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晋江正版阅读


    分居


    清晨的微光中马车碾轧露水, 等待驶离韶兴府城。


    舒康府城门外,时书低头两手捞起茯苓的腋下,往上一甩。


    “上去上去,走人啦, 回东都了!”


    人“咚”一声爬进马车内, 到角落缩成一团。


    “嗷嗷嗷~”


    时书笑出白牙, 被阳光照得转过脸, 和许珩门、许珩风并肩而行的谢无炽走了过来,身影高挑。时书笑容不减:“聊完了?”


    谢无炽手拿着礼盒:“聊完了。”


    时书正要跳上马车, 忽然瞥见桑榆枝条下, 一道曼妙身影戴着桃花色面幂,由几位侍女扶着,正遥遥往这边张望。


    时书啧声, 许珩门也瞧见:“谢兄, 郎心如铁, 小仙一片冰心, 你不如就带她一起回东都吧。”


    谢无炽:“配不上, 不了。”


    时书蹲在架板上牙槽咬着一根草, 抬了下眉梢。


    私下:他们配不上我。


    表面:我配不上她。


    许珩门摇着扇子,笑道:“昨晚被你拒绝哭了一晚上, 今早又要哭,只怕两个眼睛像鸡蛋似的。”


    谢无炽没说话,但那眉眼十分冰冷。


    “那就下次东都再见, 我和兄弟到了找你喝酒。你虽是僧人还俗,但也该破戒了。”


    这两人离去, 谢无炽转过身, 将带给裴文卿的书信和人参放到马车。


    时书蹲在他跟前, 直到谢无炽也上了马车,把位置挪给他一丁点:“这趟远门出了好长时间,好久不见来福了,不知道 它想不想我。”


    谢无炽:“你养他养得好,他当然想你。”


    马车压着官道往更远处驰去。


    时书喝完水后擦了下嘴:“昨天 遇到许寿纯,他和我说了一大堆奇怪的话。”


    “什么话?”


    时书把许寿纯说的话复述了一遍:“他好像有心魔。”


    绿荫在马车上留下光影,谢无炽道:“许寿纯作为清苑士人,三榜出身,还是书香门第百代儒宗,本来该在士人中起表率作用,不过拥有得越多反而越怕失去,长阳许氏数千人口的富贵都在他一个人身上系着,因而不能、也不敢做出过激的行为,所以如此郁闷。”


    “过激的行为?”


    时书侧头看他,对上谢无炽目光的一瞬,又把脸转开了。


    早晨的光照在他白皙秀挺的鼻梁,时书盘腿坐着,发缕被吹乱了几根,不减其透澈清隽感。


    谢无炽移开目光:“仗着祖辈余荫荣华富贵的家族,存在的立场也就是主子的狗,指哪咬哪。十年前他和裴植一起掀起了祸事,裴植出身贫寒被当庭杖毙,他却有家族作保活了下来。”


    时书怔了下:“他们干了什么?”


    “参与了皇帝的夺权。没经过允许,擅自染指权力会死无全尸。不过他们想要辅助皇帝,也只是为了达成另外一个目的——‘变法’。”


    时书听过这个名词,顿在原地:“变法?”


    “有一篇文章不是写过?在一个摇摇欲坠的时代,部分人沉浸在掌握权力的喜悦中,翻云覆雨,操纵时政,彰显权谋和智力。但有一部分人却提前醒过来了,猜测到王朝的覆灭,急剧思索阻止的方法。”


    谢无炽拿出一只占卜的龟壳,和一些稻草签子,晃了晃不知道在参些什么。


    “许寿纯和那群‘新学’党人想阻止而无门路,并且受到屠杀,从此一败涂地,气息俱亡。这就是他为什么郁郁不得志。你读过那么多古诗词,明白大家的志向了?”


    他漆黑的眼珠直视时书,时书被他一看,缓慢地转过视线:“明白了。”


    时书往木板上一躺:“明明变法有好处,为什么不让变呢?”


    “权力的整体有限,如果变法有功这群新贵会取代尸位素餐的人,你说那些人急不急?朝堂斗争,没人看是非,是看功利。”


    “原来如此。”时书抬手对上太阳,雪白阳光透过指缝落到脸上。


    马车沿着崎岖的山路渐行渐远。


    时书:“你找到了账本,还联络这些人,是不是就想把某些人拉下来?”


    谢无炽龟壳里的铜钱落到木板,他低头仔细审视:“初九潜龙勿用。”


    “一无所有的人,如何才能入局?”


    “拉下某些人,取而代之,是这条路。”


    ……


    暴雨中,一列兵马护送着肩抗担子的差夫,飞快地从官道上走过。


    眼看那些差夫个个累得满头大汗,却不敢停下来,被鞭子催着走。


    “还不快走!前面就有强人,怎么能歇息!”


    “……”


    时书从马车上翻身而起:“这是在干什么?”


    那些兵马举着旗帜,上面书写着“梁王”“寿”的旗帜,谢无炽正翻看着一本书,收回视线:“这是送给梁王的寿礼。”


    时书:“梁王,也就是那个世子的爹?”


    “没错,也是当今大景皇帝的生父。梁王的诞辰快到了。”


    “这些大人物的寿辰,早已不是普通的生日,有了象征意义,一不小心便会波谲云诡。”


    谢无炽神色流露出思索,道:“先回东都,看看情况如 何。”


    从韶兴府往东都的官道只有两日的路程,终于见到东都城门时,时书跳下马车,猛地松了口气:“我靠,活着回来了!”


    谢无炽一进门,立刻有人急匆匆将他接走,回世子府第一件事找世子议事。时书则回到流水庵,院子里的草都长得荒芜了许多。


    时书把茯苓送去林养春管的世子府医药局,有人早收到信接过孩:“这是那个孤儿?”


    时书拍拍他脑袋,道:“对啊。让神医们看看你这哑还有没有得治,以后,他就在这儿先学门手艺。”


    茯苓尽管不舍,但小孩子忘性大,医药局的人拿了糖块给他吃,他便死心塌地坐上了小板凳。


    “这小没良心的。”


    时书说完刚走出医药局,忽然听到一阵“旺旺旺!”的狗叫!


    “来福!!!!”时书心花怒放。


    一只大黄狗猛地从背后冲上来,往时书身上一跳,冲击力撞得时书一屁股坐地,还没撑起身便伸手疯狂揉它脑袋。


    “来福,来福,好来福!”


    “旺旺旺!嘤嘤嘤!呜呜呜~”


    撒娇。


    时书撸他脑袋,听到笑声,裴文卿拎着烧鹅站在背后,他脸色比时书走时还差,一张俊秀的脸苍白:“来福可想你了,你去舒康府这一个月,他整天吃在我这,空余时间都趴在流水庵的门口,等你回来。”


    “我靠!催泪了!人狗情深!”


    时书荷包蛋眼后看到裴文卿的脸色:“你怎么身体越来越差了?”


    “不用为我担心,你怎么样?这一趟想必经历了许多事情,心智更成熟刚强了?”他晃了晃手中烧鹅,“吃饭了?我把这烧鹅切来,再做点饭你吃。”


    时书围着他打转:“先不说吃饭,说说你,你呢?上次给你的养荣丸吃了没有。”


    “没有用,我身子就这样了。先吃饭。”


    时书说:“算了,还不知道我哥几时回来呢。”


    说到这,时书这心里便不是很爽快。


    “你哥是世子府出幕资聘请的参议,自然有世子为他接风洗尘,你就不用担心他了,现在定和人应酬宴饮。”


    时书:“哪有这么多酒要喝。”


    “所以你哥了不起,他心里未必愿意和那些人结交,却能从容施行。但看碌碌红尘,都为一利字奔波。本来以为你哥求的也是功名利禄,但这次舒康府驱瘟,他也算让我刮目相看了。”裴文卿面带笑容,“不说别人了,说说你在舒康府怎么样。”


    一说到这个时书就不困了,拍着腿大说了一通,他说话裴文卿就听着,时不时点点头,还说了谢无炽生病的事。


    “是啊,寻常病人放血都要大夫操刀,他竟能自己动手割开血肉,心性顽强非同寻常。”


    时书端着碗喝了一口水想起什么,脸上露出复杂的颜色:“他……厉害。”


    “接下来又有你哥忙的了,梁王诞辰世子必定要备厚礼,让这些参议们结合礼制给意见。”


    “他忙他的正好。”


    时书站起身,洗了碗把切好的烧鹅放桌上,说:“我正好准 备找点儿活干。”


    裴文卿:“你找活儿?”


    时书:“当然了,我有手有脚能干活。”


    “你在这世子府没有门路,等你哥回来了和他商量。”


    时书跟被蜜蜂蛰了似的:“不不不不不,我自己找!”


    “兄弟吵架了?”裴文卿拿着扇子,合拢:“那你只能去医药局,除了林太医也不认识别人。”


    “……”


    裴文卿陪他坐了一会儿,吹风吹得头晕让时书送回了屋子里。等再回流水庵是下午,时书和谢无炽一直睡在左边的厢房,与堂屋隔门的右厢房则放置杂物,后来买了新床,但一直没有收拾出来。


    时书一边将地上灰尘扫干净,杂物也搬开来,被呛得咳嗽了一声。


    “是时候独立一点了,这不有空闲房间吗?总共处一室,以后谁谈对象了都不方便。”


    “何况谢无炽这种重欲的人,三更半夜总要撸个关什么的吧,我这待着也太煞风景了。”


    时书还想脸红了:“之前该不会是我在,他一直不好意思就憋着吧?怪我咯?”


    角落有个蜘蛛网,时书正盯着,忽然“哇!”一声,蜘蛛往他脸上飞。时书掉头往门外跑,挥舞着扫把走到屋檐下,谢无炽那石青色缎袍的身影隐没入夜色,恰好进门挂上了流水庵的门闩。


    时书疯狂道:“好大个蜘蛛!”


    “你在干什么?”


    “我收个屋子,这隔壁屋一直放着没人住,我打算搬过去住了。”


    谢无炽单手理着袖口,把手腕的念珠褪下放到桌案,阴郁眉间本来在思索什么事,听到这句话目光转向了他。


    “那间屋原主人死了,你不怕了?”


    时书:“舒康府死那么多人,有什么可怕的?”


    谢无炽端了碗茶水,揭开盖子浮了浮。


    时书:“再通知你,明天我就去医药局帮闲了。”


    【📢作者有话说】


    嘻嘻嘻,小书包睡觉,半夜没有鬼压床,只有男鬼压床。


    第42章    晋江正版阅读


    这么喜欢发骚?


    “医药局。”谢无炽面无情绪重复一遍。


    “舒康府时我和林养春成了朋友。对看病不了解, 但帮忙清点、购买、搬运药材还是可以的。这样,谢无炽,你先别多想。”


    时书一向有话直说,“我们两个热血方刚的大男人, 冷静一下保持距离也好。亲兄弟都得分房睡, 何况我俩还不是。”


    谢无炽眼中漆黑:“哦?”


    时书一向有话直说, 主动把话说开:“那天晚上的事我都记得。这几天也想了很多。你给我看刺青, 没什么问题。不过我觉得你对待恋爱关系很开放,还很随便——不是在说你啊。比我要开放得多。我就怕这么下去不好, 毕竟你自控力也不行, 万一哪天我俩越界。”


    谢无炽视线恢复焦点:“越界,什么意思?”


    “就是我占你便宜,像那天晚上摸你那样。”


    时书咳嗽了声, 认真地说:“你很开放, 因为你有那个瘾, 而且从小受到的教育和我不同。但我没有, 我更健康, 我不能趁人之危, 但也不能惯着你。比如你有时候拉着人乱亲的事,至今我也不好分辨你什么情况, 似乎不能用男同来界定了,好像比这个概念还吓人。”


    谢无炽并没有说话。


    “总之——”时书准备结案陈词。


    “以后各睡各的,减少意外发生。”


    谢无炽眉峰陡起, 似乎笑了一下:“你摸我,到底谁在吃亏?”


    时书不疑有他:“我摸你, 当然是你!我能吃什么亏?”


    “原来是我吃亏?”


    “差不多吧, ”时书说, “我确实不知道自己吃亏在哪。”


    闻言,谢无炽浑身似乎躁动起来,嗓音发哑:“时书,你——”


    “???”时书一下破防,“你想说什么啊!”


    谢无炽盯着他,也许是时书的错觉,他的眼神变得情色,漆黑眉梢压着视线,那视线落在时书的身上,有一种发情的感觉,像被这句话刺激了似的。


    时书出声,大惑不解:“喂!谢无炽!你干什么?”


    谢无炽哑着声说:“分屋睡也好,你暂时不用收这间屋,梁王府准备王爷寿辰,世子回了王府暂住,我近日要打点行李去王府住一些日子。”


    时书这才反应过来:“什么时候的事?”


    “梁王五十大寿,皇帝御驾亲临三日。梁王府准备两年等待殊荣,朱漆重刷,丹垩一新,新造了些亭台楼阁准备戏曲歌舞,正好是大量用人的时候,我过去监督参谋。”谢无炽说完,转身进了厢房,“收几件衣服,你别进来。”


    “你收衣服我有什么不能进的?!”


    时书挽着袖子,莫名其妙,白净俊俏少年的一双眼望着院子里,可以说是困惑。


    “谢无炽!”


    而一墙之隔的门内,谢无炽此时的心情躁动难安,心脏难得以高度的频率跳动着,这以前只会在他运动后。


    熟悉的疼痛感,疼。


    衣柜矗立的隔间内漆黑一片,热气从喉头滚动着溢出时,那个躁狂的声音一直在说:疯了!疯了!疯了!疯了……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人?


    身体渴望拥抱,但却并不懂爱是什么。


    疯了,不正常,不正常,恶心,恶心……


    恶心……疯子!


    意识在往下陷,精神却相当清醒,甚至醒得他脑子麻木地疼痛,记忆回溯。心理医生的告诫反复涌入脑海。


    想到时书的脸时,后脊椎一阵绷紧的疼,起伏分明的锁骨发抖,那副颀长强健的身躯,每个细胞都在迫切渴望着拥抱的温度。


    谢无炽性感沉迷的眼垂下,抬起手狼猎食一样咬住了腕骨,清晰尖锐的刺痛传来——


    忽然,整个人受到刺激一下闭上眼,热气从俊朗清晰的脸溢出。


    “啊……”


    大口喘着气:疯子……


    手腕的血流温热,谢无炽背靠着冰凉的衣柜喘气,浑身的肌肉绷紧到发疼。


    片刻后他擦掉挺直鼻梁的汗珠,眼神恢复了冰冷阴暗,调整了心态和情绪走出门去。


    时书趴床上收拾,少年背影活力十足,谢无炽到院子里的水井旁打水洗澡,阴冷得很。


    刚换了身衣裳,流水庵门口来了人:“参议,世子问你忙不忙,给陛下用的御膳要商量,请您直接去梁王府。”


    时书走出门,见装束得澹然疏朗的谢无炽,眼下似有绀青色,平静地点了头:“好,马上就来。”


    一回头,时书追了上来:“你今天就走了?为什么这么匆忙?”


    “床让给你免得再收拾。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也好好想想。这几天我空了,回来看你。”


    说完谢无炽把包裹给了掌灯的随从,身影一径往前,让灯笼照着,便消失在了流水庵的桃花林中。


    时书:“???”


    我让你走了吗!回来!


    时书从狗盆里捡了个骨头扔出去:“来福,把他叼回来!”


    来福摇尾巴不解:“旺旺旺!旺旺旺!”


    “算了。”时书撑着下巴蹲身,盯着荒芜的院子里,叹了声气,“哼,随便你吧,大忙人,反正我也有自己的新生活。”-


    世子府药局,时书站仓库的架子前,把一堆药材拖出来时,被腾起的烟雾刺激得咳嗽了好几声。


    “咳咳咳!咳咳……这是放了多久了?”


    背后林养春的徒弟林百合探头看了一眼:“哦,堆积了几年的老货,最近天气好,都拿出来晒吧。”


    时书仔细一检查才见有大包的柴胡,早已霉烂,不能药用。忍不住回忆起舒康府:“当地的百姓生病时没有药可以用,好多人眼巴巴望着,世子府居然这么多药材囤积,全都烂了!”


    “啧啧啧,”林百合说,“就算全天下都没这东西了,世子府王府也会有,不然怎么是恩宠富贵?”


    时书:“万恶的封建主义。”


    “你说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我还得砍头呢。”


    时书把药材放到竹编的圆盘,放太阳底下晾晒,林百合收拾好了一箱子药,道:“走吧,上梁王府去。”


    时书蓦然想起了谢无炽:“去梁王府干什么?”


    “老梁王寿诞在即,如今王府里忙成了陀螺,每日来拜寿的、引荐的,主人太太和奴婢,得有数千人在里头忙碌,人多了总有个头疼脑热腹泻窜稀的吧?那边的药局忙不过来,一到逢年过节就得借咱们过去。”


    时书也抓起药箱:“原来是这样。”


    林百合跟时书差不多年龄,两个人一起出了门,梁王府和世子府隔着一条街,走路约莫几分钟,梁王府金碧辉煌的大门赫然呈现。


    果然,这王府门口人来人往,应酬交际好不热闹,门卫都拿鼻孔看人。


    “哪儿来的?”


    “世子府药局的。”


    “进去吧。”


    时书进门后左看看,右看看:“梁王府,比世子府还大?”


    “那是,当今圣上的亲爹。”


    时书一路走,见道路两侧张灯结彩,树枝修建有型,朱门绣户上了新漆光亮鲜艳,亭台楼阁重重掩隐,来来往往的奴才丫鬟都换上了新的衣裳,眼高手低,相比之下确实有一种别样的活力和气派。


    时书懒懒道:“真了不起。”


    “本来还能更了不起呢!只是咱们王爷是个‘一团和气’的笑面王爷,一问三不知,每日呢就和几个夫人打牌,从来不问政务,一问就摇头不知道不知道,人老实!这气派,赶太后家那几个叔叔侄儿还差点。”


    时书边走边看,经过戏园时林百合戳他胳膊:“那不是谢参议吗?”


    时书转过身,果然看见一身淡青色长袍的谢无炽站人群中,一旁是世子楚惟,还站着个红衣太监,三个人正在看一份喜剧片的曲目,旁边的戏台老板站着,一脸忐忑望着三位。


    谢无炽身高腿长,在人群中显著的出挑,他收回目光将曲目递给了太监。


    “请周公公过目。”


    “哎哟!”那太监尖声尖气,弓着腰接过,“梁王诞辰,陛下亲临,气氛其乐融融,看几首孝子戏好了。什么‘失空斩’,‘杨家将’,与政务有关的都免了。”


    世子冷声道:“怎么,你是怕本世子夹带,要向陛下进言?”


    “冤枉啊,只是陛下日日处理朝政,殚精竭虑,好不容易回府一次,政务杂事,就不要扰陛下耳目啦。”周公公擦擦额头的汗,“这也是丰公公和喻妃的意思,为陛下分忧。”


    世子一下笑了出来:“那是自然,皇兄御驾难得出宫一次,怎么会再拿政事俗务扰他清闲?把这几曲都删了吧!”


    戏台老板连忙应声:“是!”


    周公公说完,还怕处理不到位:“除了看戏园子,其余观赏庭院、赏荷听曲、饮食用膳的条陈,也请世子殿下带奴才一道看看吧。”


    世子面露不悦,说:“知道的这是王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们太监的窝铺!”


    “哎哟,这可折煞了奴才,世子殿下——”


    “好了好了,跟你开玩笑。”世子笑着拍拍他肩,“走吧,带你去膳食所看看。”


    他搂着周公公走,给谢无炽递了个两人才懂的眼神。谢无炽面色平静,把新写上的曲子戏目看了看,递还给老板。


    恰好一抬头,看到了不远处树荫下的时书。


    林百合还拉着他低声说话:“你不知道哇!自古以来借着面见圣上的时机想递话的人,无一不在衣食住行上下力气,这群死太监坏事做尽,生怕被人告状,防得紧得很!”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


    时书拎着药箱,浑身被阳光晒的白净剔透,和谢无炽对上视线:“大忙人,看什么?”


    谢无炽瞥一眼林百合,身后世子的人催促,他也没说话转身,身影拂过栏杆渐行渐远。


    时书正大惑不解,和林百合一道到达药局。


    王府人多事杂,果然生病的人也多,时书忙着拣药时,药局里忽然传来一阵清新婉转的笑声,从林梢底下沁透过来。


    “哎呀,我今日的活儿还没干完呢,突然叫上药局来。”


    “耽误了,回去还要忙活。”


    “都说了干干净净的,还不信……”


    时书捧着药篮子露过中堂,恰好看见一位年龄稍长的嬷嬷,带着几位年轻貌美的婢女走来,边走边笑。


    嬷嬷操着手严厉斥责:“轻浮浪荡,举止不堪。在我这儿还好,届时在喻妃面前还这么没规矩,被掌了嘴可别哭。”


    时书见是女孩子,连忙跑了,听到这一行人进了另一间屋。


    林百合跨进门来,满脸笑意:“你小子,今下午要饱眼福了。”


    时书:“怎么了?”


    “这几位可是王府最貌美的婢女,去年年初来王府帮闲我就见过,那个长得像小猫的叫翠袖——”


    时书把黄芪中的杂草扔出去:“她们来干什么?”


    “我刚听了几句,都是挑去伺候喻妃的。陛下最宠爱的妃子,平日都带在身边一日离不得。这次回王府也要带回来,这喻妃没什么爱好,就爱……”


    时书受不了他卖关子:“爱什么你说,挤眼睛干什么?”


    “爱美男子!不过宫闱之事你也清楚,碰个太监都是死。她便时常让貌美宫女扮作男子,天天和她打牌。”


    “这几位漂亮女生都是挑出来陪她玩的?”


    “是。”


    时书说:“她们愿意吗?”


    “荣华富贵,肯定愿意了。比如你这相貌,给你钱,让你陪个男人玩儿你愿不愿意?”


    时书懒洋洋道:“哼,我还真不愿意,千金难买我高兴。”


    “那是你没吃过苦,吃了苦,屎都吃。”


    时书低了头还真仔细想了想。如果回到现代,唯一能把钱当纸往他身上扔的只有谢无炽。仔细想想,要是为了荣华富贵,天天让谢无炽抱着亲、抱着摸、抱着舔,指不定还要甜言蜜语讨好几句,叫个“老公”什么的。


    接纳谢无炽的体温,拥抱,再按照他的喜好亲刺青。等谢无炽玩的他浑身脏兮兮,再用那看狗的眼神把钱往他身上扔,哗啦啦的银票飞舞——


    “………………”


    时书浑身震悚,猛地大喊惨叫:“我靠!我不愿意!好可怕!”


    “不愿意就不愿意,吼那么大声干什么!”林百合被吓一跳。


    时书:“……”


    下午,这群体检完的婢女们被带走,天色渐晚,时书帮林百合把最后一筐药材摞上架子,刚坐下来擦了下额头的汗,不远处走来一道身影。


    夜色乌黑,这身影身高腿长,一身缎袍穿得十分养眼,清正端庄一尘不让。看清是谢无炽时,时书问:“你怎么来了?”


    “接你回去,活儿干完了?晚饭吃了没有?”


    见时书摇了摇头,谢无炽淡声:“过来。”


    走远了才说:“你们药局这么好,连晚饭也不给吃?”


    时书:“没有不给吃,还没到时辰。再说我也不是很饿。”


    跟着他一路走,穿过低矮的林梢和曲折回廊,约莫三五分钟,眼前出现了一座修葺崭新的院落,人来人往,谢无炽带着走,不时有衣着贵气的人向谢无炽点头:“谢参议。”


    直到推开门,一间开阔的屋子:“进去。”


    时书:“你来王府住这儿?”


    “嗯。”谢无炽说了话,有奴仆上前支起桌子,一道一道把菜端了上桌子,掀开盖子热气腾腾。


    时书:“谢谢。”


    他让时书吃饭,有人送来一封文书,垂手站在身侧:“绿水阁选定为陛下作诗的清客人选,姓名,小传,还有八字冲克,还请参议过目。”


    谢无炽:“你先出去。”


    那仆从弯着腰应了一声后退到门外。


    谢无炽对着灯火垂下眼照看名册,跳跃的光映在他轮廓深的眉眼,后背搭在一块靠垫上,整个人蒙上了一丝阴沉难测的气性。时书吃饭喝汤,也忍不住追问:“和陛下一起赏荷花,还要看八字是否有忌讳?”


    谢无炽:“陛下属羊,属鼠、属狗、属牛的便不能见,否则陛下不高兴。”


    时书简直要鼓掌了:“头一次听说。”


    “越富贵的人越信风水命理,富贵到一定程度已经不看能力,只看命。命里有就有,命里无就无。”谢无炽翻到下一页 ,喉间的声线漠然,“丰鹿把陛下身旁箍得像个水桶,一点儿缝隙都不好找。”


    时书回忆起了林百合说的话:“你们难道准备趁这个机会跟陛下传达什么?”


    “‘天听’,上达天听。雷霆雨露均是君恩,皇帝能听见就是好事,不过上天这条梯子让丰鹿把守着,切断了其他人的路,难找机会。”


    谢无炽将看完的名册放到一旁的红漆桌案。


    时书喝了一口竹荪椰子炖鸡汤:“真厉害啊!”


    “你今晚什么时候回流水庵?”


    时书:“忙完得午夜十二点了。”


    “十二点,夜里阴气极重。世子府现在人客少,你一个人回去待着不好。”谢无炽拿起一双筷子,往时书碗里夹菜,“就在我这里睡。”


    时书:“那不行!”


    菜中有白灼虾,谢无炽拿湿热的帕子擦干净手后,剥了一只放到时书跟前的碟子里,看得时书眼前冒金星:“兄弟,你别这么宠我啊!”


    谢无炽:“怎么了?”


    时书闷着头:“我不得不说你两句了,你那个毛病不好。”


    谢无炽漆黑的眸子看向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嗯。”


    “动不动跟人亲嘴儿,还亲得那么黏糊。脱裤子给人看,还让别人摸你的腿!这个问题必须 解决。”时书说这段话已是面红耳赤。


    “你改了。”


    谢无炽:“你不喜欢?”


    时书倏地忍不住了:“跟我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这是你自己的身体,还是说你就喜欢和人亲嘴,逢人就脱裤子给别人看?兄弟,你这么喜欢发骚吗?嗯?!”


    “……”


    时书一通火力输出,丝毫没意识到这句话的其他内涵。


    谢无炽喉头滚了一下,眼睛微眯起,拽了下衣领微笑:“发骚啊。”


    “就是发骚,你!怎么!这么!骚!!!”


    谢无炽垂眼,似乎很爽:“还有呢?”


    “是不是见人就脱!”


    “没有见人就脱,只给你看了,也只亲过你。检查吗?”


    时书感觉被他带跑偏:“不是!等一下,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谁要检查你啊!总之,我最近实在没有办法跟你一起睡。”


    “那你睡这儿,我让他们再收拾一间房。我想你在我的视线里。一个人回荒院子里睡,我不放心。”


    谢无炽夹菜,骨节分明的手指染着漆黑暗光,他脸生的很冷,没有表情便对人有漠然的距离感,生出掌控一切的自持。


    时书:“我想想。”


    “你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谢无炽将手串放上漆木桌,侧过头看他:“再不答应,我不高兴。”


    【📢作者有话说】


    小书包:你这么喜欢发骚?嗯?说话!


    小书包:你这个荡夫!


    小书包:这么爱脱?!


    小书包:喜欢别人摸你刺青是吧?(一顿直男质问


    性|瘾哥:被骂爽。爽。爽死。


    这章其实是无 耻哥第一次想着小书包撸,以后还不知道自己要录多少次。


    第43章    晋江正版阅读(修)


    瘾来了是吧?


    时书最后还是留了下来, 躺在谢无炽的被窝里,拿被子盖住脸露出脑袋。谢无炽跟前放了一只茶壶,他坐椅子里喝茶,同时翻看账目。


    ……


    夜色昏黑将醒未醒时, 世子楚惟自门外而来, 大声道:“无炽, 你要的东西给你找来了。”


    世子和两个幕僚进门, 谢无炽抬起眼,走了出去。


    隔着一条一条垂下的珠帘, 身影模糊, 谢无炽吩咐左右人:“你们都出去。”


    楚惟朗笑道:“这账册上写着皇兄的生辰八字,从小到大的轶闻趣事,本世子这几日在府中问了先前照顾他的婆子们, 写成了这么一封密册。保管有用!”


    “你快看!”


    时书被声音惊醒, 隔帘子盯着世子楚惟递出了密本, 谢无炽没接, 先拖出一个老铜 盆 , 这才接过楚惟递来的密本。


    “你要把它烧了?”


    “揣测圣意是忌讳, 这密本留不得,世子请坐。”


    时书犯困, 那珠帘后闪烁着火光,谢无炽看完一页,撕下来扔进铜盆里烧为灰烬, 橙色火光照着他的冰冷挺峻的眉眼和鼻梁。


    “楚恂,幼年时由乳母张氏养大, 十一岁吃桑葚, 从树头跌落……”


    “嗜甜, 喜食牛乳,好华服……”


    “在潜邸宠幸美婢,继承大统后,肾阳两虚,十年无一子嗣……”


    “宠爱喻妃,言听计从……”


    “喻妃为丰鹿养女,每呼为干爹……”


    “……”


    谢无炽看一页烧一页,神色凝重。


    时书朦朦胧胧,说话声传到耳朵中,但听不真切。不过那火光中的人影照在壁上,婆娑起舞,却似鬼魅。


    时书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隐约感觉到,一场很大的政潮即将掀起。


    *


    几人秘密议论的声音并不大,时书没听清楚睡着了,深更半夜醒了一次,这几人依然生龙活虎,有人急匆匆在纸张上誊写,挽起袖子。世子也在来回踱步,反复思考。


    至于谢无炽,仍然面色思索,像在考虑什么。


    时书再醒来天色已大亮,谢无炽送客出门,倒掉铜盆里的灰烬。


    “醒了?再等等,早饭来了。”


    时书翻身让出床位:“你们是铁人?什么话三更半夜还在议,你睡吧,我起床去药局。”


    谢无炽:“我不睡,今天有园子要监工,清早得用我。”


    门外来人送来热水,谢无炽洗脸收拾,到屏风后换衣服。


    时书视线跟着他:“你把睡觉基因进化了?”


    屏风后,谢无炽脱掉外衣露出半截后背,半低头,后背的肩胛骨支棱,肌肉和骨形起势紧绷有力,那一片的皮肤也是成熟的麦色。


    “……”时书把视线转开,喝了口水。


    谢无炽走出来,整理好衣领和衣袖:“送你去药局,另外,我也有些事要问。”-


    谢无炽陷入了忙碌中,早出晚归。说好的房子也没收拾出来。每天时书过去睡觉,谢无炽一般都在外面的椅子上打盹儿。各忙各的,时书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一个大晴天,时书刚把仓库的药材搬出来晒,擦了下额头的汗。林百合忽然拍他肩膀递过来一个药包:“这些淫羊藿、肉苁蓉、茯苓,送到王妃的院子里去。”


    时书接过手里:“这么大包分量?”


    “去的时候走阴凉地方,天气热,近日中暑的人越来越多了,刮痧药备不起。”林百合啧了啧声。


    时书答应了准备走,林百合忽然想到什么:“你哥哥近日是不是不常回家?”


    时书说:“嗯,他跟世子府的幕僚每日做不完的事。”


    “做不完的事还是喝不完的花酒?这群人天天宴饮,宴饮完便喝花酒。”林百合嗤声,“今天有个人来让我帮他看花柳病呢!”


    “啊?你怎么猜我哥喝花酒?”


    林百合左右看看,小 声说:“你哥昨天托人来悄悄问,什么药材壮阳补肾,怕不是喝花酒喝亏了。”


    “………………”


    壮阳?补肾?谢无炽?


    林百合抬抬下巴:“就你手里那包药,看着抓点儿,回去煎汤给你哥喝补一补。”


    时书心情霎时变得十分复杂,边走边想:“不可能,谢无炽不会喝花酒。其次,就算他真跟人做了,也不是搞个几天都能虚到吃中药那种没本事男人。”


    那晚上时书摸他的事历历在目,清晰坚.挺,绝非早泄之物。


    “有病,”时书脸红完后又想,“既然不肾虚,为什么问壮阳的炖汤补药?”


    时书思索时,拿着药包绕过重重曲折回廊,眼前出现了王妃的后府。


    时书也不知道是正门还是小院,到门口再问:“有人吗?有没有人在?”


    接着听见一声“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院子里传来鸡叫,好几个丫鬟和男仆忙着杀鸡,院子一只只鸡飞来飞去。鸡羽毛光洁,浑身乌黑,十分肥壮。有个穿金戴银的侍女挥着帕子:“别把鸡吓着啊!这都是王妃让人在农家重金买的。吓着肉质不好,到时候亲自给陛下炖汤喝,可一定要仔细些!”


    另一个问:“给陛下炖的汤?”


    “可不是,陛下小时候在王府一直爱喝王妃炖的鸡汤,这次回府,王妃准备再给陛下炖一次。”


    “陛下许久没回府了吧?”


    “……”


    时书递过药材,复述林百合的叮嘱,“炖鸡汤分量不用太多,先泡半个时辰再加汤里,大火一刻钟转小火。药性猛烈,不要进补太多,万一不能克化。”


    说完便从王妃的院子跑出来,往回走。恰好盛夏光景,时书一路走露过了荷风小筑,凉亭在层层荷叶碧波前翘起高高的尖角,一只悬挂着的风铃哗啦啦响。


    满塘荷叶,有一些佣人正用锯子切割开一块块冒着寒气的冰块往荷花池里送。


    “快点儿,冰都要化了。”


    “水温怎么样?够了吗?不够再让人去冰窖里取,还不够到其他府讨些去。”


    “哎哟,真冷。”


    时书脚步慢下来在旁边站着看,忍不住想起在舒康府,心说:“当时天气炎热,许多人伤口都腐烂了,怎么申请用冰都批不下来,这王府怎么用这么多冰。”


    时书好奇地问:“这么多冰块都干什么呀?为什么往水里倒?”


    “你站在这,从荷风小筑望过去,视野最好的那片荷花苞饱满。看见了没?马上就开花了,但离陛下亲临还有时间。先给水降温,延缓几天让荷花盛开。”


    “………………”


    时书笑容收起,无言以对,抬脚给一块碎冰踹飞了出去,离开现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王府家大业大,皇帝更是天潢贵胄,但时书从来不喜欢也不认可不平等的事。


    再一路沿着阴凉的地方走,待绕走廊时书来到一片绿意盎然的林间,热风拂过林梢,蝉鸣叽叽喳喳乱叫。时书到井水旁打了一桶水洗脸,把脑袋浸到水里闭气,一会儿凉得受不了抬起头,擦着满脸汗时。眼前忽然撞入一道石青色的长衫。


    谢无炽长身玉立,正坐在亭子里喝茶,头发高高束起,手指反射了一点太阳光。


    “谢无炽——”


    时书刚想出声。


    没想到枝叶掩映,他才看见亭子里还坐着另一个人,红巾翠袖,显然是个女人。


    “………………”


    时书总觉得那女子瞧着眼熟,但撞破别人时书比谁都尴尬,一把收住嗓子里的呼喊,转身逃也似的离开凉亭。


    “哇啊啊啊啊谢无炽在干什么?跟人约会吗?”


    “他最近早出晚归的,不会都谈恋爱去了吧?”


    “什么意思啊?那到底谈正经事还是谈恋爱?”


    “他认识了新的人,居然都不跟我说? !还是不是兄弟!”


    时书一阵夺命狂奔,直跑得脑子里热气腾腾,终于恢复平静,整片后背汗津津地冰凉。


    *


    近日在王爷府做工奇遇颇多,时书表面不动声色,接下来的几天仔细观察谢无炽,看看他是否真如林百合所说染上了不好的毛病。不过王府几千上万人的调度,他时常凌晨才回,清早天刚亮又收拾出门。


    谢无炽纵然天生精力旺盛,但忙碌太过闲下来时神色也有阴郁,他似乎在为一件事情忙碌奔走,时常有大量文书需要处理。有好几次单手撑着下巴睡着,随时等人找,便睁开眼继续办事。


    高强度工作让他眼下染上绀色,身上时常有应酬的酒味,但没有脂粉气。而梁王诞辰在即,王府弥漫着热闹的喜气像鼓点一样催促着人更不敢放松。


    院子里。


    时书支了只炉子炖草药,被烟雾呛到时谢无炽回了门,一身洗练的淡白色衣裳,将那肩背穿得极其挺拔清正,抬手撑着门进屋时,锋利视线迅速将门内扫了一圈。


    时书拿把扇子时不时扇扇风,扇扇火:“谢无炽,你最近忙坏了吧?我给你熬了点药。”


    “为利奔波,就是如此。还好。”


    时书揭开药盖后浓郁的药味充斥鼻尖,他用勺子舀了一碗浓褐色药汤,端到桌前被烫的缩下手指:“嘶——嘶——真烫,谢无炽,你先别喝,凉了再喝。”


    谢无炽垂下眼,在椅子上坐下:“近日天气热,我恰好有些上火,你煮了清热解毒汤?”


    时书:“不是。我炖了壮阳补肾汤,我看你最近天天应酬,估计也挺辛苦——”


    时书话没说完,谢无炽便一副阴郁的模样,冰冰视线落到他头顶:“壮我的阳?”


    “不用不好意思!林百合悄悄跟我说了你问药的事,你看起来健健康康体格雄壮,但我看你最近早出晚归,回来时常有酒气,喝着先补补。”


    谢无炽一字一顿:“也许我有一天会虚,但不是现在。你很无聊吗?过来。”


    时书:“哎?去哪儿?”


    “回一趟流水庵,有事跟你说。”


    “好啊好啊!走之前这壮阳养肾汤你到底喝不喝?你不喝我喝了啊,别浪费。”


    谢无炽神色不悦伸手扣过时书的药碗,骨骼有力,但时书低头早凑在汤面上吹气,喉头打滚“咕噜”喝了两大口。夺过的白瓷药碗盛着的药汤放鼻尖底下一嗅,谢无炽眼中的情绪稍解:“这是人参黄芪汤药,专治过度劳累。”


    时书拍了拍手 笑着说:“被我骗了吧?我可没说不是。不过你怎么能闻出来?我听说,你去药局开过壮阳的方子。”


    “我有我的用处。”


    谢无炽说完,时书一下被他拽住衣领:“我能走,别拽我!”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时书被他带着一路直奔世子府。夜里王府比白天寂静,谢无炽大袖被清风明月拂开,垂头走路时仍有沉思状。时书边走边跳起来够树枝上的叶子,一派清闲安适。


    流水庵院子门口来福正摇晃着尾巴,庵子里几天没人住竟然生了厚厚的积灰,时书抹了一把盯着黢黑的手掌心,啧了声。身后谢无炽正将衣柜门都敞开:“把你的衣服都收起来。”


    时书:“收衣服干什么?王府那几件够换洗用了。”


    “不去王府,你收。”


    “那去哪儿?”时书行李很少,他们男生几件衣服,两条裤衩可以穿一年。仔细一数,也就四五件外衣,裤子,两双鞋,洗脸和洗澡的帕子,还有来福的玩具,除此以外别无他物。时书把衣裳都装到一个包袱,膝盖跪在床头把布料打了个结。


    谢无炽侧头,看见了时书简单的行李:“钱都在柜子,你年纪小,买些金银玉石穿戴。”


    时书头也没抬:“没必要,我用不着。这还是你的钱,在家爸妈给钱我还能追一下潮流,这地方凑活过就行了,懒得收拾。”


    谢无炽 淡淡地:“和我分这么开?”


    时书:“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为了不用听你的话,我要自力更生。”


    谢无炽并不说话,把装钱的箱子也收起,见时书的衣裳收拾齐整了,道:“走,把来福叫上。”


    时拎着包袱和他一前一后,来福尾随,走到街道但并不往王府的方向去。夜里漆黑,沿街道走到一处静谧处,雇佣的马车夫等在那。时书这才反应过来:“谢无炽,我们搬家了?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我也是临时起意托朋友置了个院子,你先去院子里住,我闲了过来找你。王府有事我要先走。”


    时书“哎?”,一把抓住他袖子:“你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怎么回事你先说清楚,不然我不过去。”


    “说话!”


    谢无炽漆黑眸子转开,单手撩了帘子一起坐上马车:“还是送你一趟得好。世子府能暂住,终究不是恒产,保不齐哪天把人扫地出门。有自己的房子最好。”


    “哦?”


    马车行半个时辰停下,此时已不在世子府和王府地处的城东,而处于城西南。时书跳下马车,夜色笼罩,一座独立的四合院门扉掩映,进门谢无炽掏出个火折子,把搁在门后的灯笼点亮。


    “咔”落了门闩。


    院里的草刚让人除过,地上干干净净,这院子比流水庵大了不少,三面房屋檐角飞翘,左手旁荒地可栽种小瓜小苗,屋檐遮住的木板平整开阔,也用抹布一寸一寸洗干净。


    时书:“这院子很漂亮啊!”


    “原来一位户部主事的住处,被贬职后离了东都,这房子空出来了。房契上名字写的你。”


    谢无炽推开院子门,屋内陈设如新。时书跟在他背后,陡然听清了这句话:“房契,房契名字,啊?!为什么写我名字?”


    谢无炽从怀中掏出契约放桌上:“我这几天要干一件事,大概率能成功。但也有可能成不了,届时我要么被当场杀死,要么逃亡京城。先给你置办个安身立命之所。”


    时书:“什么事,说清楚。”


    “世子准备趁陛下驾临进谏丰鹿,丰鹿掌管宫中喉舌,喻妃作为陛下的枕边人,又是他的义女,与他互为掩护。只能趁这次陛下出宫,先挑唆喻妃和丰鹿,再挑唆陛下和丰鹿,拼个你死我活。丰鹿如果不倒台,我也再难自处。”


    时书一下明白了:“搞半天你托孤呢?”


    “不至于,王爷诞辰,兴许不会有性命之虞。只是如若不成,我在世子面前没了用处。这个院子也算是我们的退路。”


    谢无炽抬头将屋内陈设看了一遍,眼中飘渺疏远,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也许是一步登天的桂殿兰宫,也许是计谋不成沦为丧家之犬。


    “喜欢吗?”


    “…………”


    时书:“兄弟你……”


    时书重新打量整间院子,觉得有了别样的情愫:“你别这么搞,房子我可以先住着,但等你回来还是把名字改成你的,我受不了这么大的人情。还不起。”


    林百合那几句话:要有个男人,你陪他玩,他给你钱你愿不愿意?重新浮现脑海。目前虽然没陪他玩儿,但跟被他养着有什么区别!


    好兄弟一辈子。


    但拉你一把的是兄弟,拉你几把的是男同。


    时书白净的脸上发缕被风吹开,又想起了谢无炽亲他的事。过不去,真要和谢无炽过一辈子还挺有难度。


    谢无炽:“总之钥匙先放这儿,你住,我忙完了会回来。”


    院子的墙壁涂着青灰色,一株巨大的槐花树在夜风中婆娑起舞,而院墙外比邻而居,正是闹市,并无流水庵那般阴森鬼气。抬头恰好看见漫天繁星闪烁。实话实说这是一处地段和环境俱佳的好地方。


    谢无炽静下来,忽的道:“时书。”


    时书:“怎么了?”


    一说完,时书马上警觉,迅速往后退:“瘾又来了是吧?别靠近我!!!!”


    谢无炽还没说话,时书嗖一声抱头先跑了,跑到房子的最里间。


    时书心说“我服了!谢无炽这个病有没有得治,三天两头这对吗?!”,往衣柜里躲,狭小空间内黑漆漆一片没听见任何动静,以为谢无炽先离开了。


    时书松了口气,刚推开柜门,眼前忽然落下一道气息和动静。


    他的下颌被扣住,残酷生冷和锋利的气息。唇猝不及防被嘬了一口。


    时书睫毛挑起,被亲懵了:“喂!!”


    他刚说完,唇被再次堵住,谢无炽近期的焦虑似乎都在这个吻当中,温热发烫的唇压着他的唇瓣研磨,一寸一寸啄吻着,随即舌头叩开了齿关,将舌头挤了进来。


    时书受不了想踢他,但双腿被有力的膝盖抵住分开,死死地卡成了一个无法动弹的角度。脑子里一下燃了,眼睛里看不清,但硝烟味的气味热度明显。换成抽手扇他,手也被一只滚热的铁腕掐靠着门,头不得已枕上后背的木板。


    “砰——”时书在撞击和错位中走神了几秒,等他回过神时嘴巴已被舔得湿热粘乎,谢无炽喜欢并且擅长这种的法式舌吻,吮吸他的舌尖时不住地扫动和挑逗。


    “……啊,疯子。”受不了这种吻,谢无炽舔得很欲,充满欲念和渴求的狂吻,吮吸时书的心火,灵魂似乎要被舔出窍了,热气在彼此之间萦纡,只有生理上的不可遏制的快感。


    “疯子,谢无炽,我恨你……”


    谢无炽半身进到了衣柜中,时书两条腿分开搭在外面,时常锻炼的健康修长的跟腱和笔直白皙的小腿,肌肉和骨骼紧贴,死死架在他的腰部。


    “谢无炽,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生气!我忍耐是有限度的……”?


    时书被他亲得脑子里发晕,嘴巴里口水全被搅和得一塌糊涂,他用力想踢打谢无炽,但力量上明显被碾压性地控制。


    时书承受着亲吻,等意识回笼手腕还被按在木板上,舌头不在口中,而是和谢无炽情色地缠绕舔舐着,淫丝粘连。


    “嗯……啊……”


    “舒服吗?”男声喑哑。


    舌头互舔的滑腻触感进入意识,那锋利浓烈的,不可忽视的男性的唇舌,而时书也回应着。


    “卧槽!?你!!”时书猛然惊醒,想站,头一下撞到垫着的掌心。


    时书才想起在柜子里,刚动弹,下颌被带着薄茧的指腹粗重地蹭了下,接着喉结被亲了一口后撤离。


    时书贞子一样狼狈地爬出柜门:“谢无炽,你!我特么直的!直的!你别惹我发火,你这辈子吃不上口好饭!”


    “当我欠你的 ,”谢无炽说,“这三天你不要出门,只等我的消息。”


    时书喘着气,说:“好啊好!”


    别想管我!你走我就走!


    人往院子门口走去,时书跟到门口,不爽地手比一个中指,门扉缓缓合上的下一秒,时书听到“咔嚓”落锁的动静。


    时书:“?”


    “靠!!谢无炽,大疯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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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晋江正版阅读


    图案


    谢无炽你干什么?


    到底什么意思?锁院子先不说, 是不是男同也不说,你亲人是什么意思?!


    时书脱下鞋子往门上砸:“谢无炽你等着!你回来,我真的要生气了!你死外边去吧。”


    时书擦了一下唇瓣,被谢无炽蹂躏过的痕迹。被亲第一次茫然, 第二次震惊, 到现在, 时书也不懂他的心态, 而自己又该作何感想。喜欢肯定没有,被亲当然讨厌, 可真要说厌恶也太过。只觉得非常困惑。


    性 .瘾, 性.瘾……


    “怎么回事,年纪轻轻让精神病缠上了。”


    时书呼吸平静了,盯着闭上的门思索:“谢无炽有病, 我现在要怎么办?”


    “哎?算了吧!我开玩笑的, 你别真死外边了。”


    时书左右一看墙壁极高, 且没有梯子。尝试攀爬没有支撑物立刻跌落在地, 一屁股坐地上, 眼睛里看着莹白月色, 来福过来摇晃着尾巴,用湿润的鼻尖蹭蹭他。


    “——爬不出去啊草!”


    时书绝望地躺在了地上。片刻, 只好在门口坐下。


    时书靠着门打盹睡着了,没多久听到门外列甲飞奔的声音,透过门缝看大街:皇帝即将出宫, 东都全城戒严,如今皇城内由殿军司和侍卫亲军增设布防, 侍卫将领在大街上拉起拒马, 正在净街。


    皇帝要出宫了?


    谢无炽也要入局, 如果迷雾重重,波谲云诡,他会不会真如言所说被当场杀死?


    忘了接吻,时书仔细留意着街道上的动静,人群渐渐热闹,时不时有蓝呢、绿呢轿子抬着走去。本次梁王诞辰朝廷特许辍朝三日,文武百官都要去梁王府拜寿。


    天边泛起鱼肚白,街道逐渐热闹,路旁站着许多看热闹的百姓,每走过一顶轿子便有人能辨出来。


    “这,这是”眼前出现一顶富丽堂皇的八抬大轿,有围观哄闹的百姓激动道:“这位可了不得,这是东都府尹老爷的轿子!”


    “这是鸿胪寺少卿的轿子!”


    “这车夫我认识,这是韶兴府宣抚使的轿子!”


    “这是大将军的轿子!”


    “……”


    时书也坐在门口看,往嘴里塞了根草,心想这是多少高官。不过他起初看得津津有味,慢慢就乏了。


    直到听到一阵极其夸张的哄闹!


    “这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史,也就是当朝宰相,傅翁傅温的轿子!”


    时书困意惊醒,往门外看,比起刚才或奢华或富贵或堂皇的轿子,这只小轿端正清雅,护卫众多,除了当头轿子后面还紧跟了几顶。一阵风吹来,轿子的布帘子被掀开,轿子里端坐着一张五六十岁蓄须容貌清秀贵气的老人。


    一身绣着梅花的宝蓝色缎袍,气质温文尔雅,容貌和悦。


    但不少百姓跪下叫“宰相大人”,轿子内目下无尘,对一切声音置若罔闻。仆从飞速将帘子拉了下来,恶狠狠驱赶开拦路的百姓。


    时书心说:就是这种感觉。


    谢无炽身上散发着和天潢贵胄一模一样的气味。


    时书闭上眼,后续便不再有轿子过去,想必是皇帝的御辇已达王府,没有任何官员敢落陛下后尘。


    大中午,天气燥热难安。时书听到门外的温声细语:“时书?”


    “谁?”时书一个翻身,“裴文卿,是你?”


    裴文卿笑着说:“是我,我来给你送吃的。”


    时书一下抓住救命稻草:“送什么吃的啊!快救我出去,谢无炽钥匙给你了吗?”


    裴文卿叹气:“没给我,他这几天有事做,让我看着你别跑出来了。”


    时书:“可恶,那你去找锁匠来开,反正房子户主是我。”


    “你就不要难为你哥了,他现在做的事,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安全,他也是为了你好。”裴文卿排出菜碟。


    “谁要他为我好?不是说好了一起同生共死吗?”


    门扉能拉开一道不宽不窄的缝,门外显然是用铁链锁住的。裴文卿一边往里放馒头,菜和粥,一边说:“好几天前你哥来找过我,让我写了一道‘谏太康帝书’,书写了十年前至今新学党人力求变法的十条议论。”


    时书猛然抬眼:“什么?”


    裴文卿神色似有回忆:“十年前陛下刚入继大统,满十八岁,按理说太后应该归政,但太后却不放权力仍旧临朝称制。陛下为了抗衡太后,抛弃前朝旧臣起用新人,重用我父亲等新学派人,但羽翼并不丰满,加上处事操切,被太后夺权不说,新学派人还被赶尽杀绝。”


    时书想起他父亲:“你别难受……”


    “我早释怀了,”裴文卿垂着头,苍白的脸上挂着个飘渺的笑,“此后几年,陛下在政事上毫无话语权,但前些年太后的虚症一日比一日加重,便把政事还交陛下处理。不过陛下并未像大家期待的一样,再起后把握时机励精图治,反而更加不理朝政,每日宠爱喻妃,将政事全部交由丰鹿和傅温处理。”


    时书:“……他们闭塞了言路?”


    “是啊,太后濒死养疾,陛下沉迷于后宫,朝廷便是这二位说了算,将陛下身旁的言路堵得密不透风,让他沉醉在梦里。你哥哥忽然让我攥写变法条陈,恐怕是准备叫醒陛下了。”


    时书低头看了看粥菜,心里一点味道没有:“那谢无炽现在危险吗?”


    裴文卿咳嗽了声,说:“权力这两个字,一染上就是腥风血雨,你死我活,一句话不对就是死。”


    他拿手绢掩着唇,又说:“何况陛下是冷淡的人,那丰鹿又虎视眈眈,还有喻妃煽风点火。明谕:本次出宫,只为圣寿,不许任何人议论政事!要是打扰了陛下的兴致,那是失宠甚至杀头的祸患。”


    时书盘腿坐着,手搭在膝盖上:“这下真不知道怎么办了。等着吧。”-


    时书天天在这院子里坐牢,裴文卿每日早晚来一次,和他说王府的情况。


    时书对这位陛下十分好奇,但能面见陛下的是极少数,且那丰鹿几乎寸步不离地服侍,每天只能从王府层层叠叠的消息里得知:


    陛下今日赏了荷花,心情大悦。


    陛下今日喝了酒,悦。


    陛下今日见了母亲,落泪。


    陛下今日见了父亲,梁王下跪磕头,陛下让他免礼。


    陛下今日见了兄弟们,无话可说。


    ……


    时书躺在屋檐下的木板上,抬头看漫天的星空,这还是第一次感觉到,世界真是奇妙,这么多人巴结一个人,不到封建王朝谁敢信以为真?-


    陛下御临王府第三日,晨。


    王妃所处的福寿阁里,清风徐徐。太康帝的生母本是梁王侧妃,儿子过继入大统后,她扶正为王妃。


    谢无炽站在屏风后的另一扇门内,正厅内的皇帝,让一众太监伺候和看守着,阁子外不远处站着禁军,丰鹿鞠躬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捧来一盅热汤。


    大景太康皇帝,楚恂,坐在王妃的身侧。他长得一张寡淡文弱的脸,眉毛淡淡的,鼻梁长长的,神色也十分安静,有时候感觉他似乎从来没听进去过别人说的话。


    太康帝盯着送到跟前的鸡汤,左右望了望:“喻妃呢?”


    丰鹿则长着一张肥胖,憨厚的脸,但手脚却十分灵巧:“喻妃娘娘昨晚跟府里的人打牌得迟了,恐是还没睡醒呢。”


    太康帝蹙了下眉:“懒惰。”却并无责备之意,“去唤她醒来,梳妆完毕,用了午膳摆驾回宫。”


    丰鹿:“奴才遵旨!”


    他走之前,偷偷用眼神看了一眼世子楚惟,随后快步离去。


    楚惟的手有些发抖,悄悄往间壁后的谢无炽身上张望,梁王妃满脸悲伤,舀了一碗鸡汤:“陛下幼年在王府里,最爱吃姨娘给你炖的人参鹿茸鸡汤,姨娘今日又给你炖了一碗。”


    因为太康帝早已过继入皇室,他的母亲就只能是当今太后,亲生母亲只能叫姨娘,生父叫王叔。太康帝接过鸡汤,眼中浮现出回忆:“那时姨娘还是侧妃,被王妃万般针对,一支百年人参加上鹿茸,反而难得喝上一次。”


    太康帝笑了笑:“不过自从朕入大统,王府这些年真是变了样。”


    梁王妃拿帕子擦擦眼泪:“你受苦了。”


    平常聊天的话,太康帝等太监先喝了鸡汤验毒后,这才端碗轻轻抿了一口:“好喝,姨娘的手艺和当年一模一样。”


    “那就多喝一点。”梁王妃给他倒。


    太康帝再喝了两口:“人参炖煮后微甜,汤汁内香气四溢,鹿茸蘸满了汤,确实是香。”他低头时,随口道,“不过,味道怎么似乎相同,又不同?”


    梁王妃忙说:“陛下脸色差,瞧着身体不好,姨娘便往药汤里再加了几味药材,有淫羊藿,茯苓。就盼望陛下能早诞下皇嗣,姨娘日日在阁子里吃斋念佛。”


    “哦,原来如此。”


    太康帝倒没什么脸色,一旁的小太监脸色微变,轻声道:“先前的菜单里可没说加药材,陛下,御医局说陛下身子正在调理,而药物克化——”


    梁王妃瞪向这个太监:“陛下——”


    太康帝:“朕知道姨娘良苦用心。偶尔进些补药,能把朕克死不成?不许和姨娘这么说话!”


    太监忙躬下腰身,梁王妃向世子楚惟点了点头。


    太康帝夹起一片茯苓,随口道:“不过这王府的药材,比在宫里的吃着还有气味。”


    这时候,世子后背一阵惊悚!克制住颤抖道:“回皇兄的话,这是舒康府特产的茯苓,陛下要是愿意用,臣弟这就送一千斤到宫里去!”


    那个小太监听到“舒康府”这三个字,后背猛地一震,扭头,悄无声息向门口一个太监使去眼色。门口的太监后退几步,随后快步离开福寿阁!


    “哦,”太康帝本来看着鸡汤,听到“舒康府”三个字,神色若有所思,“舒康府,是前不久民叛的地方?朕听丰鹿和傅相说,那边叛乱早平定了,百姓也恢复了安生,是不是?”


    世子连忙道:“仰赖皇兄之德,舒康府早已平定,恢复了安居乐业。”


    太康帝心情好,难得过问政务:“朕还听说,兴起了瘴疠,但也平息了?”


    世子:“皇兄圣德!瘴疠不消自解!”


    太康帝忍不住笑了起来,民叛非同小可,任何皇帝都不会坐视不管。太康帝道:“虽然平叛了,但激起民变的原因务必查清,我大景国祚二百多年,第一次在国家腹心出现叛乱!此事非同小可。”


    世子左右看看,跪下来,跪到太康帝的脚边:“皇兄,这次舒康府民叛,臣弟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


    旁边的太监,已经是汗如雨下,时不时看向阁子外。


    太康帝:“什么风言风语?”


    他刚说完,也突然明白过来了,从方才鸡汤喝到茯苓再到舒康府,这是一次有计划的进谏。


    “不是说过诞辰不要议政吗?有什么政务跟丰鹿和傅相说去,朕不爱听。”太康帝脸色一冷,再看向眼中含泪的梁王妃,脸色缓和了些,“好了,这次算了。”


    世子这时也顾不得许多了:“陛下,丰鹿是奸臣,这次民叛就是他激起来的!”


    他倏地掏出袖中的账本:“臣弟,有本要参!”-


    一阵安静后,太康帝才拍了拍手,说:“看来你蓄谋已久啊,这个账本,朕是不得不看了。”


    太康帝翻开账本,随意看了一眼:“纵然丰鹿贪墨了些许,但他忠心耿耿,这种小毛病朕也舍不得治他。这事朕不说出去,给你个机会,免得坏了你和他的关系。”


    世子并不退让:“皇兄,请再往后翻一页。”


    太康帝闻言,再往下,眼神突然定格了一瞬。


    世子说:“找到账本的谢无炽谢参议在臣弟府中担任幕僚,他便是夜围相南寺的主力,这次去舒康府解了当地瘴疠,还找到与丰鹿贪污勾结的账本,从中发现了这些。要不然,让他来与陛下细说?”


    太康帝:“叫他来!”


    谢无炽从后间进到前厅,太康帝盯着他,慢吞吞说:“真是龙章凤姿。”


    谢无炽道:“回陛下的话,账本中记载着,太康元年染坊司得布十万匹,其中六万匹入了太后私库,三万匹转交大内,剩下一万匹丰鹿与党人独占。太康二年得布三十万匹,二十万交到太后私库,并是其中‘质量上乘做工精巧’者;其余八万匹进献陛下,用的是寻常的染工。太康三年——”


    太康帝一直斯斯文文平静清淡,此时猛地抬手一巴掌拍在桌案!一旁的小太监抖如筛糠,被他一脚踹开:“带出去,舌头割了!”


    谢无炽从怀中再掏出一份奏折:“陛下,本书中写满了其他朝臣报与世子,丰鹿的恶劣行径,其中滥杀无辜,欺男霸女,残害忠良,私吞国帑,结党营私,罄竹难书!世子监管大理寺,冤假错案奏折如雨,只是从来递不到陛下的身边,言路堵塞。”


    太康帝将那书接过去,看后闭了闭眼,上面有不少臣子按的血手印,都是这段时间世子和长阳许氏暗中联络的人。


    太康帝呼吸了半晌,不知道想到什么,反而把这本子扔到炭盆里烧成了灰烬。


    世子大惊失色,猛地跪在原地:“皇兄,怎么烧了丰鹿的罪证?……难道皇兄还不愿意处理他?”


    太康帝浮起一丝冷笑,淡淡道:“当年朕刚入大统,本来想为了大景的列祖列宗,大有所为,结果呢?朕用的臣子都被杀了,从那以后朕就决定不管了。随便你们怎么作弄,将这大景的江山给亡了!也不是朕的错!错的是你们那些一心放不下权力利欲熏心的人。”


    谢无炽垂下眼,明白:“果然,太康帝与太后表面母慈子孝,当年结下了血海深仇,绝不可调和。”


    太康帝暴怒:“现在!大景起民叛了!一会儿决堤,一会儿洪涝,一会儿又是天灾雪灾地震旱灾,一会儿是国库空虚言路闭塞,一会儿还要军饷要粮草!这时候,你们想起朕这个皇帝了?想让朕励精图治,接下你们搞得稀巴烂的这个天下?!做梦!”


    “来人!”


    听到皇帝龙吟,腰挎长刀的侍卫亲军连忙进阁。


    太康帝一声怒喝:“梁王诞辰,大喜之日。朕说了不许议论政事,居然还有人敢来犯朕的忌讳!你们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吗?啊!”


    世子抖如筛糠,猛地被叫住名字。


    “楚惟!”


    “你身为朕的弟弟,不为朕分忧,反倒指使王后后宫干涉政务妖言惑众,实在太不听话!马上押去宗□□!罚俸一年,给朕好好地关着!”


    世子楚惟猛地哀嚎起来:“皇兄!”


    “还有你!叫什么?谢无炽!蕞尔小民,妖僧还俗,居然敢为了功名富贵煽动皇亲国戚妄议朝政,扰乱朝纲!丰鹿,是你一个妖僧平民能参的吗?好大的胆子,给朕押下去,过了寿辰就地正法!”


    “拉下去!”


    “是!”侍卫亲军兵甲森然。


    谢无炽神色并不紊乱,从袖中再掏出一封书信:“陛下,下民还有话说。”-


    王府内此时兴起了一场巨大的变局。时书踩着桌子翻到墙上,终于发现墙脊插着锋利的瓦片,骑上去保不准裤.裆都划烂了。


    时书犹豫再三,心说:“烂就烂吧,还是想出门。”


    他做好了大腿被划出血痕的准备,谁知道这时候,门扉“咔嚓”一声突然开了。


    “谢无炽,你回来了?”


    时书猛地转过身,原来是裴文卿,他扶着门脸色苍白:“时书,有个坏消息,你兄长被陛下下令羁押了。”


    时书眼前一黑,猛地跳下桌子:“什么?”


    裴文卿说:“今天清晨,他被陛下的亲军押离了福寿阁,我听有人转言,说陛下在阁子里龙颜大怒,嚎叫着说要杀了他。王妃哭个不停,世子哀嚎无用,眼睁睁看着他被带走了。”


    时书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心凉了半截,太阳穴仿佛被砸中:“他会死吗?”


    “陛下说了,这几日梁王诞辰不见血腥,等过了寿诞再要他的命。”


    时书话听到一半,疯了似的往外冲:“我看看去。”


    “你别去了,既然是陛下拿的人,现在肯定不在王府了。”


    裴文卿皱着眉:“不过此事有一个疑点,陛下既没有送他去鸣凤司接受审查,也没送去刑部、大理寺,而是送去了御史台。”


    时书停下脚步,捂住狂跳的心脏:“御史台?”


    “御史台,风闻言事。下可监察百官,上可弹劾宰相!御史台掌司法刑狱,但掌的是官员的任免处置、陟罚藏否,但谢无炽作为世子府的参议,一个芝麻绿豆不入流的官员,为什么会被皇帝关进监察朝堂百官的御史台!?”


    时书听懂了一部分:“这代表什么?他也许不是表面的受到死刑?”


    裴文卿苍白的下巴点了点:“而且,陛下下了严令,说谢无炽一个祸乱国家的妖僧,却笼络了一批清流文臣的心,此次恐怕会有人递折子保举他。于是陛下下令,御史台严封,不允许任何外人随意进入。”


    时书听不明白上层的布局,呆住了:“我们现在也见不了他吗?”


    “见不了,只能等。我猜……”裴文卿漆黑眼珠转动,“你哥不仅不会有事,恐怕——”


    “恐怕什么?”


    “陛下是为了保护他。他敢得罪丰鹿,你知道朝廷上下有多少丰鹿的人?倘若在鸣凤司、刑部、大理寺,他早已尸骨无存!唯独在御史台,满院清流,且与朝廷官员有世仇,能保住他的概率更大!”


    时书几乎要眼前一黑,他好像明白三天前,谢无炽突然买个宅子还写他的名字的意图。


    “谢无炽,你托孤呢?!你不能有事,你出事了我会一辈子记得你。我是 要我在这院子里给你守一辈子吗?谢无炽!”


    时书本来心情就不好,现在心情更差,到院子里打了桶冷水反复洗脸,把脸和眼睛揉得通红。


    不过没到片刻,门口出现一位东张西望的文人,穿着一身清淡简朴的衣裳,拿了把折扇摇着。


    “请问,谢时书住这儿吗?有人托我给你带个东西,说先寄存,晚些还给他。”


    时书情绪急躁,一把抓住他的手:“是不是谢无炽?”


    这人不说话,只微笑。裴文卿轻声提醒:“要问出来就是死罪,心里知道就好了。”


    时书便不再问,进门打开了盒子,里面放着一张薄薄的纸。


    裴文卿问:“你哥给你的信?”


    时书只看了一眼,连忙把纸攥在了掌心,发出一声叫:“靠……”


    是图案,是首尾相吞,形成太阳辉芒,贴在谢无炽隐秘的腿根皮肤处的刺青。碰到这张纸,时书的手像贴在了暧昧的温度中,冒出潮汗。


    时书六神无主,半晌才反应出一句话。


    谢无炽,你别在御史台犯瘾了!


    【📢作者有话说】


    好了好了,无耻哥华丽转身,从现在起,不许任何人对小书包大声说话!-


    迟到了36分钟,360个红包啊啊啊


    第45章    晋江正版阅读(修)


    兰台控鹤


    八月, 东都大伏!


    炎阳烈日炙烤大地,地面时不时腾起热浪,但如此高温中仍有禁军和侍卫亲军手持兵戈疾走,灰尘漫天, 政局浮动的阴云飘散在城池的上空, 涉及上万人的生死的阴霾持续不散。


    时书站瓜藤旁, 抬着白皙秀净的下颌。


    满眼白 燥无云的天气, 要是没穿越,待家里吹空调喝可乐不是爽飞?可现在……连来福都趴在阴凉处吐舌头。


    “咔嚓, ”有人踏进院中, 一身刺绣团龙锦袍,是世子楚恒先头的奴仆。


    “有没有人在?快出来迎接!世子驾到!”


    时书低头专心拔田里的草,充耳不闻。


    “世子驾到!”


    继续不闻。


    “谢时书!世子!”


    楚惟已经步入庭院, 一把给他掀开:“走开!”


    时书终于扭头:“哇哦, 忙着干农活没看见。有失远迎, 有事吗?”


    “这个无礼刁民, 谢参议的弟弟怎么如此不懂事……”


    楚恒挥了挥扇子, 一脸烦躁:“来为了和你说个事。陛下钧旨:天气伏旱, 你兄长关在御史台受审,让你收拾换洗衣裳带过去。另外, 准许你每日带饭,熬绿豆南瓜汤送他解暑。”


    时书倏地站起身:“谢无炽,我哥是不是没事了?”


    世子扇着满头大汗:“呵, 君心难测,这谁知道?不过可以告诉你, 陛下将众多大内账册以及鸣凤司的案牍文书送去兰台, 限你兄长十日内写出一封陛下不得不严办丰鹿的进谏文书, 否则,十日后陛下收回成命,你兄长就是个死。”


    时书一下怔在原地。


    时书知道朝堂斗争波谲云诡,行差踏错就会万劫不复,但没想到谢无炽经历众多赌命时刻。


    “十日能不能办到?”时书问。


    “那就不知道了。陛下当庭下旨,如今你兄长被满朝文武称为‘兰台控鹤’,成千上万双眼睛都巴巴盯着这场赌局!他要成了,丰鹿就败了;他若不成,遭殃的就是清流和我们!”


    时书嗤声:“世子这么着急,没想过办法帮他?”


    “你兄长如今是孤家寡人,他若办不成,就是他一个人死,满朝文武还有活路。要是帮了他,死的人不计其数。本世子来找你,正是让你趁着给他拿换洗衣服去问!问他能否赌赢!”


    时书才意识到关键词:“我?”


    “只有你。兰台控鹤在台狱中一无所求,唯求陛下‘弟尚年幼,恐其忧 惧’,特恩准见你一个人!”


    时书心口震动,泛起莫名的波澜,心想:谢无炽在这里无依无靠,果然,自己和他成了生死之交。他有事,第一时间都想着自己。


    谢无炽,原谅你亲人的毛病……


    “我明白了,我现在就煮些消暑汤和饭菜,把衣服也带过去。 ”


    世子带话完毕转身离去,时书连忙摘了瓜藤上的黄瓜苦瓜和南瓜,到厨房叮叮当当一阵砍切炖煮。不过时书的厨艺实在是差劲,眼看苦瓜切得厚薄不均,黄瓜皮没削干净,南瓜更是砍成了凌乱的坨状。时书顶着烟味一阵煎炒蒸炸,勉强搞出了几道还算复杂的菜肴,便洗手收拾谢无炽的衣裳包裹好,锁了院子门朝御史台走去。


    御史台,又称兰台、乌台。御史台庭中有一株巨大的柏树,有乌鸦上千栖息其上。时书一路在炎热的天气中行走,汗流浃背,终于走到了御史台的大门外。


    给守卫看了凭由时书才进门中,朱门绣户,高墙巍峨,身穿绿色和红色官服的官员往来忙碌。


    “跟紧。”


    引路的胥吏道。


    “来了。”


    时书走过一道长廊,到了炎热的别院中,先看见走道旁十几位刀笔吏揣着袖子露出臂膀,正在满头大汗翻书抄书,其中的纸张递送快得在头顶飞来飞去,显得极其忙碌。


    “太康六年内府库的账本呢?递来!”


    “九年工部的账务是谁勾销的?亏空了五百万两居然也批了!”


    “鸣凤司去年六月杀人的案卷呢?”


    “倒茶!”


    “……”


    时书仔细看才发现这群刀笔吏不仅光着膀子,只穿着一条雪白的裤子,露出汗毛森森的腿来,大汗淋漓地办着案。那胥吏道:“快走。”


    时书再往里走,又有七八位穿官袍的书办,正在一堆一堆叠成山高的案卷中疯狂查验誊写,同样在这闷热的天气中不住擦汗,把官帽放在一旁,同时扒开了领子露出胸口,嘴巴里怨声载道。


    “彻查三日了,夜里都没回去!”


    “什么时候是个头,这天要把人热死吗?”


    “真倒霉!兼着这个苦差事!”


    “……”


    时书走到最里间,居然是间进深开阔的牢房,显然平常用来关押高级罪犯。阳光落在雪白的台狱中,身前一方大桌,摆满账册和文字,其中一道身穿雪白衣衫的身影正奋笔疾书。


    谢无炽。


    谢无炽一头乌黑长发高挽,垂眼检视眼前的一本本文书,因酷暑难耐而汗珠淌落,眼下浮着熬夜和殚精竭虑的青色,衣服脱了只穿着一件,宽肩下的薄肌在汗湿的衣衫底若隐若现。


    时书好久没见他,但第一句话忍不住变成了:“谢无炽,你怎么也不好好穿衣服!”


    谢无炽抬眼:“来了?”


    时书把菜和衣裳放到一旁的小桌:“他们让我给你送饭和衣服,我刚在门外就看见许多人热得裤子都不穿,你们办事真是辛苦。”


    “别人不穿裤子,好看么。”


    “……”


    侍候的人站在门口,虽然不做声,但显然在监听门内的动静。


    时书:“事已至此,先吃饭吧。先声明,我手艺很不好。”


    谢无炽放下笔站起了身,将饭菜拿出来,绿豆汤喝了,再看到一碟一碟色香味俱缺的饭菜,眉头轻轻地拧了一下。


    接着拿起筷子将煮烂的苦瓜送入口中,汤汤水水的拍黄瓜和焦了的小炒肉,也许是时间不多,他吃饭的速度很快,再喝了时书煮来的绿豆南瓜消暑汤:“吃完了。”


    门外的人仍旧站着看,谢无炽道:“我准备冲个澡,衣裳都带来了?时书,你帮着我。”


    时书知道谢无炽想支开那人,但帮他洗澡还是略为复杂。但想不到拒绝的话,答应,侍从打水送到了牢狱间壁的屏风后。


    时书想起了那盒子里的刺青,忍不住心里波澜起伏,那显然是谢无炽秘密给他报平安的东西,只是这也太有谢无炽淫|魔的个人风格。


    门口站着的人退去,时书替谢无炽解开衣裳,眼前一暗,谢无炽后背肌肉上红痕交错,皮肤红肿,血痂斑驳,居然是好几条结结实实的鞭痕!


    “嗯?”


    谢无炽穿越前便是精英家族、众星捧月的继承人,即使来了古代也处处受人敬重,被清流人员称为“兰台控鹤”,可见获得了高傲和清名,没想到居然被人抽鞭子。


    时书看向他的胸前,同样有酷暑天气还未消去的鞭印,从胸膛印到喉结的地方,随着皮肤的滚动而起伏,红痕交错在麦色的衣服上。


    时书怒从心头起:“他们对你动刑了?”


    谢无炽转动视线,似乎还在思考中:“皇帝的旨意还没送来,几个小吏处事操切先动了刑具。豺狼当道,安问狐狸?”


    时书:“太过分了,你快说是谁,半夜我往他院子里扔砖头。”


    谢无炽似笑非笑看向时书,手指一松,将扎在腰际的方巾撤去。


    “…………”


    谢无炽,都什么时候你还能骚?


    时书俊秀的脸蛋呈现出直男正色,不再往下移眼,扣着瓢将冰凉的井水沿他脖颈冲下去,皮肤本来蒙着的晶莹的汗让水一冲。


    时书别过眼神刻意控制视线,将一瓢冷水再舀起:“所以这几天怎么回事?皇帝怎么没杀你——水冷不冷?”


    “不冷,很像冰块。”


    谢无炽一只手抓住他手腕,将那冷水淋在皮肤和骨骼,硬生生淋出了流连亵玩之感。


    时书:“………………”


    “出示丰鹿的罪证并不足以让陛下怒而锄奸。宫廷里的人大多自私,唯一不能忍受背叛、和自己的利益被挑衅。”


    时书手腕被滚热的手握住,想挣开,一动手冰冷的瓢身便抵在谢无炽腰腹,涟漪连他腹部的起伏都顺带递送过来。


    时书满脸休想乱我道心:“那你说服陛下了?怎么保住命的? ”


    “十年前,陛下由丰鹿亲手从梁王府接到皇宫,他很特别,但陛下和太后却有血海深仇,让他知道丰鹿这条见风使舵的狗表面恭恭敬敬,实则把太后捧在第一位,当然受不了。”


    “受不了”三个字带着性感的尾音,时书这才发现谢无炽的声音也很涩,根本躲不开。


    为什么!……


    我也病了?我为什么觉得他声音涩……


    时书若无其事:“然后呢?”


    “然后,陛下是个没心气懒惰成性的废物,更愿意冷眼旁观。所以我前几日再找裴文卿写了封书信,集所有新学党人大成的变法谏书,只有把正确答案明明白白摆在他面前,他才会动弹手指抄写。”


    时书心里一凛,想起了裴文卿说的事,这才反应过来。


    谢无炽一只手把着瓢往腰际放,触碰到滚热的温度,谢无炽声音很轻,越是轻、越像靠在他耳边呢喃。


    “几天不见脸色变差了,担心我?”


    时书无比正直地说话,对他发骚充耳不闻:“担心你是应该的,先说正事——所以陛下给你机会?让你十日之内搜罗丰鹿罪证?”


    “嗯,”谢无炽低头,睫毛沾着淡淡的水雾,“这十日也是他考虑的时间。喻妃不会再帮丰鹿说话,激起民变朝廷奏折如雨,陛下难再饶他。”


    一瓢水下去,凉水冲到后背刺激到了伤口,谢无炽蹙了下眉:“疼。”


    “……我帮你问药去?”


    “不用,摸我伤口。”


    “摸你伤口不是更疼吗?”


    “哈。”


    谢无炽低低笑了一声,他本来很难微笑,但现在似乎心情不错,单手搭住了晾帕子的架子上,姿势把时书围入桎梏。


    时书视野被挡住,眼中全是裸着的皮肤还有他伤口的斑痕,时书似乎能闻到他身上的热气,一种十分暧昧的味道。


    时书只好更加正义天使目不斜视:“你怎么挑拨的喻妃?”


    “和说服王妃一样,这权力中的每一个人无不想荣显,只有利益能动人心。喻妃想当皇后,但跟奸宦丰鹿勾搭成义女,太后和满朝文武不会答应。让和她打牌的丫鬟说闲话,放大欲望吞噬理性——踹了丰鹿让陛下励精图治,她就是皇后。”


    时书:“想起来了,我那天在亭子里看到你和一个女生说话,就是她?”


    “嗯,用钱收买就行。”谢无炽用时书的手背贴着腹部的伤口,“陛下阳痿不能产下皇嗣,世子随口挑拨说是丰鹿主导宫中故意让陛下服用避子汤,权力继承要换别家,王妃怎么会甘心放过这天下的富贵?便答应在汤里加壮阳的补药。她算计她的、世子算计世子的,只是为了引出‘舒康府民叛’的政事。”


    时书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精彩,真是精彩。”


    时书推谢无炽的肩头往后,触到温暖的皮肤:“你们这些人还挺了不起~为了达成目的,各方面都打点到位。”


    谢无炽凉薄的眼珠看他:“可你表情冷淡。”


    时书后背一悚,被尾音勾住了。沉默,谢无炽沉声:“说话。”


    “说就说。那你岂不是骗了喻妃、王后、皇帝?骗他们也无所谓。但你还骗了裴文卿,在他眼里,你是能匡扶社稷的好人。”


    “他?难怪你满脸不以为然。”


    时书:“他没有说什么,我自己这么想。”


    谢无炽安静了下来。


    他盯着时书,监狱中似乎有一股无形的暗流,阳光雪白,照亮幽暗室内的尘埃。


    “哦——?”


    气氛陡然诡异。


    谢无炽勾了搭盥洗架上的双喜帕子,打湿后将脸埋在淌水的布里,等掌心一空,谢无炽犀挺鼻梁上沾满冰冷的水痕,长睫黏成了几缕,唇也抿成了一道平直的线。


    谢无炽垂眸平静地审视时书,目光中毫无情绪的打量让时书一瞬间想起和他初遇,谢无炽分开竹海在细雨中走来,海青僧衣在身,腕戴佛珠,目光冷冽内敛如同匣中之利刃。


    谢无炽这双目无下尘的眼,时刻在提醒他是个自尊自恋自傲,只为自己,坚定目标绝不更改,也绝不为别人退让的人。


    时书不喜欢这种眼神,很生疏:“别这么看我,我不能帮别人说话?”


    别说,被谢无炽这么盯着挺瘆人。他不笑的时候压迫感很重,充满施惩感不说,那目光就是迟早收拾你。


    谢无炽眼底在几种情绪之间流转,像冰皮下涌动的暗流在撞击,不知道想了多久,他面露微笑:“别着急,我没骗裴文卿。”


    不对劲的气氛被尘封,时书说:“什么意思,你打算践行新学派人的追求?”


    “当然,我行在先,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谢无炽手伸到桶里捞起帕子,一寸一寸擦干身上的潮湿,勾过裤子和衣裳,狼形的肩膀和腰腹拢回了清正高雅。


    谢无炽眉眼又有了沉思之状,穿衣举止却十分坦然,对着时书将衣服穿戴好。


    时书为什么觉得谢无炽高自尊高自恋,正是如此。他对自己浑身上下的部位绝不自卑,自认为向谁脱了衣服,谁便会叹服甚至迷恋他。不过时书并不讨厌自恋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只要不做丧尽天良的事,时书绝不会轻易讨厌谁。


    谢无炽领口交叠整齐,回到检查账册的椅子上坐下,把干涸的毛笔蘸满墨水。狱卒来收了桶和衣裳,催促:“聊完了吗?聊完了走人。谢参议,你时辰有限,可别误了大事才好!”


    时书正有此意:“我不想耽误你保命的大事。那我走了!我等你回来。”


    谢无炽置若罔闻,反复用笔尖撇着墨台的边缘,一下子划过去,一下子又划回来,直到墨水滴落到纸张。


    “哥?”时书喊。


    谢无炽抬头,微笑着说:“我会回来,照顾好自己。”


    “明天再来看你。”


    时书离开御史台的牢房。


    时书从没想过为什么刚认识谢无炽就对自己特别好,起初本来以为谢无炽心地善良。不过经过这三个月的认识,谢无炽“无利不起早”的印象深刻地贴进了肺腑。


    柏树绿荫下的大门,阳光洒在眼中,时书心中思考着:“对我这么好,仅仅因为我们都是现代穿越来的?还是说,我也跟那封账本、或者王妃、喻妃一样,有什么作用呢?”


    时书灵光一闪,不免跳脚:“不会是看我长得帅,一开始就决定要睡我,才对我好吧?”另一个声音又在说,“谢无炽对你是真好啊!你怎么能这么卑鄙地揣测他呢?!”


    这三个月自己一览无遗, 但谢无炽连年龄还没透露,心机智谋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所以也看不透他。


    “好你个谢无炽,所以你也能在权力之间游刃有余,靠的就是说谎?”


    时书一路嘀嘀咕咕太热,加上口渴便随意跨入了一间茶摊。


    老板弓腰过来问:“这位公子喝什么茶?”


    时书:“来杯清热的就行,多碗开水。”


    “得嘞!”


    时书坐下,没成想这茶楼坐的都是清闲无事的读书人,手持折扇挥来舞去自显文雅,正在品评时局朝政,其中一人喝了口茶说得唾沫纷飞:“要说近日东都最红的新人,便是现在关押在御史台那位‘兰台控鹤’!简直是横空出世,震惊朝野!忽然便生出这么个厉害的人物,据某同年好友说,这位控鹤大人生得更是峻拔高华,仪表风流,十分光彩夺目。”


    时书:“谢无炽,你是真的火了。”


    时书边喝水边支起耳朵听,另一位说:“他竟敢以一介白身进谏陛下,可以说是有勇有谋,倘若他能入朝为官,也许是好事一件呢?”


    “本朝可未有白衣入相的先例啊?”


    “他如果能赢下这次豪赌,扳倒那个大奸臣之功,进驻朝堂有何不可?”


    “……不行!他要是入了朝堂,我们这些科考入仕的又算什么?”


    这两个人揎拳裸臂激烈地辩论着,俨然有打起来的趋势。一旁的老板连忙上前化干戈为玉帛:“好了好了,二位歇着。买定离手啊!就赌这十日——哦不是,已经过了三日。就赌七日之后,这位引起东都轰动的‘兰台控鹤’的人头会不会落地,好不好?”


    “好啊好!赌就赌!”


    “谁不敢赌?得罪内相还有喻妃在旁撑腰,纵横十年的权宦怎可能轻易扳倒?我看你们真是喝大了。我就赌他人头落地!”


    “………………”


    我赌你人头落地,你还赌谢无炽人头落地?


    时书哐地放下茶杯,两三步走到桌案前:“停下!别人的性命是给你赌钱的?你还赌别人必死无疑?你一副斯斯文文的读书人模样,没想到心这么黑啊?”


    书生懵了:“你,你是谁?怎可当街辱骂他人?”


    “我就骂了,你别管我是谁。”


    时书一脚踹在桌子,震得茶水抖了几抖,从兜里掏出钱往柜台上一扔:“戏谑人命,你一辈子发不了财,考不上状元!”


    “你!你!你!岂有此理!”这书生被说得面红耳赤。


    时书发泄心里的不爽,转身大步离开了茶楼。


    蒸笼里闷热的天气,头顶上忽然出现了阴云,拢在头顶暴烈地晒着。时书走了一会儿,地面砸出豆大的湿印,从一两枚演变成了水浪一样的潮湿,这大伏天气的东都,竟然隐约有了要下雨的趋势。


    时书蒙头就跑。


    “下雨了下雨了!”


    *


    这七日时书频繁往来于院子和御史台,和谢无炽说几句话。


    第十日,当他身影再出现在御史台,反被拦住:“你哥已经不在这里了。”


    时书:“他去了哪儿?”


    “连人带奏本一起送进了皇宫,正在面圣。”


    “你等吧。”


    【📢作者有话说】


    600红包,啥也不说了。


    第46章    晋江正版阅读


    喘


    “要等多久?”时书问。


    “奏对天子, 这谁知道?也许你哥当庭被赐死,不回来喽。”


    时书这几日天天来和这差役面熟,没想到他张嘴乱说,忍不住:“谁问你了。”


    “赶紧走, 你哥行李带上, 一个参议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寒酸。”差役在牢中吃惯油水, 满脸嫌弃。


    时书一把接过包袱,钱袋子中空空, 细碎金银都摸了个干干净净。这差役还促狭:“里面有支木簪, 不知道是谁用的,你哥有相好的?”


    “你乱翻别人东西?!”


    “这是朝廷事务,秉公查验。”


    时书:“呸。”


    收拾谢无炽的包袱, 时书这才发现谢无炽装日记本那只羊皮袋子被拆开翻看一空, 不用说, 早被御史台审查过, 一个东西散在衣物当中, 与其说是木簪, 不如说是发夹。


    ——发夹?!


    发夹?


    时书脑子里一震,拿起这枚发夹仔细查看。对着阳光。光滑干净为手工制作, 木头纹理缠然其上。顶部缀着珠子的一头那形状不是常见的荷花、南瓜、花瓣等样式,而是——


    这不是Hello Kitty吗?!!!


    什么意思?时书浑身的血一下子冲到头顶,忍住了疯狂要叫嚣出来的“卧槽。”-


    时书拎着包袱回到院子里, 一路思索这枚发夹,心中充满疑问。他现在迫切需要问问谢无炽发夹的主人, 但谢无炽进皇宫仍在奏对之中, 依然归期不定。


    等了几日仍没消息, 时书等得一天天心神不宁。把那桌上放着的一尊佛,也不管是什么佛,用帕子擦洗干净后买来纸钱香烛,往小蒲团一跪:“菩萨,好久不见,好久没来求你了。”


    “并不是我不相信你,是我这段时间跟他过得太好,把你忘了。”


    “求你保佑谢无炽活着回来,求你了。”


    “信男愿一生吃素,为你塑金身。”


    时书坐院子里擦了擦眼睛,没成想,门外忽然蹿进来几个人:“请问是谢家的院子吗?”


    时书:“你们是谁?”


    大概有十余人,都穿得十分喜庆,手中拎着红布鸡蛋桌案粮油等物品,满脸红光往院子里走,还放了串鞭炮:“报喜啦!报喜啦!令兄长让陛下亲封了御史,这是登龙门啦!”


    “御史?”


    时书心头一震,眼睁睁见着这群人进了门,迅速在房子内驱散喜气药水,做法似的在每间屋子内转悠,门口有人挑着一担一担的赐品,鸡鸭鹅和其他官员送的礼,把院子里摆了个满满当当。


    时书被人拉着手说吉祥话,他前几天还如堕地狱,没成想如今,这喜气的鞭炮吵得他耳朵疼。


    “公子,这花色适合你,以后都穿绸穿缎了,真亏你有个出息的哥哥!”


    “听说,谢御史前几天在朝堂上辩驳百官,痛斥丰鹿,把那些大臣堵得哑口无言!”


    “你真是好福气,哥哥有出息!这还是自文皇帝以来,第一个白衣入朝的官员……”


    “……”


    时书白皙的脸定住,神色勉强镇定:“他人呢?”


    胥吏打了个千说:“谢御史一下朝便被其他官老爷叫去‘高华楼’赴宴,庆祝这大喜的事。”


    “高华楼在哪里?”


    “东都城最大的酒楼,皇城外靠近府尹衙门的不远处,少爷,这块花色——”


    还有人要给他看新衣新布,时书甩开,把这群人扔在了院子里,大步朝着门外跑出去。


    时书在狂奔,从心口上耳朵漫上了热度和烧意。谢无炽,谢无炽……你还真没事啊?惊讶转为了狂喜,你有点本事嘛!兰台囚禁十日,夙夜不寐,吃尽苦头,挑战智力和生理的极限,我就知道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失败?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你现在真是平步青云了!


    途中有千辛万苦,但到达终点那一瞬拨开云雾见青天,那份欣喜无以加复。


    时书跑过街道,朝东都最大的酒楼“高华楼去。谢无炽有事在忙,时书并不想打扰他,但时书需要远远看他一眼确认是真的,这人还活着。他不愿意被动地等。


    东弯西拐,高华楼便临河建造在琉河河景最秀丽处,冬日有雪看河流结冰,春看桃花汛,夏看拂堤杨柳,秋看衰黄云天。这高华楼约莫有五六座,中间连接着浮廊走道,檐角飞翘,楼层一层压着一层,云阁一间接着一间,楼层中有琉璃灯,裁骨灯,华服往来,丹漆崭新,豪华奢靡。


    楼下石道上也停满达官显贵的马车和轿子,由一群人看守,只有富贵人家才允许出入。


    时书忍不住:“谢无炽,好啊,你是真的发达了,你靠赌命赌对了。”


    自己的失败固然难以接受,但兄弟的成功更令人破防。


    时书就路过看了一眼,立刻有奴仆呵斥:“有席吗?就看!”


    “………………”


    少管。


    你当我很想进去吗?你真的很装。


    时书也说不清为什么要来,只是想见他一面而已。绕过这楼往前走了五十几米,恰好是横贯东都的河,八月两岸柳树成荫,前几天刚下 了暴雨,河流在暴涨之中,黑灰色的波浪一层掀起一层。


    “接下来……”


    “巡按全国……改……圣旨……”


    “站住,不能过去。”


    时书被守卫拦住,没想到这时,眼前看到了谢无炽。


    谢无炽不再穿着牢狱中那身单薄的外衫,而是正儿八经六品侍御史,绯红罗袍官服,方心曲领,束以大带,头佩生着软翅的乌纱,将那挺拔的背影显得一股权势无双的尊贵感,正与一群人站在河岸旁说话。


    官服中竟有紫袍大夫,身穿制服的官员侍立两侧,垂头恭敬地听着,谢无炽眉眼平静,睫毛垂落下来,依旧是目无下尘、无波无澜的模样。光看脸,这人和佛前青灯的修士并不殊然。


    “谢无炽……”


    时书胸腔内一片涟漪,那几人正缜密地说着什么,谢无炽转过脸来,背后滚滚滔滔的琉河黑浪。


    谢无炽看到了时书,目光停了一瞬,将一把扇子展开,脸上露出微笑。


    时书对他挥了挥手,转身走开。


    紫袍大夫柳呈澜侧头,才看到谢无炽的神色,问:“谁?”


    谢无炽:“回参政大人,是下官的弟弟。”


    “哦,”柳呈澜轻声一哦,“待去阁上吃饭,把你弟弟也叫上吧。”


    谢无炽再回头,时书早就跑远了,他道:“好。参政大人要一起上去吗?”


    柳呈澜说:“老夫就不去了,陛下禁止结党营私,下了朝专来看你一趟已是破例,你们年轻人说话便是。”


    谢无炽:“是。”


    “跟你说的话都记住,陛下的事只要用心去办,便不会有事,倘若办不好,你这好不容易拿到的乌纱难保,他们不会放过你。”


    柳呈澜说完挥了挥手,有个奴才来搭着他手臂,他抚了抚胡须,让这人扶着,在官兵的守卫下走上了轿子,一径离开了高华楼台。


    聚拢的官员大部分离开,只有几位还站在原地,谢无炽神色淡漠如水,道:“把刚才那少年叫回来,让楼上单开一席。”-


    时书知道谢无炽在和官员说话,话中机密不能泄漏,便自己先走了,心情十分愉快。行!现在知道他活着就好了!


    不过时书走了没多远,背后传来声音:“公子,公子?”


    时书扭过头,见是一位清秀小仆役,自道:“小的叫李福,老爷让小的来叫公子上高华楼吃饭去。”


    时书:“哪个老爷?”


    “公子的兄长,谢御史!”


    时书抬了下眉毛,可以,谢无炽,这才刚成就摆上谱了。


    “好啊!”时书随同他一路往高华楼上走去。李福说:“小的是御史台发派来伺候老爷的小仆,从今以后就跟着老爷和公子了。还有个周祥,这会儿跟在老爷身旁。”


    时书:“吃住都一起啊?”


    李福点头:“是,是。小的爹娘是罪犯,小的也生在牢里,从小就跟着爹娘在各个衙门服役,这两年调来御史台打杂洗衣服,这会儿把小的拨给谢御史当奴婢了。”


    时书看他:“你多大?”


    李福:“小的虚岁十九。”


    时书:“那你不是和我一样大吗,兄弟,别那么客气。”


    李福慌张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时书拍拍他肩膀。


    高华楼,转身归来,现在的我还能不能进了?时书被李福引着走上门去,越往上走楼层的隐私越高,朱门绣户,一扇一扇的门紧闭,时不时从门内传来丝竹管弦之声,还有男人的起哄和女人的娇笑。


    李福悄声说:“楼上这几层都是朝廷里人订的位子,不让普通人进来的。老爷初登朝堂,以后这些地方都会常来。”


    时书没穿越前算小康家庭,衣食无忧,对社会顶层的人生活不了解,但电视还是看了一些。那些顶级会所和酒店的觥筹交错,香车美女,钱色交易,大概正是如此。


    不过时书从一开始,就不想成为封建富贵中的一员,垂着眼皮不太在意:“行啦,我小心点。”


    正前方一扇门打开,走出个满身酒气的人拎着裤腰带。


    门内的欢声笑语涌出来,时书一扫而过,和在长阳县遇到许珩门和许珩风两兄弟一样,这间屋子里坐着几个正经人,也坐了好几个衣着浮艳的帅哥美女,左拥右抱,凑在一起摸来摸去。


    ——在官场,钱权色,无论哪种诱惑都会被放大到极致。


    时书扭过脸,准备走开,叼着根牙签的人反倒盯紧他:“这小白脸谁啊?”


    时书当没听见,还要走。


    那人拦着,笑眯眯问李福:“送哪间的?长得挺漂亮,过了跟俺玩玩。”


    李福擦额头上的汗:“这,这位老爷……”


    时书回味了一遍听懂这句话,抬头:“不是,兄弟你长俩眼睛不会看啊?”


    这人长得很英武,肩背宽阔,满脸日晒雨淋的痕迹,一看就不是在朝文官。悍气更像行伍出身。一看男人就不对,也像大景军中的习气。


    冯傀直:“不是啊?”


    时书:“那肯定不是啊,什么叫玩玩?动不动玩玩,你把你给我玩玩,行吗?”


    冯傀直一下笑了,脸皮很厚:“行啊,老子就怕你吃不下。”


    服了,时书心说:别奖励这些男同了。


    时书绕过去:“让开。”


    冯傀直还跟在他背后走了几步:“你叫什么名字?看你这身衣裳不像少爷,把你认成陪酒的,可不算俺眼拙。”


    时书:“走吧你,还想知道我的名字。”


    冯傀直喝了酒,醉醺醺的倔劲儿上来:“怎么了?你那名字是金枝玉叶?老子今天非知道你名!”


    李福脸白了,时书回头,“好的,我叫小帅,来陪人喝酒的,行吗?”


    冯傀直:“老子不信,你去哪间阁子?”他那房内有人留意到情况,连忙走出门来拉他袖子,“冯将军,这是怎么啦?闹这么不高兴?”


    时书不想再理,转身藏住了脸。其他人劝冯傀直:“来来来,快来喝酒。”


    “老子要他跟我喝!”


    “………………”


    真无语的场面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其他人连忙劝:“和谁喝不是一样喝?难道是怪雁风长得不俊了?雁风,快牵冯将军进去。”


    “来了。”一个好听的男声。


    冯傀直这才消了气,随手指了一个参将:“跟他去,看看是谁。”


    李福支吾着想解释,时书摇了摇头,李福连忙走了,时书也拔腿就跑。谢无炽刚当上官,还不清楚什么情况,时书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背后那人跟着,在高华楼也不敢闹太大动静。时书一阵疾跑给人甩开,再往前跨,眼前的一扇门打开,一只发烫的手把他牵了进来。


    触感熟悉,时书转头对上一双漆黑眼睛。和刚才在琉河旁看见的一样,谢无炽穿着那身绯红罗袍,浑身染上了权势的气息:“小书?”


    “谢无炽!外面有人追我。”


    “怎么了?”


    “被一个喝醉的武将看上了,他说我穿得不像公子,像男模,让我跟他喝酒。但我怕帮你得罪人就没说我是谁,也没说你的名字,万一他记恨。”


    谢无炽侧头一听,门外果然有脚步声。他抬手将一旁的屏风拽过来挡住两人的全身,图案绣着千里江山,厚实,遮挡后只留出上半身,接着倏地散了时书的头发。


    时书乌黑发丝一下垂耳,衬着白皙俊秀的脸,睁大眼:“你干什么?”


    谢无炽:“别动。”


    时书头发散了满背不说,谢无炽抬手解自己的绯红官袍,很快便将上半身解开,扔在一旁的椅子上,腾出另一手来拽时书的衣领。


    凡此种种,时书立刻想起谢无炽干过的事,把时书的衣领往下拽。时书一下急眼了:“不是,哥,做人不能刚见面就这样——”


    时书的衣裳一下被扒到手臂,空气针砭肌理,白皙的肩胛和后背一览无遗,时书抬手使劲拽着谢无炽的前襟,忍住了口头的喊叫,腰一下被抱住。


    时书:“挖槽!”


    谢无炽,你特么到底要干什么!


    时书心里的话还没想完,嘴就被堵住了,滚烫的唇和他的唇瓣摩擦,一只手在他白白净净的后背上游弋,时书刚想作声,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啊啊啊!时书第一回和谢无炽贴这么近,不敢动他,手拼命拽他衣裳,指尖也在乱掐。


    时书让谢无炽抱在屏风后,从被遮挡的角度来看,只能看见一位被散开乌发肩颈雪白的美人,雌雄莫辨,被另一位控制着亲吻,谢无炽低头亲他的脸,像是兽类的俯首和舔舐,时书忍耐着,心里只担忧会不会被门外的人发现。


    “嘎吱——”屏风叩动声。


    一不小心碰了画屏。


    时书听到着声音时,耳朵里“轰!”地一声,头皮和浑身都在发麻。


    谢无炽那阵声音太闷了,哑着嗓子,喘得像狼,听得时书魂飞魄散,等回过神时指甲深深嵌在了他的肉里。


    时书 握紧谢无炽的前襟,瞪大眼一个字没敢说,门口的脚步声停下,有人站在那。


    “………………”


    时书:疯了,你们都疯了!


    他被压在谢无炽的怀里蹂躏,谢无炽的衣裳也早被撕扯得一团乱麻,露出肩膀和上身的肌肉来。时书是薄肌,他除了跑步很少锻炼,身子骨十分健康,但那后背和谢无炽的骨架不是一个量级。


    在外人眼中,就是屏风后这对野鸳鸯正在河流绿洲花荫戏水当中,有起有伏,潮水拍打。


    时书指甲深深嵌进谢无炽的肉里,谢无炽舔他他的耳垂,吮着白玉似的耳珠,让时书微仰起头,乌发黏在蝴蝶骨欲飞的后背,露出白皙的侧脸一小部分。


    刚才还穿得清隽俊秀的正经少年,怎么会和现在屏风后热火朝天的人联系起来?门口那人“啧”了声,脚步声越来愈远。


    时书从那剧烈的紧张感中停了下来,意识恢复到脑海中,口水淌到了下巴上,他耳朵一阵滚烫。


    时书猛地后退一步,骂了声:“操 !”


    谢无炽胸口的衣服被他扒开,同样衣衫不整,胸前好几条血痕,笑着说:“好厉害。”


    时书骂人之前先把门关上:“你——”


    时书每次以为自己都快麻木时,谢无炽总能给他新的刺激。


    时书伸手,还想在他胸口的血痕上再填一笔,但低头,汗水从白皙的鼻梁滑下来,半晌憋出句:“谢无炽,你这个畜生,这几天怎么样?”


    谢无炽一手捡起绯红官袍,重新穿好,整理袖口:“有惊无险。从御史台出来去了朝廷,皇帝让我上朝当廷陈述,与满朝文武对骂。这十日弹劾丰鹿和保住丰鹿的折子都如雨,朝堂上吵了几天,皇帝不堪其扰解了丰鹿的职让他监修皇陵去了,百年之后,要他陪葬。”


    时书喘着气,脑子里嗡嗡的,说:“你怎么说服的?”


    “这十日丰鹿被锁,喻妃暗中来找过我,让她在皇帝面前吹耳边风,比文武百官说话有用得多。”


    而谢无炽在朝堂上,只能以“千秋万代的名声”“功垂史册”“青史留名”“江山社稷”这样的荣誉来说动他。


    谢无炽复述了一遍:“现在大景看着歌舞升平,但只是东都的假象。大家乐意沉浸在太平的幻想中,而窥见危机的只有少数人。”


    “大景内部的腐朽,便是官员士绅侵占土地不必纳税,而百姓占有极小部分的田产而要纳天下之税。土地兼并听说过?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这导致朝廷的税赋越来越少,再加上官员腐朽上下贪墨,国库越发空虚。”


    “国库空虚,朝廷没有了钱,就不能再处理百姓突发的危机。假如地震,洪水,雪灾,旱灾,收成不好,这些灾难需要朝廷的宏观调控,来保证受灾的百姓能够存活到来一年。如果朝廷没有了钱,就没人能给天灾人祸下的百姓吃喝。学过历史吗?小农经济的脆弱性。这是其一。”


    “其二,强旻窥探,大景武备废弛。几十年前就有北境数州被侵占的耻辱,如今大旻倘若不日铁骑南下,大景会有亡国灭种。所以大景除了改田制,当务之急还有练兵。玩过战争游戏?练兵就是爆金币,国库没钱将寸步难行。”


    谢无炽慢慢穿好了绯色袍服,将领口整理好。


    “以这些危机加上丰鹿干的好事,在朝堂大声辩驳,有喻妃的背书,丰鹿又只是个攀附着皇权才能活的太监,陛下要拿他是一句话的事。”


    时书的唇还是疼的,用指心轻轻摸了一下:“总之,恭喜你,现在正式进入朝堂了。”


    谢无炽俯下身来,漆黑眼珠看他:“这点儿小菜还不值得我高兴。”


    时书看他一眼,脑子里就一跳一跳的疼!


    刚才 的画面历历在目,尤其谢无炽那声刻意的喘,刮他的耳朵,搔他的心,想一次时书脑子里跳一次。


    经过好几个月的熏陶,时书都不恐同了,他麻木了。


    时书:“你刚才一定要用那种形式帮我脱险?”


    谢无炽:“不清楚,情急之下只想到这个。”


    时书抬手指他:“梁王寿辰前我说过的分居,不会改!你醒醒吧兄弟!这不对劲!”


    时书说完转过脸走到饭桌旁坐下,不愧是东都最豪华的酒楼,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


    时书拿带子重新绑好头发,拿起筷子。


    “你还想着那件事?忘了告诉你。陛下下令再次推行十年前被废的那场‘新政’,改革田制、军制,接下来由我作监察御史,巡按全国。”


    时书抬眼:“什么?”


    “意思是接下来很长时间我将不在东都,各府巡查。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


    时书挠头:“我想想呢。”


    谢无炽挨着他坐下,那一瞬,轻轻地皱了下眉。


    时书:“怎么了?”


    谢无炽拽着衣领,淡笑着说:“刚才你的指甲,很会挠。”


    【📢作者有话说】


    性|瘾哥:挠爽了。


    第47章    晋江正版阅读


    亲哥哥


    时书把筷子一拍:“谢无炽, 有心情说这些,看来你面圣真是毫发无伤啊?”


    谢无炽抬眼:“怎么?你不好?”


    时书撇过脸,鼻尖俊秀白皙,满脸的不爽:“我前两天做了个梦, 梦到你死了, 官府让我上街领你的尸体, 我抱着你尸体汪汪大哭, 把你埋了以后回院子里……这个世界又剩我一个人了。”


    谢无炽剥一只虾子的手停下来,静了一静。


    “继续说。”


    “没什么可说的了。当时给我吓醒, 起床在院子里跑了三十圈。对了一会儿回去桌上那个菩萨, 你给他塑个金身。”


    “好,”谢无炽将虾壳剥干净,放到时书碗里, “人真奇怪。如果你没遇到过我, 也许早接受了一个人穿越的命运, 但遇到同类之后, 反而更难接受失去。”


    “我对你, 到底是救命稻草, 还是摔得更痛更深的地狱?”


    “又或者,你对我。”


    时书被这几句话卡住:“那是因为……”


    谢无炽接了话:“我很重要, 是吗?”


    “………………”


    什么啊!又开始了?男人和男人能不能有个男人样,别搞这些?


    时书唇还疼,想到谢无炽箍在身上的力道, 被他撞时那阵眩晕的涟漪,猛地手颤了下:“哼, 你自己猜吧。”


    谢无炽脸上没什么情绪, 不再说话。


    “老爷。”


    门口周祥进来, 他和李福同样是御史台派发给谢无炽的奴役。这群人要么是戴罪之身,要么父母犯罪天生奴籍:“楼底下的大人们,陈知行转运使和黎自鸣安抚使,还等着老爷喝酒,正在到处找。”


    时书说:“哦,谢大老爷。应酬去吧,我一个人能搂席。”


    谢无炽眉眼带着思索,站起身,并不多说什么:“这就过去。”-


    夜深,两位仆役被打发先回院子,整理空房打扫卫生和烧开水,时书进到院子里时,发出一声佩服至极的动静:“好厉害。”


    院子被这两位收拾得干干净净,灶屋的锅碗瓢盆、菜园子的瓜苗花藤、收拾出的干净空屋、地面灰尘还有来福的狗窝,报喜的人送的礼物全都放置整整齐齐。


    李福刚烧了热水,倒在巨大的一只崭新木桶里,还把醒酒汤呈了上来:“老爷酒后肠胃不适,小的给老爷把药汤熬好了。洗澡的用水也烧热,就等老爷洗浴。老爷今日行走忙碌恐怕疲乏了吧?小的正好懂一些推拿按摩,给老爷揉揉肩捏捏脚。”


    时书:“………………”


    好能干……


    每次时书以为自己已经算很兄弟时,和真正的奴役们比起来,实在差得太远了!


    谢无炽心不在焉应了一声,便到前堂的椅子坐下,指尖揭开茶碗一看,茶水也倒得刚刚好。


    周祥正大刀阔斧地收拾院子,搬运木料草料拔草锄地,能干活而且不吭声,十分的有力气,把时书看不出是垃圾的东西都收拾好。时书转了好几圈,来福跟着他摇尾巴。


    李福和周祥对谢无炽是一种忠诚近于谄媚的服侍。不过时书也能看出来,这两位新室友显然把谢无炽列为金字塔尖第一的主人,时书只是“二爷”“公子”。


    时书擦了擦佩服的汗,进了中堂:“谢无炽,你现在是真发达了。”


    谢无炽站油灯下宽衣,那身官员的绯红罗袍在灯光中鲜红似火,材质和形制极其端正雅致尊贵,见惯了平民百姓的颜色,第一次见到官僚的颜色,时书忍不住好奇地摸:“这衣裳好不错。”


    谢无炽递过他:“拿着看。”


    时书接到手里,赞口不绝:“我靠厉害,我靠,我第一次摸到这么牛的东西。兄弟你太牛了!”


    两个现在穿越来的白身,没参加过科考,谢无炽打的旗号还是僧人还俗,居然有一日能穿上这定人等级、划分流品、一步登天的雅正官服,有几个人能办到?


    更重要的是,这还是他以命搏来的荣誉。


    李福和周祥互相看一眼,低头吭哧吭哧忍着笑。


    “老爷,二爷,是不是该歇着了?老爷还有三日便要启程离开东都巡按全国,这几日要不要多休息?”周祥说。


    谢无炽看他一眼:“沐浴。”


    李福拉上了帘子和屏风,正要进去服侍时,谢无炽道:“不用了,你们看看院子哪儿不干净,再收拾收拾。”


    “是,老爷。”


    两个人出门去,时书目送:“真不错。”


    谢无炽脱掉外衣到了浴桶中,时书扭头看到他光裸着的紧实胸口那几道破皮的血痕,轻轻咳嗽了声,从袖中掏出刚才准备好的白玉瓷瓶:“谢无炽,刚才力气有点大,不好意思。”


    谢无炽眼睫染上水汽:“你挠的,你来涂。”


    “你怎么不说前因后果呢?”


    时书咬牙走近,围着木桶把谢无炽看了一圈。他后背鞭伤那绽开的伤痕早淡去,但仍有偏白色曲折的痕迹:“还有疤痕,这要多久才能消?”


    谢无炽:“也许要个半年一年。”


    时书指头挑了清凉药膏擦在伤口边缘,鼻尖嗅到谢无炽身上的轻微酒味,距离太近缓解尴尬聊起别的:“谢无炽,这两个跟了你的仆役能干又勤快,你要是巡按全国,他俩能好好照顾你,还能陪着你。”


    谢无炽:“我不要他们陪。”


    “他们挺能干的。”


    “你在想什么?”谢无炽单手撑着浴桶,“不要和他俩当朋友,时书。尤其是衙门派给你的奴役。你可以真诚,他们却无法改变自己。”


    时书:“明白了。”


    时书转移了话题:“你回来,这院子一下热闹了。”


    “一个人待着很无聊,那我问过你的事,想好答案了?”


    谢无炽说的是和他巡按全国的事。


    时书脑子一下清醒了:“等一下,你先别着急,我还在想。”


    谢无炽眸子淡漠:“有什么好想的?”


    “这你别管,反正我要想。别左右我兄弟!”


    时书的气息落到谢无炽鼻尖,他褐色的眸子专心地盯着谢无炽胸前的伤口,也许是心情好,指尖涂抹膏药时还唱上了清澈明朗的调子。谢无炽视线一直停在时书脸上,握住他的手腕。


    “我回来高兴吗?”


    时书:“——放放放放放手!不兴动手动脚!”


    谢无炽:“不放。”不仅不放,还往跟前拽。


    时书脚抵靠着木桶用力往后仰,拼命朝木帘子外的门看,生怕出现周祥或者李福影子,急眼了之后严肃说:“哥,就这个原因我不想跟你去!你现在都有官府派给你的奴役了,周围全是眼睛,再莫名其妙犯病被他俩看见,我这辈子都洗不清男同这个罪名了。”


    谢无炽嗤声:“还是,和亲哥哥搞上床的男同?”


    时书脑子里震了一下:“你说什么呢!!?”


    谢无炽:“我说,在他们眼里,你是和亲哥哥搞上床的男同。跟亲哥哥接吻,做.爱,被亲哥哥压在屏风后操.成那样,确实太挑战别人的接受能力。”


    “……”


    “…………”


    “………………”


    时书:“你有亲哥哥吗?”


    谢无炽:“没有,我独生子。”


    时书从桶里掬了一掌的水,洒在他鼻梁和唇边:“我也是。谢无炽,你不说话看着正经,一说话就像变态杀人狂。但这些话也是久违了,你还活得这么自以为是,我很放心!”


    时书后半句话咬牙切齿,谢无炽舔干净唇上的水珠。


    时书干脆把药瓶一放:“你自己慢慢洗,我不伺候了,走人,睡觉去!”


    “时书,回来。”


    时书:“干什么?”


    “不想和我多待一会儿?”


    谢无炽的嗓音是青年成熟的嗓音,带着磁性,悦耳又似乎有诱惑力。


    时书:“不待,话说不了两句你又得来。”


    “……”


    少年清隽如风的身影撩开木帘子,闪到门外去。


    谢无炽拿过一旁的毛巾擦水,待穿上雪白干净的亵衣,站院子中一看。时书不仅分房睡还分了屋,时书自觉地选了远离谢无炽中堂的小屋,“嘎吱——”将门紧紧给闭上。


    谢无炽垂眼,周祥跑来道:“老爷,明日上朝是不是还得备个轿子?要的话小的这就出去问。”


    一旁的李福抱着谢无炽换下的衣裳:“老爷,朝服明日还用,趁天气爽朗,将衣服也洗了。”


    谢无炽面无情绪,“嗯”了一声-


    另一间屋的门关上。


    时书一个飞扑上了床,美滋滋躺好拍拍被子。这半个月几乎没一天能正常睡着,谢无炽平安回来,时书心里 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至少再也不会梦到自己去给他收尸的事,就算梦到,时书也不会被吓醒。


    但半夜,时书醒来时盯着头顶:“谢无炽,可以啊,担惊受怕了半个月,失眠后遗症都来了。”


    “睡不着,过去看看谢无炽在干嘛。”


    时书索性起床去串门。他和谢无炽隔着不远的院子,现在是子时以后万籁俱寂,时书走到门口,听见“刷刷”洗衣裳的声音,两个人低声的闲谈,停下脚步。


    李福和周祥一直在御史台当杂役,干的是挑夜香、烧锅子、砍柴火等粗笨事物,本来要干到死为止,没成想有谢无炽这个机会,让他们能从衙门终生服役变成官员的家仆。


    李福蹲地上,盆上搭着块洗衣板,他就边洗边说:“先前陈宝也派出去了,但他跟的人是正儿八经的三榜出身,二甲进士,将来前途无量。却不似咱们这个主人,白身入朝,还兼这份倒霉差事。”


    时书睁大眼,心想:“行啊,李福长得这么老实,心里话还不少。”


    “哎。”


    周祥绞水倒在洗衣槽内,清光荡漾的水,摇摇头话不多。


    李福说:“明面上巡查全国新政,还有谁不知道这新政根本做不起来?傅相没点头,满朝文武都没几个点头。这新政,割的就是这群大官的肥肉!谁乐意?又是个热火烧冷灶的活儿,我看别新政没办成,自己还丢了官。”


    周祥说:“谁让是个替死鬼。”


    李福:“命苦,倒霉的。”


    周祥:“他被砍头了,咱们再找下家就是,有什么好急的?”


    “……”


    月光照在庭院,将时书俊秀明朗的脸映得微亮。犹豫了下,这两人已晾好衣裳回房间,便往谢无炽的厢房里跑。


    “谢无炽谢无炽谢无炽!”


    时书一溜烟小跑进了屋子里,声音叫的很小。屋子里安静,一片淡蓝色的月光落在地面。时书往床铺上一看,才发现谢无炽青丝散开,人枕在床上,淡光照着眉眼和下颌,双目阖拢睡得很熟,身上散发着沉静的幽暗之气。


    即使熟睡中,谢无炽的唇抿着,那阴影中的脸似乎都自带尊贵和荣显。


    时书脑子里一撞,一下明白了:“从梁王寿辰至今,甚至是从舒康府直到现在,谢无炽几乎一直在危机中,直到现在才算睡了个踏实的好觉……”


    睡得太熟,时书进屋都没能吵醒他。


    时书心情一下子静下来,站床头碰了下谢无炽的额头。


    “你睡你睡你睡。”


    时书小跑出了门。


    接下来的两天谢无炽依然上朝交接事物,临到出发的前一天才空闲下来,在院子里收拾巡按全国要带的行李包袱。时书正往外走,没想到门口先进来了人。


    “裴文卿?”


    裴文卿一身寡素青衣,手上拎只烧鹅,旁边还跟着个楚恒。时书笑了:“我刚想来找你,你就过来了。”


    裴文卿咳嗽了声,满脸苍白:“哈,我猜你要找我,但这几天又忙,就自己上门来了。准备跟你哥一起离京?”


    时书:“嗯,想好了,一起去!”


    “你离不了你哥,还是你哥离不了你?”裴文卿笑容促狭。


    时书现在听到“哥”这个字,满脑子是谢无炽那几句“和亲哥搞上床”,十分正直地咳嗽声:“进来坐,我们今晚上刚准备吃火锅。”


    楚恒正“嘬嘬嘬”逗来福玩,撩起绸缎的袍子露出腿来,目光时不时往屋子里望:“谢御史呢?”


    时书:“你找他干什么?”


    楚恒说:“兰台控鹤,谁不曾听闻谢御史的美誉?我想问问他怎么活下来的,还想拜他为师学习呢!”


    时书:“啧,找你哥去说吧,不过谢御史可不喜欢小孩子,他见小孩就打。”


    “什么啊?”楚恒说,“我也只比你小了五岁。何况,我的心智早已成熟,将来要为大景安生立命!”


    “真厉害,小王子。”


    时书顺毛捋捋这个小王子,不知何时谢无炽自走廊下而来,手里拿着一卷书。裴文卿上前两步:“谢御史,我听说陛下的新政圣旨早已发往大景全国州府台司,以本次秋收为例,督令征集全国的粮税。是吗?”


    谢无炽嗯了声:“本次秋收的水稻,便是改革田税的第一刀。”


    裴文卿问:“谢御史出发先去什么地方?”


    “潜安府。潜安府地最肥沃,也是大景的粮仓所在,但更是官绅侵占土地最盛之处。人都说潜安多举人,中举的官爷还乡后便大肆敛财收购田土。这几日和陛下查了从开国至今的总账,潜安府在武宗年间还能收千万之税,现在只能收不到十分之一。可见疾深至此。陛下撤了潜安府的安抚使和府尹,已经派新人去了。”


    裴文卿露出笑,恰好桌上的菜品火锅早已摆好,他指着簸箕里的豆腐:“听闻潜安黄豆肥嫩,产出的豆腐豆干豆乳,都是一绝,在东都也十分风靡。”


    时书盯着这块豆腐,揣摩中。


    谢无炽侧过视线:“裴兄有何指教?”


    裴文卿眼中闪闪:“京城中还有人和豆腐有个美誉,傅相就是潜安人,据说曾经病中想吃家乡的烧豆腐,悲郁之中做了一首思归词,惊动太后,连忙差宫廷禁军星马从潜安府送来豆腐。”


    谢无炽一点头,平静道:“早已风闻这件雅事了。”


    “那就好,我怕你不知道,特意来提醒你。不过你思虑得深,离了东都要你做的事多了,我的话有限。”


    谢无炽:“无论如何,多谢提醒。”


    “那我和楚恒就先回去了,”裴文卿唤了来福,“过来过来过来,跟我走了。”


    来福呜呜两声,冲时书摇摇尾巴,跟在了裴文卿的背后。


    时书:“这就走了?”


    “你们兄弟难得团聚,明日还要启程,今天恐怕忙碌得很,不便打扰。”


    人影消失在门口,时书坐回椅子上:“他专门赶来提醒你,这次新政的利益相关么?”


    谢无炽也坐下了:“裴文卿人不错。只是我早已知道了。东都外地来京城当官的差事,都得花几个小钱请衙门的奴才喝茶,打听这京城里的规矩,哪些人有背景哪些人没有,谁可以碰谁不能碰。我刚接下这份活,便整理出了名单,各州府的利益背景。”


    时书头皮发麻:“这不是电视剧里的保护伞吗?”


    “正是,如今大景朝廷分为两派,一派想要新政,另一派只想要安闲和富贵,懒得搭理那些糟心事。”


    谢无炽问:“时书,假如是你,有用不完的钱和美人,但有一群人天天叫你关心别人,占用你的时间,侵夺你的财产,还骂你醉生梦死,你会愿意吗?”


    时书:“他们为什么不想想自己的钱哪里来的?”


    谢无炽:“命好,投胎投的。”


    桌上的火锅咕噜咕噜滚起了泡,时书吃饭不老实,东张西望,拿着筷子看天上的飞鸟,有时候低头数着蚂蚁。


    谢无炽往他碗里夹块肉:“吃饭,今晚早些睡觉。”


    时书没听,接连几次谢无炽失去耐心:“让、你、吃、饭。”


    “……你喊什么?”


    沉声吓了时书一跳,端着碗下意识往后缩,这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跟在家被老妈拍桌子呵斥一模一样。


    穿越来半年多,对家的印象没有减弱。


    一间亮着灯的饭厅,时书刨两口饭看看电视,沿着桌子转圈,东跑西跑,还投了个篮球,顺便拍拍妈妈肩膀,柏墨女士先好声好气说:“吃饭。”


    忍无可忍,便把筷子一拍:“叫你吃饭!”


    她吼人时,时轮不敢吭声,把饭刨得更大声,时书连忙回到椅子里,拿起碗把脸藏住,悄悄看老妈的脸色。


    现在,时书被谢无炽这一声激得灵魂共鸣,小腿肚子发软,下意识端起碗扒拉米饭,露出一双少年的褐色眸子看他。


    谢无炽似乎只是随口一声,早换了话题:“怎么决定和我一起去了?”


    这两个奴仆,按法律派给了谢无炽,但这个世界上距离最近的,好像只有自己和他。


    时书咕噜咕噜吃:“别管,哥心情好。”


    谢无炽嗤声。


    时书:“跟你没什么关系,主要是大景江山我还没看过,当出门旅游一趟,顺路和你一起。”


    谢无炽:“你随便。”


    时书吃了两口青菜,见谢无炽在看一张名单,神色带着沉思,还是没忍住:“你刚才那句话,好像我妈。”


    “嗯?”


    谢无炽侧头,时书早把目光转开,夹一旁的豆腐了。


    日月东升西落,院子里陷入黑暗,鱼肚白后的亮光再笼罩整间院子,光影变幻,门前响起步行的动静。


    时书凌晨三点陡然睁眼,跳下床打水洗脸洗漱,换上谢无炽给他裁的新衣服,门口,谢无炽一身绯红罗袍的官服,身高腿长,眉压着眼略带阴冷,也走出了院子门来。


    周祥和李福备好早餐的粥,时书就着包子火速喝了一碗,谢无炽单手托着下颌盯着他吃饱了,站起身。


    门口,早有官府的人在等候:“谢御史,出来了吗?”


    时书往那一望,吓得后退一步。


    门口不仅有堂倌,书办,左右副使,还有皇帝从禁军中调拨的带刀侍卫,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在不甚明晰的夜色中垂头等候。


    “好多人!”


    时书社交恐惧症快犯了,但这群人神色十分肃静,带着官府办差特有的不苟言笑。


    谢无炽脸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微笑,满是新官上任要杀人的戾气:“走。”


    【📢作者有话说】


    幻想了一些小书包和瘾哥的伪骨科play,好爽,又让瘾哥爽到了。


    第48章    晋江正版阅读


    让哥哥亲小书


    大伏之日, 杨柳依依。


    城门外人来人往,楼头上旗帜飞舞。


    时书第二次离开东都城,不是早春的旖旎风光,而是炎阳烈日, 暴晒大地。


    时书衣裳本穿的规规矩矩, 现在热得要命, 把头发束起, 露出一截白皙手臂,撕开领子拿扇子疯狂摇。


    汗珠从秀挺的鼻尖滚落:“好热好热好热!谢无炽好热好热好热。救救我, 救救我!”


    谢无炽正在看各州府的新政来信, 闻言,道:“你扇风。”


    时书:“我扇风也热啊,热得我想跳河。”


    时书抬头, 才发现谢无炽也差不多, 自己自便即可, 但谢无炽作为官员衣裳必须端正清正, 外两层的绯色长袍, 穿得他额头泌出汗水。


    时书说:“难怪凌晨三点起床赶路, 中午走路直接中暑,以后我们都早些走吧。”


    谢无炽:“好。”


    时书拿扇子顺手也给他扇了扇风, 得知前面林子有地方避暑,催促马匹赶紧跑路,但没想到出城后时不时见亭台有人坐等, 一蹲到谢无炽的车架便站起身。


    “谢御史!且慢走!”


    五步一席,十步一宴, 都是为他此去送行!


    时书只好站太阳底下等着, 想几个月前去舒康府, 他和谢无炽牵着驴子漫山遍野跑,如今谢无炽入朝堂,也有了迎来送往的风气。


    众多人中,除了与谢无炽同属的新政官员,还有先前在流水庵时一起吃饭那群国子监的学生:“谢御史,金麟岂是池中物,当日在世子府,早看出谢御史有不凡之貌!”


    这群人十分高兴:“国难当头,竟然有人奋不顾身,推行新政,为民请命,真是大快人心啊!”


    “兰台控鹤,谢御史,有了你,大景的积弊兴许能一扫而空,国家中兴有望!”


    “我们都做了诗赠你!其中不少诗词,早已流传东都了。”


    “……”


    果不其然,时书左右张望,竟然有不少百姓沿途相送。


    谢无炽对于众人一向平和处之,话里应和。赞成新政的朝廷官员,许多人都下着帖子。世子也来了,拍他肩膀说笑,不日他将封为王爷。


    谢无炽:“多谢。酒就不喝了,怕耽误事情。”


    天气越来越热,车队急着赶路到下一个驿站,谢无炽不再停车答谢,只点头致意赶路,直到眼前来了位仆童:“谢御史,我家老爷相邀一杯。”


    谢无炽眉头思索,左右一望:“现在走到哪儿了?”


    “素有‘灞桥’之称的蓝桥。”


    “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又去了?时书擦着汗水,眼见谢无炽走向河流旁的小亭子,一个穿斓衫戴方巾的文人背影,信手倒茶。


    时书跟着走近,站树底下阴凉处,谢无炽进了亭子后,脸转过来,清淡的中年人,温文尔雅,一身青色的长袍倒映湖光山色,给人以温润如玉之感。


    时书眼皮一抬,这人竟是当朝宰相傅温!


    谢无炽便要行礼:“傅相。”


    傅温拦住了他:“你携皇命出京,不必拘礼了。天气酷热,喝茶。 ”


    谢无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你此去为陛下做事,为大景的江山社稷做事,为了天下黎民,担子很重。老夫年纪大时有腿疾,这杯茶便代酒,祝你一路顺风。”


    “多谢傅相。”


    “去吧去吧。”


    谢无炽再喝茶,闲聊几句,行礼后离开了驿亭。


    车队笃笃,过蓝桥而去。


    时书坐马车中,回头看离去的中年人:“这个傅温来做什么?”


    谢无炽拿了把扇子,分开摇了摇:“他得表个态度给皇上看,十年前新政官员被杀尽,他作为反对一党得势,十年后陛下重启新政,他必须来给皇帝的‘意志’送行,以示忠诚。”


    车队过了蓝桥,果然,不再有人设宴。


    时书扇着风:“原来如此,我以为他和新学派人,特意来支持你的。”


    谢无炽:“新政如果成功是大功一件,新政派人会得势,他不横加阻挠已经是好事,怎么会支持。”


    党争,权势富贵。


    时书转头看窗外白惨惨的天色。


    不用说,这一路又是生死未卜-


    伏旱,酷热,难当。


    潜安一路,时书仿佛回到了高考前的特训。


    每日将车队留在驿站后,谢无炽便牵着一匹马,和时书在附近的村落走动,访问和考察,脚步 丈量大景的每一寸山河。


    天色昏黑,远山横岫,一块高高低低的山坡。走着走着,竟是到了一处乱葬岗!


    乌鸦腾飞,尸体横陈,野狗肥硕。时书爬上坡后,双手撑着膝盖:“好多死人,看起来死了好几年,全都成骨骸了。”


    谢无炽牵着马的剪影变近,被夜风吹起衣袍,一边看一边朝着时书走来。


    他低头翻看这些尸体,道:“看本州县志记载,三年前山头有土匪火并,死伤无数,看来是真的。”


    时书跟着谢无炽在尸山里行走。


    谢无炽拿着他那个日记本,写写写。时书手里拄着个拐杖,边走边扒拉。


    换做几个月前,时书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如此淡定,而和谢无炽走在一起确实有种鬼神不惧的魔力。


    时书走到一个洞口,往后一退,这洞里堆积着无数尸体,腿折叠、臂相挽、头颅抵靠,时书喊他:“谢无炽,快来!这里好多死人!”


    谢无炽走近,扒拉破损的衣裳,看了半晌说:“都是贫民百姓。”


    “这县志中写,镇压匪祸,百姓只有数人伤亡。其实伤得极多,尸体都扔在这里了,知州卸任时还收了万民伞。县志也不可靠,本处并不安定。”


    谢无炽在日记本上写字。


    时书侧头看他,明白这算是谢无炽的考察日记,抿了抿唇,想起来件事:“谢无炽,那天我从御史台拿你的行礼回来,发现一只奇怪的发夹。”


    谢无炽头发被风吹乱,合上书本:“哦?”


    时书:“你还有这种爱好?”


    谢无炽:“那是我捡到的。”


    时书在乱葬岗,都没后背现在的冷:“什么?”


    “遇到你之前就捡到了,应该是个女孩子手工做的。我一直在想,穿越的人会不会不止你我二人。”


    时书:“还有其他人穿越?”


    谢无炽淡淡地看他一眼,转开目光:“也许只是偶然,谁说古代没有小猫呢?”


    时书仔细一想:“也不是没有道理。”


    天色越发黑暗,两个人沿着乱葬岗旁的山坡返程,时书说:“我还一直在想,你和我又没有什么相似的特征,怎么会恰好就我俩穿越了,说不定还有别人。”


    谢无炽:“如果有别人,你会怎么样。”


    时书:“有别人,那就多一个朋友啊。”


    谢无炽转过脸,淡淡道:“是吗,如果不是朋友,是对手呢?”


    时书浑不在意:“对手,为什么是对手?”


    “到底是竞争,还是合作,我不知道答案。不过认识你,好像更偏于合作。”


    时书懒洋洋应了声,两人往驿站回去,随口闲聊:“谢无炽,我刚来相南寺那晚上,你怎么想的,是不是很惊喜,很意外?”


    谢无炽:“当时在想,我不喜欢跟人一起睡。”


    谢无炽没穿越前,习惯了众人捧他的生活,表面的礼貌很容易办到,但同床共枕还要维持礼貌,对他来说需要刻意进行。


    至少时书和他睡一张床的第一个夜晚,他并不算很愉快。


    时书:“哦?那你要是没遇到我,你会怎么样?”


    “没遇到你,就一个人牵着马,周游大景。”


    带着目的,算不上孤独。


    谢无炽眉眼思索,刚说完话,听见“咚”的一声。时书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一头跳到石头缝里的清澈如许的水沟,十分开心:“谢无炽,这水好凉啊!好爽,快下来!”


    “……”


    谢无炽面色平静,牵着马到一旁喝水。


    不知不觉,适应了两个习性不同的人一起生活的事。谢无炽喂马喝了水,还没等到时书上来,将马的 绳子套在绿油油树枝上,走到了崎岖的石头后。


    时书从水里钻出来,甩了下头发,水珠飞溅,清澈的溪流也从皮肤淌落:“大热天,洗个澡也太爽了。谢无炽你为什么不来?一起游啊?”


    谢无炽:“算了。”


    时书:“你真的很要面子。”


    时书人都出水出到一半了,突然想到什么沉下水:“谢无炽,你先转过去,我要穿衣服了。”


    谢无炽:“这会儿想起防我了?”


    时书:“我叫你转过去。”


    “不转。”


    不仅不转,谢无炽踩着石头涉过水流,专门走到他跟前来。


    “………………”


    “真有你的。”时书看天气晚了,没时间跟他磨磨唧唧,从水里出来,“你能怎么着,你把我看个洞出来呗。”


    说完,时书拿衣裳,勾了衣服哼着歌儿在手里甩了一下,下一秒,衣裳从指尖滑落一个没拿稳掉进水流,迅速往滩下冲去。


    “啊!??!!!”


    “我衣服!”


    时书心里一急,这就去追衣服,但他洗澡处有石头遮挡,刚一出去猛然听到一阵笑声,“洗衣服啊李大娘?”


    “他婶子,你也洗衣裳?”


    “是啊,我家那口子,这几天打完稻谷,衣裳里那汗水能拧出来。一家子的衣裳。”


    “……”


    时书猛地窜了回来:“帮帮忙,谢哥哥。”


    谢无炽:“你的手很闲吗?”


    “快点!我没穿裤子!我很急!”


    “看见了,你没穿。”


    谢无炽垂下眼,从时书的唇瓣看到胸口,停留了片刻再往下看。时书伸手想挡住,但觉得档着更尴尬,索性心一横无所遮拦,“看够了?看够了把我衣服捡回来。”


    时书是健康匀称的身子,腰身颀长,骨骼修长健美,皮肤白皙似雪,身上的其他颜色便更浓墨重彩。


    别管,只要谢无炽一天不承认是男同,被他怎么看都无所谓。


    但暗色中,谢无炽垂眼盯着他,目光像审视和打量,还像火舌的舔。搞得时书后背一下炸了拽:“你看够了吧!”


    谢无炽笑:“我硬了。”


    “………………”


    时书想骂他放荡,但又怕声音大把一旁的人吸引来了,看见自己这丢人的样子。时书:“你想怎么样?瘾哥。”


    谢无炽:“想接吻。”


    不出所料,时书心里松了口气,这哥的亲密总止步于接吻,尤其是亲过好几次后时书的阈值上来了,只要没惦记他屁股,应该都还好吧?


    时书知道一些男同,就惦记别人的下半身。那也太奇怪了,受不了!


    谢无炽一般只想亲人,感觉像有什么心理障碍,还在接受范围中。


    时书知道接吻也不太正常,但有时候不正常的东西多了,他都来不及思考接吻到底正不正常。


    发生在谢无炽身上,发生在这个世界,好像什么都正常。


    时书:“行,亲啊。”


    “谢谢。”


    “………………”


    时书:我靠!果然还是不正常吧!!


    不行!男人都滚!


    时书刚想掀桌子,唇瓣就被凉凉的舌头轻轻舔了一口,扒开捏上下颌的手,眼前落下阴影,唇被完全覆住了。


    燥热的晚夏溪流旁,时书闻到河岸旁大石头的青苔气味,混合着风声和水流声,谢无炽吮吸着他的唇瓣,一只手托住他的下颌。


    谢无炽掐着他的脖颈,姿势充满压迫掌控和攻击性,但吻他却不那么鲁莽。啄着唇,摩擦着唇,片刻后把舌头伸了进来。


    十分的滑腻,湿润,舌尖紧密纠缠,起初时书以为他就亲两口就得了,没想到谢无炽很享受在这个角落的秘密,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腰。


    时书口腔被打开,扭过头:“好了,够了!”


    立刻被带着茧子的手指扳正,谢无炽的食指探进他口中,时书被粗糙的指腹摩着唇,吃惊地瞪大眼,谢无炽侧过脸再吻了上来,一寸一寸舌头舔.弄,直到深深地在他口腔中搅动。


    “…………”


    时书瞳仁中倒映着谢无炽近在咫尺的脸,十分的俊朗,侧脸线条利落甚至有冰冷的刀刃之感,那双眼微眯着,高高在上地俯视众生诸位。


    但这么一个人,每次亲他却迷乱至极,眼中全被那怪物似的欲望充斥,极其诱惑人心,充满了爱欲的狂热和煽动性。


    时书:“唔……”


    他被强硬有力的手臂扳着,调整了姿势,口中谢无炽仍在舔着他。


    “唔……啊……够了。”时书抓他的肩膀,但不知不觉,他又被谢无炽固定在了石头的缝隙中,每次谢无炽都是这样,把时书死死地圈在禁地当中。


    时书嘴巴里湿湿的,黏了一团烂泥,意识有些模糊,谢无炽还没有松开。时书拼命用额头撞他,用脚踢他,用膝盖顶他,谢无炽依然占据着他的唇舌。


    “嗯……还没亲够啊?”时书别开脸,“天黑了!”


    脸再被手指扳正,谢无炽滚烫的唇再次吻合。


    时书被他亲得双腿发软,呼吸不畅,轻轻地喘着,一条腿不知道什么时候搭在了谢无炽的腰,和他死死地缠在一起。时书每次想挣脱开都被拉回去堵着亲,直到胸口起伏,鼻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谢无炽的气息,鼻尖发红。


    一旁的声音变得 清晰。


    “我这几件衣裳洗完了,天暗下来,我也冲个凉,这水确实凉快呢!”


    “他婶子,去那块石头后,水干净又清凉,我帮你盯着看人。也不怕费家里的井水了。”


    时书猛地醒过神,撕扯谢无炽的手臂,说:“有人来了!”


    时书不敢大声说,压着嗓子,谢无炽分开唇喘了声气,再湿湿地吻上来。


    “!!!”


    时书真是急了,拼命在他怀里挣扎,掌心攥着他肩往外推,但人被搂在怀里,谢无炽压的他死死的一点气不留。


    时书喘着气还咽他的口水,蹭了下,谢无炽卡着他下颌,吻得到更深的地方。


    片刻,马打了个喷嚏。


    那声音也停在不远处:“这是谁的马?有人吗?”


    这声音说着,便往另一处去的另一块石头,片刻后听到了水流的潺潺声。


    隔着不远的距离,宽敞的大河滩,两个人远远近近地说话:“是啊,今年要能多收成些,拿去换了钱谷,就送我那小的进私塾读书。”


    “好福气!我家那两个都不是读书的料,只有下地的力气,跟头大野牛似的。”


    “别说这样的话呀,大娘。”


    “……”


    耳朵里是聊天的声音,唇齿,被一个男人欲求不满地辗转着,触感火热。?


    时书羞耻心忽然上来了,死死闭着嘴巴:“不亲了。”


    谢无炽眼神晦暗,嘴张着,猩红的舌尖含着:“张开,乖。”


    “不。”


    “给我舔。”


    时书摇头:“不!”


    谢无炽气息落到他鼻尖:“让哥哥舔小书。”


    时书后背猛地颤了下,眼前的谢无炽衣裳早被他不老实的手拽得凌乱,露出肩颈骨感劲悍的肌肉,阴阴测测,身上燥热的气息几乎要把他吞噬。


    “张嘴。”


    时书再摇头,吻落上来,谢无炽真咬他时,时书却把齿关启开了。


    时书磨着牙:“……谢无炽,你是狗。”


    一只手死死攥着谢无炽的衣领,时书被那有力的手臂托着,光洁的皮肤在他的衣料上摩挲,直到被磨得发红,发疼,探着舌头和男人无意识地互舔。


    “啾……嗯……啊……”


    “啊……”


    “谢无炽……放开我……”


    仅仅隔着几块石头,数个跳蹬的距离。


    时书的心跟走钢索似的,一直悬着,舌尖湿热地缠绕勾吮,鼻尖只有他的气味,力气,高温,和被捏着的下巴尖,仰起的脊梁的生硬感,和他吻着的嘴唇。


    时书眼睛明亮,慢慢的,谢无炽够了,缓了下来。


    “不知道能读几年,有几年算几年,他自己出息就该考上个功名。”


    “肯定能考上,你前几天去府门看了告示没,现在要弄什么新政…… ”


    “嗯……”


    时书后背贴在微凉的石壁,唇齿分开,他半眯着秀净的俊眼,一起一伏地喘息,脑子里那股子燥热让风吹着,还晕头转向的。


    谢无炽轻轻贴着他啄了一口。


    这一次,很温柔,时书看向他的眼睛。


    清明冷却的视线。两个人都冷静下来了,时书想转过脸,脸上又被亲了一口。


    时书没什么感觉了,隐约觉得像恋爱似的乱七八糟,亲的好缱绻。但男人和男人怎么恋爱?光这么一想,时书一把推开了他。


    时书朝石头外走,腿有点打晃,外面聊天的声音越来越远,原来是洗完了衣裳一起回村子里。时书盯着衣服看,谢无炽把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搭他肩头:“湿了的别穿,穿我这件回去。”


    时书转头,谢无炽只剩下穿内侧的一件单衣,平日里端正高雅,现在有些不伦不类:“你就这么穿?”


    “夜深,别人也看不见。”


    时书哦了一声,走到坡陀的石头堆上,谢无炽站那水边把他衣服捡起来,挂到马背:“过来。”


    “……”


    时书抿着唇,舌尖轻轻抵着口腔内,觉得不是很对劲,默默走到马匹的旁边。


    谢无炽:“坐上去。”


    时书恰好腿上没力气,听到这句话,拽着马鞍爬到马背后踩上马镫。谢无炽牵着马,一路沿杂草丛生的泥土路,背对夕阳走向陌生州县的驿站。


    时书有些无聊,谢无炽的衣裳他不合身,在马背趴了下来,抱着马的脖子,视线倒转后恰好看见谢无炽和他背后的月亮。


    谢无炽道:“时书。”


    时书闻到马毛的干燥气息:“嗯?”


    “以后可以每天亲吗?”


    “………………”


    时书没吭声,抱着马脖子转向了另一头,头发给揉的乱糟糟的,蓬松得像颗蒲公英。


    “怎么,心情不好?”


    谢无炽停下马车,转了个方向停在时书的跟前。


    时书跳下马背,往他小腿上狠狠踹了一脚:“你都给我亲痛了!还有脸跟我说!以后碰都别想碰我了!自己憋死吧兄弟。”


    说完,时书一个拔腿狂奔,没理谢无炽,身影迅速消失在残阳晚照下的草路尽头。


    时书跑得很快,边跑边喊:“我是直男!我是直男!我恨男人!”


    终于把那阵别别扭扭的羞耻心和怪异感跑没,时书心情变得坦坦荡荡,眼前看到了驿站的招牌。


    一封六百里加急的文书差役,正滚下马来,大声问:“谢御史在否!”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晋江正版阅读


    正是闯的年纪


    公人着急忙慌等待, 见到时书的服饰,问:“谢御史回来了?”


    “此乃谢御史家弟……”


    “我哥在后面。”时书说。


    这公人再等,时书看情况紧急,和谢无炽躲在石头后亲过的情绪也消失, 换了衣裳下楼, 驿站里点着一盏暗灯, 谢无炽牵着马匹走到门口, 低头收过了那封信。


    “大人,潜安寄来的书信, 十万火急!”


    “明白了, 你先去休息。”


    “是。”


    待人离开,谢无炽把信给左右副手和书办们看,坐在长椅上喝茶。


    “诸位怎么看?”


    几个人没看信前都一脸平静, 待看了信, 吓得满头冷汗, 不敢说话, 纷纷露出沉思之色。


    时书整理衣服, 把外衫还给谢无炽, 隐隐感觉到这信里的内容绝不简单。


    谢无炽面沉如水,坐了片刻道:“明日便到潜安府, 你们先去府衙报到,本官单独走一道。”


    “什么!大人要微服私访?”护卫长姚帅大惊:“大人是朝廷的钦差大臣,八府巡按, 单独倘若有失,小人担负不起啊!”


    书办段修文也道:“还请大人三思!”


    “请大人三思!”


    谢无炽目光扫了这群人一圈:“一丛人浩浩荡荡出行, 行人俱要回避。既然是替朝廷做为国为民的事, 不知民生怎么叫为民?明日队伍先去府衙, 我慢一日再来。”


    “……这。”姚帅满脸为难。


    段修文也:“这……”


    “不用再说了,都先退下。”


    黑暗中烛火笼罩,这一行人互相在阴影中看看,摸不准这位从寺院和幕僚中起用的新贵的想法,眼中各怀鬼胎,最后,似乎只有点了点头-


    夜深,床板上酷热。


    时书后背跟火烤似的,刚觉得凉快下来能睡熟,门缝被轻轻推开。时书猛地睁开眼,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谢无炽?你吓我一跳?”


    谢无炽单手拎着一个包袱,衣衫穿得整整齐齐,发髻高挽,垂下眼一派清淡自然:“早晨凉快,起床赶路了”


    时书:“我靠,我还没睡着呢,太热了——”


    时书翻身下床,驿站内此时十分安静,人困马歇,走到水井旁先倒了桶冷水,把头埋进去闭气,冰冷感一个激灵狠狠让浑身凉快下来。


    谢无炽:“早些走,中午热了我找地方休息,让你午睡。”


    时书吐了口刷牙的泡子:“行行行,没有我,你怎么活。”


    时书打着呵欠,跟在他背后。去舒康府那次何尝不是如此,他和谢无炽晓行夜宿,也是两个人一人一支竹杖,磕磕碰碰走了十天。


    驿站外几点寒鸦,月光下银色的小路,时书眼睛都没睁开,让谢无炽牵着走了会儿,脑子里才清醒。


    时书一无聊便忍不住道:“谢无炽,咱俩真是过命的交情?我对你好不好?”


    “好。”


    “那你叫声爸爸。”


    谢无炽音色平静:“爸爸。”


    “……………………”


    时书本不算很醒,听到这声脑子里一震:“你——”


    “哇去!谢无炽,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不知羞耻的男人。”


    时书本来还跟他挽着手,一甩开大步往前跑:“别骚扰我,走了。”


    谢无炽看着他的背影,闭上眼没说话:“不是你骚扰我?那你叫我声爸爸,扯平。”


    “………………”


    时书走远了没几步又回来:“你想得美,不管让你叫还是我叫你都能爽到,凭什么。”


    谢无炽面无情绪,恰好走到一洼一洼金黄的水田旁,水流的窸窸窣窣声,幽幽黑暗中,一位扛着锄把的老人正挖着水渠,偶尔才露出影子,像鬼一样坐在那里。


    时书第一眼没看清,光看见一个漆黑的影子一动不动,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往谢无炽背后躲。


    “什么东西!鬼啊??!!!”


    直到那个影子咳嗽了声,慢悠悠继续锄地,时书才反应过来:“凌晨三点,爷爷还不睡觉,在外面务农。都是天气热,趁夜里凉快了干活。”


    谢无炽应了声,想拉时书的手臂,他早已活跃地东跑西跑了。


    山野莽莽,两个人沿着通衢大道赶路,走到早晨八九点的时候,天色变得燥热,路旁的酒 家也开了门。刚在驿站吃了碗冷粥,早已饥肠辘辘。时书往那桌子上一坐点了些馒头和白粥咸菜,谢无炽也把包袱暂时放下。


    时书喝着粥,大清早,这酒家居然坐着好几个人,穿着敞开胸脯的短打,一身精悍之气。其中一个看到时书和谢无炽,问起。


    “二位从哪儿来的?”


    时书没吭声,谢无炽说:“从韶兴府来的,到潜安走亲戚。”


    这个人哦了一声,双眼睃视:“二位来的一路,可曾见到什么人?”


    时书隐约觉得不妙,谢无炽喝了口温水:“什么人?看到一支仪仗队,传闻是朝廷命官算么?边走边歇脚,大概走到山底下了,刚才还看见在背后。”


    “队伍有多少人?”


    “怕有几十上百人,多得很,不让我们同行,拿着鞭子驱赶。”


    “那就是他,来了!”这人两眼放起精光,一巴掌扣在一旁那人头顶,“还吃!找三哥埋伏起来,等一过大白岗,潜安的军队就来护送了!”


    时书表面平静,一言不发喝粥,后背早已经冷汗涔涔。


    后颈皮抓紧,时书抬头,看到这几人都带着朴刀。


    故意为之,要杀朝廷命官!


    至于和谢无炽有仇的谁?谁怕新政,就要杀谢无炽,那群占有肥田不想缴税的人。


    时书把白粥喝光了,再喝了碗水,这大老粗转头睃眯着他俩,盯紧两人穿的绸缎衣裳和包袱,再问:“你俩要走哪条路?”


    谢无炽:“也走大白岗。”


    “哈哈哈,好啊!”这人说完,和几个兄弟,拎着刀转身就走了。


    等身影一消失,谢无炽付了酒钱,酒家瑟缩在屋子里不敢吭声。


    谢无炽开口:“可否问几个问题,这伙人都是谁?在这里等着,要做什么?”


    酒 家只摇头,不吭声,片刻后看时书长得秀净生气,那女人悄声说:“你往前走,到岔路走小路,不要再往上走。”


    下一秒,她男人便怒瞪她一眼:“闭嘴!”


    谢无炽不再说话,牵着时书离了酒社。时书心口扑通扑通直跳,往前走不远果然有两条路,谢无炽低头仔细审视小路,但见这大白岗草木莽莽,古朴苍天,阴森难测,老鹰的叫声回荡在头顶的树荫之中。


    这简直是古代强盗打家劫舍,有去无回之处!


    谢无炽将包袱一扔,沿着一根断裂的枯树跳下坡,回头展开双臂:“跳下来。”


    时书摩挲树枝往下跳,撞到谢无炽怀里,让他扶着站稳。两个人一前一后,在斜坡底下乱七八糟的野草堆里行走。


    时书心脏紧缩,不敢说话,腐烂的树叶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谢无炽握住了他的掌心。


    时书悄声问:“有人要杀我们吗?”


    “是,而且知道我们的行踪,保不齐是跟着我们的人透的风。居然敢杀钦差,胆大包天。潜安这地方地头蛇想压强龙。”


    太阳越来越大,这时时书不觉得热,浑身冰凉,谢无炽把包袱递给了他,一只手握住竹杖探索着路,另一只手牵着时书。


    眼前的绿草中突然钻出一条青油油的蛇,扭曲着身子从面前一闪而过,时书心口一骤,头皮都炸了,硬是咬着牙一声没吭,只是被谢无炽牵着的手在发抖。


    片刻,斜坡上传来说话声。


    “那两个人肥?等这么久没见从大路过,也没见从小路走啊?”


    “不会是吓回去了?”


    “草他爹,等得老子热死!”


    “九哥说是俩俊俏男人,中你的意,该让你多等等。”


    “……”


    听哄笑声,起码十几个人。


    谢无炽暂时没动,几片绿叶盖住视线。时书盯着谢无炽的身影,片刻,一只手轻轻地摸他的脸。


    饶是时书胆子不小,但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拎着刀,一堆亡命之徒,等着要砍他们。官府杀人还要理由,哪怕是生搬硬造,强盗杀人可什么理由也不要,一刀就给你掼死,碰上算你倒霉。


    片刻,谢无炽找到新的路,缓缓起身绕过一道树枝。在这里,时书嗅到了一阵燥热的腥风。


    被甩在山底下堆积的尸体,杀了便抛到林坡底下,其中还有十分新鲜的,八月天气嗡嗡嗡地绕飞着蚊子。这些心性狂躁的强盗杀人十分恐怖,几乎是虐杀、砍死或者分尸,《水浒传》里把人杀了破开胸膛取出心肝挂在树上,眼前地狱不过如此。


    时书捂住嘴,想呕,回头对上谢无炽漆黑的眸子:“眼睛闭上。”


    时书只要一被吓到,就会呆在原地一动不能动,心慌腿软走不动路,脑子一片空白。


    他闭上眼,视线瞬间消失,唯一清凉的气味是谢无炽身上的皂角混合着檀香,时书起初只是在复杂的气味中搜寻这个味道,后面,把头狠狠埋在了他的后背。


    时书闭着眼走,似乎踩到什么,脚底瞬间侵入了湿润的液体。


    走了不知道多久,路变平坦了,谢无炽嗓音很低:“上来。”


    时书还没反应过神,就被谢无炽背了起来。


    时书闭着眼睛,没吭声,还把头埋在他衣服上。


    浑身没了力气,脑子里浑浑噩噩,沾着湿润的那只腿僵硬,不能走路。片刻,时书听到了水流的潺潺声。


    他的鞋子被脱下来,整只脚浸在水流中,谢无炽说:“睁开眼,安全了。”


    时书睁开眼,阳光一下刺得他眼前通红,水流里也先是红色,这才变成清水。


    时书揉了揉僵硬的脸,问:“出来了?”


    谢无炽:“对。最险峻的那个弯拐过去了,这里地势平坦开阔,一般杀人都在深山老林。”


    时书后背僵硬,还不能说话,白皙的脚踝被谢无炽按在水中,洗干净了污秽,那只鞋子也洗得干干净净。


    唯一的缺点是,沾了水,不能穿了。


    谢无炽:“这里不能久待,再往前走一段。”


    时书赤着脚想走,但现在差不多是十一点过,地面的石头被晒得滚烫,踩下去脚心都发烫。


    “我背你。”谢无炽说。


    时书一下子:“呜呜呜谢无炽,没了你谁还把我当小孩。”嗷嗷嗷地让谢无炽的宽肩给背了起来,一只手拎着包袱,另一只手拎着淌水的鞋子。


    走走停停,约莫半个时辰,太阳晒得走一步都头晕,眼前出现了个阴凉的竹林,有人家正在起锅烧饭,谢无炽便进门问了水来,和时书一人喝了半瓢。


    时书恢复力气了,只是鞋子没干,把鞋晾在太阳底下,和谢无炽坐在竹影间歇着,片刻后,一列人马突然从眼前骑马狂奔过去。


    “走快点!走快点!钦差要是出了事!你和我全都要死!”


    “驾!驾!”


    煮饭的人家第一次看见这么大阵仗,站出来问:“各位老爷,出什么事了?”


    “这大白岗的强盗,居然把钦差大人的车队给劫了!简直是丧尽天良!”


    这人明明在大热天,却冷得发抖。


    时书看向谢无炽,谢无炽轻声说:“钦差是皇帝的化身,敢有人谋杀钦差,全家死刑,更严重会诛灭九族。这些差役没能救下钦差的话,也是死路一条。”


    时书扇着风:“原来如此。”


    潜安府提辖王瑞甩着鞭子,看到了谢无炽和时书,问:“你二人从哪里来?看到了那伙强人没有?钦差受伤了吗?”


    谢无炽道:“也从大白岗下来,并没看到什么强盗。”


    王瑞说不了那么多了,把马鞭子一抽,向着远处狂奔而去。


    等人走远,时书还坐着没动,休息后和谢无炽再往前走了一段路后,有间撑着凉棚的酒家,此时潜安府已经戒严,都有官差把守隘口,十分安全。


    时书终于吃了顿饱饭,躺在酒社下的一张凉席上睡了。


    谢无炽静坐在一旁,拿扇子替他赶去蚊虫。


    【📢作者有话说】


    喜欢写一些小情侣互相扶持。


    感谢看文!鞠躬!


    第50章    晋江正版阅读


    梦境


    碧蓝的天空, 清风徐徐。


    天气太燥热了,半梦半醒之间。


    时书躺在石椅上半闭着眼,谢无炽的扇子上下围着他,清风柔软。时书半梦半醒, 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迟钝的人, 或者说, 他不太爱去深思不高兴的事。


    谢无炽一只手臂撑在身旁替他打扇, 对他真好。时书晚上没睡好,现在睡着, 做了个梦。


    眼皮子里谢无炽的影子晃动, 梦里也是他。


    当迷迷蒙蒙中,眼前出现那个图案时,时书心里“草!”了声。


    衔尾蛇, 太阳轮, 锋芒毕露。


    “这个骚……”


    来了, 又来了。


    时时刻刻, 稍不注意就在梦魇中随行。


    “自我吞食者”, 扭曲的线条缀在圆形光轮之上, 太阳光一样锋芒毕露地四下射开,黑色意味着蛊惑, 而首尾相的蛇则寓意毁灭与重生,充满了神秘感,和谢无炽本人给他的感受一模一样, 散发着无法拒绝的诱惑,无节制又堕落。时书一开始拒绝谢无炽, 后来越来越觉得说不清, 反而不再多质问他, 像刺青图案一样存在于正常的关系之中。


    “看么。”


    时书晃了晃头,梦里特别真实。


    “不看。滚!”


    梦里的谢无炽,远比梦境外相处中陌生且锋利。看人像看狗的阴冷傲慢的眼睛,让时书很不爽。


    谢无炽一直对他很好,但时书时常觉得,那是一种虚伪的假象,真实的谢无炽是个自私冷漠自以为是的自恋狂。


    时书在梦境中观察他。同为男人来说,谢无炽拥有比他更显著的男人特质,现实中谢无炽会隐藏,但在梦里那种锋芒就极度清晰。


    “我以为你喜欢看我的刺青。”魔音在耳。


    声音像刀子和剑刃,刮他耳蜗,厮磨他的耳垂。


    时书:“混蛋!你还有脸说!”


    “来换个地方。”浓雾中半明半暗的影子,下颌轮廓阴沉,看不清那张脸,音色却极其清晰,恶魔一样掠在心尖。


    时书想挣开这团雾,但受不了那种心慌慌的感觉,恶魔的狩猎早已开始,纯良的牧羊人要如何在无辜的角逐中逃离。时书一只碰到了刺青。强悍健康的人体,骑马,打猎,极限运动,顶层家庭培养出来的金字塔顶的高自尊天之骄子,那枚刺青几乎代表着谢无炽。


    时书看到那枚刺青,凡此种种,几乎蕴意着和谢无炽的全部。梦里的反应是本能,但那图案的触感并不真实,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的温度。


    “………………”


    “………………”


    口中的亲吻却真实,热气弥漫,早已反反复复地试过,时书无意识地呼吸着,谢无炽在他耳边有意地笑,用充满诱惑力的、煽情的男性化磁性嗓音,哄骗。


    为时书每一次反应而回应,鼓励,挑动他的熟男的声音。


    时书注意力重新回到刺青身上,蛇本来就有蛊惑之意,谢无炽本身则是阴暗的代表,像墙外幻化人形的妖,试图主导和操控人类。


    刺青的锋芒和轮廓,似乎有很高的绘画造诣,落笔利落冷峻,在时书的视线中很清晰,每一笔每一划自有他的故事。时书越清醒地意识到其中的刻意,谢无炽是故意给他观赏的。


    谢无炽……你这个……


    骗子?


    时书抓着他的衣领,攥紧手指头发痛,拼命想扯开他。人竟然可以有这么多技巧?比如谢无炽随时在向他展示,他在对爱人方面的能力和吸引力。


    他的声音,他的强悍,还有他能提供的情绪,如果打开那扇禁地的门,品尝禁忌之果,他能让时书哪怕作为一个男人,也能享受来自他的价值。


    谢无炽是故意的。


    在故意诱惑时书彻底迷恋上他。


    如果就这样摘下了,会怎么样,也许迟早有一天会摘下,谢无炽说得不无道理,“我不是亲得你很爽吗?”


    然后,就这么摘下了,一种轻佻失智的感觉。


    想到这,时书便有爆炸似的不爽,是自己被蒙在鼓里的背叛感,还有,被一个人引诱时的荒谬。


    在屏风后,谢无炽抱着他假装情侣,躲过门外那个人的寻找,低声附在他耳旁说话。


    “被哥哥这样开玩笑……好玩吗?”


    “嗯?好不好玩?”


    故意说的淫词烂调、故意刺激人神经的句子。时书仔细审视谢无炽,他的声音好听,像是舌尖抵在齿关粘连了一下的放松的发音,似乎时而有笑,时而漠然刻骨。但时书觉得没有情绪,冷漠,自行其是才是他的底色。


    明明对自己似乎很好……那副难扼的模样,无限度地散发出公狗发情的气味,摇着那条雄性狐狸的尾巴。时书觉得他很危险,谢无炽是一个巨大的瘾,是一团火,想把靠近他的人都烧死,谁都别想活下来。


    “………”一点儿都不好玩,无聊。


    换成了他在用撩人耳膜的声音。


    时书的目光中,只觉得谢无炽鬼一样海藻似的潮湿头发垂下来,落在时书的脖颈。梦里似乎沉在海洋中,晃动尾巴的人鱼扬起气泡将人包裹,水膜碾磨水膜,空间和时间在扭曲中无所遁形,像云层在碰撞,火和火焰的融合,万事万物化成灿烂的霞光,好像要把他点燃,烧成灰,就此化为心尖上的泡沫。


    非常热,夏天的躁动不安。


    为什么梦里是他……


    世界真的轰然聚集成雪白的光束。


    时书从狭窄的木板上惊醒,眼前是石板,他吓得“啊!”了一声。


    “好热,我去……什么时辰了?”


    时书脑子里白茫茫,胸口一起一伏。


    “睡好了?”谢无炽拧上水壶的盖子,单手撩起头发,一身青衫走过来:“下午两三点。”


    “你脸色不好,做噩梦了?”


    时书看他一眼,还喘气,好像在发呆。


    过了会儿,时书才逆着阳光抬头,白皙肤色褐色瞳孔:“谢无炽,你到底几岁?”


    谢无炽似没想到他问这个,垂眼:“24。”


    “二十四?难怪说三十岁,二十几岁的巡抚确实没什么威慑力。”


    时书避开目光站起身,拖着沉甸甸的膝盖走到水井旁,将凉水倒在木盆里后,把脸埋了进去闭气。夏天来了以后,时书就很喜欢这个游戏。


    冷气一下漫上耳垂,小鱼一样触碰着耳朵尖。


    时书脸上覆盖着一层水膜,时至今日还是觉得纯从做朋友的角度来说,自己算不上欣赏谢无炽。虽然在以前,时书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特别无感什么。但这个人,却对自己很重要。


    “怎么了?”谢无炽漆黑的眸子注视他。


    时书:“就是觉得,对你还不太了解。突然想起了问问。”


    谢无炽嗓音缓慢:“还有什么想问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也没啥了,走了。”时书擦着额头,大步往前跑了去。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潜安府地势平坦开阔,偶有山林泽川,河流潺潺而过,沿途便是金黄的稻田。


    时书单手扶着笠帽在炽阳下走路,眼前正是潜安百姓的收获之貌。


    “好热好热好热……”时书站在排水渠旁,清水潺潺,他就站在那洗脚。


    脚趾白皙透着水光,谢无炽站在烈日下看了一会儿,转开目光。


    “好了,还得赶路。”时书从沟渠里跳上来,扫了一圈眼前的现状。


    田垄间弯腰曲背拿镰刀收割水稻,割了一把便递给一旁人放上田垄,汗流浃背。几个人正在奋力割稻谷,时不时抬头看天色,一个十余岁的小孩儿也在帮忙。小孩儿许是抱稻谷累了,缠着娘要吃的要喝的,被狠狠地骂了一句。


    “懒东西!懒死你!一点儿忙帮不上。”


    这小孩眼珠一转:“呜呜呜哇哇哇呜呜呜!”


    时书抬眉,走近了摸他脑袋:“大哥,怎么了?我娘说再忙也不能骂孩子。”


    这男人像是急昏了头,道:“不是想骂他,他帮不上忙还捣乱!我们这两天要把地都收完,马上下暴雨了!”


    时书一怔:“什么?这么热的天,怎么会下暴雨?”


    “你们原来不知道?”


    “潜安府的‘双抢’天气,要赶着大太阳把稻谷都收割了晒好。一旦下雨稻谷被打湿,晒不干要发霉长芽!一腐烂接下来一年没吃的,饿死人!”


    “原来是这样……”


    时书心头泛起一阵涟漪:“我只知道稻谷要收,没想到就连收获也多磨。”


    “潜安是这样。每年谷子一熟就下暴雨。年年都要抢。”


    男人说了两句,连忙又埋头割起稻谷,那小孩也哭着跑远了。时书转着目光一头望去,田里全是人,一个个晒得后背发红,汗水沿着红铜色的皮肤滚落,丝毫不敢休息。


    时书心头吹过了寂静的风:“真难。”


    背后,谢无炽走上前来,和他肩并着肩,顺便将扇子往他身上拂,声音十分平静。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看天吃饭,农业几乎是依附在地理环境中生存的。被水淹了,农民没有饭吃。天气太旱,苗子晒死了也没有饭吃。一到天灾就有人祸,指望地里的收成过活,命悬于此。”


    时书一边听,单手扶稳了笠帽。


    心里有千言万语,波澜起伏,不过说不出来。


    他看一眼谢无炽,低头,单独走在了前面-


    一下午便是赶路,体察民情,大概再走了半个时辰,时书见前方坐着一个披麻戴孝的女人。


    一身雪白色,年龄约莫四五十岁,坐在田垄上割谷子,只不过割一会儿哭两声,十分伤心,但那双手麻利不肯停下。


    时书和谢无炽对上了目光,准备上前问她为什么哭时,旁边的田垄走来几个女人:“别哭了,阿九嫂,我们帮你,这稻谷肯定能在下雨前收完的。”


    披麻戴孝的女人问:“你们自家的收完了吗?”


    其他人说:“快了快了,大家互相帮帮忙不就把今年的收成弄好了吗?”


    “对对对,都来都来,帮阿九嫂割稻子,今晚上她家吃饭去!”


    听到这句话,时书笑嘻嘻问:“我们路过帮你收稻谷,今晚也能去吃饭?”


    这人一怔:“去去去,都去啊!大家忙时帮衬着,共度难关。”


    时书看向谢无炽,他点头。


    “那我就下去了,怎么割?”


    “握住稻子的根将镰刀斜向上一收,稻草就到了手里。再放到田垄上,让人运回院子,拿连枷打下颗粒,这样一整套下来才有稻谷。”


    时书:“明白了!”


    时书割了好几把,回过头,心里忽然想到什么。


    谢无炽站田边,神色似乎有所思考,缓慢脱掉了皂靴,盯着水田里的烂泥。他虽然没穿官服,但一身清白绸缎雅正端庄,自带几分尊贵和自持,一看便和这些粗活有所壁垒。


    谢无炽也看向了时书。


    时书:“看什么?你要是不想弄脏衣裳,就找个阴凉的地方坐着等我,很快的,我来帮这位大姐。”


    “也不是。”


    谢无炽将鞋子和包袱放在一起进了田里。时书一边割一边跟人闲聊,逗得人哈哈大笑,等忽然想起谢无炽,回头一看,他早把衣裳脱得和其他男人一样,露出周正的肩膀和悍然的腰身,浑然不复那方雅正,太阳光晒在他的皮肤上。头发也用绳子挽得更高些,汗水从他下颌滚落。


    一言不发地割着稻谷,迅速将稻草的范围向前推进。


    “……”


    时书心里咯噔了声,就谢无炽这么眼里有活的人,真不应该小看他。


    谢无炽感受到目光,抬眼:“怎么了?”


    时书不答,低头抓了把稻谷,一阵狂割。


    不能输给谢无炽!


    割水稻并不轻松,非常费腰,一停下后就容易犯懒。时书不再闲聊,低头认真割下一把一把的稻谷。后背晒得更火烤似的,汗流浃背。


    “……怎么会这么累?”口干舌燥,嘴巴里跟火烧一样,后背的衣裳早被汗水沁透,又晒干,让风一吹又黏又重。


    头晕目眩,时书好几次浮出休息的念头,但一想到这田里是别人一整年的口粮,要赶在暴雨前收起来。何况这女人刚死了丈夫,家里又没个劳动力,又咬紧牙关。


    不能停。


    暴晒天气,直到六七点还晒得人脑子发晕。终于割完了最后一把,时书扑通一声倒在草里头望着天空。


    好。


    爽。


    啊。


    起初手臂瘙痒他还时不时挠挠,现在早已麻木了,手臂和小腿上许多被稻草锋利叶片所割出的细长伤口,整个人头发凌乱,满身泥水,眼睛都直了,力气耗尽往那地里摊成个大字型。


    “快来吃饭!看前面瓦片上冒着烟那户人家,停灵扎起蓝幛白布,就到那个院子,可明白了?我们先回去,还有谷子要晒。”


    时书:“好,我找个河洗了就来。”


    实在是太累,时书躺着直不起腰,捡了一枚稻谷扔嘴里嚼了口:“这个味道……”


    受那么多累,才打出稻谷。真不容易。


    时书半眯着眼,快睡着时,耳旁响起声音:“找地方先洗洗。”


    “谢无炽。”


    谢无炽裤脚扎在膝盖上,如瀑的青丝用一根绳子束着散在肩头,一身的灰尘和稻芒,单手拎着鞋子,另一手拎着他那不成样子的清正衣袍,正走过来。


    “很累了吗?”


    “还行吧。”


    时书站起身,将腿抬出泥坑,拎着鞋子和包袱往前走:“走,洗个澡吃饭去咯。”


    傍晚的小路,石桥留有余温,两个人一前一后。村庄里都收了工,人们纷纷回家。


    残阳落到道路尽头,村落幽静,


    皮肤上细密的疼痛,随着脚步绽开。时书一边走,脑海中也在回忆。干了一下午的活儿,加上他和谢无炽现在沾满污秽这副模样,午睡那个梦的异样感在淡去。


    石桥下隐蔽又水流湍急之处,时书跳下水,浑身细密的小伤口瞬间炸开了似的疼。


    “好疼……这些百姓一年交多少粮?”


    “之前是三七,交朝廷三成的税,但十几年前改成了五五,北方边境军备增加后,潜安作为粮食大州负责提供军粮。”


    时书听到这句话,倏地抬起头:“嘶——多少?”


    “五五分。”


    “我收一百斤,要纳粮五十斤?等于我工资八千,纳税四千吗?”


    谢无炽将衣裳扔进去,也下了水:“对。”


    “王法呢?”


    “王法就是,占有更宽阔田产的乡绅一户人家沃野上万亩,他们不必纳粮,一分钱不用交。因为一条法律:优待官僚士人,普通人一旦有了官身,不仅免了纳税、服役,朝廷还会拨给这群人月钱。”


    “很多朝廷贪墨的大员,回乡之后将钱财都买了田,成为首屈一指的大地主。大景国库空虚,百姓搜刮无尽,早有人说过真正的病根在这群士人身上。”


    时书站在水里洗干净泥土:“荒谬。”


    他白皙小腿上全是血痕。


    谢无炽看着他的背影,两个人站在幽静的石潭,都脱下清洗衣服。


    时书想到什么,指尖搭着肩膀,还是把衣裳丢进了水里。


    刹那之间,他整片白净的后背露了出来,密布着红色斑痕,被稻芒所刺激。


    时书沉到水中,察觉到背后的视线,他视若无睹,洗干净腻汗,拎着衣服裤子抖干净泥水。


    “你背上,很多汗。”


    “我知道。”


    “我帮你擦。”


    时书先没什么动静,听到水流声拂动,一只发烫的掌心放到自己后背。


    先是缓慢摩挲着肩膀,接着沿着下陷的脊梁往下,一路轻轻碰到了他的腰窝。


    潭水旁十分安静,时书听到了后背加重的呼吸声。


    时书先还比较安定,没有说话,让谢无炽摸着肩膀,自己拿包袱里的皂角粉洗头发。


    片刻,直到热度贴在背后,谢无炽的呼吸落到他耳边:“时书。”


    他的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放在时书的下颌,时书没躲时,手就贴着,等时书摇了下头,手便轻轻地松开了。


    时书确定了,回头:“兄弟,你鬼啊?”


    “嗯?”


    他虽然在说话,但目光流连在自己的唇边,时书第一次仔细地看他,谢无炽眼里的光暗了不少,盯着他,在外人面前从来不会出现的贪婪和情欲,浮现在漆黑的眉眼之际。


    时书头发让水冲洗干净,刚要准备游泳玩水,手腕忽然被拽住,鼻尖对着鼻尖。


    热气呵到脸上,唇瓣轻轻擦了一下,一触即发的火焰之前,时书迅速偏过了头。


    潭水冰冷,和傍晚的余温不同。


    谢无炽手腕垂了下去,时书游到了水里:“可以了,咕噜噜~陪你玩了这么久,不想玩了,咕噜噜~以后不会再亲了咕噜噜咕咕咕~”


    谢无炽声音似乎十分温柔:“怎么了?哪里让你不高兴了?”


    时书:“没有,只是觉得不对劲。”


    时书当然不是脸皮厚到能当面问出“你是不是喜欢我啊?”或者“你是不是想日我?”的那种人,既然得不到那个答案,也只能模模糊糊说了。


    时书没听到回应,再回头,傍晚影子阴暗的竹林中,谢无炽的脸竟然沉下来了,眼皮掠低,暗色染在眉眼下的一部分,神色凉薄得接近于冰冷。


    时书和他对上视线,谢无炽转过脸,拉起衣裳上了岸。


    时书蓦地也火大了,一掌打在水面,骂了句人,穿上衣裳。


    一前一后,隔得比天堂地狱还远。


    去办白事的院子,没成想,这院子里也恰好是狗屎一窝,本来便不算富裕的人家,摆了四五桌宴请村邻,没成想院子里突然来了另一群人。


    打着火把,一个管家背后跟了一群健仆,手上还拴着两条铁链锁住的狼狗,大踏步朝着这家人来。


    “让你典田的事,还没想好?”


    “苍天啊!”


    阿九嫂看见这群人,猛地一个白眼一翻,扶着棺材倒头就撞了上去,鲜血淋漓。


    “我说了!你苦肉计没有用!你那个死老公前年旱灾,亲手在字据上签了名,把你大河湾的田典卖一半!倘若去年还不起,剩下的半块田也断卖给我家老爷,我问你,字据上是不是这么写的!”


    村民们纷纷说:“前年旱灾,去年涝灾,收成只有往年的一半,哪里还得起啊!陈管家,你要逼死人吗?”


    “少废话!早让你别动那田,今天,你居然还给稻子割了!你这是侵占我家老爷的财产!”


    阿九嫂没死成,喊着一口气:“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她拿着刀冲上去,这陈管家不仅不躲,把那条大狼狗一放:“你那个男人就是让这狗咬死的,怎么,你想死?”


    “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九嫂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叫,被几个女人拉住,搂在怀里。


    “还有谁?你们这群刁民!!!”管家收紧锁链,大狼狗眦出獠牙,极其恐怖。


    时书走到人群中时,谢无炽早一阵风似的站到了最前面,布置着灵堂的院子阴森可怖,但谢无炽拦在阿九嫂和几个村民面前,脸色更阴冷。


    时书明显觉得,他没咽下石潭旁那口 气。


    “你是谁?!要来出这个头!”陈管家尖声问。


    谢无炽:“我的名字,你也配知道?”


    “你!”


    谢无炽:“滚回去,叫你家老爷来回话!”


    【📢作者有话说】


    9000字删3000字,笑了。


    标题开个地狱玩笑,醒了就删。


    这章写得累了,醒了看看哪里要修。


    对了宝贝们不要急,他俩分开不是因为这些因素,我倒觉得他俩露出真面目吵一架是好事,分开要在后面有个大剧情,因为一些不可调和的三观问题分开,大家不要担心不要担心。


    来晚了,666个红包~评论区这几章的长评大家都可以点开看看,有很好吃的饭!非常好吃的现代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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