了下嘴角,然后环抱双臂,就着门框倚靠过去,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等着丹郁出来。可自从丹郁那句恍如自言自语的声音消散之后,里面就没有再传出什么声音了,余悸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等到丹郁出来,就转头往里面看。
一眼看过去,看到的是丹郁蹲在地上,正在捣鼓他的通讯器。
莫名的,余悸嘴角很轻地勾了一下,没有什么弧度,也没有笑意。他收回目光,往走廊扫了一眼,注意到走廊尽头的拐角似乎有根白色的尾巴,就关上了门。
关门声不大,却也是有声响的,但似乎并没有引起丹郁的注意。
他缓步走过去,走到床脚的位置坐了下去。微光打在丹郁的脸上,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交错在屏幕微光下一颤一颤的睫毛,以及眼尾那抹沉入夜色、却又因为微亮的光芒而看起来带了点红的深色伤痕。
丹郁在很认真地捣鼓他的通讯器。
看着看着,余悸忽然说:“你东西掉了。”
丹郁愣了一下,停下手上的动作,下意识朝身侧看了看,注意到一团叠起来的纸张后,他把它捡起来揣进兜里,然后继续捣鼓起了通讯器。
捣鼓了没一会儿,丹郁的动作慢了些,突然问:“为什么会选禁闭区那位314号的资料寄给我?”
很意外,他以为丹郁回过神来后,会直接开门走掉。
“因为查不到他的任何身份信息,查不到他从哪个人类基地出生,也查不到任何成长记录。”
如果身份信息调查没有出错,那么这个人就很像是突然出现的。和丹郁想查的突然失踪是一个道理,不是吗?
说到这里,余悸停顿了一下,问:“你没看他的病历记录吗?”
丹郁抬眼望他:“什么病历记录?”
“他在精神病医院的存档,”余悸说,“看来是没寄给你了。”
“里面说了什么?”
“一些天马行空的记录,其中有段自述,具体写的什么我有点忘了,大概意思是说他和一种叫做‘系统’的东西做了什么交易,那是超出这个世界理解的非自然存在,但他能力太低,没能达成系统的要求,所以被放弃了。”
丹郁想了想,问:“精神病院的记录?”
“是,精神病院。”余悸点头:“可我觉得,说不定他说的是真的。”
丹郁垂下头,继续调试通讯器。
余悸耸了耸肩,“看来你是不信了。”
丹郁微微一顿,沉默片刻后说道:“那你把他的病历记录给我,我看看上面都写了些什么,信与不信,我自己会判断。”
“可以。”余悸答应得很快。
“那你,”丹郁再次抬眼,“什么时候给我?”
然后继续问道:“可以不要再是二十五天后吗?”
余悸垂眼跟他对视,不到两秒钟时间,丹郁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收回目光,小声说道:“知道了,二十五天就二十五天。”
调试通讯器的动作加快了些,动作也重了些。
可他其实从一开始就不用管什么通讯器的。
余悸看着他捣鼓,过了不知道不久,起身走到窗边,随手拉开紧闭的窗帘,背对着他,说:“别弄了,回去睡觉吧。”
时间已经很晚了。
他不知道丹郁是不困还是怎么的,但是太多次了,总是一整晚一整晚地耗,连他放丹郁走的那天也是,也是耗到天亮。
现在他不想耗了。
他就站在床边,等着丹郁离开,可是他等了很久,都没再听到身后传来一丝声响,连捣鼓通讯器的声音也没有再听到。
他慢慢回过头,看到丹郁蹲坐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扶着床沿,眉头微微皱着,脸色惨白地望着他,眼睛看起来有些泛红。
然后他听见丹郁声音哑涩地说:“……我腿麻了,有点起不来。”
第 52 章
可丹郁其实并不是因为腿麻才起不来的。
余悸在回头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那股散在空气中的紊乱而又浅淡的玫瑰冷香,越来越紊乱了。
是后遗症。
几乎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丹郁的眼睛就有些上翻, 然后失力往后一倒。
突然的痛楚迅速蔓延, 丹郁已经很久都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了,但他是记得当初这种逼得他几乎磨灭了生存欲望的痛楚的, 痛得骨头缝里都是痛的,喘不过气, 也呼吸不上来。
时间的流逝让他一度遗忘了那样的痛楚,可一旦再次经历,他就会知道,有的痛,会随着时间而淡忘,但有的痛,却不会。
痛觉也是有记忆的。
他会在这样的痛觉里, 想起被余悸临时标记后, 那些扎进手臂的抑制剂,以及拔出针头后, 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他会想起他的手肘满是血, 流淌在结合室的浴室瓷砖上。他会想起他为了余悸对博士说了谎,然后余悸在昏暗的咖啡厅里冷冷地看着他笑……
他会想起很多很多的事情。
余悸说的每一个字, 做的每一件事,都能准确抵住他心脏最疼痛的地方,或许轻柔渗透,或是刺进利刃。每一段过往, 他都难以释怀,所以他怎么能不恨余悸呢?
他被困在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里, 不得挣脱。
可最后的最后,他想起的,依然是视野里漫天光束聚焦过来,余悸把他推下去,一个人挡住了所有的攻击。
那一次,他掉了下去,从此再也没能出来。
他矛盾着,纠结着,逃窜着,明明得到了自由,又忍不住频频回头,一次一次朝着余悸看过去。他想他真的很讨厌余悸。
也讨厌这个被余悸吸引着的自己。
痛楚汹涌而来,他恍恍惚惚,又浑浑噩噩,身体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可痛楚散去时却也如退潮一般,就那么汹涌而去了。
像是经历过一整个伤痕累累的人生,醒来时就算眼角还挂着泪,可痛觉终究还是散去了,他沉溺在熟悉的浓郁香味里,意志好像就这样渐渐被攻陷掉了。他恍惚着睁了睁眼,可眼皮太沉,他没能睁开,恍然间好像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叹了口气。
叹得很轻,带着长长的尾音。他好像被人给抱在了怀里,抱得很轻,可有时又好像抱得很重。
他不知道。
等他真正醒来,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盖在身上的丝绸软被平坦垂顺,几乎不见一丝褶皱,这不是他的风格,是另一个人的风格。闭了闭眼睛,又困乏地眯了一会儿。再睁眼,余悸在床头站着,处变不惊,面无表情,看着他。
他还没缓过神,余悸开口:“起来吃饭。”
他想,余悸好像真的很执着于叫他吃饭。
可他其实不饿。
他只是觉得累,不是身体累,一晚上过去,被信息素安抚好了的身体其实很舒服,是这段时间以来难得的舒服,他是心里累。
那些一段又一段的记忆和上涌的矛盾情绪让他感觉太累了。
他没有办法原谅余悸,原谅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每一段被刺痛的回忆,再次想起来,都要重新原谅一次,这样的原谅太沉重了,他做不到。
或许他是可以试着尝试看看的,他跑出别墅的那天就说过了,那是余悸唯一能在他那里获得一丝原谅的机会。余悸放他走了,所以他也该说到做到才是。
可余悸没有要他原谅。
余悸做过选择了。
余悸的选择是淡出他的人生。
这种感觉比想象中更加难受,错的是余悸,可真正离开的人也是余悸。余悸不在他面前求取一丝原谅,头也不回地踏出了这段泥泞的过往,把他一个人丢在了悲伤之地。
只有他还停在原地。
好过分的一个人啊。
真的好过分的一个人啊。
很无力,有气都没处撒的无力感。
他有时甚至会想,如果当时余悸没有放他走,他始终被桎梏着,那样他就能坦坦荡荡地厌恶余悸,他可以对余悸又打又骂,跟余悸拼得遍体鳞伤。
可是余悸说放他走就放他走了,一点情绪起伏都看不出来。
他头一回知道自己原来是这么矛盾无解的人,他很困惑,说不清,也想不透彻。他好像逃离了囚笼,却又好像被另一种意义上的囚笼给关住了。
他的心思紊乱飘散,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夕,就在这时,突然一筷子菜被夹进了碗里,他抬起眼,余悸还是一脸的淡漠,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说道:“你吃了一个小时了。”
丹郁拧了拧眉。
然后余悸放下筷子,问:“那份精神病档案,你想什么时候要?”
丹郁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你不是说二十五天后吗,还来问我干什么。”
说着说着,丹郁就觉得不对劲了,然后猛然坐直了身体:“我重新说。”
余悸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丹郁当他默许了,重新说道:“明天就要。”
他说这话的时候,余悸正在盛汤,盛好后放在了他的面前,问:“你确定吗?”
丹郁:“确定。”
余悸盯着他看,再次问道:“你真的确定吗?”
丹郁端起汤碗:“非常确定。”
然后喝了一口,似乎觉得味道不错,于是又喝了一口。
余悸点了下头。
“好,别后悔。”
丹郁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有什么可后悔的,听不懂。然后放下汤碗,往余悸那边推过去:“还想再喝一碗。”
一小碗汤就这么喝完了,余悸的目光先是落在了空碗里,然后又移到了丹郁的脸上,最后把空碗给他推了回去,问他:“你自己没手吗?”
丹郁觉得这个人简直莫名其妙。
汤放得很远啊。
他站起身,端着碗绕了长桌一大圈,才走到对面,自己盛起了汤。
巧了不是,余悸也觉得丹郁这个人莫名其妙。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余悸都没再打算离开上层区,他这次来深渊游轮,只是冲着原沐生而来,现在想知道的事情知道了,自然就没必要再下去了。
他闲得没事,丹郁走的时候把他那坏掉的通讯器也一起带走了,于是他就来到了甲板。甲板上空空荡荡,不见伊棠的人影,他走到边上,撑着栏杆往下看。
上层区相对私密,他可以看到下面甲板的情况,可站在下面的人,却不太能看得到他。视线在下面扫了一圈,当无意间注意到某个边缘角落里,丹郁坐在那里还在捣鼓他的通讯器的时候,就微不可见地压了下眸光。
此时的深渊游轮正停在水域中央,毒素稀薄得几乎看不见,光线正好,景色也正好。如果这个世界可以有渺茫的机会能看见真正的星空,那么那个地方就一定是深渊。
只有在这里,毒素才能散得如此之开,但这样的时刻不多,一年最多两次,而且每一次都是在白天,维持的时间也不够长,时间一过,毒素就再次聚拢了。
所以此时的下层甲板,几乎所有人都出来了,他们稀罕的漂亮景色,余悸并不感兴趣,转过身,刚准备往回走,忽然听见“噗通”一声剧烈的落水声,随即,下面的人大喊:“有人掉下去了——”
余悸脚步一顿。
一片慌乱中,嘈杂的声音里,一个熟悉的名字夹杂在其中,身为落水者不断被提及,那个名字是,原沐生。
没有精神力的无关人员被请离了甲板,余悸赶到下面来的时候,一些向导和哨兵正在施救,光罩范围进一步扩大,水域往下的部分也被圈在了保护范围内,他扶着栏杆往下看了一眼,然后转头看向伊棠,问:“怎么掉下去的?”
眉眼冷峻,一身的低气压,往日的随和淡然突然没了踪迹,伊棠被看得后背凉了一下,勉强给出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微笑:“有人看到他是被推下去的,但不知道是谁,已经派人去查了。”
眸光在伊棠脸上细细打量一圈,余悸也扬起微笑:“推他下去的那个人最好祈求原沐生没被毒素侵蚀。”
否则他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些什么事出来。
那可是他的任务目标。
出事可以,死了不行。
此时的余悸看上去浑身都透着冷厉,站在他附近的人明显感觉到了寒意,连伊棠都不由得离他远了几步,一直退到感觉不到那股威压了才停下脚步,然后轻轻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真吓人啊,比遏兰衡还吓人。”
原沐生被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晕厥了,其他向导在负责聚拢和修复光罩,精神力消耗得很快,没人能分出心来探测他有没有被毒素侵蚀。
余悸上前一步,正准备用精神力去探一下,就有人先他一步走过去握住了原沐生的手,只一下,就回过头来说道:“没有被毒素侵蚀。”
是丹郁。
明明算是个好消息,但不知道为什么,余悸身上的威压感却在突然之间更强烈了。
溺水的人需要确保呼吸顺畅,丹郁没有学过这方面的救治,用精神力探测完后就站起身,往后退了退,试探着问了一问:“是不是得立即做人工呼吸?”
退出来的时候,无意间撞上余悸看过来的眼神,看起来是那样的阴鹜,吓得丹郁脚步都踉跄了一下。
“是得立即做,”有人问道:“谁去?”
莫名的,在这道声音落下之后,好些人都不约而同看向了余悸。自从原沐生回归伊氏家族后,他珍视原沐生的事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好像所有人都觉得理应余悸去做这件事。
在一道道沉默的视线中,余悸把目光从丹郁身上移开,然后伸出手,随手扯过一个正在修复光罩的向导,说道:“你去。”
第 53 章
后来丹郁就一直有点心绪恍惚, 余悸看过来的那道眼神,是每一次想起来都会心惊的程度。
他握紧通讯器,暗暗垂下眼, 缓步走回了房间。
“又不是我推他下去的, 凶我干什么……”
后来伊棠的管家来敲他的房门,问了一些跟原沐生落水相关的问题, 问完之后隔了几个小时,又亲自敲门来再问了他一次。
估计是有人知道他和原沐生不对付, 所以跟管家提了一嘴,但是怎么说呢,跟原沐生不对付的人可多了去了,他在里面是有点排不上号的。
原沐生的事情他知道得不算多,可学校里有很多人讨论,所以他时不时都会听到些只言片语。比如原沐生曾经的养父母一家,据说现在过得很惨淡, 所有经营的店铺都因为遭到针对而被迫关闭了, 负债累累又求助无门。又比如上一次在深渊游轮上嘲讽、看不起原沐生的人,有一个算一个, 但凡家族势力远不如伊氏家族的, 都或多或少遭到了很不好的对待。
所以原沐生遭到报复,或许不能算什么稀奇事。
原沐生当时掉下去的时候正趴在栏杆上往水里看, 踩在了一个有些高的踏板上,周围的人很多,所有人都在看毒雾散去之后,那清明的水域, 不得不说,是很漂亮的景色。唯一值得一提的是, 原沐生站的那个位置离丹郁很近,近得只要一伸手,他就可以把原沐生给推下去……
管家的问询一直在进行,把当时在甲板上的客人问了个遍,时间就这样一点点来到晚上。
毒素飘散在水域上,视线不够清明,外面空空荡荡,没了人气的甲板仍旧亮着晦暗的灯光,有点莫名的诡异。游轮飘荡在黑雾中间,像穿梭于无间地狱的无人豪华游轮。
游轮之上,唯一的人影在稍微往上一点的位置,上层甲板处。
余悸站在靠近甲板边缘的地方,双手搭在栏杆上,漫无目的地看着这片沉入黑暗的水域。水域上的风有些大,吹得他的头发在空中飘散起来,衣服也晃来晃去。
不远处亮着稀薄幽暗的微光,从他的身后投出来,打在他的身上,本该是银灰色的头发在灯光作用下加了点淡淡的昏黄暖光,显得整个人影也柔和了许多。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人还没靠近,声音倒是先出来了,“余大指挥官怎么在这里?不打算去看看我那可怜的小表弟吗?”
余悸眼也不抬地反问:“那你呢,到处溜达,推他下去的人查出来了?”
“不清楚呢,”伊棠走过来,在他身旁的座椅上坐下去,拿起高脚杯,倒了两杯红酒,“可能查出来了吧,也可能没有,我不知道。”
倒是一点不关心。
反正原沐生也没在她的深渊游轮上出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出了点小意外而已,对此她是不介意的。要不是回去后得给伊氏家族一个交代,恐怕她连查都懒得查了。
“余大指挥官想知道吗?”
说着拿出了通讯器,“正好,我刚打算问问管家,看看进展怎么样了。”
余悸回头看了她一眼,随手拿起其中一杯红酒,转身往回走,说道:“不必。”
夜晚的风太冷太大,吹得余悸有点头疼了。回到房间,他举起酒杯送到嘴边,正准备喝上一口,眸光忽然瞥到桌上的水杯,就把红酒给放了下去,然后倒了杯水,慢慢地喝着。
他微微垂着眼睛,大脑一度有点放空,就在这时,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
他回过神,放下水杯,走过去开门。
可门外没有人。
直到腿突然被抓住,他垂下眼,这才看到有个人蹲在他脚下。说是蹲也不太对,确切地说,是抱着膝盖蜷缩在地上,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是丹郁。
丹郁就那样抓着他,接触到的地方能感觉到很清晰的抖动,然后丹郁抬起脸,语调听起来十分地虚浮:“我带的阻隔贴用完了……”
这张映入眼帘的脸惨白得实在不像话,说话的声音也是,应该有在努力克制了,听上去却还是发颤得很厉害。
余悸俯下身,打算把他先给扶起来,可刚一伸出手,抓在腿上的力道就松开了,丹郁跪坐下去,身体前倾,猛地抱住了他。
也不能算是抱,只是借助这样的姿势,去撕取他后颈的阻隔贴。丹郁的身体在细细密密地发抖,直到颤抖着撕开阻隔贴,浓郁的信息素弥漫开来,脸在他的脖颈处蹭了又蹭,好一段时间过去,似乎才终于喘上了一口气。
丹郁这样的情况不常见。
以前后遗症犯的时候没这么严重,就算有时余悸要长时间待在哨塔,只要在丹郁身体里多留一点信息素,都能管上很长一段时间,最长甚至能管一个月。
而现在呢?
明明昨晚就已经安抚过了,才一天的时间不到就再次变得如此严重,再怎么说也不该是这样的。余悸侧了侧头,给丹郁留出了更多的空间,然后一俯身,就着这样的姿势,把丹郁给抱了起来。
或许是突然有了失重感,又或许是借不到力,怕掉下去,所以丹郁抱得他更紧了些,双腿也顺势紧紧贴住他的腰,整个人恍如八爪鱼一样黏在他身上。
抱着这个神志有些不清的人,余悸缓缓走回卧室,然后坐在了床边。
房间再次沉入静谧。
过了不知道多久,怀中人身上的轻颤才终于渐渐消失,呼吸变得平稳,气息温温热热地打在脖颈往后一点的地方,弄得后颈有点微微犯痒。
那地方是有点敏感的,释放信息素的腺体就在那个位置,平时贴着阻隔贴倒是没什么,可一旦撕下来了,还被丹郁又蹭又摸的,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了。
“好了吗?”余悸抬起手,覆在丹郁的手臂上,“差不多了就松开。”
然后很轻地用了点力,似乎要把他给扯开。
“……嗯,”丹郁紧紧闭着眼睛,声音听起来迷迷糊糊的,“好。”
说话的时候忍着难受,眼睫上挂了点因为不适才有的泪水,就一点点,手一擦就没了,看不出来,也没留下痕迹。
丹郁看起来晕乎乎的,撑着床,一点点松开余悸,又一点点挪开,然后就坐在了一旁,不动了。移开的过程其实不算慢,但时间就是莫名其妙地被拉长了,每一个动作好像都缓慢了下来。与此同时,眼睛仍旧是闭着的,颓靡,又莫名可怜。
总是带着刺的倔强小玫瑰,好像突然之间就蔫掉了。
余悸注意到丹郁的一只手里捏着什么东西,好像在发光,他伸出手,从丹郁手心把那东西取出来。是他的通讯器。
一个通讯器根本算不上什么,坏了就坏了,重新换一个就行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可他拿起来看了看,才发现通讯器已经被调试好了,不再只停留在那个非要挤掉账号的界面。
他点开通讯器,瞥了丹郁一眼,随口说道:“你还挺厉害。”
丹郁摇了摇头,看起来还不是特别清醒的样子。
余悸不知道他在摇什么头,就问道:“难道通讯器不是你调好的吗?”
丹郁又摇了摇头,然后用着有些无力的声音说道:“是,但也不是。”
“什么意思?”
“调不好,”丹郁说,“后来很重地拍了它两下,它就自己好了。”
说话时带着长长的尾音,声音是自然的低哑,光是听着都能感觉到说话的人有多没力气。
但听着听着,余悸笑了。
就在他笑的这一瞬间,丹郁突然睁开眼睛,冲着他看了过来,就好像是没见过他笑一样,可又因为眼皮沉重和有些酸涩的疼,所以眼睛渐渐虚了起来。通讯器的亮光已经暗了下去,在丹郁看过来的诡异目光里,余悸重新点开了通讯器。
私人医生的通讯号投在半空中,不到三秒种对面就接听了。余悸问上次弄的阻隔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用起来效果很差,似乎还加重了后遗症。
但医生给出的回复是,阻隔贴没有任何的问题。
丹郁似乎也好奇了起来,闭着眼睛稍微凑近了些,也想听一听,但刚一凑过来,就听到对面的医生说:“这跟使用者的情绪有很大关系,按您的描述来看,我认为,他多半是很想念您。”
“……”
丹郁猛地睁开眼,然后慌忙爬下床,急急往外走。
“这是个庸医。”
走得歪歪斜斜,又步调凌乱。
然后,“嘭”的一声,门猛地关上。
房间重新陷入静谧,余悸看着丹郁离开的方向,看了很久,后知后觉地说道:“他说你是庸医。”
医生沉默了一下,“在第十五区沦陷之前,也就是受雇于遏兰家族之前,我是那里的ABO医学教授。”
余悸点了下头:“他脑子现在不太清醒。”
“但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性。”
余悸站起身,走过去端起之前的那杯水,重新慢慢喝了起来,“说说看。”
“也许是有人对他做了什么事,或者说了什么话,让他觉得委屈了,或者难过了,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悲观情绪。再不然就是被吓到了,或许过于紧张之类的,总之心绪被强烈影响,而又没有足够的信息素,后遗症自然也就一下子严重了。”
余悸放下水杯,想了一想,然后给伊棠打了个通讯过去。
“管好你的管家,让他别去找丹郁问话了。”
通讯器对面传来伊棠轻轻的笑声:“可是刚才管家告诉我,有人亲眼看到有个眼尾有红彩的人朝沐生伸出了手哎。”
余悸:“那就有意思了,我那时可正巧在看他,他有没有那样做,我想我比较清楚。”
伊棠问:“那他伸手了吗?”
余悸顿了一下,“伸出了手,不代表就推了人。”
“哦,余大指挥官这是要偏私了,”伊棠的声音变得轻柔了些,“那好吧,既然是余大指挥官的意思,那么,遵命。”
偏私谈不上。
丹郁是什么样的人,他当然清楚,那种推人的事情,丹郁是不会做的。
事实是,丹郁确实伸出了手。
这件事是在深渊游轮返航的时候,丹郁自己说出来的,当着闻祈他们一大堆人的面说的。他说:“我抬眼看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往下掉了,我伸手想抓他,抓空了。”
闻祈立马问道:“那你有看到是谁推他下去的吗?”
丹郁摇了摇头:“没有,我那时的注意力全在原沐生身上。”
可即便如此,包括丹郁在内的好几个人,还是因为有一定的嫌疑而滞留在了深渊游轮上。闻祈离开前甚至是有些悔意的,说道:“早知道我就不劝你来了。”
丹郁说:“没关系。”
看起来却是一副心情还算不错的样子,像是真的没有关系,也毫不介意滞留在此。闻祈走后,不远处的余悸看了他一眼,随口说道:“你好像不排斥被关起来。”
丹郁敛起表情,“当然不是。”
余悸垂眼看他:“看来你知道是我让伊棠把你留下来的了。”
“我不知道啊,我只是觉得她好像不是会为难我的样子。”丹郁抬眼跟他对视,有些警觉地问:“那,你把我留下来干什么?”
余悸指了指时间。
上面显示晚上十一点半。
丹郁没懂看时间干什么,刚想问,就听余悸说道:“我说过了,你别后悔。”
“后悔什么?”丹郁还是不懂。
余悸说:“你说的今天就要看到资料,可资料在别墅,距离今天结束只剩下不到半个小时了,那你就只能跟我回别墅了。”
第 54 章
在深渊水域飘荡了几天时间, 下了游轮的第一感觉,就是感受到踩在有实感的陆地上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可外面的气温好像有些过于低了。
像深冬的凌晨,带着湿气的雾气在四周弥漫升腾, 除了冷, 还是冷。
星船的舱门打开,余悸在进去之前忽然回过头, 看了远处与深渊交界的堤坝一眼。那里陷进夜色,与黑暗的天空融为一体, 只能大致看到一点点属于堤坝的轮廓。
他记得那里有个长椅,有人曾静静地坐在那里等他去接,但他没有看见在哪里,也许是天太黑了,又也许是他看得太匆忙了,所以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星船里的温度舒适一些,但空气中的气氛却比外面还要冷得多, 丹郁坐得端正且拘束, 明明眼睛看的方向不在他这边,可他每动一下, 就能感觉到被人紧紧注视着的视线。
他倾下身, 抽出那本书,漫不经心地看了起来。看了不知道多久, 余悸放下书,忽然开口:“不如……”
然后微笑着看向丹郁:“来了就别走了。”
空气凝滞,丹郁曲起手指,在沙发上压出了道道褶皱, 脸上的表情也肉眼可见地变了变。星船缓缓降落,余悸轻笑一声, 起身往外走。
“开玩笑的。”
他对那种无聊的囚禁游戏已经失去兴趣了。
小玫瑰真是不经吓。
走出星船时,因为过于出挑的身高而在出舱门时偏了下头,重新抬起脸,露出的是一张笑意全然消失的脸,和一双深幽阴鹜的眼睛。
别墅的停靠区有两个,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第一次,星船降落在了外面的停靠区。
这里视野开阔,又相对空旷,离别墅有一点距离,得走上好一会儿才能到别墅。余悸在前面慢慢走着,没过多久,就听见身后的人跟上来了,先是走得快一些,后来离得近了,就放缓了速度,在他后面跟着走。
他走得不急不缓,后面的人也走得不急不缓。
就这样,谁也没有说话,两人安安静静地走过了这段有些遥远的路。
别墅二层被撞破的玻璃窗已经更换好了,整栋别墅里的所有东西也全都更换了一次,那里面已经没有丹郁的任何痕迹了。
所以在走到别墅门口的时候,余悸推开外院的门,才会对身后的人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说:“我的地方可不欢迎外人进入。”
然后余悸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丹郁站在外面,愣愣地看着眼前已然关闭的门,以及余悸远走的背影。
余悸的意思是让他在外面等。
余悸不让他进去。
这就是星船会降落在外面的停靠区的原因,从一开始,余悸就没打算过让他进去。
于是他就站在曾经的“囚笼”之外,看着余悸越走越远,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
别墅里的灯光一路亮起,从一楼亮到二楼,再从二楼这头亮到另一头。视线微移,那间放置珠宝的房间是暗着的,落地窗也再也不是他跑出来那天的残破模样,他看着那里的玻璃窗,低声说着一句有些迟的回应,他说:“知道了。”
语气很轻,轻得连他自己也听不到。
别墅里。
“嗯?”
余悸在卧室里走过来又走过去,走过去又走过来,这里翻翻,那里看看。
“哪儿去了?”
他有点没印象了,那份资料被他放在了哪里,不太记得了。他记得是放在卧室的,那时医生在这里给他抽血,他就在这里百无聊赖地看那份病历资料。
字可多了,他看了好久才把上面的字给看完呢。
于是他开始回忆,后来究竟把那份资料放在哪里去了,可他想了又想,还是没能想起来。就在他疑惑的时候,通讯器突然响了起来。
是总指挥官打过来的通讯。
“出事了,余悸。”
余悸奇怪地看了眼通讯器:“出什么事了?”
按理说他还在休假期,他的精神力还处在恢复期,如果不是特别紧急的事情,这种用于恢复精神力的假期一般都是不会中断的。
“我们牺牲了一位指挥官,还有一位指挥官的精神力严重崩溃,事发突然,你得去修复他的精神域,只有你有这个能力。我已经安排星船来接你了,你需要在半个小时内赶到危机区,否则我们会立刻失去第二位指挥官。”
余悸转身,大步往外走去,“知道了。”
他刚走下楼梯,军用星船降落停靠的声音就传来了,他看了停靠区一眼,又看了等在别墅外面的人影一眼,对管家说道:“送他回学校。”
他可能还想说点什么,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就这样,他紧急赶往了危机区域。
危机区是三个人类基地大区,分别是第二区、第五区和第六区,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前十区遭受到如此大的重创,甚至牺牲了一位指挥官。
余悸隐隐觉得这个世界可能要出大事了。
“为什么都牺牲了一位指挥官才通知我?”
不觉得有些晚了吗?
“太突然了,我也是刚知道,”总指挥官说,“一开始,第二区和第六区分别遭受B级危机,赶过去的两位指挥官是完全可以解决的,但是第五区突然爆发了A级危机,就在一瞬间的事,我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况。你知道,第五区和第六区使用的是同一座大型哨塔,哨塔毁了,速度十分快,指挥官牺牲之前甚至没能来得及联系指挥处。”
A级危机……
A级危机的毁灭程度,举个例子来说,是可以让主城这样的地方在不到一个小时内就完全沦陷的。但这样的情况其实非常罕见,首先,光罩是有保护作用的,它可以延缓沦陷速度,其次,士兵与指挥官共同协作,如果对士兵进行操控,让士兵的所有能量都发挥到最大限度,哪怕会死掉大部分士兵,人类基地也是有保下来的可能性的。
可总指挥官却说哨塔毁掉的速度十分快,不管怎么说,都透着些诡异。还有,到底是出现了什么样的意外,才让那位牺牲掉的指挥官,连联系指挥处的时间都没有?
余悸压了压眉眼,对飞行员说道:“再快一点。”
“是。”
余悸赶到第六区的临时哨塔的时候,第五区已经完全没入了黑沉的雾气中,他赶在半个小时的死线前,粗略修复了一下那位精神力严重崩溃的指挥官的精神域,留了他一口气,然后就立即投入了群体支援。
第五区与第六区近得能彼此相望,可只是短短一段时间过去,其中一个区就彻底消失了。这样的消息要是传出去,恐怕所有的人类基地都要乱套了。
好在第二区没出什么事,第六区也因为余悸的到来而保住了。
等到危机等级降低后,余悸才回过头,继续给刚才那位指挥官修复精神域。修复精神域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事,需要全身心投入就算了,还一刻都不能松懈。
他这人其实有点懒散,不太喜欢做这种需要高强度投入耐心的事情。
等终于把对方的精神域修复好,时间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久,而他也又开始头疼了。
这是精神力频繁过度使用的信号。
但也还好,问题不大,多睡点觉就能补回来。他走出指挥室,看了对面不远处的黑沉浓雾一眼,释放出精神力触须,在第六区的光罩上浅浅爬了一圈,才收回精神力,去了休息舱。
他不是很确定这是他到第六区的第几天,尽管指挥室四周的光幕会给他答案,可他完全懒得去计算,他只知道他已经困得不行了。
休息舱是个相对狭窄逼仄的空间,他在里面睡了个昏天黑地,醒过来的那一刻,他缓缓坐起身,突然说道:“啊,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了,那份资料,他拿到白塔去了,应该是在白塔的指挥室里面。
起先他以为接下来的日子会跟以前差不太多,解决危机,然后拥有几天完全自由的假期,休息得差不多了,再继续去解决危机……就这样不断地循环。
所以他完全可以找个放假的空闲时间去拿那份资料,把它交给丹郁。
但是却不是的。
就在这场突然的A级危机爆发以后,一切都变了。
以前B级以上的危机不会有很多,大部分时间其实都是在解决C级及以下的危机,那些很容易,最多就是数量多,需要经常在不同的哨塔之间穿梭而已。
可现在,B级危机的数量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还隔三差五就冒出来一个A级危机,搞得整个指挥处焦头烂额。
也正因为这样,余悸后来已经完全没有时间回主城了,经常,哨塔在哪里,他就在哪里的休息舱休息。禁闭区的博士也被迫经常出差,时不时来给几位指挥官检查精神力,并提供最优的精神力恢复方案,指挥官的饮食也开始受到严格的控制了。
这天,余悸刚从休息舱洗完澡出来,就看到博士摆弄着一堆仪器让他过去坐,余悸微微一笑,坐过去,抬起一只手,放在自己眼前看了又看。
博士问他在看什么,余悸说:“这枚戒指,我戴了三个多月了。”
这话是说他已经流连于各个哨塔三个月有余了。
他手上的戒指,以前可是一天一换的。
博士看了他手上的蓝色宝石戒指一眼,又抬起眼,看了他披散着的头发里面隐隐发着暗光的耳饰一眼,说道:“看来您对耳饰的要求没这么高。”
那是一枚黑色的耳钉,倒是没见更换过。
余悸后知后觉地抬起手,覆在那枚耳钉上,很轻地摩挲了一下,眸光低低地垂着,似乎在想些什么。
“对了,”在检查的间隙,博士说道:“我前段时间给指挥处提了一个建议,建议包括您在内的指挥官再多挑选一名助理,对助理的要求为擅长疗愈,这样才好及时帮几位指挥官疗愈舒缓精神力。这条建议已经被采纳,不出意外的话,您的新助理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投影在指挥室的光幕正中间弹出来。
那是一名S级向导的个人资料,也就是他的新助理。一张全然陌生的新面孔。
余悸转头冲博士看过去,问:“谁选的?”
“我选的,指挥处实在忙不过来了。”博士缓下语气,“看来您对这个人选并不满意。”
余悸没说话。
“不过,我想我有必要跟您坦白一件事,很抱歉,在没经您允许的情况下,我私底下去联系过丹郁先生。您知道,他的精神力很特殊,具备惊人的疗愈能力,我认为他其实很适合疗愈助理这份职位。”
“但他拒绝了。”
第 55 章
“不, 我对这个人选很满意。有劳我们的博士先生费心了。”
这话听得博士眉头都皱了起来。
“请问您一直都这么口是心非的吗?”
空气骤然安静了一瞬。
然后余悸动了,轻轻取下指间的戒指,随手放在一旁, 斜睨了博士一眼:“人生总不能尽如人意。”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博士不是很明白他在表达些什么,想追问两句, 可又觉得实在越界,就止住了这个念头, 于是笑了一笑:“您的人生,当然您做主。”
余悸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但听到博士的这句话,眸光有一瞬间变得悠远起来,过了好一会,余悸轻笑一声,“要是能就好了。”
甚至说得有几分苦涩, 一点都不像他这个人会说出来的话。
博士说:“说件很奇怪的事。”
余悸瞥向他:“什么事?”
博士:“您好像变了。”
“什么变了?”
“感觉, 您给我的感觉变了。”博士想了想,说道:“很难形容, 就比如, 以前我总是有点怕您毁掉我们努力保护下来的人类基地,但现在, 我有点怕您毁掉自己。类似于这样的感觉,很莫名其妙,是不是?”
是很莫名其妙。
余悸可没有自毁倾向这种爱好,他向来是毁灭别人的, 但他很好奇博士为什么会这么想,博士回答道:“因为您现在的状态, 很像是在切断一些能动摇您的羁绊。”
“……”
不知道是不是不太同意这样的说法,余悸很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再次沉默下来。
他想起系统说,如果攻略失败,会受到惩罚。
是怎样的惩罚呢?
是只惩罚他一个人,还是说,惩罚另外的事?比如,毁掉当初交易时定下的契约,让某种可能会发生或者已经发生过的悲剧重新上演。
前者他不怕,后者,他当然也不怕。他没有那段跟交易有关的记忆,也没有自己原本世界的记忆,他所谓的“不怕”是建立在如今的他身上的。
那么,当初定下交易的自己呢?
会怕吗?
他只是现在有点怀疑某种可能性,可信息还不够充分,中间不排除存在判断失误,所以他在等系统的下一次接入。
他或许别无选择。
想到这里,余悸突然没忍住笑了起来,他站在一个绝对冷情又绝对理智的角度,发现了“过去的自己”的弱点,如果时空交错,能和过去的自己相遇,他恐怕会笑着对“他”说:“人有软肋,可不是件好事。”
看,报应这不是就来了?
就是因为曾经的自己,才让如今的他,永远地被困在了囚笼里,不得解脱。
而还在检查精神力的博士看到这个无缘无故笑起来的他,面色凝了一下,然后垂下眼,在余悸的视角盲区点开通讯器。巴掌大的投影出现在掌心,在那上面,有条来自总指挥官的消息,问他:“余悸的情况怎么样?”
博士回道:“精神状态堪忧。”
检查结束后,余悸收到了来自总指挥官的消息,看着这条消息,他突然又笑了起来。
因为这上面写着,他有了两天时间的假期。
很好。
才两天,给他补觉都不够,也好意思叫做假期。只能说聊胜于无。
就这样,他一个人自己回了主城。至于那两位助理,哨兵助理被他留在了哨塔观测,向导助理则是被他派去了总指挥官那里。总指挥官的奉献精神太过强烈,以至于在所有指挥官里,只有总指挥官还没有向导助理,所以余悸觉得他可能比他更需要那位向导。
白塔。
余悸在他的指挥室里走来走去,这里翻一翻,那里看一看,最后朝座椅上一坐,开始陷入了沉思。
不在卧室,也不在指挥室,那么那份资料,到底是被他放到哪里去了呢?
他的东西没人会动,也没人敢动。
可这回他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他就这样慢慢往后靠过去,任凭四周的信息光幕流动,不断增加的待处理信件越堆越多,他也没管一下,就这么闭上了眼睛,意识渐渐沉入虚无。
在清醒与沉睡的交界点,忽然一阵剧烈的震动传来,他猛然睁眼。
他回到主城时是一个深夜,或许不是深夜,是临近天亮时的黑夜,总之天色很暗。这次一睁眼,天色已经亮了起来,从窗外透进来的那一束光痛得刺眼,刺得他下意识又闭上了眼睛。
震动持续传来,是通讯器的震动,他凭着感觉伸手去摸,然后再凭着感觉随便按了一下。
“很抱歉你的假期可能要延后了。”
这是总指挥官的声音。
余悸睁了睁眼:“知道了。”
是一场突然的两区危机。最近这样的情况有很多,先是其中一座人类基地陷入B级危机,在指挥官到来之后,临近一点的人类基地就会突然爆发A级危机。
要么指挥官死,要么人类基地沦陷。
很难说是冲着指挥官来的,还是冲着人类基地来的。后来指挥处给出了对应的解决方案,那就是不管哪座人类基地陷入B级危机,都必须有一位灵活一点的指挥官处在各个哨塔的中心位置,只要及时赶到,就能支援到位。
因为目前同时四个区出现B级危机的情况,暂时还没有出现。
新一届的Alpha们已经在禁闭区的安排下使用了哨向二次分化试剂,但是结果很不尽人意,这一年,没有任何一个Alpha分化成向导。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连余悸都压了压眉头。
他好像明白当初他分化成向导之后,以及在禁闭区表现出极为恐怖的攻击能力后,为什么指挥处会如此着急、如此偏向于他了。
如果人类基地再出现这样一位新人,他想他也会最大限度偏心的。
这可关系着他的假期。
来不及感到惋惜,军用星船一降落在哨塔,他就进了指挥室,强大的精神力瞬间扩散开来,往外不断蔓延,渗透进所有士兵的精神域。
等到这里的危机解除,余悸的头也疼得越发严重了,他揉着太阳穴往休息舱走,连走路都是全凭印象,眼睛也已经完全睁不开了。
指尖传来有些异样的灼烧感,他在躺到床上的那一刻,听到哨兵助理给说要去疗愈支援组临时借调一个向导过来,然后助理好像又说了些什么,他没再听进去,也有点忘了刚才好像想到了点什么事情。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久,精神域似乎很放松,他揉着额头站起来,突然闻到休息舱内有股十分浅淡的香味。
这股味道好像是,玫瑰冷香,但再一闻,却又什么也闻不到了。
然后余悸记起了点什么,在床头翻了翻,翻出舒缓剂,正准备撕开,忽然看到手臂上有一个微不可见的针孔。他看着那个位置,后知后觉地抬起手,覆在自己的额头,然后就把舒缓剂缓缓放了回去。
已经没有发烧了。
向导助理赶不回来,接下来还是那位借调过来的向导暂时替代向导助理的位置,在指挥室的时候,听到哨兵助理这样说,余悸很轻地点了下头,没说话。
哨兵助理以为疗愈支援组的所有人都是向导,可是他弄错了,这位被借调过来的Omega,其实是个哨兵。战斗能力有点堪忧,只能做到自保,可疗愈能力却很优秀,不输S级向导。
被哨兵助理再一次领进哨塔高层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一边领着往里走,一边小声交代道:“指挥官的听觉很灵敏,他现在应该已经睡着了,记得小声一点。”
然后把他领到休息舱门口:“丹郁,进去吧。”
休息舱内一片黑暗,丹郁环视了一圈,等到眼睛适应了里面的黑暗,才缓步走进去。里面的人好像确实睡着了,是朝着墙体的那一方侧躺着的,长发垂落下去,有一半都垂在床边,他只能看到余悸的模糊背影。
他在床边坐下,把余悸的手轻轻拿起来,然后小心翼翼放在床边,只用两根手指,覆压在余悸的掌心处,牵引着精神力触须,一点点渗入余悸的精神域。
休息舱就这么长时间地静谧了下去。
余悸的精神域已经很薄弱了,虽然比他昨天来的时候稍微好上了一些,可也算不上什么好消息。精神力在持续高强度过度消耗,即使每天疗愈舒缓,也赶不上精神域萎靡衰败的速度。
这大概就是那位向导助理每天都看起来面色很凝重的原因。
连丹郁的面色也不由得凝重了起来。
在得知他会暂时为余悸疗愈之后,那位向导助理还跟他主动联系过,除了详细说明了一下余悸的精神域情况,还说道,如果可以睡得好一点,多睡一点,心情好一点,或许可以有很大帮助。
但是余悸似乎睡不太好觉,心情也没见有多好。
他能感觉到向导助理说这话的时候,从声音里透出来的,深深的无力感。
他无声无息地疗愈,一点点舒缓着精神域的疲惫,过了很久之后,他忽然感觉自己的精神域好像也被另一道精神力渗透了进去,他愣了一愣,然后蹙眉说道:“这位指挥官先生,麻烦您别在我为您疗愈的时候还乱用精神力,可以吗?”
余悸似乎也微微凝滞了一下,过了一会才说道:“可以。”
是早就醒了,还是根本没有睡,丹郁无从判断,只停顿了一下,就继续为余悸疗愈。但很快丹郁就发现,虽然刚才答应了,可余悸的精神力仍旧飘散在四处。
丹郁欲言又止了一下,迟疑问道:“你的精神力,是收不回去吗?”
“有一点,”余悸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过分疲惫,“很影响你吗?”
“没有。那就这样吧。”
休息舱再一次安静起来,但没过多久,低沉又疲惫的声音就把这样的安静打破了,余悸说道:“那份资料,我不记得放在哪里了,没有找到。”
或许是种解释。
余悸说起话来十分缓慢,每说一句中间都有长时间的停顿,丹郁不确定余悸是不是说完了,在没有继续听到声音后就张了张口,准备说点什么,就在这时,余悸又说道:“要不,我凭印象再给你说一遍那份病历的大概内容。”
“你已经给我说过一次了,”丹郁压了压眉眼,声音也小声了一些,“说得一点都不好,在我听来只会觉得那真的是个精神病人的胡说八道。”
然后丹郁皱了皱眉,“你别说话了,你一说话我的疗愈速度都变慢了。”
余悸很轻地动了一下,或许是在点头。可没过多久,又传来了余悸的声音:“我听博士说,你拒绝了当我的疗愈助理。”
“是。”
回答得毫不犹豫。
“哦……”
余悸淡淡地应着,似乎没有要问为什么的意思。
然后余悸说:“拒绝了好像也没什么用啊。”
你看,你现在,又在做些什么呢?
第 56 章
丹郁的眉头几乎拧在了一起, 反驳道:“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了?”余悸问。
“就是……”丹郁想了想,说:“等你的助理回来了,就没我的事了。”
他只是临时被挑来替班的, 是暂时的, 所以不一样的。
“那他大概是回不来了。”
余悸这样说道。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倒还好,可这话从余悸嘴里说出来, 就莫名变得有点恐怖了,至少丹郁是这样觉得的, 几乎下意识的,丹郁问:“你要对他做什么?”
余悸缓缓翻过身,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这话问得可笑,所以很轻地笑了一下。而这样的轻笑看在丹郁眼里,却不由得连手都微微颤了一下:“还是说,你要我做什么?”
压在余悸掌心的指尖力度也大了些许。余悸又笑了一下, 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偏向疗愈系的S级向导数量不多, 总指挥官把最优秀的人都让给了我们,身边还没有适合的向导助理, 他去了会被博士要求暂时留下的, 至于我,”然后看了丹郁一眼, “我比其他几位指挥官的自愈能力要强一些,可以继续借调。”
这一次,是真的有在好好解释了。丹郁垂了垂眼睛,“所以你刚才是刻意那么说的, 你在故意吓我,是吗?”
“可能吧, ”余悸闭上眼睛,“谁知道呢。”
模凌两可的答案,和莫名其妙的恶作剧。
“我讨厌你。”
丹郁再一次这样说了。
余悸浅浅说道:“我知道。”
声音带着长长的尾音,语气一个字比一个字轻,精神域被疗愈舒缓的感觉很舒服,加上空气中淡淡的玫瑰味道,以及渐渐涌上来的困意,余悸没有再说话,呼吸慢慢变得均匀起来。
后半夜外面下起了雨,休息舱是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的,听不到雨声,但是可以看见打在外层玻璃窗上的水痕。
它们细细密密地流淌下来,让玻璃窗变得斑驳模糊,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模糊界限带来了某种程度的错觉,让丹郁看不清外面的景象,也看不清面前沉睡着的人。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再见到余悸,对方会是如此地心平气和,没有疏离他,也没有对他冷言冷语。
他几乎没怎么见过这样的余悸,这样看起来甚至有些孱弱的余悸。
收回精神力,他暂时结束了今天的疗愈。余悸的精神力触须还若隐若现地四散在周围,轻轻柔柔的,没有任何的攻击性,他用自己的精神力触须去小心触碰,对方还会像受到惊吓一样轻轻躲开,有点莫名可爱。
他走出休息舱,在舱门关闭的过程中回过头,看着里面一动不动的身影,突然觉得余悸或许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的无坚不摧。
余悸这一觉睡了有点久,没有突发的高等级危机出现,也就没人去打扰他,他醒过来的时候,时间都已经来到下午了。
真是睡了好长一觉。
走出指挥室,哨兵助理正在调度军用星船,他们得出发去下一座哨塔了,一座处在其他三位指挥官中心位置一点的危机哨塔。那里的危机等级暂时不高,如果等级不持续攀升的话,或许可以不用余悸出手。
除此之外,从助理通讯器中投放出来的光幕中,还有另外一个界面,那是疗愈支援组的名单,浮在名单上的,是一个陌生的S级向导面孔,旁边标注着“候选”二字。
看来丹郁是不打算继续为他疗愈了。
视线在那张面孔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然后余悸推开侧门,走到了哨塔外的阳台上,扶着栏杆往外看。
助理的效率很高,只是出来了不到两分钟时间,助理就推开了侧门,告诉他可以出发了。余悸点了点头,从远处苍茫的黑色雾气中收回视线,眼底的眸光在某一瞬间深了些许。
进到星船后,余悸一个人坐靠在靠窗的位置,微微垂着眼睑往窗外看,似乎在看些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看。舱门关闭,身后传来了搅拌调弄什么的声音,应该是助理在按着博士的配方给他准备特调营养剂。已经连续很长时间了,除了正常的三餐之外,他每天都得吃,吃起来没什么味道,寡寡淡淡的,但营养价值是最高的。
助理调好后,就轻轻放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但人却没走开,而是在他身边站着,似乎是想等他给一个反馈一样。余悸的嘴角微不可见地下压了一点,随手端起这碗营养剂,拿着勺子搅了搅,然后浅浅吃了一口。
这一口刚吃进去,他的脸色猛地一变。
超乎想象的味道瞬间蔓延。
真难吃啊。
他就没吃过这么难吃的营养剂。
余悸甚至立刻坐直了身体,忍了又忍才没吐出去,他抬起眼,往身旁的助理看过去,没想到这一眼看去,看到的却是丹郁的脸。
余悸:“?”
显然,他的反应全被丹郁看在了眼里,丹郁有些戒备往后退了半步,小心翼翼地问道:“很难吃吗?”
简直废话。
但余悸面色不改,倒也没有直接回答,视线在丹郁身上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圈,移开眼,语气克制又平淡,“你可以自己尝尝。”
丹郁走上前,在余悸的对面坐下,然后蘸了蘸,一放进嘴里,丹郁的面色就凝重了起来。他默默撤下这碗营养剂,点开通讯器,开始重新查看博士给的配方。
丹郁看上去似乎很纳闷。
后来丹郁又调了一次,味道跟刚才的不一样了,但是味道还是很怪,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想去让助理来调,在前后舱找了两遍都不见人,最后才发现助理原来是当起了飞行员。
会的技术可真多。难怪能考上指挥官助理。
丹郁求助无门,想了又想,就把那些不同成分的营养剂一起拿了出来,放在余悸面前的桌子上,然后在一旁投出配方,好声好气地说道:“你自己试试呢?”
余悸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然后看了看配方,按着配方上写的第一种营养剂,伸出手,指尖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最后落在一份淡紫色包装上,刚要把它拿起来,丹郁说:“配方上没有这个。”
余悸收回手,往后一靠,冷恹恹地盯着丹郁看。看样子是没那个耐心自己试了。
可丹郁却很奇怪地看了余悸一眼,又一眼。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一次到来了,他又开始觉得余悸不识字了。
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也不能说是不识字,更像是字认不太全,他还想起了余悸老是会看的那本儿童读物。
那本书就是用来学认字的。
遏兰家族的二少爷,从小生活优渥,再怎么也不可能认不全字。他甚至想起之前还在别墅的时候,余悸把通讯器给他,那时闻祈给他发消息过来,余悸就自己说了句:“看不懂,我字认不太全。”
他那时觉得余悸是故意那么说的,现在他开始觉得余悸说的可能是真话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
最后的最后,星船降落在哨塔,还是助理来调的营养剂,在他调营养剂的时候,余悸问道:“刚才在哨塔里,那个疗愈支援组的候选人员,是选来做什么的?”
助理回道:“替代丹郁进疗愈支援组的人。”
余悸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身为指挥处的一员,还是指挥官助理,权限已经很高了,这方面的人事调动是完全有权限的,甚至不需要给谁报备。看了眼已经走下星船的丹郁,余悸问:“问过丹郁的意愿吗?”
助理不知道余悸为什么要这么问,迟疑片刻后回道:“倒是没有问过。我只是觉得他很有能力,目前疗愈支援组里面没有比他更合适来为您疗愈的人,所以就直接跟他的长官要了人。”
余悸站起身,微微一笑,大步往外走:“做得不错。”
这座哨塔这边的危机等级如之前预料的那样,没有持续攀升,余悸连日来总是奔波耗损精神力,难得能轻松一次。他是轻松了,可他的助理和丹郁却不是的,两个人似乎是打算下去帮忙,可就在丹郁跟在助理身后准备走出指挥室的时候,助理停下了脚步,回过头:“丹郁,你还是别去了。”
丹郁:“为什么?”
助理看了眼似乎正在处理待办军务的余悸一眼,说:“近几个月突然爆发的危机很奇怪,我刚才看了指挥处发过来的哨塔观测数据,发现这座哨塔跟之前陷入两区危机的哨塔情况很相似,隔壁不远处就是另一座人类基地,我有点担心会有什么意外。趁现在指挥官有空闲,你多帮他舒缓一下精神域。”
“哦好,”丹郁点了点头,“对了,那份观测数据能发我一份吗?”
“指挥官那里有,你可以直接去他那里看。”
说完助理就下去了。
丹郁迟疑着回过头,正准备去找余悸,却发现余悸已经不在指挥室了,只有侧门那里微开着一道缝隙。
外面的风有些大,指挥室坐落在哨塔最高的位置,站在高处不管是往下看还是往远处看,视觉效果都很令人心惊,丹郁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一走出侧门,腿就不受控制地软了一下。
紧接着,手腕被握住,泛着凉意的体温弥漫过来,余悸回头看他,上下扫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别害怕。”
丹郁咽了下喉咙:“没有怕,只是第一次见,有点没反应过来。”
余悸“嗯”了一声,转过头,继续看向了远一点的地方,看了没多久,余悸点开通讯器,将光幕投到半空中,那上面是指挥处发过来的观测数据。
丹郁站在余悸身后一点点的位置,探着头去看这些数据,看着看着,视线突然越过光幕,落在了哨塔之下的一个熟悉身影上。
那道身影的肩头有只漂亮的半透明小狐狸,然后他看到那个人侧过脸,眼尾的泪痣露出来,正回过头,似乎要往这里的指挥室看。
回头的速度其实很快,可落在丹郁的眼里,就是被放慢到了无限长。是长此以往的不得见光,让他下意识慌乱起来,握在手腕上的力道似乎比刚才还要重上几分,然后突然一松,冰凉下滑,环入了指间。
就这样,余悸与他十指相扣。
然后他听到余悸似乎轻笑了一声。
是跟以往无数次那样的,不怀好意的轻笑。
丹郁当然不知道,余悸的脑海中,此时已经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电流声,以及紧接着的,响彻耳畔的系统警报声。
第 57 章
原沐生回过头, 视线还未落在某个固定的地方,肩头就被拍了一下。
他愕然回头。
是余悸的助理。助理说:“你得去休息了,你的精神体都快散掉了。”
“……”
哨塔, 指挥室里。
从外面进来以后, 余悸就一身冷肃地站在了信息光幕前,一动不动, 丹郁坐在离他远远的地方,一脸怒气地盯着隔音墙里的背影看。
好莫名其妙的一个人啊, 丹郁想。他不光这么想,他还这么说,但余悸只是抬起手,食指抵在唇上,让他别说话,然后打开了隔音墙。
“系统,你还在晕车吗?”
【……】
“我只是有点好奇, 一个连攻略目标的记忆都能随意删除的系统, 为什么会三令五申地强调禁止违背人设而已,哦, 原来是因为会把你叫出来啊。”
【……】
“早知道这样就能强制让你接入, 我该早点试的。”
【只不过是放置的一个锚点而已,你一旦有了异动就会自动警示我, 表示你正在触发限制,就算排除万难我当然也只能接入。那么请问,宿主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
“对,我遇到了困难。”
【宿主请说。】
余悸压低眸光, “我怀疑白月光想起来了点什么。”
【是吗?不可能啊,删除记忆最多只会剩下一点模糊画面, 没头没尾的,藏在记忆最深处,不会引起注意的,更不至于突然回忆起某段关键记忆。】
“是吗?”手指抚在蓝宝石戒指上轻轻摩挲,余悸问:“万一想起来了呢?”
【不会的。那段记忆对白月光来说还没到有可能会想起来的程度,宿主完全不用担心。】
偏过头,眸光瞥了不远处趴在椅背上瞪着他看的丹郁一眼。
系统这话说得真有意思。
没到有可能会想起来的程度。
那如果,到了某种程度呢?
“怎么会不担心呢?攻略失败可是会受到惩罚呢。”
【……】
【我怎么感觉你在套我话。】
“没有。你能说出来的,代表都是没有被保密条款限制的,我只是有些担心而已。”
【那宿主究竟在担心些什么?】
“当然是惩罚啊。”
“我的任务可从来没有失败过,担心惩罚,不是很正常吗?”
“所以,失败的惩罚是什么呢?”
可回应他的,是陷入某种程度沉默的微声电流,余悸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涉及到保密条款,无法告知了。既然被限制得这么厉害,那么,他想知道的答案,想必是无法从系统嘴里得知了。
于是他就没再继续问了。
系统不发声,他就安静地立在一旁,直到系统说道,
【锚点只能触发一次,在白月光面前崩人设的事,建议宿主还是不要再做了,否则只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最后,我想说,你的疑问,也曾是我的疑问。】
就这样,系统再一次断开了。
隔音墙内也长长久久地安静了下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隔音墙缓缓消失,余悸坐下去,打开通讯器,面无表情地点开了待办军务。这上面再一次堆积成了一个有些恐怖的数字,余悸一个一个地点开,又一个一个地处理,处理的速度很慢,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余悸说:“刚才的事……”
似乎是打算跟丹郁解释,丹郁安安静静地等着他说话,可却很久都没有听到下文。而余悸的指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顿住了。
丹郁不明所以地抬起眼,看到余悸在看他。
看过来的眼神是从未见过的复杂,里面或许包含了太多的情绪,但丹郁说不清楚,也看不透,丹郁为那道眼神感到不安。
他只知道他没能听到余悸接下来的解释。
就好像余悸突然牵他手是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一样,就那么被余悸给忽视掉了,这很让人恼火,也很让人烦躁。
余悸总是这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肆意妄为,从来不考虑一下别人的想法。真的很令人讨厌。但他去跟余悸表达不满的时候,余悸却还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一边处置着待办军务,一边说道:“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但如果实在不行,我倒有个解决办法。”
指尖微顿,余悸继续说,“我取消你的借调,你回你的疗愈支援组去。”
这句话带来了突然的静谧。
整间指挥室其实不算安静,信息流在光幕上飞速流动时,是有一点声音的,指挥室处在哨塔顶端,位置很高,可这次没开隔音墙,外面的声音会时不时涌进来。
那些声音汇聚在一起,嘈杂地响在耳畔,可此时此刻就是莫名的安静,静得好似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片刻的安静后,丹郁说:“好。”
然后站起身往外走,走得头也不回。余悸的眼睛也始终微微垂着,没有再抬眼看他一眼。
在他走后的很长时间后,余悸才动了动,然后很轻地叹了口气,恍如自嘲一般笑了一下。
他不知道系统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看上去什么也没说,其实什么都说了。说得明明白白,仔仔细细,生怕他领悟不了一样。
他跟系统常年相处陪伴,系统的言外之意,他当然可以听得懂。
没有人比他更懂。
系统无异于在十分直白地告诉他:是的,你的记忆被删过,你脑海中那些模糊的记忆片段就是证据。你突然看到了一整段曾经没有的记忆,那是因为那段记忆对曾经的你来说太重要了,重要到你必须想起来。
包括之前系统提醒他,在这个世界,会死,也是同一个道理。
系统一直在试着提醒他。
提醒他,这是你自己的身体,这个世界的原主死掉了,你不是停留在原主死去身体里的一抹意识形态,你是完整的自己,你完完整整地替换掉了原主的身份。
所以你会死,会真的死去。
他不知道系统这样提醒他有什么目的,但至少对他来说,他找到了对应的答案。
可是太晚了。
他缓缓往后躺过去,慢慢闭上眼睛,开始回忆来到这个世界后,所做的每一件事。想着想着,他甚至又开始笑起来了,笑得肩头都在震颤,可看起来又莫名可悲。
记忆的删除,让他丢失了一些东西,他也因此变成了一张白纸。后来,画在这张白纸上的第一笔,也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就是告诉他如何去当一个反派。
从此,他就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天生的反派。
思维逻辑,处事方式,从此种种,都是他。他的性格思维渐渐因此定性,就算所有的记忆都重新回来,也改变不了什么,他已经是如今这样的一个人了。
他凉薄,自私刻薄,我行我素,坏得一无是处……
多难听的词用在他身上都不为过。
不管什么事情,做了就是做了,在做出事情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后果了。明知后果是什么,却还是做了,就是他自己的选择了。
这样的他,不管落得怎样的结局,都是不值得怜悯的,他的所作所为,自然也不该被谅解。
是他应得的。
所以他从不求取原谅,也不需要原谅。
他抬手遮在眼上,冰凉从手背渗到额间,轻微灼热因此退却,一些浮沉的思绪也一点点被压了下去。
随着时间过去,哨塔危机也渐渐解除了。
助理让人把指挥官的晚餐送到了军用星船里,因为他收到了指挥处发过来的紧急消息,得赶时间,所以指挥官的晚餐也只能在星船里吃了。
他在整顿好一切后,撞上了在电梯口发呆的丹郁,“五分钟后我们得出发了,你先上星船帮指挥官调一下营养剂,我去叫指挥官。”
丹郁有些茫然地抬起脸。
“我……我要回疗愈支援组了。”
正要打开指挥室门的手一顿,助理回过头来,反应了两秒后,问道:“指挥官赶你回去的?”
丹郁垂了垂眼睛。
赶。真是难听的字眼。
丹郁犹豫了一下,正在想该怎么说的时候,助理就直接推开了指挥室大门,径直往里走,问道:“指挥官,丹郁的能力是疗愈组里最强的,目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您为什么要赶他走?”
这道不知轻重的质问就那么从指挥室传了出来,大门虚掩着,余悸睁开眼,目光忽然隔着远处的门缝,对上了门外的人影。
余悸沉默了一下,“我没有赶他走。”
“没有吗?”助理疑惑起来,“可他那样子明明就是……”
说着说着,助理就不说话了,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轻咳了两声:“对不起指挥官,我刚才心急了,我只是想说,您的精神域状态可能比想象中要糟糕一些,因为您身上四散的精神力触须比之前更强烈,也更有攻击性了,这种情况不是什么好事。”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我学过所有的向导理论,在这件事情上,您至少得听我的。”
再一次,余悸看了门外的人影一眼。
察觉到余悸眼底那一丝松动,助理立马说道:“我去跟他说。”
后来余悸不知道助理跟丹郁说了什么,余悸只知道走上星船的时候,看到丹郁在那里皱着眉头调营养剂。
余悸一声不吭地坐过去,星船缓缓上升,谁也没有说话,但是几分钟后,一份调制好的营养剂就放在了他的面前,余悸垂眼看着这份营养剂,面无表情地喝了下去。
然后余悸问:“一起吃饭吗?”
问得冷冷清清,毫无情绪,但这却是第一次,在吃饭的事情上,没有用命令的语气,是在询问,在征求同意。
余悸拿了份备用餐具放在对面,然后慢慢倒起了水:“我应该知道那份资料放在哪里了,等我有假期了,带你回去拿。”
“在哪?”丹郁问。
“公寓,”余悸说:“我后来去过一次那里,不出意外的话,那份资料被我落在那儿了。”
丹郁迟疑片刻,在他对面坐下来,然后犹豫着拿起餐具,就在这时,一筷子菜被放进了碗里,丹郁看着这份菜,微微皱眉:“我有点不喜欢吃这个。”
余悸:“那给我,我不挑。”
丹郁的视线先是落在碗里,后来移开目光,落在了余悸的脸上,丹郁注视着这张看不出情绪的脸,说:“等助理找到稍微合适一点的人选,我就回疗愈支援组。”
余悸把水杯往丹郁那边推过去,说道:“我刚才不是要赶你走的意思。”
“……哦,”丹郁埋下头,慢慢吃起了饭,吃着吃着,问道:“营养剂的味道还好吗?”
余悸微不可见地压了下嘴角,又很快掩上,别开脸,看向窗外,说:“挺好的。”
“建议下次你先尝尝。”
第 58 章
星船降落前, 宛如景点介绍一般,助理说那是一座十分老旧的人类基地,哨塔前面是荒原, 后面是一片未经毒素侵蚀的大型山林, 在山林往后很远很远的地方,才是民众居住的区域。
不知道是地形原因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那里很少被入侵,就算遭遇危机了, 也都是超小型危机,正因如此,哨塔高层的使用率为零,经年累月的,也没有任何指挥官去过那里,连S级的士兵都从来没有去过,所以指挥室也就一直保持着刚建造时的风格, 老旧且久远, 或许还存在一些年久失修的问题。
助理的那些话算是提前打一个预防针,想让人有点心理准备, 但其实说与不说都不重要, 因为并不会有人在意哨塔是老旧还是不老旧。
直到星船降落,舱门打开, 正准备一脚踏出去的丹郁突然慌乱地倒吸一口凉气,近乎下意识的,身体重心往后移,然后就那么往后坐了下去。
助理从驾驶室探出头来:“我可是提醒过的。”
说着打开驾驶室舱门, 挂在脸上的笑意凝了一下,重新关上门, 开始挣扎着推开后窗,妄图从座椅后面爬过来。
丹郁心惊胆战地扶着地面:“这哪是什么年久失修,这明明是高危建筑。”
停靠区向来宽敞,这里却不是,面积仅仅只够容纳一辆星船就算了,还高高悬在最顶端,星船停下来后就完全没了落脚地,面前唯一的一条路是通往指挥室的。可这条路也因为建造久远的问题,两边摇摇欲坠的保护墙因为突然的危机动荡,就那么脱落了,因此只剩下一条十分狭窄的道路悬在面前,路上还有许多新开裂的裂口,一眼望下去,左边是深渊,右边也是深渊。
不像是通往指挥室的路,倒像是通往地狱的路。
但很显然的是,助理的驾驶技术很厉害,因为舱门开启后,是正对着那条仅有且唯一的路的。
指挥官需要最全的视野,实时监控随时可能会失去信号,因此指挥室是必须要去的。如果不去的话,就只能时时刻刻用精神力去监测,这样的耗损,就算是指挥官也耗损不起。等助理终于从驾驶室出来,看到眼前这条几乎不能称之为路的路,眼睛里也渐渐茫然了起来。
丹郁问:“你既然技术这么好,那可以把星船开到指挥室上面吗?指挥室应该是有天窗的,或许我们可以从天窗进到指挥室去。”
助理有些为难地抿了抿嘴:“不太建议。”
“为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光幕从余悸的通讯器投了出来,显示的是实事监控画面,画面里,高悬在哨塔顶端的指挥室……
没有房顶。是露天的。
指尖在通讯器上轻轻点了几下,余悸想了想,说道:“那就把星船开到地面去,再坐电梯上指挥室。”
听起来很明智的一个决定。助理转头望向余悸:“没有电梯。”
“……”
丹郁试着问道:“那,楼梯呢?”
就这样,大约十分钟后,他们三个人就站到了哨塔底层,一起望着这座高耸着的、一眼望不到头的哨塔。
很难想象,在一个随时可能面临异种入侵的世界里,居然还有一座人类基地的哨塔,能落后到如此地步。
简直不可思议,也无法理解。
等他们从哨塔底层爬到了高层的时候,这里的危机等级,也从临近B级爬到了正式的B级。
这样的情形,莫名有一种不管是人类还是异种,都有在好好努力的感觉。
当然,最终的结果当然是人类胜出,毕竟指挥官来了。
不过这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在解决B级危机上,指挥官损耗过大的,不是精神力,而是体力。
危机解除后,助理一个人从指挥室走到了楼梯间,自行主持了一场指挥处会议,对着负责监测的、统筹的……等等所有人,骂了好一通,情绪才平复下来。
开完会返回指挥室时,发现余悸的精神力触须四散得更多了,似有一种精神力要冲破精神域外壁的决堤感。
助理的心提了起来,而紧接着,丹郁坐过去抓住了余悸的手臂,几乎就在这一瞬间,那些外泄的精神力就开始快速回溯。
看他们两个现在似乎不太方便转移地方,助理就一个人下去了。
余悸身体微倾,抬手放在桌上,单手撑脸,垂着眼睛似乎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抬起眼睛,在抬眼的那一刻,有意无意的,视线落在了覆在手臂上的手上。
指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戴,但那里似乎还有一圈淡淡的戒痕。
再过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此时的天色显得有些过于黑,露天的指挥室里,也有些过于冷。
冷风一阵又一阵地吹过去,覆在手臂上的那股温热体温似乎也一点点凉了下去。
余悸问:“冷吗?”
覆在手臂上的手微微紧了一下,“不冷。”
余悸说:“可我有点冷。”
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疲惫。
丹郁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开始往四周张望起来。露天的指挥室太过贫瘠,没有可以用来御寒取暖的东西,这是丹郁见过最离谱的指挥室。
丹郁想问要不要下去,可是这座哨塔太高了,上来一趟筋疲力竭,余悸又刚消耗了大量精神力,应该没什么余力再走下去了。
正在丹郁纠结着想办法的时候,余悸说道:“坐过来一点。”
丹郁再次一愣。
有些不太自在地咽了咽喉咙,嘴唇也抿了又抿,最终,丹郁朝余悸挨了过去,整个过程也算不上很慢。
余悸坐得随意,单手撑脸,身体有些微斜,以至于丹郁一靠过来,就贴在了余悸肩膀往里一点的地方。
这是一个相对和缓的位置,再往里一点,会显得亲密,往后一点,又过于疏远。
不远不近,在过分寒凉的夜晚里,恰到好处。
然后余悸放下手,把头枕过去,枕在手臂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是真的累了。
余悸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搭在一旁的手有些莫名的束缚,似乎有人在给他检查些什么。一睁眼,被大亮的天气刺了下眼睛,他缓了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
身前是摆弄仪器,正为他检测的博士。
余悸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环视了一下周围,没看到丹郁和助理的人影。
视线回来的时候,正好对上了博士的眼睛,博士突然一笑。
坐直身体,然后往后一躺,语调散漫,“我们的博士先生很高兴啊。”
“如果我说我是被气的,您信吗?”
余悸垂下眼,看了看环在手臂上这些看不懂的仪器,以及一些浮在空中的看不懂的数据,“因为我?”
“不,”博士扶了扶眼镜,严肃道:“因为这座哨塔。”
危机的肆虐,使得只要指挥官解决了一场B级及以上的危机,博士就必须得去检查指挥官的精神力状态,这是首要任务,其它不管什么事都得往后挪。
不过是经常出差,倒也算不上什么,但他还从来没想过,得被迫爬这么高一座哨塔。
余悸笑了一笑,“我的助理昨天也很生气。”
“那您呢?”博士问:“生气吗?”
“没有,”余悸耸了耸肩,“我一般不为这种小事生气。”
博士说:“那您脾气还挺好的。”
这话说得太过正经,也太过尊敬,一时之间,余悸都不知道博士是不是在揶揄他。
嘀、嘀……
仪器的声音时不时响一下,间隔的时长没有一次是相同的,最后一道声音传来后,博士开始一点点取下仪器,说道:“精神力状态还不错。”
这话听得余悸笑了一下。
“你可真爱说笑。”
弥漫在这间指挥室里的精神力触须已经快溢出去了,他一点都收不回去,博士竟然说精神力状态不错。
“我一般不说笑,”博士说:“比起其他几位指挥官,您的精神力状态确实不错。”
余悸脸上的表情敛了起来。
“无需担心,全都在可控范围内,”博士收起仪器,恍如安慰一般,说道:“请相信我的专业能力,也请相信你们各自的疗愈助理,他们心里有数。”
相信。多么稀奇的字眼。
但好像也不是特别的稀奇。
他慢慢收回心神,目光散乱地落在身前,后来视线渐渐聚焦,他才注意到有件衣服搭在自己的腿间,是丹郁的外套,但他刚才坐直身体的时候却没有注意到。
是他睡着后,丹郁给他披上的。
指尖捻着衣服布料,面前的光幕跳出一个定位提示,上面显示定位正在去往附近的一座人类基地,那里正在遭受D级以下的危机。
那则定位是他们的军用星船,大约是助理和丹郁去帮忙了。难怪没看见人影,原来是去处理小型危机了。
D级以下,轻轻松松。
他百无聊赖地看着那道闪动着的定位,移动的航线正在逼近危机中心,目光在那座基地与这座基地之间扫了几眼,突然,余悸脸色一变,立即给那辆星船发布命令:“立刻回来!”
声音是少有的严肃与急促。
可通讯刚一接通就断了信号,对面只传来一阵杂乱的电频声音。
而与此同时,仅仅只是在一瞬间,那座危机等级为D级以下的人类基地,危机等级突然开始直线飙升。
散乱的黑暗从天边升腾而起,一点点蔓延,几乎吞噬了整片天空,余悸猛地站起身,转身往指挥室外走,可他刚一开门——
却看见丹郁拿着杯调好的营养剂往他走来,身后是助理那张面色诡异的脸。
第 59 章
可怕的威压感倾覆而来, 散在四处的精神力触须也带着超越以往的强烈攻击性,丹郁脚步一顿,连带着对面的余悸也是身形一顿。
短暂的静默间, 丹郁倾身往前, 试探着伸出手,握住余悸的手臂, 立即将精神力渗进余悸的精神域,一点点将暴躁的触须安抚舒缓下来, 然后问道:“你刚才是在叫我们吗?”
“出什么事了?”
丹郁问。
危机警报在光幕上拉响,博士站在那里,面色凝重。丹郁很快注意到了,迈开步伐,急急往里走,余悸先是站在原地没动,后来丹郁往里走, 明明没怎么用力, 竟就这么把余悸也给拉了进去。
“竟然真的是两区危机,”丹郁看着那座危机数值不断攀升的人类基地, 走过去调出一个界面, 将所有数值下载下来,继续说道:“那我们的星船肯定是回不来了。”
声音中带着些遗憾。余悸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然后丹郁问助理:“去那边支援的另一位指挥官多久能到?”
“二十五分钟,”助理说:“托了这座哨塔的福,我们估计会比他们晚半个小时。”
“那我们得赶紧下去了,”说着关掉通讯器, 然后把营养剂塞进余悸手里,同时拉着余悸往外走, 还解释道:“那边的小型危机发生后,我和助理就有点担心,所以给星船开了自动探索模式过去观测,接收到的观测数据显示没有出现任何的异常,所以我就去调营养剂了,没想到突然就……”
丹郁好像很想不通。
余悸一言不发地听着,若有所思,丹郁没听到余悸说话,就回头看了余悸一眼。在相对昏暗的楼梯间里,他看到余悸的表情似乎有点不一样,但定睛再一看去,却又看不出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博士并非军方人员,不会跟他们去往危机区域,急着从哨塔下去的,只有他们三个人。助理远远走在前头,急着去调度军用星船,渐渐地,跟余悸和丹郁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
是余悸刚才的精神力扩散得太不同寻常,加上接下来还要去另一座哨塔,或许又是一场苦战,所以丹郁始终没有松手,牢牢地握着余悸的手臂,争分夺秒地为余悸舒缓精神域。
余悸的精神域没有出什么问题,可是刚才的状态太可怕了,丹郁渗进余悸的精神域,一边舒缓,一边认认真真地检查起来,看是不是精神域外壁某个极其微小的地方出现了破损。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那上面,以至于后来余悸低低沉沉地说了一句话,他也没听清,就胡乱地应了一下。
余悸说:“要不还是把你关起来好了。”
应完很久之后,丹郁也终于全面检查了一遍的余悸的精神域,发现确实没有出什么问题后,才后知后觉地问:“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但是余悸沉默了。
没有听到回复,丹郁也没有再问,只会觉得那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于是继续为他舒缓起来。
“我刚刚说……”
余悸的声音再次响起,丹郁抬眼看他,“说什么?”
楼梯间的光线不好,可那双眼睛抬起来,眸光却亮得惊人,在昏暗的空间里,恍如亮起的星星。看着这双眼睛,余悸说道:“我说……”
顿了一顿,“小心看路。”
“哦哦。”
临时调度另外的军用星船需要一点时间,从哨塔下来后,余悸和丹郁就在哨塔旁的空地上站着等助理。
等着等着,丹郁发现余悸还没有喝营养剂,就提醒了一下,谁知刚一提醒完,星船就到了。
就这样,他们匆忙赶往了附近的那座人类基地,最终那里的危机等级攀升到了临近A级的程度,好在是两位指挥官共同协作,又去得及时,因此才没让基地全部沦陷。
到最后丹郁也不知道那份营养剂,余悸究竟有没有喝。他只知道危机解除后,余悸收到了休假通知,时间是五天。
看到这则通知的那一刻,连丹郁都松了口气。
太好了,他想。
夜以继日地群体支援,抑或是群体操控,就这样持续性地过度使用精神力,真的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
就比如另一位指挥官,面色随着支援时限的拉长而变得愈发苍白,眉头也总是紧紧皱着,看起来焦虑得不像话。反观余悸,冷静随意,淡然处之,还时不时笑看着另一位指挥官摇摇头,有时笑得玩味又戏谑,有时又好像笑得很温和,总之是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只有那逐渐紊乱的精神力,不可控地四散出去,才隐隐约约露出了几分破绽,丹郁也因此才能推断出余悸的状态究竟是好,还是坏。
“你要去休息舱睡会儿吗?”
另一位指挥官已经去休息了,丹郁走过来问了一问,余悸抬起眼,看到的是丹郁端着个水杯,正在拿营养剂。
看来是又要调了。
余悸压了压眸光,没说话,丹郁翻出营养剂后,放下水杯:“我先出去多接点热水过来,你再等一等。”
余悸记得他好像没告诉丹郁他去不去休息舱,怎么丹郁就让他“再”等一等了,他记得他也没说要喝营养剂。
静默片刻后,余悸看了看四周,似乎在找些什么,注意到门口的忙碌身影后,余悸扬了扬下巴:“过来。”
助理立刻关掉通讯器,快步走进来,他来得很快,进来后发现余悸的目光落在那些营养剂上,眉头还有些微皱,就问道:“这些营养剂是有什么问题吗?”
余悸很轻地摇了下头,问:“你教过丹郁调这个吗?”
“没教过。”
没教的话就教一下,或许余悸是想这么说,但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助理说道:“但他看我调过。”
丹郁的学习能力应该是不差的,煮海鲜粥这件事就算了,可以先揭过不说,可这只是营养剂,明明博士给的配方就在那里,甚至照着遏兰衡的调酒配方都能准确配出“淡季”,可为什么换成营养剂了,味道就能难以形容到那种地步呢?
余悸对此很不解。
他甚至还特意观察过,丹郁没有放其它任何不该放的东西在里面。
也许是余悸看起来太困惑了,助理很快就意识了点什么,想了想,说道:“在上一座哨塔,您在指挥室休息的时候,我看丹郁调过,他的调法……”
余悸微垂着的眼睛抬了抬,看向他,只听他接着说道:“没有问题。”
调法没有问题。
“……”余悸眼底的困惑似乎加深了,“是吗?”
助理说:“是的。因为在博士给的配方里,每种营养素的比例都不是固定的,只给了一个大概区间,只要份量在那个区间内,就都是可以的,丹郁调的营养剂完全符合要求。我亲眼见过,是真的没有问题。”
“……”
说着说着,余悸注意到助理的表情有点管理失败,嘴角似乎想上扬,但很快又压住了。这样子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怎么了?”余悸问。
助理轻咳一声:“其实调营养剂比较依靠直觉,我想大部分人都知道按怎样的比例调制可以让口感没那么复杂,毕竟那东西很常见,尤其是对军事学院的人而言。可是丹郁他……他很神奇,不知道是对此完全没有概念,还是说他有一番自己的理解,如果非要我说的话,我更倾向于后者,毕竟他的悟性很强。”
“但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丹郁他,天赋异禀吧可能。”助理的嘴角再一次下压失败,忍了又忍才压下去,继续说道:“那您,喝得惯吗,他调的?”
“……”
看得出来,助理在极力为丹郁找补了。脚步声由远至近,余光里的丹郁端着热水走了进来,余悸回道:“挺好的。”
助理:“那就好。”
于是,喝完营养剂后,余悸回到了休息舱。五天假期,不可多得,余悸想,去哪儿呢?他就那么百无聊赖地想着。时间过去了很久之后,丹郁才进来为他疗愈,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余悸突然问:“怎么这么晚才来?”
丹郁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轻微的沙哑,“博士来了,说那位指挥官的精神域状态不太好,让我也腾点时间去帮着一起疗愈一下,接下来的几天我应该都要去帮忙了。”
“难道我的精神域状态很好吗?”余悸对此表示疑惑。
覆在手臂上的手很轻微地动了一下,丹郁说:“比他好很多很多。”
余悸:“那为什么我有假期,他没有?”
“因为他必须留下来接受疗愈,而你可以去放松一下,休息对你来说才是最重要的。”说着说着,丹郁脸色变了一变,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但他欲言又止,几度犹豫才开口:“你的假期……怎么安排?”
“不知道啊,”余悸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意见吗?”
丹郁问:“你会回主城吗?”
这话问得太试探了。
余悸知道他想问什么,那份资料。
“你想说,如果我回主城的话,就把资料顺便带给你,是吗?”
“是。”
跟在这道声音之后的,是一声来自余悸的,意味不明的轻笑。
丹郁对这样的轻笑都有点应激了,下意识朝着余悸看过去,可余悸的表情总也没有太大的变化,笑也好,不笑也好,都看不出那个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然后他听到余悸说:“可我上次答应的,是带你一起回去拿。”
是一起,而不是他一个人。
第 60 章
疗愈时很需要注意力, 另一位指挥官的精神域情况实在太糟糕了点,丹郁在那边消耗了许多的精神力,状态已经没那么好了, 此时的注意力大部分都放在为余悸舒缓精神域上, 思维也就稍微迟钝了一些,后知后觉的。
起先他甚至有点没懂余悸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后来慢慢反应过来了,可又有点想不起来, 余悸究竟什么时候那样说过。
“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丹郁看起来有点怀疑他,“其实你根本没想起来放在哪里,你是在故意拖延,不想给我。”
故意拖延,倒是没这个必要。虽说余悸确实没想起来,可基本能确定是在那里了,丹郁的脑回路, 可真让人好奇, 好奇到,余悸甚至问了一问:“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个问题让丹郁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迷茫了起来, 后来丹郁低低地说了一句:“是啊, 为什么呢……”
丹郁是在问他自己。
余悸听见了,于是也这么问:“是啊, 为什么呢?”
丹郁:“……”
余悸有假期,他没有,他得继续留在这里疗愈另一位指挥官,这不是余悸操控的, 所以也就不是故意拖延的,这意味着余悸或许并没有不想给他的意思。丹郁很轻地叹了口气, 不说话了,继续为余悸舒缓起来,可过了没一会,又忍不住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我也去?”
“你一个人不可以去吗?”
“是不认识去那里的路吗?”
“还是那里的走廊太黑太空旷所以你害怕了?”
“……”
阴阳怪气的本事还真不小。余悸笑了笑,没说话。
这座哨塔遭到了一点轻微的损坏,休息舱的隔音效果变差了一些,入夜之后,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在里面也能把雨声听得很清楚。
这样的雨声让人觉得舒适,余悸看着不断打在玻璃窗上的水痕,突然出声:“你那个孤儿院的弟弟……”
丹郁抬眼看他:“嗯?”
“他叫什么名字?”余悸问。
“我不记得了。”丹郁移开眼,也看向了玻璃窗的方向,缓缓说道:“名字不记得了,模样我也不记得了。”
一觉醒来,弟弟消失了,两个人相关的记忆也开始褪色,他能感觉到那个人的一切都在脑海中剥离。他仍然记得那天醒过来,他到处找人,找不见,抓着孤儿院的每一个人不断地问:“他在哪?你看见他了吗?你不记得他了吗?就是他啊,就是那个……”
可是……“他”,是谁呢?
他不知道。他说不出他的名字,描述不出他的长相,但他跟那个人之间的所有记忆,他都是记得的。他知道有这么个人。
“那你,为什么非要知道他的消息呢?”余悸又问。
覆在手臂上的力道紧了一下。
余悸垂眼看他,慢慢说道:“不记得他叫什么,也不记得他的模样,你跟他只有小时候的一小段共同回忆,他也不是跟你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孤儿院的小孩那么多,后来走的走,散的散,即便消失的方式和他不一样,但也都从你的生命里消失了。”
“那么,究竟为什么,你偏偏那么在意他呢?”
他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呢?
一直以来,丹郁说的那些话,都不足以支撑丹郁必须要找到那个人消息的理由。可跟上次一样,丹郁沉默了,可同时,似乎也陷进了某段回忆。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但是,你在意他,可能他一点都不在意你。在你四处寻找他的时候,他可能已经完全把你忘了,他甚至很可能一直都过得很肆意,又或者,万一他后来回来了,但他恶事做尽,已经变成了……最坏的那种人。”
说着说着,余悸笑了起来,眸光重新汇聚,对上了丹郁看过来的视线。
他看到丹郁的眼神很幽怨。
然后丹郁有些愤愤地说:“你一个人去把那份资料拿来给我,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余悸还是笑:“可我又不想知道了。”
丹郁:“……”
丹郁:“你这个人……”
丹郁被气得说不出话。
雨下了一夜,到了第二天也没有停,甚至还愈发有变大的趋势,后来连续几天也都是这样,雨下个不停,空气里全是湿气。尽管雨下着,可其实也不会影响星船的飞行,丹郁在又一次调着营养剂走进休息舱的时候,就有些忍不住了,问道:“你真的哪也不去吗?”
正漫不经心处理待办军务的余悸抬起眼,瞥了丹郁一眼,很快又重新看向面前的投屏,“那要是我去了,这些待办你帮我处理吗?”
丹郁:“……也不是不行。”
余悸又看了他一眼。
但这一眼,目光聚焦在了丹郁手里的水杯上,余悸接过水杯,随手把通讯器朝着丹郁一扔,然后站起身,一边慢悠悠地往外走,一边对外面的助理说道:“去,帮我安排回主城的星船。”
丹郁握紧通讯器,笑意染上眉梢:“你会去白塔吗?”
这话问得还是一如既往的试探。
余悸:“猜猜看。”
离开前,助理拿了个通讯器给他,余悸问:“你的吗?”
“丹郁的,”助理说:“我给他的通讯器加了权限,这上面也能收到指挥处消息,您带着这个走,问题也不大。”
余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通讯器其实是一个相对私有的东西,余悸不介意把通讯器给丹郁,是因为他的通讯器里没有什么秘密,最多也就是遏兰衡会给他发两句无关痛痒的慰问,但每次也都被他给清除了,至于其它的,倒还真没有。
可他没有,不代表丹郁没有。
看着掌心里的通讯器,余悸不经意地压了压眸光。星船缓缓上升,余悸垂着眼睛往一点点缩小的哨塔看过去,标注着“五十一区”这几个字的哨塔困在雨里,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哨塔离他越来越远,他一直看着,直到再也看不见。
辗转好几个月,终于再一次回到主城的感觉,还挺不错。从星船走下来,看了眼白塔,又看了眼对面的军事学院,视线移开的时候,还顺带着扫了眼远处的街区。
生活在主城的人,可真是幸运。
连余悸都不由得这么想。
一回别墅,就收到了遏兰衡派人送过来的几枚戒指,余悸随手拿起一枚戴在手上,点评道:“还是太素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过得十分地闲散惬意,指挥处发来的各种消息里,也都没有要紧的事,真是一个很不错的假期。假期的最后一天,他洗完澡后,在花园里闲逛了会儿,坐在了花墙前的吊椅上。起先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看花朵,后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垂眼看向了身侧的位置。
吊椅在空中晃啊晃,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突然拿出了通讯器,然后点开。
随便划了几下,他莫名一笑。
空白程度跟他的通讯器有得一拼。
但划着划着,他的手停住了,他看到有个空白的通讯号被标注了不一样的颜色,置顶在了最显眼的位置。那个通讯号显示已经好几个月都没有上线过了。
他奇怪地点开,里面的消息记录一弹出来,看得余悸微微一愣。
这是他那个随便弄来的专门联系丹郁的号。
丹郁竟然没有删掉,里面的消息也是,竟然每一条都还在。指尖在投影上轻轻捻过,看着看着,余悸关掉了通讯器,站起身,往他的私人星船走去。
驾驶员收到的目的地是白塔。
就这样,余悸去了白塔的公寓。一进去就看到了搁在床上的资料。
果然被他放在了这里。
资料上有一层淡淡的尘埃,余悸走过去把它拿起来,轻轻抖了抖,灰尘飘散在空中,惹得余悸皱起了眉。他侧了侧头,注意到整间公寓也是布满了尘埃。
这些尘埃竟让他莫名有了种此去经年之感。
突然,一道震动从掌心传来,很轻,就一下。
是通讯器的紧急消息通知。
余悸随手点开,消息界面弹出来,“五十一区沦陷”、“指挥官牺牲”、“放弃五十一区”这几条句段尤其惹眼,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看着看着,指尖猛地一紧,手中的资料也被他抓得破损开来。
五十一区沦陷了,那里的指挥官牺牲了。
掩在通讯器那头无法接通的提示音里,是指尖不受控制的震颤,和后知后觉的心悸。
与此同时,白塔的指挥处。
助理的声音几乎响彻了指挥处:“我说!立刻!安排救援!”
“危机等级太高了,”文职人员调出监测数据:“五十一区不符合立即救援的要求。”
“基地沦陷后就立刻降到了C级,区区C级,你管这叫等级高?”
“C级还不高吗?”助理的声音大,文员的声音也跟着大了起来,很气恼地说道:“你是不是以为你当上指挥官助理,跟着指挥官处理过几次A级危机,B级危机都当家常便饭,所以就以为C级什么都算不上?那些危机是你处理的吗?你以为你搞得定C级危机吗?”
整个指挥处会议,只有他们两个在吵架,参会的其他人都坐在下面一言不发,就算偶尔有发声的,也是支持文员的。助理觉得跟这些不前往战区的人真是无法沟通,于是也调出实时数据,“目前所有基地情况良好,不存在战力紧缺的问题,五十一区沦陷的时间不长,危机等级又一直在下降,不现在安排救援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行!”
话音刚落,会议室大门被猛地推开,一股令人胆寒的压迫感突然袭来,有什么看不太见的巨大怪物也突然盘踞在了整座主城上空,正盯着这间会议室看,天色也因此添了抹诡异的绯红。
危险气息弥漫在空气中,会议室瞬间噤声,依附在所有人身边的精神体都被迫散了干净,余悸面无表情地走进来,一步步逼近文员,文员被吓得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在余悸慢慢走近的过程中,他几乎动也不能,只能看着余悸越走越近。
余悸走过来,提起他的衣领,随手往墙上一抵,“安排救援,就现在。”
语气很轻,带着不容反驳的命令,可眼底的黑暗却几乎要把人湮灭。
“是、是……”
敢说一个“不”字的话,文员觉得自己可能会死在这里。后来,文员着急忙慌从地上爬起来,赶紧去安排救援事项,紧接着,余悸离开了会议室。
压迫因为余悸的到来而来,也因为他的离去而渐渐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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