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


    陈长安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大公子的印象只存在于父亲昔日给他写的信里。


    那信中的字里行间虽然没有表现太多对这位大公子的情绪, 但陈长安也能感受到对父亲这位大公子其实是有些微词的。


    自从几年前父亲随老东家回了白檀镇养老后,晏家在胥州的产业并由他代为管理。


    虽然胥州这个地方作为大燕数一数二的繁华之都,每年成百上千的商旅会途径此处。商队需要休息, 需要吃饭,需要娱乐, 那么客栈, 酒楼,妓院就多。


    这座城里想要挣钱处处都是机会, 来自四方的珍奇异宝会堆满胥州城内每一个集市和商铺。


    香铺也是如此。


    胥州每年新开的香铺如雨后竹笋,不过每到年关倒灶的香铺更是数不胜数。


    自从老东家从胥州离开回去镇上后,陈长安就知道他们东家的经营重心早已不在胥州,也许老东家年轻时在胥州也想开创一番事业, 然而胥州的铺子始终没有多少起色, 属于饿不死但也发不起来。


    若不是因为先前在常秀街的铺子位置很好,就算不怎么费心管理,每年还是有很多客官来店里。


    陈长安道, 即便那个铺子没有卖出去, 每年都在增加的店租也是一个不小的问题,尤其是店里收入不增, 而那位二公子和晏夫人经常来胥州的铺子带走大量的银两, 所剩下的收入堪堪维持正常运营。


    店里原本的众人都很清楚, 等再过几年,店铺收入就会连店租都交不起,所以有打算的, 早就离开了, 剩下的也是写对铺子有感情的老伙计和新来的青涩的毛头小子。


    陈长安并不知道为什么老东家没有将产业交给他素来宠爱的二儿子,而是给了这个之前一次也没有来过胥州的大儿子。


    但是他仍旧有条不紊地将铺子目前的情况说给他听, 也委婉地提出了建议。面前的人听得很认真,甚至还将他所说的几点记了下来。


    “我知道了。”晏辞看着纸上的字迹,“这些天店里的事还要你来打理,至于生意上的事,我会想办法。”


    至于怎么想办法,当然是得先从调查附近的市场走起。


    晏辞站在门口,不时有路人从他们店门口经过,到旁边的药铺抓药,周围的店铺大抵都是凌乱着堆满了中药材的药铺,那些铺子前面架起的药炉里升起苦涩的药味弥漫着整条街。


    陈长安说的没错,除了抓药的人,恐怕没有什么人会往这条巷子走


    晏辞回到北康坊,惜容已经烧好了饭菜,布置好桌子。


    “今天又去秦府了?”


    顾笙点了点头,让流枝把从秦府带回来的东西拿给他看:“外老夫人又让人送了几匹流光锦过来,还说明日让人过来给我们量定衣物。”


    他看着低头吃饭的晏辞,顺手把一缕滑落的发丝别在他的耳后:“夫君,老夫人和叶夫人还问你这几天怎么没去府上,要我明天带你一起过去。”


    “而且,小舅舅他还差人来找过你几次,不过你都没有在。”


    晏辞正吃着饭,被顾笙这个萌萌的叠词呛得差点喷出来,顾笙赶紧站起来给他顺气。


    “他找我做什么?”


    “小舅舅说,他要带你出去玩。”


    晏辞心想,他刚刚才知道自家铺子的窘况,现在哪有心情吃喝玩乐?


    这些天他一直在胥州几处最大的香铺观察,见那些个铺子无一不是祖上扎根胥州,发展两三代,到了如今已经形成了从采买原料到出售一整条完整的链条,根本不是学就能学会的——


    晏辞按照地图看了看原先那间店的位置,位于花街的另一边的街道上,旁边就是东西交错的大道。


    日落西山后,夕阳的余晖再也遮掩不住州府之中的万盏灯火,街边商贩摊子上高高挂起的灯笼可以将夜晚照的如同白昼。


    晏辞坐在车里盯着那点着灼热火光的街道看了许久,脑子里快速思考着。


    不一会儿,街边忽然响起了旋律欢乐的胡乐,人群中有着红发和雪白皮肤的美人跟着音乐飞快地旋转,艳丽裙摆在半空中画成一朵炙热的大丽花,浑身上下的金色首饰随着舞步叮当作响。


    在那些装点漂亮华贵的马车路过时,异族美人用不太流畅的异族语言讨赏,听到几声碎银落在地面的清脆响声后,立马笑靥如花地道谢。


    怪不得陈长安说以前的那件店即使不费心管理都可以年入千两,这么大的人流量,连路边的乞丐一晚上都能讨要几百文。


    他又朝来时的方向看了看,灯火越往那边就越阑珊。


    晏辞低头就着花街传来的灯火看着手里的几张纸,陈长安的话还在他脑子里回响。


    “原本店里的香师们都是和老东家一样,坚持制作传统香品的,不过自从铺子变卖后,最开始一段时间还有人留下,不过因为年前几个月,收入太差发不起工钱,能走的都走了。”


    …


    “公子——”


    一个少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回过头,看见一个穿的轻薄的哥儿正动作熟练地扒着窗,手指已经勾上他的衣袖,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他的目光让晏辞产生了一种自己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儿肥肉的错觉:


    “公子,奴看你许久啦,怎么不进去?”


    晏辞思绪被打断,下意识要开口拒绝,却见小哥儿笑嘻嘻地打量着他,然后道:“公子是前几日和秦二爷说过话的公子吧,奴记得你呢。”


    晏辞愣了一下,听他这语气似乎很熟悉秦子观不对,应该说整条街的哥儿都很熟悉他那幺舅。


    他还没有开口,忽然旁边又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晏公子。”


    晏辞闻声看去,只见不远处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面容英朗的少年,面带微笑看着自己,身上穿着秦家那深色的质地上乘的家仆衣服,但是又和之前去晏家接自己进秦府的那个家仆的衣着不同,看着更为精致一些。


    一见这人,那扒窗的哥儿连忙放下手,趁着他赶人之前跑掉了。


    晏辞探头问道:“有什么事吗?”


    那秦府小厮上前一步,对他行了一礼:“回公子,小人名唤琳琅,奉二公子的命令,在这里等候晏公子。”他指了指身后热闹的花街,“二公子说,等到晏公子的马车经过的时候,就让小人带公子过去。”


    “他怎么知道我会经过这里?”


    琳琅笑道:“晏公子有所不知,您身后这条路到了晚上只有向南这处是有灯火的,公子说您一定会走这条路回府。”


    来之前,晏老爷便拉下老脸和他这几乎没什么联系的亲家母写信,就是为了晏辞到了胥州以后有个依靠,至少别太快饿死。


    秦老夫人或许因为对早已离世的幺女的亏欠,对他和顾笙这两个素未谋面的外孙和外孙夫郎也是很关切,还特地让自己的幺儿带晏辞熟悉一下胥州城。


    晏辞没再迟疑,将那纸条折叠好放进袖子里,下车随着这叫琳琅的家仆进了那光怪陆离,满目缤纷的长街——


    这里是整个胥州城最有名的销金窟。


    上一次经过这里时,晏辞在马车里没仔细多看,今日步行进入,他这才发现这条长街是由许多楼子组成的,一个接着一个林列在路的两旁,从头走到尾至少要半个时辰。


    从两侧楼里传来的各种丝竹声和哥儿咿咿呀呀唱曲的声音,与男人们的谈笑声恭维声觥筹交错声在半空中碰撞在一起。


    胥州百姓对这种声色犬马纵横之所并不太抵触,也可能因为青楼的营生是胥州收入主要来源的一部分,大部分人都是见怪不怪。


    琳琅在前面一路,晏辞跟着他,路边两旁的楼子里不时有哥儿朝他投来目光,两个人直到走到长街最高,也是规模最大的一座楼前。


    这座楼比其他的楼都要高,外面大门之上点缀的金碧辉煌,门两侧上方挂着的琉璃花灯做工更是繁琐精妙。


    晏辞脚步一顿,心里本能升起一丝抗拒来。


    那边琳琅却没有从正门几个迎客的哥儿之间进去,而是引着他去了后门,进门后顺着一条台阶直接上了三楼。


    晏辞默默观察着这座楼的环境,只见这楼跟前面那些充斥着各种欲望的花楼相比,更像是一个被古典艺术品装点的高级会所。


    尤其是上了三楼以后,外面嘈杂的笑声捧场声几乎就听不见了,只能听见一阵飘渺的古琴声。


    琳琅直接引着晏辞进入三楼最大的一个雅间,甫一推门,一阵异香便迎面而来。


    这香味不同于外面的脂粉香和酒香混合的味道,味道清远独特,连一向对香味挑剔的晏辞都舒展了眉头。


    他往里看去,这房间并不是如同他想象中的电视剧里的青楼那般,布置的艳丽而张扬。


    相反这个房间格外古色古香,镂空的屏风后面放着一张黄花梨雕梅小方桌,上面摆放着一套精巧的琉璃酒具。


    一旁还设置着一张黑漆钿花纹香案,一个楼里的哥儿正跪在软垫上认真地打着香纂。


    而房间的另一侧,不是墙壁,而是半人多高的悬空雕花栏杆,透过栏杆,可以清楚地将楼里面所有景象收入眼底。


    秦子观此时就靠在栏杆旁的椅子上,侧身兴致勃勃地朝下看着。


    而他身后还站着一个跟琳琅身高一致,穿着同样衣服,笔挺站立的少年。


    琳琅率先过去,在秦子观耳畔低声说了几句,秦子观这才回过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晏辞:“大外甥,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过来。”不等晏辞说话,他抬手招呼道,“今天只有我们两个,不用这么拘谨。”


    谁拘谨了???


    晏辞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往他对面的椅子上一坐。


    而琳琅则走上前站在他身后,和站在秦子观身后的少年一左一右…


    像一对门神。


    晏辞刚想开口问他让自己过来做什么,对面的人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下面指了指。


    晏辞顺着他的目光朝栏杆往下看去。


    他们所在的位置正是整个青楼里面视野最好的一处。


    栏杆外面是悬空的,一阵古琴声自下而上传来,青楼最下面的一层,正中间搭着一个台子,此时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哥儿正在上面抚琴。


    晏辞虽然看不清下面人的样子,但是这琴音却是直接贯进他的耳朵里。


    琴音铮然直上,如滔滔明月,朗朗清霜,余音绕梁三日之流不过乎此。


    只听着琴音,让人丝毫无法想象这竟是出自青楼里的哥儿之手。


    一曲终了,掌声喝彩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真不愧是花魁,人漂亮不说,这琴弹得可真好!”


    “要不怎么说是头牌呢,能听他一曲就算花千两银子我都愿意!”


    秦子观轻轻吐出一口气,在铺天盖地的掌声里侧头问道:“好听吗?”


    晏辞略一忖度:“玉轸清越,曲韵流金。”


    秦子观笑了起来:“大外甥你还挺会说的。”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下方,桃花眼凝视着抱琴谢幕的哥儿:“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真是好曲。”


    晏辞闻言微微诧异,忍不住道:“你跑这里来听曲?”


    秦子观还在回味着琴音,随手拿起旁边的青花瓷盏放在唇边:“不然呢,来嫖吗?”


    “”


    折扇“哗”地一声响,他指着下面:“胥州最有名的琴师,没有人比他更懂琴曲。虽然你来晚了,但是你运气好,好歹还听了个尾巴。”


    他用的不是“花魁”,也不是“乐伎”,而是“琴师”。


    晏辞没有回答。


    秦子观放下茶盏:“你去依水巷看过了?”


    “刚从那边回来。”


    “是不是很穷,还很破?”


    “…去那边的人是少一些。”


    秦子观嗤笑一声:“那条街以北是城里最穷的地方。你要是真有店在那边,我劝你长痛不如短痛,趁早卖了。”


    “卖了?”


    “现在把铺子转卖出去,至少还可以能付清工钱和店租,不然再过一两个月,你就等着负债吧。”


    晏辞盯着他。


    “你不信。”秦子观乐了,放下茶盏,随意摆了摆手,那打香纂的哥儿便立马站起身退下,“依水巷那地方没人愿意去,那里的店,一年到头的银钱交完店租就剩下不到一半了。”


    “这种铺子你不赶紧卖了,是开了个店,还是供了个爹啊?”


    晏辞心想,你说的容易,卖了店以后靠什么吃饭,当你跟班吗?


    于是他继续保持沉默。


    “大外甥。”秦子观完全不在意他的神情,展开折扇,依旧是懒洋洋的语气,“虽然我们俩才见了两次面,不过我答应了老太太好好照顾你,所以,你放心。”


    他在扇子后面朝晏辞眨了眨眼:“舅舅不会亏待你。”


    第 152 章


    那抱琴的白衣哥儿在旁边两个小哥的引领下下了台, 等到他的身影在楼下消失,秦子观这才把目光收了回来。


    楼下的掌声和喝彩声许久才渐渐如潮水般退去,谈笑声又渐渐响起来。


    不一会儿, 门口传来敲门声,琳琅走过去打开雅间的门。


    一个哥儿笑意盈盈地问秦二公子还想听什么曲子, 秦子观随意说了一个, 那哥儿服了服身正要退出去。


    秦子观目光扫过晏辞面前盛满酒,一点没动的杯子:“拿些酴醾香露来。”


    不一会儿, 一个哥儿手里拿着一套酒具走进来。


    先将两只拇指大小的琉璃杯安置在两人面前,又拿起盘子中的小刀将一个巴掌大小的奶白色羊脂玉瓶上面的蜡封翘掉,随后将两只琉璃杯注满。


    一阵扑鼻的蔷薇花香从杯中升腾而起,几乎掩盖住屋内的熏香。


    晏辞讶然地看着被子里晶莹的液体, 秦子观两根指头拿起那杯子, 放在鼻下一闻,又放了回去,侧头对倒酒的哥儿道:“三佛齐入贡的酴醾露没有了?”


    那倒酒的哥儿不知所措, 门口等着他的先前点曲儿的哥儿忙进来, 看了一眼小玉瓶,忙陪笑道:


    “二公子, 这是新来的哥儿, 不懂规矩。三佛齐今年入贡的酴醾露比往年都少, 今年只采了几瓶,都给您留着呢。”


    “知道就好,以后别用这等劣货糊弄我。”


    两个哥儿忙不迭地将酒具撤下去了, 这酴醾香露又叫蔷薇露, 是用露水浸渍蔷薇花后加以香蜜炮制的一款昂贵的饮品,相比于酒, 更像是一种饮料。


    晏辞以前也只是在书里看过,此时看着两个哥儿的背影:“这个和你说的那个有什么区别吗?”


    “这个不好喝。”


    看着晏辞好奇的眼神,秦子观悠悠道:“酴醾呢,以西域大食国产的气息最为馨香浓烈,做成饮露难以入口,只能做成香露搽在身上。”


    “而容州产的味道最为单调,喝之寡淡无味。只有南海三佛齐的酴醾才为上上品,酿出来的香露晶莹剔透,味道更浓,口感更加甜润。”


    秦子观轻轻摇着扇子:“他刚才拿的那便是容州本地的,一般人可能闻不出来,但是我能,所以我不喜欢。”


    不一会儿,刚才的哥儿又拿来一个被蜡封着的瓶子来,倒出来的香露果然比方才的要澄澈通透,晏辞只消一闻,就知道这个的纯度比刚才的要高很多。


    秦子观拿起杯子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晏辞也拿起来,闻之香气扑鼻,入口又甘凉甜口,香气从喉咙浸入肺腑,只消一杯入口,浑身便充盈着蔷薇的芬芳,连呼吸都带着香味。


    室内花香扑鼻,宛如初春三月百花盛开之时,楼下咿咿呀呀地声音又起,两个哥儿在台上抱着琵琶唱着小曲,声音宛转清亮,周围叫好声不绝。


    晏辞的目光落在旁边徐徐冒着烟气的香纂盘上。


    那纂盘径围二寸八分,昼夜各五十刻,是最通常的尺寸,盘中的香纂在高温炙烤下,一截脆弱焦黑的香坠落盘中。


    这种香由沉麝龙脑等各种名贵香料制成,合香价格昂贵,非寻常人家所用,点燃时香味甜而不腻,馥而有韵,名为婴香。


    晏辞的鼻子在婴香和酴醾香的交错间,得到很大的爽感,耳边听着楼下传来的唱曲声,更是惬意至极。


    秦子观今日穿了身比雪还要白的袍子,领口袖口处皆绣着嵌银缠枝纹。


    他没有像骑马那天把头发束起来,白袍墨发,一举一动十分随意,瞥了一眼旁边已经放松下来的晏辞:“大外甥,你以前不会没来过这种地方吧?”


    晏辞手里的杯盏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没有。”


    “那你的生活一定少了很多乐子。”


    “”


    晏辞已经习惯了此人会逐渐变得不正经的说辞,决定不接话。


    秦子观随着下面唱曲的声音轻声哼着,直到耳边琵琶声渐息,他用折扇点了点身后:“他们两个,你喜欢哪个?”


    晏辞冷不防听到这么一个问题,莫名其妙地抬起头。


    秦子观用折扇指了指身后两个少年:“琳琅,璇玑。璇玑,琳琅。你要哪个?”


    晏辞转过头,这才发现身后一左一右两个少年,长相英挺,相同的身高,一模一样的容貌。


    只不过他身后的琳琅面带微笑,神色从容,面如春风还暖。


    而秦子观身后的那个,神色冷如冰霜,眉目淡淡,面无表情,乍一看就好像谁欠了他两吊钱。


    “这两个家仆在府里从小训练,算是好用的,老太太给了我。她说你来的匆忙,府里只有一个马夫两个哥儿,让我把这两人送一个给你,你先挑吧。”


    秦子观的语气淡淡,仿佛讨论的不是人,而身后两人闻之面上没有丝毫不满。不过能被秦子观称为“好用”,又被秦老夫人嘱咐带一个给他,能力想必不会差。


    然而晏辞觉得他带来的几个人都够呛养活,只好琢磨着推辞:“我一个人行动惯了,多带一个人也不方便。”


    “我不是在帮你,我秦家的亲戚在外行走身边连个称职的随从都没有,被人看了会说我秦家考虑不周。”


    “…好吧。”


    秦子观回头看了看两人,折扇在两人之间点了点,最后落在自己身后面无表情的璇玑身上:


    “那这个就送你吧。”


    身后两人立马调换位置,晏辞顿时觉得周围的温度都降低了。


    就这样在熏香和花香中,一直到后半夜,秦子观点的最后一首曲子结束了,眼见楼下已经有哥儿走进不同房间,晏辞转头看向秦子观,见后者已经站起身。


    楼里的哥儿将几瓶包好的酴醾香露递到琳琅手里。


    秦子观指着包好的香露,对旁边的哥儿说:“给他也包一份,记我账上。”


    之后在一众哥儿恋恋不舍的挽留声中走出门:“大外甥,改天我再来会你。”


    说罢扬长而去。


    晏辞站在花街口,浑身上下都弥漫着昂贵的香味,他脑子晕乎乎的,看了看头上的月亮,又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一言不发的璇玑。


    他就跟在自己三步远的地方,一步不多一步不少,自己走一步,他就走一步,自己停下,他也停下:“不用跟我这么近。”


    “给我。”璇玑指着他手里拎着的香露。


    晏辞顿了一下,后者已经从他手里接过,或者说抢了过去,然后一溜烟地往马车方向走了,速度惊人——


    北康坊入了夜就安静很多。


    这里不似白檀镇,到了晚上便万籁俱寂,外面街市彻夜不息,总会隐隐传来欢闹的声音。


    屋里烧着炉火,顾笙点了蜡烛,坐在桌边绣着从秦府带回来的未完成的小孩子的衣服。叶臻不愿意买外面卖的成品,宁可手绣,顾笙便自告奋勇帮他。


    此时,流枝守在他的身侧,看着锦缎上图案,顺便帮他递剪刀和针线。就着烛火,流枝张大眼睛看着顾笙手指灵活地穿着线,顾笙抬头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温柔笑道:“想学吗?”


    自从几个月前他被晏辞救下来留在府里后,顾笙便将他带在身边,流枝对晏辞有着本能的感恩,所以对顾笙也是很敬慕。


    他以前在赵家是被当家妓养大的,刚来时神情举止上皆是怯生生的,除了懂的怎么侍奉人那一套,其他什么都不会。顾笙便让惜容一点点教他,几个月以后才算有了正常哥儿的样子。


    流枝身上带着一种柔弱惹人怜惜的气质,就像晏辞说的那样,他在某些方面和顾笙很像。虽然名义上是主仆,其实顾笙一直把他当弟弟看待。


    惜容将刚刚烧好的菜放到桌子上,见状也凑了过来,两个哥儿一起聚精会神地看着顾笙手里的图案,直到外面响起了马车声。


    惜容忙站起来去把有些凉了的菜拿去热,流枝则前去开门。


    他将门闩拿起来,推开门,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给晏辞让路。


    一阵从来没闻过的香味过后,晏辞照例裹着他的轻裘,卷着风中的寒香大步走了进来。流枝正想伸手帮他拿外袍,结果被他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的一个一身黑衣的少年差点撞了个跟头。


    流枝脚底一滑差点摔倒,结果被人大力扯着胳膊拽了回来,痛的他轻轻唤了一声,害怕地往旁边躲了躲。


    却见扯住他的少年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跟在晏辞身后进了屋。


    晏辞一身香气还未散,跟诧异的几人介绍了一下,璇玑则像门神一样站在他身后,依旧冷着一张脸。


    …


    “你吃饭了吗?”


    顾笙走上前帮他把腰带解开,换上一套轻软的居家袍,然后抱了抱他的腰,鼻尖贴着他的胸口用力闻了闻:


    “夫君你去哪里了,身上好香。”


    “去听曲了。”


    顾笙兴奋地问:“什么曲,好听吗?”


    晏辞把那两瓶酴醾香露拿了过来,打开盖子,顿时花香味弥漫开来:“尝尝。”


    顾笙脸上飘上两抹粉红,他不敢喝的太大口,只浅尝了一口,眼睛更加亮了:“我在叶臻哥哥那里喝过这个”


    “叶臻?”


    “叶臻哥哥那里有好多这个花露,他说他害喜吃不下别的,只能稍微喝些这个。”顾笙解释道,“每次我都不敢喝太多,一定很贵吧”


    他有点儿埋怨地看着晏辞:“你以后不要买这么贵的东西了,我们跟叶臻哥哥他们不一样,不要这么花钱。”


    眼见顾笙越来越有当家做主的样子,晏辞道:“不是我买的,秦子观请你的,你只管喝就是了,他的人情我来还。”


    顾笙由衷地感叹道:“是小舅舅吗,他人真好!”


    秦子观好不好晏辞不知道,但是今天在楼里转了一圈,却不是一无所获。


    第 153 章


    从白檀镇带来的东西不多, 原先沉芳堂里的香品都是很经典的香,带来也没什么意思,晏辞将自己年前几个月, 在四时香铺做的几道香带了来。


    春宵百媚香自然是不用说,其他的还有那道帮他赢得镇上生意的宣和降真香, 还有最为主要的两道香, 开元帏中香和鹅梨帐中香。


    这几道香品都被他分门别类地放进银制小盒里仔细密封起来,用刀启开盒子边缘的蜡封, 里面的香味便散了出来


    次日一早,顾笙从晏辞的怀里醒来时,发现后者正在靠着床柱子,一边把玩着他的头发, 一边翻看手里的一本杂记。


    他抬头看着晏辞, 他身上昨晚没化去的蔷薇香犹在鼻尖,顾笙忽然低头像小猪一样埋头往他身前拱了供,直拱的靠着的人衣衫尽开。


    晏辞被他这一顿乱闹, 新穿的亵衣都皱了, 一只手拎着他的后领把他拎开。


    大早上的,他可不想弄得一身汗。


    “今日去哪里?”顾笙不依不挠地凑上来抱住他的腰, 尖尖的下巴戳着他的胸口。


    “去铺子。你今天呢, 还去找叶臻吗?”


    “叶臻哥哥怀着孕呢, 得好好休息,我也不能每天都去打扰他。”


    晏辞点了点头,昔日顾笙在白檀镇上还有不少认识的朋友, 而到了这里除了惜容和流枝就没什么说的上话的人, 叶臻又需要休息。


    胥州不是白檀镇,他们刚来不久, 除了秦家也不认识什么人,秦家又家大业大,过于频繁叨扰并非好事。


    “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店里吧?”晏辞思量后提议道,“这些天我可能会和陈长安出门,店里没人照顾,你来看店好不好?”


    正好店里除了几个老香师,剩下的的几个伙计也都年岁不大,正好也让顾笙学习学习如何照顾生意。


    顾笙闻言果然眸光微动,开心地点头:“好,我愿意去。”


    两人又厮磨了一番,晏辞方才恋恋不舍地从温暖的被窝中爬起身,他穿戴整齐,甫一推开门,差点迎面撞上什么物什,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站稳后定睛一看,就看见昨夜带回府的璇玑也不知起来多久了,穿戴整齐抱臂站在门口,黑衣黑发,腰直背挺,再配上面无表情的脸。


    好一个高冷不,面瘫少年郎。


    “你怎么起的这么早?”


    “练功。”


    “?练什么功?”


    璇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晏辞也没见他怎么动作,一道白光从腰间闪过,手里多出一柄三尺长的软剑,屈之如钩,纵之有声。


    晏辞终于明白秦子观说的“好用”是什么意思了,这面瘫少年竟然还是个练家子。


    本来还想找个机会把他赶跑,现在看来还是别赶了,那玩意看起来挺锋利的,万一把自己割了就不好了,不过


    “这么软好用吗?”


    “它也可以变硬。”


    璇玑抬起手腕抖了一抖,那软剑剑身一晃,铿然一声,变成一把如紧绷的琴弦般的利刃。


    晏辞倒吸了一口气,转身便加快脚步往门边走,后者将软剑缠回腰间,一个箭步上前,如影随形。


    晏辞看了看他高冷的面庞,一时分不清他俩到底谁是主谁是仆,犹豫了一番:“其实你也可以在家待着,我不习惯有人跟着我。”


    璇玑摇头,执拗道:“二公子让我跟着你。”


    “为什么非要跟着我?”


    “二公子说怕有人绑你。”


    “绑我?我有什么家当值得绑吗?”他那个快要倒灶的店难不成还有人眼馋?


    璇玑听到了这个问题竟然停下脚步,他英朗的眉头微蹙,似乎正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许久似乎想起来了答案,眉头舒展,字字清晰地说:“二公子说,你被绑了不要紧。”


    “但是不能被人绑了拿去勒索他。”


    “?”


    秦子观,我谢谢你——


    那天之后,晏辞就扮演一个路过进货的外地商人,领着璇玑穿梭在胥州的大小香铺。


    阿三人比较务实,致力于干各种寻常人干不了的重活,在身旁一站十分有安全感,而且好养活,唯一的要求是给的钱够他吃饭就行,缺点就是过于醒目,只好在偏僻没人的地方看车。


    至于璇玑,和琳琅是一对双生子。


    这少年自从被秦子观塞给他后,一天不会与他主动说话,只有晏辞问他的时候,才会点头摇头,必要的时候才会回答,其他时间就沉默地跟着他,像一个高冷且无情的大佬。


    他们这几天的确打听到不少消息。


    胥州城虽繁荣,但是常驻人口数量是流动人口的二分之一,由于交通便利,往来旅客很多,但是城里的非富即贵的富户大部分集中在南康坊。


    南康坊附近的所有店面的装潢成一副普通人不敢进的样子,不少店面规模很大的香铺,堂而皇之地将官府禁卖的香品的名字,公然写在幌子上售卖。


    晏辞看着那些嚣张的店面啧啧称奇,这一看就是香铺老板上面有人啊。


    那些铺子里卖的香从原料到包装皆是价值不菲,没有什么参考的意义,倒是那日花楼之行后,让晏辞有了一个主意


    “你看这是什么?”


    晏辞去店里的时候,店里很空,陈长安正在跟几个伙计交代事情,因为来这边的人都是买药材的,所以他们这些店如同摆设。


    陈长安闻声抬头,先是看了一眼晏辞,又看了一眼他身后跟着的面无表情的陌生少年,最后才去看他手里的一袋香粉。


    陈长安用指腹捻起一丝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这是婴香?”


    他抬起头狐疑道:“少东家拿这香来做什么?”


    晏辞跟他把昨天自己在花楼里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我已经打探过那里的方位了,那花街距离我们这里只有两条街的距离。如果我们能做出这种香来卖给花楼,肯定能把铺子救活。”


    “”


    陈长安盯着他手里的香粉许久,抬头问:“倒也并非不是个办法,只不过那些青楼暖阁不是普通人去的地方,而且这香太为贵重,就算我们能做出来,少东家又怎么会保证他们会收?而且——”


    “——少东家去花楼了?”


    “”


    “我听说那条街上最高的那个楼,只进门就要交二百两银子。”


    “这是重点吗?”


    陈长安干咳一声:“不是。”


    晏辞睨了他一眼,不理会他脸上可疑的淡色:“与其这样坐着等死,不如试一把。”


    陈长安犹豫着问道:“少东家想卖婴香?”要知道婴香这种香只能卖给有钱的客人,寻常人谁会在家点这种香品


    “不是。”晏辞把掏出来早已经准备好的东西,“就这种味道香甜的,带点花香,或者甜香的香品,在花街上最受欢迎。”


    陈长安哑然地看着盒子里的香粉,捻起一丝放到鼻下,竟然是他从没闻过的香品,抬头只听晏辞斩钉截铁道:“从此以后,我们就卖帐中香。”


    陈长安手一抖,指尖上的香粉簌簌而落,他看着晏辞严肃的神色,不像在开玩笑,酝酿着言辞道:“可是少东家,这帐中香老东家一向是看不上的。”


    “不仅是老东家,而且那些有名望的店里大都是和沉芳堂一样,卖的是衙香和印香,极少有卖帐中香的,若是被老东家知道”


    “当然不能告诉他。”晏辞收起盒子,“我问你,你说这人一天花在什么事上的时间最多?”


    陈长安叹了口气,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睡觉。”


    晏辞点了点头:“我已经打探过了,那些铺子里卖的都是计时用的印香,要不就是配香和焚香,只有日常香品的店里才有帐中香,不过那些帐中香我试了,太过平庸。”


    陈长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明明人们睡觉的时间才是最长的,这么重要的时间难道不需要一款好香吗?”


    晏辞摆弄着手里的盒子,看着陈长安:“你说,如果我们能把一款最独特的帐中香当成品牌卖出去,卖给花楼也好,卖给百姓也好,是不是独树一帜。”——


    顾笙拿来小凳子踩上去看着货架上的香品。


    店里的伙计都不认得他,也没有人上前与他说话,他就带着惜容一起将货架上的香品整理好。


    这间铺子的规模虽然比白檀镇上的大许多,但是门面装点上却没有白檀镇那般充实,何况白檀镇的铺子有晏老爷坐镇,又有固定的老香客,所以把门面装点的古典幽致一些,是有好处的。


    但是胥州这间店属于有银子赚就行,店里的香品好多都是时下不流行的,也没人去换。几日前,晏辞就叫人把所有这些过时香品撤下来。


    架子上不时有灰尘落下来,呛得他一阵咳嗽,惜容忙打来水,沾湿抹布:“少夫郎,还是我来吧。”


    顾笙摇了摇头:“不用不用,我来就好。”


    他挽起袖子露出小臂,执起沾湿的抹布,踮着脚插着货架上的灰尘,午后透过门框斜斜投入店里的阳光,正好打在白皙的皮肤上,照的那如雪的皮肤晶莹如玉,仿若透明。


    他干的起劲儿,细软被汗濡湿黏在额角,就在这时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顾笙以为是晏辞回来了,头还没转过去,笑容先绽了出来。


    “笙儿表弟?”


    顾笙唇角的笑还没来得及收起,眼睛因为吃惊而微微睁大,看向说话的人。


    只见门外一个身着鹅黄色长衫的长相俊秀的年轻男人,手里拎着一包药,正驻足在门口,呆呆地看着自己。


    顾笙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嘴唇颤抖地唤道:“表哥?”


    第 154 章


    晏辞看着眼前的银鬃银蹄的黑马。


    这匹被秦子观吹上了天的乌云踏雪安静地站着, 锋棱瘦骨,神清骨峻。


    上次见他还是在花街远远一瞥,如今离近了看, 健硕灵动的黑色身躯仿若搽了油一般,四肢强劲有力, 墨蓝色的瞳孔中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晏辞身后一直用来拉车的两匹乌越骊已经被安上了马鞍, 被阿三拽着缰绳十分不情愿地跟了过来。


    “你确定要骑?”对方十分不确定地问道。


    晏辞看了看一脸倔强的乌越骊,咬了咬牙:“我是他的主人, 我还不能骑了不成?难不成就只用来拉车?”


    何况他眼馋这马良久,好不容易有机会骑,自然不能放弃。


    乌越骊似乎听懂了他的话,鼻孔喷着气, 前蹄十分不满地在地上刨了刨。


    晏辞正与马大眼瞪小眼,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玉器相撞的清脆响声。


    他转过头,只见秦子观一身银色骑装,腰上挂着叮当作响的环佩, 大步走到乌云踏雪旁边, 动作利索地翻身上马。


    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晏辞十分羡慕地抬头看着他。


    秦子观拽了拽缰绳,乌云踏雪十分乖顺地顺着力度的方向调转马头。


    ?


    “他叫什么?”晏辞忍不住问道。


    秦子观附身用手顺了顺乌云踏雪银色的梳理整齐的长鬃, 随口道:“小黑。”


    “真好。”


    晏辞在阿三的帮助下费力爬上马背, 衷心夸赞:“通俗易记。”


    秦子观笑了一声, 在马上直起身,看着远处一望无际的原野。


    这天一大早,晏辞就被他叫到这一眼望不到头的马场, 旁边宽大的一排马厩里饲养着几十匹毛色各异, 膘肥体壮的名骏,每一匹都有专门的马夫看守。


    秦子观说, 要带他去围场打猎,顺便给他机会骑骑他那匹犟马。


    晏辞低头看了看离脚底不低的地面,心里有些发怵,用手紧紧握着缰绳。


    “你不会骑马?”秦子观单手执着缰绳在他面前轻盈地驱马转了一圈,看着他这副架势,不可思议道,“君子六艺,我三姐没找人教你吗?”


    晏辞道:“我没见过她。”


    秦子观看了他一眼,指了指远处的树林:“那是我们家的围场,里面放养的都是温和的牲畜。”


    他今天不是一个人来的,还跟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穿着天蓝色丝绸骑射服的年轻男子骑着一匹白马跑了过来,人还未到跟前,声音先传了过来:“诶呦,你让它自己跑快点行不行,绳子给我——”


    只见他不满地从马夫的手里一把夺过缰绳,轻吁一声朝两人的方向冲过来。


    “这是叶簇。”秦子观顺便给晏辞介绍了一下,“叶臻他弟弟,荣盛布庄的少东家。”


    叶簇骑着那匹马飞快跑了过来,看了晏辞一眼:“新人?”


    “他是我三姐的儿子,刚来胥州,老太太让我带他玩。”


    叶簇闻言“哦哦”了几声,看着晏辞笑开了:“原来是外甥,幸会幸会。”


    “你可别这么叫。”秦子观懒洋洋道,“这大外甥只能我一个人叫,别人叫他要不高兴了。”


    你叫我也不是很高兴。


    晏辞对这两人的对话莫名其妙,不过他这次来实打实是想学骑马的,于是在阿三的牵着下,驾着乌越骊小跑了几步,璇玑则和琳琅站在一起看着这边。


    叶簇问道:“哥,我阿哥身子最近好吗?团柿之前在街上遇到了茕秋,说他最近害喜害的厉害,我阿爹听说了,一直叫我问问。”


    秦子观拿起放在马背上的弓箭,弯弓搭箭,瞄准远方的深林,“嗖”的一声破空之向,那支箭顿时消失在众人眼前。


    “秦家什么都有,他想吃什么都不缺。”他又抽出一支箭,用指尖摩挲着箭羽,目光依旧看着远方,“而且府医日夜待命,能有什么事。”


    叶簇一副放心下来的样子,点了点头:“那就好。”


    眼见两人都是一身利落的骑射打扮,两匹名骏在□□更是十分乖顺。


    反观晏辞整个人几乎是伏在马背上,才不至于被身下一路小跑,致力于把他甩下来的马给颠下来。


    “你就不能听话点,给我点面子吗?”晏辞咬牙切齿在马耳朵旁边低声说着,“我要是摔下来对你有什么好处??”


    马儿的耳朵微动,听完他的话,下一刻四蹄蹦跶的更欢了。


    晏辞勉强扯着缰绳才不至于被掀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似乎安静了几分,他回头一看,只见那两人都停止了说话,齐齐看着自己。


    “哎呀,我说晏兄,你别这么用力,它越不舒服就越不服你。”叶簇比较热心,驱马上前指导。


    秦子观则在原地用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看着他,似乎对他什么时候从马上滚下了很感兴趣。


    晏辞就这么和马生拉硬拽一上午,看着其两人在林子里打了一上午的猎。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秦子观和叶簇两人在家丁的陪伴下出来。


    一黑一白两匹马,如同离弦的箭率先从林子里奔出来。


    “大外甥。”秦子观一派丰神俊秀,恣意至极,扬手拿着马鞭一指身后家丁肩上抗的山羊,“今天中午请你吃野味。”


    晏辞此时正一脸菜色地坐在马厩旁边的棚子里,只觉得自己浑身不适,骨头都要散架了。


    胃里翻江倒海不说,大腿根还隐隐作痛。


    不会磨破了吧?


    他心想。


    别再出血了,那也太尴尬了。


    “你脸上怎么一股菜色?”


    秦子观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一脸探究的意思,接着眯了眯眼,似乎想到了什么:


    “哦,你是不是磨破了呀?”


    晏辞无语,艰难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开,只听得身后秦子观发出一串嘲笑声


    中午的时候,琳琅和璇玑将打的几只野味熟练地剥皮烤了,分给了随猎的家仆。


    “北方雪下的很大。”


    叶簇边嚼着肉咽下,边与秦子观聊天:这都快三月了,燕都到现在还在下着大雪。”


    “听说那边湖面结冰几尺厚,船只根本无法航行,只能用马车运。再过些时日,雪要是再不停,马车都没法走。”


    秦子观端起家仆刚刚倒好的酒浅饮了一口,接着放下酒杯:“现在去运些粮食去燕都,等到再过些日子燕都那边粮食短缺,粮价必定上涨倒是有利可图。”


    “谁说不是,我家老头子一得到信,立马就让人带着大批粮食布匹动身了,那动作快的啊,啧啧”


    秦子观打开折扇,看着远处的平野:“不过还是小心为妙,这种财就算发了也没什么意思。”


    …


    胥州往年是没有春天的。


    冬季也并不漫长,等冬日过后没几天,天气便要回暖了。


    然而今年到了这个时候,从北境刮来的风还是有些刮脸。


    晏辞一边嚼着手里烤的有些柴了的肉,一边听着两人说话。


    他们两人聊得话题晏辞不太插得上话,好在秦子观偶尔会问他几个他能回答的问题,倒也不酸太尴尬。


    一直到了午后,几人方才离开围场。


    晏辞某个难以启齿的地方隐隐作痛,怕是磨出泡来了,他来的时候还兴致勃勃骑着马,没想到这么快就负了伤,只能坐着秦子观的马车回了家。


    到了家门口,璇玑尽职尽责地过来扶他,被他很坚定地拒绝了,十分有毅力地一瘸一拐地迈进门,门里的流枝听到声音也赶紧出门来想要扶他,被他再次坚定地拒绝了。


    “帮我拿点伤药过来。”


    晏辞交代完,没有管流枝吃惊的表情,艰难地往屋里走,结果一推开房门,就发现顾笙正坐在床上。


    他有些吃惊,还以为顾笙带着惜容去了店里,也不知怎么的竟然回来了。


    顾笙听到开门声转过头,一双眼睛眼角有些发红。


    “这是怎么了?”晏辞顾不得大腿走路还在痛,赶紧快步过去,“怎么哭了?”


    顾笙轻轻吸了吸鼻子,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我,我今天在店里,遇到我表哥了”


    “你表哥?”晏辞一怔,下意识道,“他也住在胥州吗?你们好久没见,你想他了?”


    顾笙摇了摇头,踌躇道:“本来今天我在铺子里打扫,正好碰到表哥去药铺抓药。”


    晏辞拥了拥他,脑子里却在努力回想:顾笙的表哥,怎么听着有点熟悉,但是说不出哪里熟悉的样子,他好像没见过这人啊,怎么


    忽然,他脑子里灵光一闪。


    胥州的表哥?


    “你表哥,是不是就是之前你爹让你”他酝酿着语句,试探着问,“让你跟我和离,嫁的那个表哥”


    顾笙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抬起头,又摇了摇头:“表哥他人很好的,他今天见到我,跟我说他不知道之前我爹做的事,不然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


    “既然这样,那你怎么哭了?”


    顾笙闻言双手捂面:“表哥他患了重病,郎中说是病入膏肓,活不了多久了。”


    他面上一片凄然,眼角都有些发红,抬手揉了揉眼,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晏辞伸手将他的手拉开,拿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替他仔细地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他不知道顾笙所说的这个“表哥”为何人,唯一的印象就是在白檀镇那次和顾绰正面交锋,当时顾绰说要让他们和离,并且要把顾笙嫁给他“青梅竹马”的表哥。


    晏辞刚从围场回来,身上筋疲力尽,但也顾不得了浑身酸痛,轻声道:“到底怎么回事,跟我说说?”


    顾笙这才把他这表哥的事与晏辞说了。


    第 155 章


    他这表哥是顾绰妹妹的儿子。


    顾绰的妹妹早些年嫁给了胥州的一个魏姓字画商人为妻, 生下了一个儿子叫魏迟,也就是顾笙的表哥。


    这个表哥小时候有一段时间经常生病,曾经和母亲回白檀镇上住过一段时间。


    虽然顾绰嫌弃这个生为哥儿的儿子, 但是顾笙的小姑却很喜欢乖巧听话顾笙,甚至经常打趣说长大以后要把和顾家结为亲家。


    顾笙小的时候, 他的娘亲还没有去世。


    那段时间就是这个表哥一直带着他玩, 所以两人从小关系就很好。


    后来魏迟回了胥州之后,两人还偷偷通过信很长一段时间, 不过那些信都被顾绰不容分说地烧掉了。


    顾笙把手放在晏辞的掌心,回忆着儿时少有的一段快乐的时光,他不会在晏辞面前隐瞒什么,吸了下鼻子:“爹爹说那些信不能留着, 会让未来夫家觉得我不老实, 会嫁不出去。”


    晏辞把他的手握在掌心里:“然后呢?”


    顾笙摇头:“后来我们就没再见过面了。”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魏迟后来娶了胥州本地一个做古董生意家的哥儿,不过没过几年那哥儿便去世了。


    再之后的事情晏辞就知道了,原主被赶出家门, 过着身无分文的破落日子。


    他那岳父趁火打劫, 私下里联系了胥州这边想把儿子“卖”过去,后又跑到他们家里给自己下马威


    晏辞沉默着回忆先前的种种, 顾笙见他没说话, 忙回握他的手:“夫君, 你不要怪表哥,他之前不知情的…”


    “我不会。”晏辞简洁道,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尖, “你夫君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吗?”


    顾笙安心地点了点头:“表哥后来一直是自己一个人, 直到年前生了病,怎么都不见好, 去看了郎中才知道…”


    他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扑进晏辞怀里。


    晏辞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虽然他没见过顾笙这个表哥,但看着顾笙这副伤心模样,也知道他们关系一定很好。


    以前关系亲近的亲人可能命不久矣,任谁都会难受。


    他的轻声问:“他住在哪里,身边有人照顾吗?”


    “我正要跟你说…”


    顾笙从他怀里抬起头,眼角微微湿润:“我想去看看他。”


    晏辞握了握他的手。


    “你想去就去吧。”他宽慰地笑了笑,伸手帮他把一缕乱发拨开。


    “别担心,还不知道他的病情到底如何,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顾笙哽咽着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流枝在门口探进头来小心翼翼地道:“公子,伤药拿来了。”


    晏辞还没说话,顾笙就已经问道:“伤药?”


    他上下仔细打量着晏辞,毫不掩饰的担心:“你哪里受伤了?”


    晏辞伸手接过伤药,他总不好告诉他在某个不好说的地方:“小事,我自己来就好。”


    顾笙细细看着他,脸上还带着泪痕,语气却是不依不饶:“让我看看。”


    晏辞躲开他的手:“别看了,真没什么事。”


    顾笙见他外面没有伤痕,奇怪道:“你哪里破了?骑马摔到了?”


    晏辞攥着药瓶,一脸尴尬,顾笙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直接伸手去解他的带子。


    …


    最后顾笙看着那团扔在地上沾了红的雪白绢裤:“都磨成这样了,还说没事?!”


    晏辞双手掩面,从耳根到耳尖红了一片。


    他不要面子的吗?!——


    拯救沉芳堂的事还在晏辞的计划表上。


    自从提出来“帐中香”的计划后,他便和陈长安在店里研究怎么能占领胥州尚未开辟完全的帐中香市场。


    陈长安看着香炉里冒出的烟气,这味道好是好,但是他们这店的位置不好,属于酒香也怕巷子深。


    无人问津,就算味道再好又怎么样?


    “有办法。”


    晏辞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最后将纸拎起来抖了抖:“按这个去刻成章,印上百份,派人在胥州各个人多的路口派发。”


    陈长安吃惊地看着上面图文并茂的图案:“这是…?”


    “广告传单。”


    晏辞放下手里的纸:“不仅如此,你看看有没有办法找个戏班子过来,就在巷子门口搭建个戏台子。”


    陈长安讶然,发现自己越来越不知道少东家的想法了:“…为何要如此破费?”


    “当然是把人吸引过来啊。”


    陈长安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抬头环顾了一下这装饰的古色古香,到处述说着古典优雅的店面。


    他无法想象在自家典雅的店门口搭戏台子的不伦不类的场景,咬牙做最后的挣扎:


    “…不行,我爹…还有你爹知道了,肯定不会允许我们这样做。”


    而且这也太有损形象了,晏家这么多年低调优雅的风格要被这少东家毁于一旦了。


    还在门口搭台子唱戏?!


    这要是传到白檀镇,自己不得被老爹手撕?


    晏辞似乎听到他的话,也似乎没听到,想了想点头道:“的确不行。”


    陈长安暗自松了口气,就听到他再次开口:


    “唱戏还是高雅了些,得要再接地气一点儿的节目…嗯,秧歌?”


    “…”


    “我不同意!”陈长安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道,“你要是真这样做,我就…”


    “你就怎么样?”晏辞颇为好奇,“写信告诉你爹?”


    陈长安脸涨的通红:“总之不行,我爹让我帮助你管理铺子,不是让你毁了沉芳堂的招牌的。”


    卖帐中香已经够匪夷所思了,还要在店门口跳秧歌??救命啊…


    晏辞倒也不恼:“那我问你,我们开店是为了什么?”


    “这…”陈长安略一思索。


    “为了赚钱啊。”晏辞指了指店里那些装饰,用平缓的语气道,“说到底,这些东西之所以会存在,都是为了吸引人,为了让人们进来。”


    “可是如今这店的位置偏僻,大家根本看不到。即使进来了,卖的香品还都是平时用不到的,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把东西卖出去?”


    陈长安微微蹙眉,低声道:“可是这些都是祖上留下来的东西,你难道要因为一时的奇思妙想,就毁了几代人的心血?”


    晏辞摇头:“我不是奇思妙想。”


    他走到椅子旁边坐下来:“我以前和你一样,认为只要把香品做到最好,随便放着,就会源源不断卖出去。”


    “可惜我没有,而且我吃过亏。”


    他到现在都记得自己在四时香铺最开始挣的那十文钱,还没路边的乞丐一天乞讨所得多。


    “我也不觉得卖帐中香是件很低俗的事。”


    他坦然地看着陈长安:“胥州这么大的都城,只要我们有办法开辟一个渠道,客人会源源不断进来。”


    “而且你和我爹他们坚持了这多年,这家店有起色吗?”


    “但是我问过我爹,白檀镇上的生意分明很好…”


    “不一样。”晏辞摇了摇头,“白檀镇本来就是个小镇,镇上的人大部分都是我们的熟人,想要取得他们的信任很容易。”


    “但是这里是胥州,我站在路口随便瞄一眼,就能看到几个百年老店。”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的会比他们那些老字号好?只因为你一直闭门坚守吗?”


    陈长安说不出话来了。


    晏辞道:“我的想法很简单的,我只想赚钱,养我的夫郎,还有我家里的人。”


    说不定以后还会有小宝宝…


    “…”


    晏辞晃了晃脑袋,不不不,先不想那么遥远…


    他咳了一声,看着沉思的陈长安:“唉,总之啊,市场呢,就像一个不断转动的车轮。”


    “如果不想被甩下来,就必须顺着它滚动的方向走。”


    …


    在晏辞苦口婆心的说服下,陈长安终于下了决心,决定按照他的方法试试。


    “不过。”他十分郑重道,“不能让我爹知道。”


    晏辞表示没问题:“安心安心,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他制定完计划后,说干就干,他负责确定好帐中香的品类,陈长安则拿着他做的那份传单去刻板印刷。


    店里其他伙计也被安排去干了其他活,店铺暂时闭门整改,除了几个老香师指着他俩的鼻子气的说不出话,其他的倒还好。


    还有一件事晏辞不得不注意。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顾笙会带着惜容去他那表哥家看望。


    晏辞则带着店里众人忙着“复兴大业”,以至于他没什么时间去思考秦家那边。


    有时琳琅会被秦子观派来让他过去,晏辞这几日都是以店铺兹事繁忙为由,委婉拒绝。


    于是,秦子观不高兴了。


    琳琅眼角含笑,面上一片春风,说出的话丝毫不留情面:“二公子的命令,小人不敢不从,还请公子莫要为难小人。”


    他微笑道:“而且二公子非常不喜欢被人拒绝,您已经拒绝了他两次,这还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二公子已经很不开心了。”


    他十分贴心地提示道:“二公子还让我给您带话。他说事不过三,您这次要是还不去,他就让您回来后再也见不到您这破店。”


    他吐字清晰,字正腔圆,不仅一字不差地模仿秦子观说话,还把“破店”两个字加重了音节。


    晏辞头发散乱,一脸菜色,黑线挂脸。


    他非常有理由怀疑,秦子观这厮是玩遍了胥州之后实在无聊,对他这个以前没见过的大外甥十分感兴趣。


    而且此人十分热衷于当别人的“舅舅”。


    这些时日秦家人,尤其是秦老夫人和叶臻对他和顾笙十分不错。


    虽然晏辞不了解他这母家,但是秦家在胥州的势力不必明说,也是可见一斑。


    来这不过短短几日,晏辞就已经见识到了秦子观那几十匹养在马场的名骏,还有秦家的画地自圈的私人围场。


    晏辞心想,自己一个眼看就要变成“负二代”的,能和他一个货真价实满星满级的二代比吗?


    他瞥了一眼他腰上和璇玑一模一样的软剑,问身后的璇玑:“如果我拒绝,你肯定不会站在我这边吧?”


    璇玑这几日在他府上待的不错,虽然伙食肯定比不上秦府,但是毕竟人少事少,看他微微有些光亮的腮,虽然面上依旧面瘫,但想必每日心情甚好。


    然而此人此时却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朗声道:“当然不会。”


    为表对秦二公子的衷心,还抽出了腰间软剑。


    眼看这兄弟二人有想要把他押过去的势头,晏辞赶紧妥协。


    岂有此理!


    白对这小面瘫这么好了。


    第 156 章


    胥州城南边有一座小山。


    山形秀丽, 如同一颗天降灵石落入胥州城,名字叫做灵璧山。


    其上奇花异草繁多,蓊郁苍翠, 枝柯扶疏。


    每到夏秋之际,山上便会呈现一片姹紫嫣红之色, 落英顺着山顶的溪流一路流淌至胥州的水路, 引得众人驻足观看。


    晏辞之前几次来秦府,都是在前面的会客厅。


    然而这次刚进门, 几个家仆救抬来一顶软轿。


    也不知走了多久,轿子方才停下。


    他出了轿子,抬头边看到面前这座漂亮的小丘。


    小丘山脚前建了几处院落,与前面的主院相距有一段距离。


    等到被琳琅引进院门, 晏辞方才发现院子里栽满梅树, 一股梅香溢满整个小院。


    等到晏辞进了院子,琳琅在他身后关紧院门。


    秦子观此时一袭白衣,正站在屋子的前面, 闻声却也没有回头:“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晏辞看了看他面前那落了锁的小屋。


    他从前倒是听闻古代大户人家会将自家小姐的闺房放在整个府邸的最后面, 靠着后花园的地方,以免有外人拜访惊扰到女眷。


    于是略一忖度:“…这里是我娘以前的闺房?”


    秦子观颇为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用那把不离身的折扇指了指落着锁的屋门:


    “这屋子我记事的时候就是锁着的。我爹不让人靠近这里, 只要有家仆靠近, 就会被立刻逐出秦府。”


    “你知道为什么吗?”


    晏辞默默道:“因为她没有听从父母之命,嫁了一个他们不认可的人。”


    秦子观闻言一怔,终于认真地打量了晏辞一番:“我倒没想到你会这么说。”


    他用折扇敲了敲锁着的屋门:


    “这屋子已经锁了快二十年了。以前我爹在世的时候, 家里谁也不敢提我三姐的名字, 不过我倒是看到我娘偷偷哭了很多次。”


    他微笑着看着晏辞:“所以如果我爹还在的话,你肯定一步也进不了秦府的门。”


    这还用说吗…


    晏辞越来越不明白他的意思了, 谨慎地思考了一下:“所以呢?”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秦子观摇着扇子:“其实呢,我挺敬佩我三姐的,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敬佩她?”晏辞问道,“为什么?”


    “一介女流,能有和心上人私奔并且承担后果的勇气。不管她之后的结果如何,都是值得敬佩的。”


    晏辞默然。


    秦子观没有理会他的沉默,用扇子指着门,问道:“想不想进去看看?”


    晏辞看了看那厚实的大锁,又看了看身后合上的院门,看着不会有人来给他们送钥匙:“你有钥匙?”


    “没有。”秦子观干脆地说,“我爹早就命人把钥匙融了。”


    “那怎么进去?”


    只见他收起折扇,从怀里取出两条铜丝来,在晏辞惊愕的目光里,伸进铜锁捅了几下,那锁“咔哒”一声打开了。


    “你还会这个?!”


    秦子观直起身,语气里有些许不知从何处来的自豪:“以前跟一个小贼学的。”


    “小贼?”


    “那小贼在街上偷我的东西,被我逮住了。他说只要我放了他,就把这开锁的本事教给我。”


    “那后来你把他放了?”


    “没有。我学会以后就把他送官了。”


    他推开老旧的门,“吱呀”一声响后,厚重的灰尘迎面而来,两人赶紧往后退了几步。


    等到尘埃落定,晏辞方才小心迈过门槛。


    屋子里并没有他想象的华丽,甚至相比秦府前院那些装潢华丽精致的摆设,这里有些过于简陋。


    唯一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大家闺秀房间的,是一旁落满灰尘,却摆满了书的书架。


    晏辞怔然上前,目光掠过上面书脊上被灰尘覆盖的有些模糊的字迹。


    上面不是寻常女子读的《女训》《女戒》,而是各种游记,还有《论语》《左传》…


    他随意抽出一本,小心地擦掉上面的灰尘,翻开来看,见书页的空白处用漂亮的簪花小楷写着各种见解。


    晏辞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没有见过原主的母亲,甚至自己占着这副躯体,内里都已不是她儿子的魂魄。


    他沉默着将手里的书放到书架上,他转过头,看见秦子观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晏辞沉默了一下:“…我没见过她。”


    “她。”他手指在半空中划过那些书,像是划过她少女时的光阴,“而且,我不记得她了。”


    那个他从来没见过的女子,就像他从来没见过的母亲一样,从来不曾出现在他的记忆里。


    “没关系。”秦子观看着晏辞面上的神情,耸了下肩,“我只是觉得应该让你来看看。”


    他这话依旧是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的,晏辞却笑了下:“谢谢你。”


    “…”


    秦子观展开扇子:“我三姐,她是个很有勇气的人。”


    他看着晏辞,忽然问道:“如果你是她,你会怎么做?”


    晏辞没明白他的意思:“我是她?”


    “如果你被双亲,或是家族逼着娶了一个你根本不喜欢的,甚至和他在一起根本没有任何话说的人,你会怎么做?”


    他这番话令晏辞忽然就想起了穿来之前的那些记忆。


    “…”


    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也不知道问什么会被问这样一个问题。


    然而秦子观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似乎很希望他说出一个答案来。


    晏辞有点儿头大,揉了揉眉心:“大概,会尽好我的责任吧。”


    秦子观“哦”了一声,有点失望:“我还以为你会说些别的什么。”


    “不管怎么说,他是无辜的。”


    晏辞沉吟了一下,说了个中肯的回答:“就算心里有怨怼,也不应该发泄在对方身上,这对他不公平。”


    闻言,秦子观盯着他看了一眼,随后收回目光:“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


    灵璧山原本只是胥州一道名景。


    直到十几年前秦家的园林扩建,将灵璧山圈进了自家的后花园,还从南边一座古刹移来了一颗百年梧桐栽在山顶,有招凰引凤之意。


    秦家老太爷生前原本想在山上修筑一个二十四尺高的白玉佛像,来庇佑秦家的子孙后代。奈何白玉易碎,耗费庞大的人力依旧无法成功,只能作罢。


    于是原本选来做佛堂的址上便修剪了一座六层高的小阁。


    丫鬟用香钳夹着一块被制成月季形状的小巧的银霜炭,放进铺好香灰的外饰宝蓝色缠枝纹的菱花式手炉里,小心地将香灰掩住香炭,之后将其盖上盖子递给晏辞。


    晏辞接过手炉,怀里暖意渐浓。


    一条通体漆黑,体态修长的半人高的细犬叼着一颗镂空的空心铜球,步伐轻快地跑了过来。


    它将铜球放到秦子观的手里,摇着尾巴,吐着满是口水的舌头,十分期待地看着他。


    秦子观接过那颗沾满口水的铜球,朝着远处的平地一抛,黑犬欢快地“嗷呜”一声,立马如一支离弦的箭,化作一道黑影奔了过去。


    他接过琳琅手里的帕子,仔细地擦了擦手指,抬头看向晏辞:“听璇玑说,你鼻子很好使?”


    晏辞抱着手炉窝在软椅里,回头看了面无表情的璇玑一眼,又转回头不明所以地看向秦子观。


    秦子观把丝绢扔回丫鬟手中的银盘子里,指了指晏辞手里的香炉:“你能闻出里面有几种香?”


    晏辞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手炉,伸手正要打开,一颗小核桃砸到他的手背上。


    他抬头:“干嘛?”


    “不许打开。光凭鼻子,能不能闻出来?”


    晏辞无语,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这种香炭是用炭粉混合着十几种磨成粉的,名贵的香料制成的香炭。


    一烧即燃,放进手炉里不仅可以暖手,而且香味会随着热度的扩散而升腾。


    他轻轻吸了口气。


    “沉香,麝香,乳香,安息…”他蹙着眉凝神思索了一番,顿了顿,“还有龙涎。”


    他面上无比平静,内心里却暗暗咋舌。


    这龙涎香不是进供给宫里的吗,竟然能在这里闻到?


    秦子观看了琳琅一眼,琳琅看了一眼手中的册子,略显惊讶地看了晏辞一眼,点了点头。


    秦子观坐直了身子,抚掌道:“好好好,不愧是我外甥,我就知道你天赋异禀。”


    晏辞在心里冷笑:“说正事。你要我这里又想干什么?”


    秦子观一脸无辜:“什么干嘛,没有事我就不能找你了?你我舅甥二人一起赏景不好吗?”


    他指着灵璧山:“这可是寻常人想看也看不到的美景。”


    晏辞暗自翻了个白眼。


    这时那条细犬又叼着球欢快地跑了过来,跑到晏辞身侧,把球放到他的腿上,摇着尾巴看着他。


    晏辞看了看那沾满口水的球,拿起来朝远处用力一扔,狗子立马高兴地冲了过去。


    “快说。”晏辞靠在软垫上,“我店里还有事呢。”


    虽然先前琳琅传话给他的时候,说秦子观很不高兴。


    但现在看对面的人吃着丫鬟递来的核桃仁的美滋滋的样子,八成是在唬自己。


    “大外甥。”秦子观咽下嘴里的核桃,“这段时间我对你怎么样?”


    晏辞点头:“很好。”


    到了胥州以后,秦子观虽然带他玩了不少他玩不起的东西,但好歹也算长了见识。


    何况今日还带他看了原主母亲以前的闺房。


    秦子观闻言,笑眯眯地看着他:“大外甥,虽然我之前没见过你,但我一直觉得我们会相处的不错。”


    晏辞干咳了一声,只听他道:


    “所以最近我遇到麻烦了,让你帮我一个忙,你一定不会拒绝吧?”


    第 157 章


    晏辞一脸莫名其妙, 实在不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香师,还经营着一个快要倒灶的铺子,能帮他这大少爷什么忙?


    那条漂亮的细犬把球叼过来几次, 见主人在跟人说话,也不陪它玩, 此时正在楼前的空地上自己跟自己玩着球。


    秦子观朝它招呼道:“旺财, 过来!”


    正在玩球的细犬瞬间竖起耳朵,立马低头叼着球快活地跑了回来。


    然后把球放到秦子观的脚下, 坐在他脚旁吐着舌头摇着尾巴眼巴巴地看着他。


    晏辞看着这条身形修长,姿态优雅,神似哮天犬的细犬,忍不住问道:“你起名从来都这么接地气吗?”


    秦子观亲昵地揉着旺财的头, 旺财则兴奋地伸出舌头想舔他的脸, 被他躲开了:“之前本来起名叫‘点墨’‘昀青’,不过每次叫它都没反应。”


    他捻了块点心塞到旺财嘴里:“只有旺财这个名字它能听懂,它就喜欢这个名字, 是不是旺财?”


    旺财听到主人喊自己的名字, 兴奋用前腿搭着椅子,孜孜不倦地伸长脖子想去舔他。


    晏辞挑了挑眉:“你还没说你遇到了什么麻烦。”


    秦子观一边拿起那些价值不菲的点心喂给旺财, 一边对琳琅道:“拿出来。”


    琳琅闻言立马上前, 将一张绯色的纸张放在晏辞面前的案几上。


    晏辞伸出手拿起来, 发现那是一张做工精致的花笺,甫一拿起来,鼻尖就捕捉到一缕淡淡的幽香。他的指尖摩挲着花笺的边缘, 略有些磨砂的感觉, 上面竟然是镀了一层金粉。


    晏辞打开来,正封上面用漂亮端正的字体写着“琼花宴”三个字。


    原来是一封请柬。


    “胥州每年花朝节前都会举办一场宴会。”琳琅站在他身旁, 详细与他介绍了一番。


    晏辞听完明白了。


    这琼花会,是由胥州每年临到花朝节时举办的一场宴会,会邀请胥州最有名望的家族的子女,大概就是用来促进彼此的关系。


    宴会上会有各个家族的年轻公子小姐哥儿过去参加,若是宴会上有人彼此看对眼了,就会回家让人打听对方有无婚配,为人如何,再择个良日派人去商议婚嫁,说是一场变相的相亲会也可以。


    这宴会开始之前,会由举办的人选出一个“命题”,众人需要围绕这个命题来显示自己的学识,这命题每一年都不一样,有时候是“吟诗”,有时候是“点茶”,有时候是“赏花”。


    宴会上的公子哥一般都会使出浑身解数来表现自己,一来是为了博得宴会上佳人们的青睐;


    二来这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各个从小地位尊贵,学的东西吃的东西都不是普通人能接触的,各个心气傲得很,自然谁都不愿意在各个家族面前给自己家族丢脸。


    好巧不巧,今年的命题就是“香道”。


    晏辞看了两遍请柬,然后合上,有点儿古怪地看着逗狗子的秦子观:


    “你不是成亲了吗?”


    “我又不是去勾搭姑娘和哥儿的。”秦子观把旺财锲而不舍的毛茸茸脑袋按下去,“本来我也不想去的,奈何这请柬每年都送过来。”


    “我大哥和秦英那小毛孩肯定去不了,若是每次都不去,难免会让人觉得我秦家怯场,我倒是不介意,可我家老太太就不一定了”


    “你看看这府里,除了我谁还能去?”


    晏辞有点儿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总觉得哪里有问题,但是又说不出来问题在哪里。


    秦子观看着他怀疑的眼神,十分坦荡地任由他看:“那什么,前两次的吟诗,插花,算上今年的香道,我都是一窍不通。”


    “可是我秦家好歹在胥州算有头有脸的。这次的香宴,总不好再上去丢人现眼。”


    “大外甥,虽然你不姓秦,但怎么说也是秦家的亲戚。舅舅待你不薄吧,你忍心不帮我?”——


    “要回去吗?”


    璇玑坐在车前的位置,歪着头朝车厢里面问道。


    晏辞微微挑开车帘,看着路上车水马龙,路边林立的店铺,来来往往挑着货物叫卖的货郎,还有在铺子里与店家砍价的客人,仿若一副生动的画卷,呈现出一派繁盛之景。


    从南康坊出来后,一路向北,店铺渐疏,行人也少了很多。


    两厢对比实在关于明显,以至于晏辞心里徒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没落来。


    他这次本来便是被秦子观从铺子里临时抓过来的,如今回去也是坐的秦家的马车。


    眼见已经到了午时,于是便让车夫赶着马车往北康坊方向去了。


    临了饭点,各家各户房顶上的炊烟便升起来了,饭菜的香味卷在一起,勾起了人的食欲。


    还没推开门,就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阿三今日没有出门,此时正在院子里拿着斧头利索地把一根木材劈成几份。


    后院隐约传来阵阵饭香,流枝将炒好旳菜装入盘子里,端过来放在桌上,走到院子里招呼几人吃饭。


    他看到晏辞,有点儿局促地叫了声“公子”。


    他与晏辞说话向来怯怯的,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初次见面那有些尴尬的场景。


    总之虽然后来惜容教了他基本行事礼仪后,他每次看到晏辞依旧会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了什么。


    虽然之前在白檀镇,晏府的规矩颇多。


    但到了这里,家里总共他们六个人,晏辞又不是会遵守这些高门大户规矩的人,于是吃饭的时候,从来都是几人坐一桌。


    他方才拿起筷子吃了两口,目光投向院门口,随口问道:“顾笙和惜容还在店里吗?怎么不回来吃饭?”


    流枝和阿三对视了一眼,阿三选择闷头干饭,流枝有些犹豫地看了晏辞一眼。


    晏辞看了看他们两个的表情,觉得有点好笑:“怎么了?”


    流枝放下刚拿来的筷子,犹豫着道:“今天早上魏家的人传信,说他们家主人又发病了。”


    “少夫郎心急,就带着惜容哥哥过去了蕴墨街让奴留在家里煮饭,说是怕大公子和璇玑回来没饭吃。”


    惜容比流枝长几岁,是从小卖到晏府的,无依无靠,做事也沉稳靠谱一些,顾笙带他出去的次数多一些。


    自从顾笙知道他的表哥也在城里,却身患绝症,眼看命不久矣,就时常带着惜容去看他。


    他这表哥晏辞虽然没见过,但毕竟是顾笙除了顾绰在世上的唯一亲人,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晏辞拿着筷子的手一顿:“他家主人发病了,怎么不直接去找郎中?”


    流枝有点紧张地摇了摇头。


    …


    这蕴墨街是在胥州城内,也算一条有些名头的街。


    街口有一口四方塘。


    传说沈相当年赶考途中曾在这里洗过笔,因此这条街也成了一处景点。


    简单来说,就是一条卖文房四宝和古玩字画的街道,隔着一道墙的另一边,就是密集坐落的私塾和学院,这里向来是城里参加科考的读书人和舞文弄墨的人最常去的地方。


    因为文人墨客去的多了,所以得了“蕴墨”这一美称。


    …


    晏辞随便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站起身。


    “璇玑。”他道。


    正在吃饭的璇玑闻言放下碗筷,抬起头看向他。


    “准备点礼品,下午跟我去趟蕴墨街。”


    第 158 章


    晏辞站在蕴墨街口, 看着那口大名鼎鼎的四方塘。


    就是一个方寸大小的井,非常形势地用青石栏杆围了起来。


    只留下一侧开口,给人们打水用。


    而此时井边围了一群人, 有男有女又老又少,手里拿着木桶, 木盆等各种家伙事, 派了长长的一条队,等着取水。


    “我隔壁老王的儿子就是喝了这井里的水, 一晚上把书本倒背了一遍,一个字都不差的!”


    “你说那老王儿子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人都搬走了多少年了你还在这儿说。”


    “他婶子,喝了这井水真的能让人变聪明吗?”


    “嗐, 谁知道呢, 大家都这么说,说不定真有用。正好我多带了一个桶,你也给你家儿子打点儿回去。”


    蕴墨街的店面都是铺子紧邻住宅, 一般店主人早上醒来就去隔壁开店, 到了晚上打烊后,绕过一面墙就是床。


    一走进这条街, 晏辞就觉出来这间店面和外面的不同来。


    与外面不同的是, 这里来来往往的净是些读书人, 那些带着儒巾的人穿梭这其中,有的牵着小驴,有的身后跟着书童, 有的便是独自一人。


    他们手里拿着刚刚选购香墨宣纸, 还有许多书肆排列路边,进进出出的人们欢颜笑语, 讨论着某某大儒刚上架的新书。


    伴随着隔壁私塾传来的朗朗读书声,俨然一派书香之气。


    由于不知道顾笙那表哥家在何处,晏辞便让璇玑去打听,自己在原地等他。


    晏辞等着的时候,见各式各样的书画铺子林立两旁,店门口挂着店家认为最能吸引客人的画作或是墨宝。


    “好地方啊。”


    晏辞往前走几步,忍不住放慢了脚步,目光顺着那些挂在外面的字画一一扫过,遇到好的便站住观赏一番。


    路过的人只见这人走走停停,观摩着两边店铺门口挂的字画,有时候还摩挲着下巴自言自语。


    “这幅百论行楷,虽然字迹宽博方正整,但是行笔过于跌宕,所以导致字体不够流畅。”


    “这幅手抄般若波罗蜜心经到算是上品,可是行笔过于潇洒随性,落笔不稳,导致这字一眼看去虽然美观,实际上有失稳妥。”


    晏辞在那些挂出来的字上浏览了一圈,刚开始的新奇感便淡了许多,因为他快走到街的尽头,都没有看到能让他很满意的字。


    就在他兴致缺缺,想加快脚步准备离开时,忽然眸子一动,目光落在街边的一副店铺门口的字上。


    等他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那封字的面前。


    面前是一副纵幅书法,上面只写了四个字:


    “海晏河清。”


    落笔工谨端秀,笔力大气不凡,布局舒展明朗,晏辞不禁在心里暗暗称赞,好一幅佳品。


    只不过遗憾的是没有落款,也没有盖名章,只有这四个孤零零的字落在其上。


    晏辞抬起头看了看面前的牌匾。


    上面用正楷书着“清芳斋”三个字,与他那沉芳堂一样,中间也带了个“芳”字。


    这个叫清芳斋的字画铺,位置在蕴墨街的正中心,与邻街交叉口处,属于位置非常不错的地方。


    光在外面看,店面也装修的古雅大气,不过令人诧异的是,门口空空荡荡,路过的人连看都不看这里,更没有什么人进来。


    给人一种这个铺子是看不见的感觉。


    晏辞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想进去向店家询问这副字是谁的墨宝。


    这时旁边一个书生路过,看了他一眼,出言道:“这位兄台,第一次来蕴墨街吧?”


    晏辞看向他,:“公子如何得知的?”


    那书生道:“一看你在这铺子门前打转,我就知道你第一次来。”


    “这家铺子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书生抬手指了指那书画铺子:


    “兄台有所不知。这家店黑的很,铺子里挂的字画好看是好看,不过先前我进去一问价,你猜怎么着?”


    晏辞好奇道:“怎么?”


    “我第一次路过这里,看着门口挂的字画实在喜欢,就进门去打听价钱。”


    那书生摇着头:“结果他们家的老板说,他们这字画不是单纯挂着卖的。若是真喜欢,真的想得一副,必须用自己的字来换,否则的话,就得用一千两银子买。”


    “一千两?”晏辞颇为惊讶,“这算什么规矩?”


    “什么规矩?自然是这店家消遣别人的规矩!”那书生似乎想到什么生气的地方,“小生不服,就带着几个同窗过来理论,结果里面看店的竟然将我们赶了出去。”


    “所以兄台,你别看他们家的字写的挺好看的,但是每幅画上都没落款,要我看写字的人就是故意挂在这里,一看就是没什么名气还故作清高的。”


    晏辞看着他忿忿不平的样子,眸子一转:“那,就有没有换成功的?”


    书生叹了口气:


    “所以我才说,这写字的人是故作清高,这店在这里能有几年了,刚开肆那会儿整个胥州会书画的人都来试过。”


    “结果那店家每一副都挑出些毛病来,还评头论足一番退回去。这简直就是打我们胥州学子的脸嘛!”


    “而且这店这个样子,从来做不成生意,也不知道店家什么背景,到现在还没倒灶也是个奇迹”


    晏辞看他愤怒的样子,觉得好玩。


    按书生的说法,这位店主人开这个店,一年不惜流失几千两银子,就是为了展示自己的墨宝?给全胥州书法好的人下战书?


    或者店主人只是单纯想在这里买个铺子开着玩玩,根本不在意其能否赚钱。


    然而胥州只要是位置好的铺子年租不会少于千两白银,这样浪费银子也太过分了吧。


    不过转念一想,这城里像秦家的有钱人家不会少,自己觉得心疼银子的地方,人家根本不在乎,说不定店家就是开着玩玩的。


    有钱人的想法还真是蛮怪的


    那书生离开后,晏辞又看了看那副“海晏河清”。


    他心里有点儿痒,连带着手也有点儿痒,一想起那店家的条件,有点儿跃跃欲试。


    片刻后,璇玑回来了,像个保镖站在他身后,扳着个脸,周身气场冰冷,路人见到他们都绕道走。


    他看着晏辞在店门口磨磨唧唧,也不知走还是不走,终于出声问:


    “要进去吗?”


    晏辞听到声音,想起来自己来这儿的目的。


    “走吧走吧。”他挪动脚步,“改日再来。”——


    璇玑到底是秦府养出来的好手,搜集信息能力很强。


    晏辞让他打听一下顾笙表哥的住处,少年人行事有干净迅速,指着蕴墨街拐角处的一处院落。


    “你要找的人就住在那儿。”


    “那里之前是古玩店老板李延的房子,他死后留给了他的独女。后来李延的女儿嫁给了魏迟,不过成亲没多久就病死了。”


    “魏李氏死后,魏迟继承了妻家的财产,又因为身体不太好,就搬到这里来养病。”


    璇玑言语清晰,几句话就把晏辞想要不想要的信息全部说了一遍。


    晏辞看了看他:“我就是问问他住哪,不用调查这么详细,不嫌麻烦吗。”


    “无妨。”璇玑道,“调查他很容易。”


    “好吧。”晏辞率先朝街的拐角处那座房子走去。


    离着门口还有几步远的地方,他敏锐的鼻子就捕捉到一股浓烈的中药味传来。


    晏辞不适地皱了皱鼻子。


    无论多少次,每次闻到这种会直击他灵魂的苦味,他都会觉得浑身不适。


    他强忍着喉头的难受,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到鼻子稍微适应了下这味道,方才上前。


    璇玑所说的那处房子的院门是虚掩的。


    透过门缝,晏辞看见一个十六七的,穿着仆人服装的哥儿正坐在凳子上,手里执着蒲扇,面对着一个药炉,正在煽风。


    晏辞整理了一下衣服,抬起手,在那虚掩的门上敲了三下。


    那煮药的哥儿闻声忙转过头,隐约看见外面有人,急忙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走过来开门。


    不多时,门开了,煎药的哥儿见到门外站着两个从来没见过的人,有些错愕:


    “你们找谁?”


    晏辞一脸和善:“劳驾,请问魏迟魏公子是不是住在这里?”


    那哥儿迟疑着点了点头:“我家主人是住在这里,不过现在他不在。你们找他有事吗?”


    晏辞笑道:“你家主人是我夫郎的表哥,我来了胥州一直忙于生意,这几天才抽出时间来。听说他最近身子不适,特地拿些补品过来探望。”


    璇玑应声上前,让那个哥儿看清自己手里的确拿着礼物。


    那哥儿闻言默不作声了晏辞几眼:“哦,哦原来是顾哥儿的夫君,快快请进。”


    “先前听夫郎说过来看他表哥了,这才过来看看,怎么他们没在家吗?”


    那哥儿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我家主人前段时间身子不适,连饭都吃不下。”


    “正巧遇到顾哥儿,才得知还有亲眷在城里,心情一喜,身子也好了许多。”


    “今日主人身子又不好了,早些时候顾哥儿陪着他去了医馆,这下也快回来了。”


    那哥儿引着他们进了屋内,晏辞暗地里打量了一下这屋子,见内里布置的很别致,墙上还挂着数幅水墨画。


    哥儿提着壶来给他们看茶,边说边笑道:“自从顾哥儿时常过来,主人身子都好了不少。”


    他边倒茶边说:“奴还听主人说,他和顾哥儿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的很。”


    “要奴说啊,虽然几年没见,到底也是青梅竹马,这关系能不好吗?”


    第 159 章


    “青梅竹马?”


    晏辞的额角在听到这个词后微微一跳, 心里蹦出一个小小的疙瘩来。


    那哥儿却没发觉这些,依旧兴致勃勃地与他说着话:“我家主人先前第一次在城里见到顾哥儿时还很担心,回来问奴, 顾哥儿会不会跟他生疏了,会不会不像小时候那般要好了。奴就宽慰他说, 怎么会呢, 你们是小时候一起玩过的,是亲人, 亲人之间怎么会生疏?”


    晏辞看着泛着热腾腾白气的茶汤溅在案几上的几滴水珠,面上神色未变:“我听说魏公子病得很重。”


    那哥儿倒茶的手顿了顿,拘谨地回道:“是,年后主人家身子一直都不太不好, 这不到了初春, 病情又重了,这几日每天都回去依水巷的药铺抓药。”


    晏辞奇怪道:“魏公子病得很重,抓药为何还要亲自去?”


    那哥儿在听完这个问题后, 有些踌躇:“是奴不好, 奴不识字,看不懂药方, 所以主人只好自己去药铺抓药”


    晏辞点了点头, 没再多问。


    他的目光流转, 打量着这件屋子,若是以他的审美看来,这间屋子虽然不大, 但是布置的却颇为有品味, 尤其墙上挂的字画和摆在架子上的古董,摆放的错落有致, 留白得当。


    不过这些美感都败给了这屋子里的药味。


    晏辞在这儿屋子里只待了一会儿,便头晕目眩,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


    璇玑本来站在他身边,见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难得惊讶道:“你中毒了?”


    “”


    晏辞抿着唇站起来,对璇玑道:“我得去外面站会儿。”


    他唇线紧绷,快步走出屋子。


    结果院子里摆放的几个药炉也不知煮着什么药,有的酸,有的苦,有的涩,各种味道交织着压晏辞的神经。


    若是寻常人,大概只会觉得这屋子里的药味浓了些,却并非难以忍受。


    但晏辞的鼻子对味道过于敏感,他站在院子里太阳穴突突直跳,感觉自己今日回去务必必须泡三遍澡才能洗干净这身药味。


    好在他并没有忍受很长时间。


    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下去时,院门外面终于传来了马车停下的声音,还有脚步声和说话声。


    其中一个说话声他很是熟悉,正是顾笙。


    而另一个声音却是个陌生男人,晏辞没有听过,听上去很年轻。


    那两道声音离门越近便越清晰起来。


    “笙儿表弟,今天真是多谢你了。”


    “表哥说的哪里话,我们是亲人,亲人之间为什么要道谢。”


    “是,是表哥的错都怪我这身子,自年后便一直久病不断,如今还要劳烦表弟你”


    “表哥,你不要这样说!郎中不是说你的病比上次好了许多,你只要坚持服药,一定会好起来的!”


    顾笙的话音未落,院门“吱呀”一声向内打开。


    三道人影出现在门口,除了顾笙和惜容,顾笙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鹅黄衣服的年轻男人。


    顾笙本来正与身边的人说着话,无意间一抬头,便看见了站在院子里的人。


    他微微一愣,在看见那人的样子后,立马欣喜着快步走过来,唤道:“夫君!”


    这声“夫君”过于欣喜和清脆,以至于那正认真听着他说话的黄衣年轻男子闻言也跟着抬起眼,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自己院子里的“不速之客”。


    他的瞳孔中流露出一丝惊诧,不过这丝惊诧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顾笙十分开心地走向院子里的晏辞,主动拉起他的袖子:“夫君,你怎么来了?”


    晏辞看着他因为走的太快有点儿散乱的鬓发,鬼使神差地伸手,帮他把发丝捋到耳后:“我听说魏公子病了,所以过来看望一下。”


    这话虽然是对顾笙说的,目光一转,却是落在那黄衣服的人的身上,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


    此人穿了身鹅黄色的衣衫,难得的是,这种很挑人的衣服在他身上竟然并不显得突兀,反而衬得此人气质温润。


    但是在晏辞挑剔的眼里,他就好像葱上的那朵花。


    而且这人竟然长得还不丑。


    晏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竟然”两个字,不禁在心底啧了一声。


    顾笙却并不知道他的想法,立马拉着他跟那人介绍起来:“夫君,这就是我表哥!”


    那黄衣人听完顾笙的介绍,看向晏辞,眼里说不出什么情绪,礼貌性地抬起手刚想与他见礼:“晏兄?我听笙儿—”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忽然鼻翼一动,面上表情一僵,紧接着呼吸一窒,飞快地用手捂住嘴,没出口的话顿时变成闷在掌心里的一顿乱咳。


    这突如其来的咳嗽,把晏辞和他身后的璇玑同时吓了一跳。


    顾笙原本已经放松的表情立马紧张起来,慌忙上前扶住他,焦急道:“表哥,你怎么了?怎么又咳起来了?”


    晏辞看着魏迟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忽然爆发的剧烈咳嗽,原本清秀的面部因此涨得通红,连呼吸都粗重而艰难起来,他弯着腰咳了好半天,这才勉强平静下来,转而抬头,有些虚弱地用手指着晏辞:“你,你”


    话没说完,便被什么呛了一下,之前在院子里煎药的那个哥儿见状,忙进屋端了碗热水回来慢慢喂他喝进去,魏迟喝了两口,才算顺过气来,在哥儿的搀扶下直起身。


    晏辞本来还想看看顾笙这表哥到底病成什么样了,结果一个字都没说出口,先被吓了一跳。


    而且看他这咳嗽的架势,似乎病的不轻,不过虽然看着病得不轻,但是他身上却没有久病缠身者那种神色疲惫,面色暗淡的颓弱,反而有种淡淡的病态清冷感。


    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眼看着院子里的人皆是一脸慌乱,自己这么干站着不大好,硬着头皮上前:“这位兄台,你”


    “还好吧”三个字还没出口,这人已经抬起头来。


    魏迟额头上满是细汗,咬着牙直起身,勉强拱了拱手朝晏辞告罪道:


    “这位兄台,实在抱歉,你身上的味道我——”


    他话还没说完,便睁大眼睛看着离自己近了一步的晏辞,忽然猛地干呕一声。


    晏辞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这刚刚恢复平静的人此时又弯腰咳嗽起来,吓得旁边的顾笙赶紧拍着背给他顺气,脸上急得快要哭了。惜容则急忙拿着刚买来的药回屋去煎。


    “表哥表哥!”顾笙看着魏迟的样子,汗都落了下来,似乎生怕他这么咳下去会把肺咳出来,慌乱的不行,拿着帕子颤抖着擦他额头上的汗珠。


    晏辞和璇玑更是第二次被吓了一跳。


    晏辞这下站在原地是连动都不敢动了,内心愈发茫然:我身上的味道?


    他身上的味道怎么了?他身上有什么异味?他可是每天都沐浴熏香的,衣服都要熏上两遍,不可能有什么异味吧?而且就算有什么味道,也不会比这满屋子中药味更令人难受了吧?


    魏迟那小仆端着之前熬好的药冲过来用力搀扶着他,焦急地抬头对晏辞说:“这位公子,奴刚才忘了跟你说了,你身上的味道我家主人闻不得!”


    晏辞睁大眼,不可置信道:“我身上的味道??”


    他低头用力闻了闻,一股浓重的中药味便钻进他的鼻腔,那股无法忍耐的苦味一路窜到他的肺腑,他面部一抽,险些也跟着干呕起来。


    那哥儿却没有压感注意他的样子,一边把药喂给魏迟,一边焦急地快声解释道:“我家主人,唉,我家主人他不能接触花的!只要稍稍碰一下花瓣,就要立马发风邪病…”


    “尤其是梅花平时冬天主人都不出去的,以往只要闻到梅花香就要呕上半天。”


    “这些年越发严重了,只要看一眼别人家院子里的梅花就会身上起疹子!”


    他快速说完,这才抬起头瞪大眼睛看向晏辞,神色间已经浮上一丝不满,大概在说:都说到这份上了,你怎么还不出去?


    “”


    晏辞看着魏迟一副上不来气的样子,一时哑口无言:还有这种毛病??


    他只听说过对花粉过敏的,怎么还有对花香过敏的?而且这屋里中药味这么弄,他是怎么闻到自己身上的香味的?


    于是晏辞心里无法言喻地升起一丝郁闷来,有一种有苦说不出的感觉,他看了顾笙一眼,发现顾笙此刻全部注意力都在他表哥身上,连看都没看他。


    晏辞一脸郁闷,也不敢多说话,生怕这人因为自己身上的香味一下子过去。


    于是他只好转身离开,转身之前眼眸不经意瞥了魏迟一眼,对方正好缓过来一些,也勉强直起身子看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碰撞的刹那,晏辞竟然在对方的眼里读到和自己相同的想法:


    兄台,你身上的味道让我想吐。


    “…”


    晏辞倒吸了一口气,想也不想直接转身出了门,临行前看了顾笙一眼:“我在门口等你。”


    说罢顿了顿又压低声音加了一句:“快点儿出来。”


    第 160 章


    屋里, 顾笙看着魏迟已经逐渐缓和的脸色,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缓缓落下来。


    他面上依旧有些担忧地看着魏迟:“表哥,你感觉好点没有?”


    魏迟脸上还带着丝病气, 低头轻咳了一声:“笙儿表弟,我没事的, 都是老毛病了, 你看我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


    他端起碗喝着药,目光却若有所思看向门外, 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位就是表弟一直说的人?”


    顾笙见他提到晏辞,点了点头,有点儿害羞,更多的是自豪地回应道:“对, 他就是我夫君。”


    魏迟看着他有些羞赧的样子, 微微笑了笑:“他看起来跟舅舅在信里说的不大一样。”


    顾笙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


    先前在白檀镇时,他自然是知道他爹爹是怎么看待自己夫君的。


    闻言生怕魏迟会误会, 忙解释道:“表哥, 我夫君他人很好很好的,不像我爹爹说的那样!而且他不知道你的病, 都怪我以前忘了跟他说你不能接触花, 你不要怪他”


    他急的不行, 脸上都泛起了红,这副样子就活像努力护着崽崽的老母鸡。


    “不知者无罪,况且他还是表弟的夫君我怎么会怪他。”魏迟看着他额头上因为焦急和担忧布上的一层细汗,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要怪也只能怪我这身子不行, 打娘胎带出的病,这辈子怕是治不好了。”


    “表哥你不要这样说。”顾笙听他有些沮丧的语气, 慌忙摇头,“你一定会好的!”


    魏迟闻言也不反驳,只是笑道:“表弟说是就是。”


    顾笙又安慰了他几句,魏迟只是点头称是。


    在那股梅香已经随着“始作俑者”的离去而渐渐淡去之时,魏迟便不再咳嗽了,面色也恢复如常。


    顾笙见他已然无恙,心里始终挂念着晏辞在门外,便嘱咐着魏家那个小仆好好照顾魏迟,说自己改日再来看他,便携着惜容离开了。


    魏迟坐在椅子上,看着顾笙离去的背影。


    院子里的药炉还煮着药,可是他的鼻尖却依旧敏锐地捕捉到那抹令他难受的香味。


    他低头咳了几声,站起身转身回了屋,对着正收拾药炉,有些忐忑看着他的哥儿微微蹙眉:


    “开门通通风,把院子里的味道散掉。”


    外面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来往的马车车轮滚过地面,溅起一层轻尘。


    街道上的空气虽然也算不得多么清新,但是在晏辞看来,已经比屋子里好太多了。


    于是他狠狠呼吸了几口,让空气灌入肺里,驱散了身上的苦涩味。


    他转头看了看半掩着的门,透过门缝看到里面来回忙碌着移动的人影,还有顾笙焦急的说话声隐约传来。


    唉。


    晏辞心里升起一丝郁闷来,还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忐忑。


    他也不知道顾笙他表哥会是个过敏体质,幸亏自己刚才没离他太近,不然万一他表哥一不小心过去了,自己岂不是成凶手了?要知道过敏可是会死人的。


    晏辞暗自忖度。


    还有,顾笙不会怪自己吧?


    不会吧?


    璇玑依旧尽职尽责地跟在他身后,这个时候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随即便收回目光:“你心情不好。”


    晏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璇玑依旧木着长脸,恢复他平时最常用的表情,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仿佛刚才的话不是他说的。


    他一时无语,站在路边和璇玑路边百无聊赖地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车马。


    忽然,鼻尖微微一动。


    身后“吱呀”一声轻响,门开了,一股药香伴随着一阵清风扑了过来。


    晏辞的身子还没转过去,温热柔软的手指就已经十分自然地塞到了他垂下的手心里,还很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夫君。”顾笙比晏辞矮了快两个头,每次站在他面前都得仰起脑袋才能对上他的眼睛,“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没跟我说一声。”


    他身上还带着屋子里残留的中药味道,晏辞微垂下眼看着他,“嗯”了一声:“见你没回去吃饭,就过来看看。”


    他的目光投向半掩着的门扉:“你表哥还好吗?”


    之前晏辞第一次从顾笙口里听说他这个表哥时,顾笙当时说他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还因为过于担心差点哭了出来,那之后便带着惜容几乎每天都去看他。


    最初晏辞还会问问,后来因为要忙别的事情,又见顾笙回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第一次那般凝重了,想来他那表哥病情应该缓和许多,就没再多问。


    今天还是他第一次过来,虽然只站了一会儿就被无情地赶了出来,但见他那个表哥还能下地走动,除了对花过敏外,看起来并没有太严重的问题。


    顾笙闻言眉宇间依旧染着一丝忧色。


    他一边拉着晏辞,一边朝街口方向走去,语气中隐约有些担忧,回忆着:“我也不知道表哥得的什么病,小的时候平时没什么事,就是有时走在路上不知道怎么了,回家就会起疹子。”


    “还有几次喉咙就像卡住了一团棉絮一般,没法呼吸,郎中给的药也不见好,姑姑一直担心表哥什么时候就去了…”


    顾笙用手擦了擦眼角:“还有前几天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就是突然发病,喘不上气来。”


    “这几天吃了药才好转了些…当时我还以为他,他…”


    他又有些哽咽。


    “…”


    晏辞看着他的样子,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安慰他:“…过敏严重的确会害命。”


    顾笙不解地抬头问:“夫君,过敏是什么?”


    “就是他的病。”


    晏辞也不知道怎么给他解释,伸出胳膊把他带到怀里,安慰着:“不过你别太担心啦,只要不碰到会惹他发病的东西,轻易不会有事的。”


    顾笙虽然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依旧把脸埋在他怀里用力点了点头。


    马车停在了街口,几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慢步往街口的方向走。


    顾笙在晏辞的安慰中已经好了不少,晏辞打量着他的神情,面上并没有怪自己的意思。


    还好还好。他眯了眯眼睛,感觉吹过来的风都柔和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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