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 141 章
第141章回山
小世子茫茫然地看过一旁精锐侍卫, 以及众多暗卫。
那些人往日对他都是亲切的,是恭敬的,就像是家人一般, 他甚至还会和他们玩闹, 他们都会纵容着自己。
现在父王回去山中,若一旦事情有变, 他们会护送自己远离故土。
他垂下眼, 沉默地看着前方一处,疾风吹过荒草, 一只蚂蚁挣扎着爬过碎石。
青葛静默地等着, 她知道她在逼他, 逼着一个稚龄的孩子和自己一起做出决断。
可这不只是夫妻之间的事, 是他们皇室子嗣的争执, 而他身为禹宁王府小世子, 当禹宁王不在时, 他就是要做出一个决断。
小世子看着那蚂蚁, 许久终于开口道:“母亲,孔北海遭遇大难, 家中七岁幼子便曾说出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之言, 我虽小他两岁,但既有史书为鉴, 哪能不知这个道理。若父王遇难,天下必无你我安身之地。”
青葛听这话, 心中又酸又痛,又觉欣慰。
她蹲下来, 握住他的手:“你小小年纪,既能想得如此通透, 那我便没什么好顾忌的。”
小世子长睫颤动,眼眶中也积蓄起泪光。
隔着朦胧的水光,他望着眼前的母亲道:“母妃,我若是随你前去,反倒是个拖累,父王既寻了此处安置我们,必十分隐蔽,那我就留在这里,若你们事成,我安然无恙,若你们有个万一,我……”
他拼命忍住眼泪:“也不必去什么缥妫了,异国他乡,父母也不在了,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青葛轻握住他略显婴儿肥的小手。
之后笑着道:“我们刚才说好了,我要和你一伙的,所以我们三个人,你我二对一,我们要听自己的,不听他的。”
小世子用力擦了擦眼泪:“嗯,我们是一伙,不听父王的!”
青葛当即起身,望向那些精锐侍卫和暗卫,道:“我知道殿下对诸位必有所托付,是要诸位留在这里,护卫我和小世子,以死相护。”
她这话说完后,众人沉默。
良久,为首的侍卫长一步上前,恭敬地道:“是,必要时刻,我等要保护青大人和世子殿下撤离大晟,前往缥妫,殿下已经做好安排。”
青葛:“可我不想逃,世子殿下也不想逃,亡命天涯日日遭受追杀,谁愿意过这种日子?”
大家听这话,自然明白青葛的意思,于是所有人面上现出纠结。
可以说,这一批王府精锐侍卫全都是宁王的心腹,是把身家性命交托给宁王的。
如今皇都要遭遇大变故,宁王不能独善其身,却要他们带着青大人和小世子逃离,他们心中未必没有遗憾,如今青葛所言,正中他们下怀。
不过主上之命不可违,这是刻在他们心中的规矩。
青葛看着这情景,自然明白他们的犹豫。
她开口,声音削金断玉:“今日天子阅兵,群狼环伺,危险重重,在座诸位愿意违抗主命,随我前去,助主上一臂之力者,请往前一步。”
她望着众人,略停顿了下,道:“若是不愿者,便留在庄院,保护世子殿下。”
这话说出之后,是一片沉默,显然大家都陷入挣扎之中。
这时便听到一个女声道:“青大人,我愿随你前往。”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正是晚照。
显然这是宁王特意的安排。
晚照即将离开千影阁,这是晚照的最后一项差事,所以宁王安排她留在自己身边。
宁王对自己的安排便是最好的安排了,跟在自己身边,算是他对晚照最后的体恤了。
晚照上前一步,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主上虽有所嘱托,但是如今主上可能陷于凶险之中,我们怎可苟且偷生,我愿随青将军前往,助力主上。”
她这话说完之后,现场起了些许骚动,之后那些精锐侍卫军也纷纷上前,表示愿意跟随青葛而去。
青葛道:“好,现在,站奇数位者跟我走,占偶数位者留下保护世子殿下。”
小世子道:“母亲,不必,让大家都跟着你去吧。”
青葛:“如今只有你我在,我比你年长,我是长辈,你必须听我的。”
她这话说得不容置疑。
小世子:“好,那我听母亲的。”
说完这个,他却拿出一把刀来,那是一把黄金打造的匕首,小巧玲珑,乍看仿佛小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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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玩具,不过却是开了刃的,竟也颇为锋利。
他的小手紧紧攥着那把刀,望着青葛:“你们作为父母,若有个万一,孩儿必然不能独活,我便用这把刀结果自己性命,九泉之下若能追上你们,下辈子有缘,我依然认你们做父母。”
他说到最后,已经带着颤抖的哭腔。
青葛笑道:“好。”
说完这话,她当即翻身上马,准备出发。
晚照大声道:“青葛,我也要去,带我去。”
她说的不是青大人,而是青葛。
青葛没回首,她握着缰绳道:“你既是偶数,那你便留下吧。”
晚照:“可是我想去。”
青葛这才侧首,看向晚照。
她自然明白,尽管晚照和万钟已经彻底决断,但如今万钟遭遇危险,她依然割舍不下。
青葛:“你又何必。”
晚照:“他可以不仁,我不能不义,况且你我曾经同生共死,既如此,为何不能再来一次?这一次我若赢了,我是不是也可以为自己搏一个功名,得荣华,享富贵?”
青葛:“好,我们一起走。”
这一次,她们又可以并肩而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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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葛当然没有正面迎击。
宁王既然把她带出来,那她便要好好利用。
如今整个京涌山已经水深火热,各路兵马云集,一旦兵乱,那后果不堪设想,甚至将会动摇社稷根本。
但这些不是青葛可以插手的。
帝王的疑心,皇室血缘的纯正,甚至几位皇子的勃勃野心,这些是要由宁王,或者说由太子来处理。
若无雷霆手段,则镇不住各路军马,更不可能坐稳帝位。
她要对付的是夏侯止澜。
这么纵马奔驰间,山的西北方向再次传来轰隆之声,那轰隆之声巨大,几乎天崩地裂一般。
显然这是火器,而且是深埋于山中的大量火器。
晚照蹙眉,盯着前方弥漫的黑烟:“他们为什么要炸西边的山?”
这次京涌山校阅,是位于东山,西边并无部署。
青葛:“这是威慑。”
她冷笑一声:“他们在告诉我们,他们可以炸西山,也可以炸东山。”
晚照脸色微变:“你意思是说,他们在东山已经埋下火器?”
青葛却想起宁王换上的那身衣袍,玄色衣袍,颇为眼熟。
当初夏侯见雪带着黄教教众以火器挟持寻常百姓,她要进去见夏侯见雪,当时宁王身上的便是这身袍子。
那件织有火浣布的黑袍。
这火浣布不惧火,宁王卸下披挂,褪去蟒袍,却穿上这件,看似疯癫任性,但背后竟有这层缘由。
她望着前方茫茫群山:“是,而且只怕埋下多处。”
火器为硫磺所造,年节时寻常百姓家都会用到,本身并不是什么难得之物,但如果完美掌控为自己所用,却是一个难题。
之前夏侯见雪带着几个教众利用火器来对付手无寸铁的百姓,那个火器还颇为笨重,并不好用,如今看来,这京涌山应该用了更容易操控的。
——看来应该出自夏侯止澜之手了。
她又想起昨晚宁王盯着的舆图,上面密密麻麻的标识,他是已经猜到?知道夏侯止澜要用火器?
晚照:“那他们自己呢,他们自己不活了吗?”
一旦炸山,山崩了,到时候山石俱下,他们自己未必能逃得过,到时候大家一起死!
青葛:“疯子就是这样的。”
正如宁王所说,大家都有所图,唯独夏侯止澜,他无所图,他就是要发疯。
晚照咬牙:“走,那我们一定要设法阻止。”
青葛:“如今我们对事态一无所知,贸然前去不过是徒增伤亡罢了,殿下在校场之外必安排暗卫,应该会有标记留下,我们先和对方会合,再做打算。”
晚照:“好。”
青葛笑望着远处,那腾空而起的浓烟,道:“我们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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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纵马奔驰,很快赶至山脚下,西山方向越发冒出烟火,又有轰隆爆炸巨响不绝于耳,其间又有飞鸽零星飞过。
山中看热闹百姓虽然已经撤走大半,但还有一些没走的,也都被惊吓到,大家纷纷四散逃窜,慌不择路。
青葛看到他们头脸上有些爆炸后的黑烟以及余烬,显然东山之中也埋有火器,被他们无意中触碰引爆了。
青葛盯着他们衣衫上残留着的羽毛,微蹙眉,之后才道:“我们下马步行,把马放开,让它们自己跑吧。”
大家一听明白其中意思,纷纷下马,马在前,人在后,马和人相隔十步距离。
好在这一路并无爆炸,反而发现了千影阁暗卫留下的标记,显示暗卫就在这附近出没过。
这让众人精神为之一震,继续往前行去。
这么行着间,突然听到山林中传来兵刃之声,伴随着的还有隐隐厮杀声。
众人对看一眼,连忙前去查看,却是千影阁暗卫遭遇了黄教高手,暗卫只有三名,落单,寡不敌众。
青葛当即闪身,持刀而去,其他侍卫也都纷纷上前支援,不多片刻,便将那几名黄教教众捉拿。
那两位暗卫谢过后,当即禀报,原来此次京涌山之役,叶闵亲自前来,带领众暗卫,正在排查地下火器。
青葛:“地下火器?”
那两位暗卫恭敬回禀道:“是,京涌山中被埋火器,布了天罗地网,这些火器一旦被引爆,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殿下如今前往校场,务必阻止各路兵马出山。”
青葛听此:“那些火器如何才能被引爆?”
暗卫道:“他们秘密训练了大量飞鸽,飞鸽脚上绑有引信,会听从口哨之声,飞到指定之处,引信落地,引爆埋葬的火器。”
青葛想起适才那些百姓身上的零散羽毛,顿时懂了。
若是由人来引发这些火器,人会畏死,但是训练过的飞鸽却不会畏死,只会听令行事,最后飞鸽引发爆炸,和人同归于尽。
太过歹毒了。
青葛吩咐道:“先带我们去见叶阁主。”
暗卫道:“是。”
青葛看了一眼那几个黄教高手:“废掉武功,带着。”
众人听令,于是大家由两位暗卫带着匆忙往前赶路,因前方的山路是几位暗卫已经探查过的,是以倒不必顾忌,没多时便到了一处破庙。
破庙有些年月,并不起眼,叶闵便在这破庙中。
他一身宽阔的葛衣,站在一处案前,案上是一张舆图,他的指尖正轻搭在舆图上摸索着。
乍看到叶闵,晚照脚步迟疑了下。
现在叶闵应该已经恢复记忆,如果这样的话,那他们昔日的你死我活算什么?
她依然心存忌惮。
青葛却并无迟疑。
昔日的她畏惧叶闵,也害怕被叶闵拆穿身份,但是如今没什么好怕的。
她要助力宁王,叶闵也效忠宁王,那么此时此刻,他们就可以站在一起,可以共商大计。
她踏入破庙之中,云靴踩踏在杂草上,叶闵显然听出青葛的动静。
他略蹙眉:“是你,你回来做什么?”
青葛:“我凭什么不能回来?”
他抬首,眉眼凉淡:“王妃娘娘,你应该知道殿下的安排。”
青葛听这话,挑眉:“请问叶阁主,你在和谁说话?”
叶闵声音缓慢:“王妃娘娘还是青葛,有何区别?”
他这句话几乎挑明了,他早已恢复记忆。
一旁的晚照瞬间挺直了背脊。
青葛给晚照一个安抚的眼神,之后才道:“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不管我们往日多少仇怨,今日我们注定站在一起,联手御敌。”
她看着叶闵,声音诚恳:“记得才回千影阁时,你曾要我助你,那今夜,若有所需,我可以做你的眼睛。”
叶闵显然也是意外。
兜兜转转,今日,她竟说出这样的话。
足够坦诚,掏心挖肺。
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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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她知道,今夜是禹宁王的生死之关。
他沉默了许久,才道:“极好。”
青葛:“你先和我说说如今的情况吧,我需要知道。”
叶闵:“现在很棘手。”
青葛:“嗯?”
叶闵也不隐瞒,如实相告:“火器为夏侯止澜所造,如今山中共埋下七百二十六处火器,其中有一处最大,位于山腰处,一旦引爆,那整座山都将崩塌。”
他这话一出,众人悚然。
这意味着,所有的人都会葬身在山中。
青葛:“他果然疯了。”
一旁晚照忍不住问:“这么多火器,全是黄教埋下的,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就这么埋下去?”
毕竟京涌山为校场重地,虽说寻常百姓也可上山,但在大校阅之前,便再也警戒排查,不可能任凭黄教如此作乱。
叶闵冷笑一声:“自然是有人助力他们。”
青葛:“难道竟是……几位皇子?”
这一段皇都流言蜚语,父子猜忌,以至于太子并不曾亲手参与这次京涌山校阅一事,看来竟给了这些奸佞之徒可乘之机。
叶闵:“是,夏侯止澜为夏侯氏、几位皇子以及黄教中人提供炮石和火筒,并要求他们按照他的安排埋下火器。”
青葛:“三皇子自己的兵马也在其中,难道什么都不顾了吗?”
叶闵:“这就不知了,或许他认为自己可以把控夏侯止澜,毕竟他若不入彀中,其他人也不敢入。”
晚照听着也是毛骨悚然:“这就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他为了对付殿下,什么都不顾了,竟要拉所有人陪葬!”
对此,叶闵并不理会:“引爆火器的方式有几种,包括大力踩踏,飞鸽引信以及带有火种的羽箭引信,所以这一切防不胜防。”
青葛明白了:“因为防不胜防,无法完全规避,必须设法找出所有火器的埋伏处,拆除这些火器,才能彻底消除隐患。”
不然不可能做到所有兵马毫发无损地撤离,况且山中还有看热闹的百姓,这些人的性命也是危在旦夕。
叶闵:“无论是黄教,还是几位皇子,或者夏侯氏,他们只知道自己埋下的火器,他们无法窥知全貌,清楚知道七百二十六处火器所埋点位的,只有夏侯止澜自己。”
晚照:“那我们可以设法拆穿,拆除一处是一处便是了。”
叶闵轻叹:“并没那么简单。”
青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七百二十六处,是一个阵法?”
叶闵:“是,七百二十六处,一旦引爆超过一百处,那便会触发其它火器,接连爆炸之声将连绵不绝,他们会一起引爆山腰处的那处火器,从而将整座山都毁掉,到时候这座山将成为人间地狱。”
青葛听着话,不知为何,陡然想到一种可能:“他为了这座山,竟下了这样的心思,那皇都,他有没有可能,他——”
她言语有些跳跃,不过叶闵明白她的意思:“皇都和山中不同,在皇都中,他行事不便。”
皇都四处是人,哪怕三皇子有心助力,他们要躲开众人四处埋伏大量火器,并不容易。
青葛想想也是,这才略松了口气。
叶闵蹙眉,道:“不过六年前那场皇都火药库大爆炸,便是黄教所为,以他们的习性,这种事未必不能做,等回去皇都,务必细致排查。”
说话间,万钟却突然进来了。
万钟进来后,迎面恰好看到晚照,也是一愣。
四目相对间,晚照淡漠地别过眼去。
万钟神情怅然,略低首,上前向叶闵禀报。
适才他已经严审那几位黄教高手,几位黄教高手中,有两位招供,其他自杀了。
但是这些人所知并不多,只得到命令,他们必须记下一个路线图,按照那路线图行走,一共要到达五处,用火折子引爆引线。
这两个人都画出了路线图,叶闵用手去触碰。
青葛看他手指费力地摸索着,直接拿起他的手来,将他的手指头放在关键处:“这里。”
叶闵神情略顿了下,之后顺着她的手指,去触碰那路线图。
他感觉片刻后,蹙眉道:“这只是告诉我们两条可以平安走出去的路线,不过并不能推断出太多信息。”
青葛:“是。”
她却想起另一桩事:“之前我前往缥妫,曾听人提起,《蒲阪录异》中是有阵法图的。”
叶闵:“《蒲阪录异》本是舜帝写下的笔记,里面确实有可能记录有上古阵法。当年你听夏侯止澜口述才得到《蒲阪录异》全文,他自然不可能告诉你里面的阵法图。”
青葛低头沉思:“所以他当时应该对我生了防备之心。”
叶闵:“你怀疑,这次他火器埋伏的阵法方位,便是《蒲阪录异》中所记载的?”
青葛:“只是想想而已,毕竟他若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必然是一种无人知晓的,不可能是在夏侯氏所学的什么阵法。”
叶闵皱眉,沉思良久:“如今并无良策,我已经派出人手,尽量抓捕活口,拿到他们的活口路线图,根据每个路线图,以及他们负责的点位,也许能拼凑出一些端倪。”
青葛:“只能如此了。”
万钟得到命令,再次出去安排,晚照觉得里面太闷,一低头,也先出去了。
青葛盯着案上的舆图,以及那两道路线图,拼命地想着,想着有什么线索,该怎么拼凑,该怎么窥见全貌。
看了许久,青葛心中依然没有任何想法。
她抬起头来,望向窗外,窗外的尘嚣烟气逐渐消散,倒是重新显出那弯月来。
很清淡的一弯月,无声地照耀在京涌山之上,仿佛全然不曾理会人世间的纷纷攘攘。
一旁的叶闵也不曾出声,两个人太过安静,安静到两个人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以及远处隐约的厮杀声。
这一刻青葛便觉自己仿佛回到以前,十几岁的以前,被这个人调教规训的年少时光。
偏偏这时,叶闵突然一个抬手。
在这一瞬间,青葛身体陡然紧绷。
不过很快她知道,叶闵只是抬手触碰了下眼睛而已。
青葛屏着呼吸,缓慢地让自己释放,让自己放松下来。
叶闵显然感觉到了青葛的异样。
他微侧首,看向青葛。
他眼睛不能视物,不过青葛知道,他在看着自己。
青葛盯着叶闵:“你一直都在装,装失忆,看着我为此惴惴不安,你是不是感觉很好?。”
叶闵低声解释道:“最开始我确实失去记忆,不过后来恢复了。”
青葛:“殿下也知道?”
叶闵:“是,我恢复了记忆,也想起白栀的身份,恰当时黄教作乱,我便干脆和殿下定下计策,由万钟坐镇千影阁,我抽身离开。”
青葛轻笑一声:“好计谋,不过你几年筹谋,看来也是颗粒无收。”
她这话中不无嘲讽之意,叶闵听着,只沉默以对,并不曾辩驳。
青葛说出这话后,也觉得自己过了。
显然这几年宁王对于黄教的了解更甚从前,不然也不至于轻易定下射捕白栀之计,这背后必然是叶闵的手笔。
既然如今大家并肩作战,便不该这么嘲讽他。
这时候,就见远处骤然传来轰隆之声,听起来不像是爆炸,倒像是山石碰撞之声。
青葛看过去,便见远处隐隐有巨石自上方投掷而下,砸在山谷中,于是山谷中发出声声巨响。
她蹙眉,道:“今日演练时,禹宁军中似乎带了战车?”
只是当时并不曾详细展示,一晃而过,她也不曾留意。
叶闵道:“是,这是千影阁改造过的抛石车,除此之外,还有火擂木和铁鸱角。”
抛石车自不必提,多用于攻城,如今也可以利用这里山势来攻击敌人,至于铁鸱角,其实便是铁鹰爪,可用于在高处投掷钩砸敌军。
青葛听着,明白宁王早就做好筹备。
叶闵:“既然三皇子以及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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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马愿意以身犯险,那殿下自然奉陪。”
青葛倒吸口气,咬牙:“他也疯了!”
他明知道对方设下计谋,竟然还往里面闯!
叶闵:“不然呢?如今皇上猜忌太子,由此也对殿下生了防备,便是往日再过纵容宠信,也难免生疑,既是处境艰难,那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青葛便明白了。
他故意的,故意要三皇子露出狼子野心,要他把事情闹大,大家玩一场大的,然后他杀回来,重新收拾残局,把三皇子等人死死地压住,再无翻身之力。
不然以皇太子和他的处境,寻常把柄根本无力回天。
帝王的猜忌永远不能诉诸于口,软刀子比直接的杀伐更为揪心。
她冷笑一声:“他要疯,你竟也跟着他一起疯。”
若是败了,死的不只是皇太子和宁王,还有叶闵,大家全都一起死好了!
叶闵:“皇室之中,成王败寇,哪有什么心慈手软的回头路。”
说着,他停顿了下,道:“你原本应该离开,这是殿下对妻儿的私心,但你竟然回来了。”
青葛听着这话,感觉到他言语中的异样。
她望向他,稀薄的月光下,破庙苍败,这个身着葛衣的男人垂下乌黑的睫毛,掩映着苍白的肌肤。
他的侧影冷淡,萧条,却足够锋利。
她看了他许久,终于开口:“所以?”
叶闵抬起手,削瘦指尖滑过舆图,最后停顿在一处:“你看这里。”
青葛:“这里有一处孤峰,地势险峻。”
叶闵:“是,孤峰之下有一道峡谷,为三扇峡,此地有重山相掩,犹如屏风。”
青葛:“那些被放出去的飞鸽,便是来自此处了?”
叶闵面上闪过一丝赞赏:“现在我们要兵分两路,一路负责破坏火器埋伏,一路负责遁着飞鸽残留的踪迹,找到夏侯止澜的藏身之处,无论哪一路成功了,我们都能稳操胜券。”
青葛却问道:“所有的火器都是通过三皇子,黄教以及四大世家的人埋下的,那夏侯止澜怎么能完美操控好这一切?”
叶闵明白她的疑惑:“你觉得夏侯止澜是手无缚鸡之力,贪生怕死是不是?”
青葛略犹豫了下:“是。”
叶闵凉笑一声:“他并不会武功,但他精通各项技艺,他能操控夏侯氏白银炼造,自然也掌控了其它技艺,王妃娘娘应该记得,昔日夏侯氏曾经在山中设下炼银炉,当时还多亏了王妃娘娘潜入夏侯氏身边,才得以窥破天机,破获白银案。”
青葛:“然后?”
叶闵:“夏侯氏昔日蓄养了一批矿工,专做挖洞炼银等事,自从白银案之后,朝廷管制严格,他们再无用处,便被夏侯氏闲置,沦为流民。”
青葛便猜到了:“夏侯氏的挖矿炼银原本便是他一手缔造出来的,曾经的他以此换取在夏侯氏的立身之本,如今他却将这些人重新收回麾下,要他们加入黄教,又命他们在京涌山挖掘地道?”
叶闵:“根据我查到的线索,这些人是聋哑人,呆板几近痴傻,只知道听令行事,其他一概不理,我曾抓到一个,然而一无所获。”
青葛:“听令?他们既然已经是聋哑人,为何还能听令?”
叶闵:“手势,令牌。”
青葛听得令牌二字,心里一动,夏侯氏训出的聋哑之人,以令牌为号。
当初夏侯止澜误以为自己是夏侯见雪,把九微令塞给了自己。
像这样的令牌,夏侯氏一共只有六块,为夏侯氏掌权嫡系把控,在夏侯氏风头正盛时,这令牌自然是令出必达,如今随着夏侯氏的衰亡,这九微令也早已陨落,再无往日风光。
不过这些,她并未和叶闵提起,反而问道:“他若用这个法子来攻城,那岂不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叶闵指尖轻搭在舆图上,眉眼都不曾抬一下:“是。”
他淡淡地道:“我们便是修习再高的武艺,也是凡胎□□,不能和这火器硬拼。”
偏此时,外面传来阵阵轰鸣之声,看来有哪路军马碰触了这火器,已经造成伤亡,凄厉的嘶喊声伴随着爆破之声传来,这破庙随之震荡摇晃。
甚至连天上那弯月都仿佛颤动起来。
青葛微合上眼睛,无声地听着那惨呼声。
身边传来叶闵低凉的轻叹:“你听到了吗?”
第142章 第 142 章
第142章月色
青葛不曾言语, 她的心像是被细密的针在扎。
叶闵毫无波澜的声音,如秋水一般自耳边徐徐传来:“夏侯止澜,根本没必要助力黄教, 也没必要扶持夏侯世家, 显然他也不要什么从龙之恩,他到底要找谁复仇?”
他声音低凉:“或者说, 他到底要什么?”
青葛抿唇, 望着远处,明明是一望无垠的黑暗, 她却看到了血光漫天。
她盯着那里很久很久, 许多往事在她眼前一一掠过。
最后她终于道:“现在要想阻止一切, 最快的办法是找到夏侯止澜, 要他交出火器分布图, 是不是?”
叶闵只有一个字:“是。”
青葛:“好, 现在我去见他, 我来阻止他。”
昏暗的光线中, 叶闵微侧首,面对着青葛:“看来你已经知道该怎么对付夏侯止澜了。”
青葛:“是。”
她不再说什么, 转身就要走。
就在她跨过破庙门槛的时候, 叶闵突然出声:“你——”
青葛听到了他言语中的迟疑。
显然他也明白,她去寻夏侯止澜危险重重。
也许夏侯止澜不会杀她, 但是郁回,黄教, 四大世家,三皇子, 以及各路兵马,要杀她的, 要捉拿她的,处处凶险。
她脚步顿住,之后轻笑一声:“阁主,你我共事多年,你的心思,我还是明白的,你和我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去寻夏侯止澜吗?想让我利用夏侯止澜的愧疚之心,要他放弃一切,为殿下所用。”
毕竟,火器这种大杀器,一旦掌握,从此便天下无敌手。
烛火跳跃,明暗交错间,叶闵神情格外复杂。
青葛:“之前既敢向殿下隐瞒我的行踪,如今便是再自作主张一次又如何?”
叶闵苍白的面庞浮现一丝狼狈。
他缓慢而艰难地垂下修长的睫羽:“好,你去,我会为你做好安排。”
**********
青葛带了十四名暗卫,一起前往三扇峡。
显然此时山中兵马已经杀了起来,只是不知道谁家和谁家杀,青葛听着那拼杀声,让自己不要去想。
他们一路避开下山逃窜的人群,专走小路,很快翻过一处山腰,自这山腰处横插过去,便是三扇峡。
谁知这时,却听到前方马蹄声,紧接着便迎面遇上一队兵马,约莫三十几人。
青葛认出,为首的是三皇子岳家的人,叫陈魁云。
显然陈魁云也认出他们,知道他们是宁王的属下,他当即挥手,将他们团团包围。
青葛等人以背相对,围成一圈以御敌。
陈魁云笑看着青葛:“你便是那位千影阁女暗卫,谢九韶的女人吧,看着模样倒是长得不错,我就说这个人他一向眼高于顶,怎么倒是吃起窝边草……他艳福倒是不浅,只可惜下场不好,死了。”
青葛眼神很凉。
陈魁云看她这样,得意地道:“你还不知道吧?三皇子已经拿出证据,太子勾结黄教,和郁回关系紧密,皇上龙颜大怒,已经命人将他囚禁起来,至于禹宁王——”
他笑着道:“他匆忙赶回来想救太子,却遭遇火器,先是被炸伤,之后已经被乱刀砍死,就连人头都被割下来了!”
青葛心中毫无波澜,她就那么盯着对方的颈子。
陈魁云哈哈大笑:“你倒是长得不错,可惜了,跟了禹宁王,落得这样的下场!”
青葛开口:“我不知道别人下场如何,但我知道你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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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一个字还未曾落下,一把短刃凌空直刺。
这陈魁云未及反应,已经被刺中心口。
他瞪大眼睛,看着一把刀自自己身体内被拔出,染了血的刀在月光下寒光凛冽。
他的嘴唇想动,却完全无法发出声音,之后歪歪地栽在了地上。
死了。
青葛拎着尚且滴血的刀,冷冷地望向那些军士:“你们效忠的这个人已经死了,还不就地伏法?”
那些军士见此,倏然一惊,惊过之后,纷纷亮起长矛。
他们自然不可能伏法,他们要拼死一搏,求一个从龙之恩。
青葛抬手,十四名暗卫瞬间扑上。
那些人只是寻常军士,自然不是千影阁高手的对手。
解决掉那些军士后,一行人继续往前,这次很顺利便抵达了。
这峡谷地形奇特,一重连着一重,他们所在这处虽说是峡谷,但峡谷之下还有深渊。
众人一踏入这峡谷,脚步便慢了下来。
远处杀声震天,可是这片山林却是幽冷暗沉的,泥土中散发着硫磺和血腥的气息。
青葛和十四名暗卫分散开来,成人字雁形,一边留意着周围泥土的痕迹,一边小心地往前走。
当青葛踩踏在积年枯叶上时,一些陈年往事的碎片毫无意义地在青葛脑中浮现。
比如那一年她带着夏侯止澜跳崖,那深崖底部似乎就散发着这样的气息。
这让青葛相信,一切都是一个轮回。
当年自己戏耍了夏侯止澜,今日夏侯止澜要给自己一个血的回馈。
骤然间,远处有绿光乍现。
所有的人全都看过去,却见竟是绿莹莹的磷火,那磷火便跳跃在山林中。
身边暗卫刀剑皆已握在手中,剑尖颤动间,大家意识到,这磷火必有玄机。
而就在这一晃神间,那些磷火却突然化作一道道莹绿火蛇,向着众人飞扑而来。
青葛和众位暗卫身形暴起,躲过磷火,磷火发出嘶嘶声响,竟陡然转身,瞬间熄灭,隐匿在山林中。
风已经停了,山林中弥漫着淡淡的白烟,以及些许的酸味。
青葛抬眼看,十几位暗卫以她为中心,成护卫之姿,隐匿在山林间。
她低声道:“他们还会再次攻来,届时,刺磷火后半尺之处。”
众暗卫发出回应声。
青葛盯着远处黑暗处,等待着那磷火的再次出现。
据说坟墓中会有鬼火,世人怕鬼火,不过青葛知道这里不会有鬼,更不会有鬼有目的地扑杀自己。
所以那便是人。
黄教有各样障眼法来迷惑世人,这只是他们的一个小把戏,以磷火掩饰自己并暗中袭击。
既然有磷火,那便有操持磷火的人。
这时,那磷火再次出现,并迅疾袭击而来。
青葛和十四名暗卫几乎同时动作,瞬间窜出,犹如利箭一般直射向那磷火。
青葛扑向的是最前面那一簇磷火,那磷火犹如鬼魅般在飞跃旋转,并射出道道寒芒。
青葛翻身躲过,之后自左角迅疾闪至他的身后,右手持刀,左手洒出暗器。
暗器发出,她听到一声很低的闷哼声,她心知对方已经中招,但不敢大意,当即闪身而至,薄刃挥出,再次补上一刀。
有血喷洒而出,与此同时,还有刺鼻的气息冲来。
青葛屏住呼吸,迅疾后退。
时其他暗卫也已经得手,血腥之中,磷火渐渐熄灭。
众人看到,那磷火之后,竟是十三四岁孩子的模样,如今已经被他们刺死,倒在那里,手还紧紧攥着一个形状奇怪的火折子,磷火便是自那火折子中燃起的。
青葛望着那些少年略显稚嫩的脸庞,沉默了片刻,才带着暗卫继续向前。
路途中,他们又遇到几次袭击,也遭遇了地下掩埋的火器,尽管众暗卫轻功了得,但依然陆续有暗卫因此受伤。
不过随着他们继续往前,周围越发阴暗湿冷,时不时有鸽子从这里扑棱着翅膀飞起,跌落一地的毛羽。
众暗卫本就是追踪高手,大家迅速查探这里的踪迹,确实曾经有人出没的踪迹。
青葛:“看来这里并没有火器埋伏,分散寻找。”
她这话刚落,旁边一个暗卫突然发现什么,青葛顺着他所提示的反向看过去,便看到了一道身影。
幽深的夜色中,那道身影站在峡谷前翘起的松树枝干上,孱弱而单薄。
那是夏侯止澜。
突然看到夏侯止澜,青葛并没什么意外。
她直接吩咐众暗卫:“你们等在这里,不要跟过来,我去会他。”
说完后,她拔地而起,几个纵跃借力,便落在夏侯止澜身边的枝干上。
这松树自崖壁中伸展,站在松树上,往上看,是明月,往下看,是深渊。
夏侯止澜面色惨白,他虚弱地咳了声:“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青葛:“是,毕竟你干了这么一桩大事。”
她言语中有些讥诮,但是夏侯止澜并不在意。
他眉眼黯淡,眸子中是浓郁到化不开的惆怅:“你看,今夜的月色这么美,像极了缥妫的夜。”
青葛:“是吗?”
夏侯止澜:“很小的时候,我在雪地中救了一只小狗,我一直养着那只小狗。等这只狗长大了,我才知道它不是狗,它是一头狼,我便放它离开,回归原野。”
青葛便不言语了。
隐约中,她眼前浮现一张悲痛欲绝的脸,那是一个稚嫩的男童。
夏侯止澜:“……中间发生了许多事,我不想再回忆,但是后来,宫中侍卫抓住了几头狼,父亲要我喝狼血,我不喝,父亲便逼我喝,我喝了后便吐了,从此后,我厌恶血,更厌恶杀戮。”
他叹了声:“我曾经一度认为,我不该出生在那里。”
对此,青葛无话可说。
缥妫乃苦寒之地,百姓挣扎于生存和果腹之间,人吃狼,狼吃人,为了活下去本没什么对错。
那个死去的父亲未必一定永远是对的,可他死了,一个人死了,她便只能念他的好。
夏侯止澜低首,捧着脸,痛苦地道:“长大后,我依然无法杀生,我看到活物死在我面前,我便喘不过气来,我真的做不到。”
青葛:“但你杀了阿隼。”
阿隼也许对不起任何人,可他对夏侯止澜一直忠心耿耿。
夏侯止澜抬起脸来,带着梦一般的恍惚:“杀就杀了,我发现一旦开始杀了第一个人,后面便没什么难的,他确实一直护我保我,可那又如何,他竟然想杀你,我便不让他活下去。”
他望着上方那清冷的月,墨黑的眼底闪着幽暗的光:“我还可以杀更多人,宇兮,那些对不起你的人,我都要他们死,全都死在这里,要他们走不出这京涌山,你觉得如何?”
青葛:“所以你要杀谁?杀我吗?杀我的夫君?杀我的孩子?杀我的同僚?”
夏侯止澜轻笑了一声,侧首看着青葛:“宇兮,我怎么会杀你呢,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我会帮你,帮你把一切都处理好,这一次,你要相信我。”
青葛无声地望着夏侯止澜。
夏侯止澜狭长的眼尾泛着红,如同染了血一般,不过他的神情却有着诡异的温柔。
青葛想起那个飘雪的夜晚,她被人拴在那里,他隔着冰冷的栅栏和她说话。
那时候她分明看到一片雪落在他眼睛上,那双眼睛中是破碎的湿润和绝望。
夏侯止澜再次开口:“宇兮,我之前做不到的,这次拼命也要做到,你一定要相信我一次。”
青葛艰难地别开脸,看着远处的月亮。
轮廓分明的月亮化为模糊的水影。
她压下心里的情绪,终于用最为冷静的声音开口道:“你还有一个孩子留在世上。”
夏侯止澜神情一顿:“不是说已经死了吗?”
青葛:“是,那个孩子还活着,宁王安置了那个孩子,现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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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得还好。”
夏侯止澜呼吸便停下来。
青葛看出他有些动摇,低声开口道:当时两个孩子被交换,罗嬷嬷给那个孩子下了毒,殿下找回那个孩子后,一直派人妥善医治,他曾经在恨意之下,一度将这个孩子放入千影阁,受了些苦楚,不过后来他知道我的身份,便将孩子好生安置,仔细养着,我虽不曾见过这个孩子,但殿下这么说了,我信他。”
夜风拂过,松枝摇曳,夏侯止澜单薄的身形也跟着颤动。
青葛:“你不想看看这个孩子吗?”
夏侯止澜眸中便涌现出无法言说的痛。
他攥紧了一旁的松枝,哑声道:“这是一个轮回,也是报应,当年我不曾救你,害你沦落千影阁,受了多少苦,如今这个孩子也只是尝到当年的万分之一罢了。”
青葛试探着伸出手,去握住他的:“过去的一切我已经不在意了,你为何不能放下?叶闵派我来的,他让我来说服你,所以我来了……你能不能放弃你的计划,放下屠刀,带着你的儿子,远走高飞。若你肯,他们谁要杀你,我都会拦着,护着,只要你愿意放弃一切。”
夏侯止澜喉咙中发出嘶哑的笑声,他喃喃地道:“我配吗?我还配活在这个世上吗?”
青葛:“阿兄。”
很轻的一声,就这么突兀地传入夏侯止澜的耳中。
夏侯止澜脚底下一个不稳,几乎自枝干上滑落。
他踉跄着抓住一旁的松枝,睁着猩红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青葛:“你,你刚才说什么?”
青葛在唤出第一声阿兄后,童年许多的片段瞬间涌入她的脑中。
也许就在刚刚,她确实半真半假,她有意收拢,别有目的。
但是这一声“阿兄”喊出时,她开始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这个人就是阿兄,她昔日的阿兄。
那个曾经抱着她,把最甜的那一颗果子给她吃的阿兄!
世事难料,他们长大了,染上了仇恨和痛苦,可深藏在心里的记忆它还在!
是,她恨那个兄长,恨他抛弃自己,恨他让自己受了这么多苦,恨他不争气。
可——
那是因为他是她的兄长,她恨铁不成钢!
踩他,打他,可最后还是通过阿隼留了他一条生路!
在缟衮,几次放生阿隼,都是想保他性命!
待到后来,罗嬷嬷死了,夏侯见雪死了,她并没有什么欢喜,心头反而沉甸甸的。
宁王告诉她,那是难过。
她曾经的至亲一个个离去,纵然她们并不好,可她还是会难过。
她也希望让自己好受一些啊!
她喉头哽咽,再次唤道:“阿兄。”
夏侯止澜听着这声音,痛苦到几乎窒息。
他泪流满面,颤抖着道:“事到如今,我竟还能听到宇兮唤我一声阿兄。”
青葛在泪光中望着夏侯止澜,看着眼前这个苍白瘦弱的脸庞,记忆中那个面庞已经模糊的男童却逐渐清晰起来。
大雪,宫殿,果子,牵住她的那双手……曾经属于胜屠宇兮的阿兄。
她哑声道:“之前你说,我在天之灵也希望你过得好好的,那时候我实在恨你,没办法接受,于我来说听在耳中只有嘲讽。可如今,我想说,阿兄,你小时候也曾抱过我,你抱着我,陪着我去摘果子,把好吃的果子放到我口中,给我吃,所以——”
她顿了顿,含泪望着他:“哪怕我恨铁不成钢,哪怕我心里依然气你恨你,可我也希望阿兄好好活着,不是后来那个对我失信的夏侯止澜,而是小时曾经背着我喂我吃果子的阿兄。”
夏侯止澜胸口浮现出许多复杂的情绪,痛苦,欣慰,悔恨。
这种强烈巨大的情绪完全扼住了他,他呼吸困难,以至于苍白绝艳的面容扭曲起来。
青葛:“阿兄,我带你下去吧。”
夏侯止澜却陡然咳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他难耐地蜷缩着瘦弱的身体,簌簌发抖。
而此时,他栖身的那根树干已经摇摇欲坠。
青葛对他伸出手,隔着松枝,她的手落在他胳膊上。
夏侯止澜终于止住了咳,有血自他嘴角流出。
他大口喘着气,嘶哑艰难地道:“宇兮,你说这话,我终于死而无憾了。”
说着,他自怀中掏出一物,扔给青葛:“你拿着这个。”
青葛接在手中,那是一本很厚实的账簿,看上去被翻用过许多次,不过依然保管得很是平整。
夏侯止澜:“那一日,他们要杀你,我无能为力,我恨他们所有的人,我不甘心,总想做些什么,为自己,也为你。我给堂兄写了信,告诉他一切真相,请他务必照顾好你,你以后若要回去,你依然是缥妫最尊贵的公主。”
青葛紧攥着那账簿。
夏侯止澜:“四大世家死而不僵,夏侯氏并不是轻易能铲除的,还有黄教,他们都要杀你,他们活该死,所以我已经为他们想好了,就让他们全都埋葬在这京涌山吧。”
青葛听着,也是意外:“你在说什么?”
夏侯止澜却是不管不顾:“那些矿工,都是我一手训练出来的,精通火器制造,也交给你了,你知道该怎么号令他们吧。”
青葛:“你——”
夏侯止澜:“至于那个孩子,我不求他荣华富贵,只求你能给他口饭吃,让他活在人世,我便知足了。”
青葛意识到了什么,她屏住呼吸:“阿兄,你不要动,我来抱你下去。”
夏侯止澜却拿了一把刀,径自横在自己颈子上。
青葛踩着松枝,盯着他道:“你不要乱来,你的儿子还活着,你不想见他吗?”
夏侯止澜的刀切在颈子上,于是颈子上便出现触目惊心的血痕。
散乱的乌发扑打在他那张冷玉一般的面庞上,他惨笑一声,凄声道:“见与不见,又有什么要紧,你今日既愿意和我说这些,我相信你会照顾好他。”
青葛咬牙,嘶声道:“胜屠祤,你疯了吗?我说了,我可以让你活!我要你活着!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要你活下去!”
听到胜屠祤这三个字,夏侯止澜抿唇一笑,苍白凄楚。
而当青葛说出这话的时候,她心里所有的纠葛也尽皆散去。
她眼泪落下,望着眼前人:“你是胜屠祤,是我的阿兄,我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几个亲人了,求你把胜屠祤还回来,胜屠祤,跟我回去吧,我们一起回去!”
他低声道:“宇兮,你说这话,我死而无憾,可胜屠祤早就该死了。”
说完,他纵身一跃。
青葛足尖点在枝叶上,骤然飞出,仓促之中精准无误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扣住之后,她在空中硬生生一个提气,一手抓住了旁边的松枝,那松枝太过细弱,但也够她勉强借力,在稍微缓解下坠之势后,她足尖猛地对着峭壁一蹬,松枝吱嘎,她骤然向上。
可就在她即将落在前方一处岩石上时,突然间,感觉异样。
低头看时,倏然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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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止澜竟用那刀硬生生去砍他自己手腕!
青葛心狠狠揪起:“你疯了!”
她咬牙,换手去抓他衣衫,可布料单薄,在抓住的瞬间,在巨大的冲力之下,布料断裂,他的身体无可挽回地坠下。
青葛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抹身影犹如断了线一般的风筝,在狂风中飘落,最后终于,下面传来轰隆巨响,回声不断,许久后才终于停了下来。
青葛的手指僵硬地抠进岩石中,几乎抠出血。
他怎么可以这样!
在她终于觉得可以放下的时候,在她希望他好好活着的时候,非要结果自己的性命!
她的阿兄,再也没有了!
其他暗卫匆忙赶了过来,大家默然地站在那里。
青葛缓慢地收拢了手指,怔了一会,才打开那本账簿。
借着月光,她看到里面密密麻麻记载了许多小字,这是黄教所有的堂口和窝点,也包括要紧人物关系图,还有夏侯氏的各样机密,全都记录其中。
她继续往后翻,里面甚至有三皇子勾结黄教以及捏造流言的详细经过,全都事无巨细地记录着。
在这账簿的最后,有一些小字,是关于火器制造的详细,上面有许多小字批注。
除此外,她还看到一张图,那是附录在《蒲阪录异》中的阵法图,也是这次火器埋伏分布图。
第143章 第 143 章
第143章惊心
青葛胡乱擦了眼泪, 吩咐道:“走,我们尽快赶回去。”
她的声音尚带着颤抖的哭腔,众暗卫犹豫了下, 问起要不要去看看, 夏侯止澜便坠落在距离他们不远处。
青葛犹豫了下,阻止了他们。
这里人烟罕至, 杂木丛生, 便让他留在这里,就当是葬身于天地之间吧。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峡谷, 夜色中有什么鸟安静地飞过密林上空, 除此外一切静谧无声。
她咬牙, 不再回头, 带着账簿, 和众暗卫迅疾撤离此处。
走出三扇峡后, 便见山中厮杀声越发剧烈, 青葛不敢耽误, 施展轻功,飞纵于林木和山石间, 她轻功了得, 几乎脚不沾地,倒是不怕误触了什么。
身后暗卫随在她身后, 众人鱼贯而行,以最大限度避免触碰爆炸后的伤亡。
众人无声地疾行于山林间, 犹如一行往前疾掠的飞燕。
正行着间便听前方似有声响,青葛足下微顿, 身后暗卫也即刻收敛了前冲之势。
与此同时,山林中有刀剑铿锵之声, 幽沉的夜色中瞬间白光凛冽。
前方人影一闪,青葛看过去,却见正是晚照!
晚照见到青葛,惊喜不已:“青葛!你怎么样”
青葛:“一切顺利,叶闵那里如何?”
晚照:“我们已经排查了一百多处!还捉到了黄教几个关键人物!”
青葛:“好,我们现在尽快回去!”
有了她手中的这账簿,那些人,全都去死吧!
当下大家一起赶回去那破庙,一路上时不时听到远处轰隆之声,显然是有火器不断被引爆。
这么赶路间,晚照见缝插针,快速和青葛说起山上的事。
“我也是刚打听到的,据说殿下带着离开后,三皇子突然拿出一些证据,说起谭贵妃和黄教的往事,说她原本就不清白。”
青葛:“然后?”
晚照轻功不如青葛,此时跑得气喘吁吁,不过还是道:“听说皇上大怒,任凭谭贵妃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甚至疑心太子身世。皇上大怒之下,命人将谭贵妃关押起来,又要人看管着皇太子和太子妃,要严加审讯。”
青葛万没想到事情竟然闹到这一步。
她想起陈魁云所言,忙问:“殿下呢,殿下人在何处?”
谁知这时,就听到前面林中一个幽森森的声音道:“自然是死了。”
她们疾行之中,不曾察觉,突然听得这个,一时自然悚然。
两个人陡然收住脚步,拔刀出鞘,身后暗卫也瞬间簇拥在她们身后,严阵以待。
前方林中便缓缓走出一行人,为首的那个正是郁太医,郁回。
郁回头戴黄巾,身着宽袍,踱着四方步缓缓走来,乍看之下,竟有饱学之士的儒雅风范。
他在那月光之下负手而立,笑望着青葛:“你倒是命大,至今不死。”
青葛记挂着自己才得到的那厚册子,知道此物万万不可落于郁回之手。
她不着痕迹地转换着走位,口中却道:“托你的福,活得好好的。”
郁回依然在笑,不过眼神却格外阴郁:“那你知道,我侄子已经死了吗?”
青葛:“哦,你侄子是哪位?”
郁回:“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侄子是谁吗?不是你亲手将他射伤吗?”
他的侄子自然是白栀,青葛不知道白栀死了。
不过也在预料之中,白栀本来就注定会死。
她悲哀却又冷静地想,就像自己哥哥,其实在投奔夏侯氏的时候,胜屠祤便死了!
胜屠祤死了,夏侯止澜没办法活下去了。
郁回声音嘶哑:“他们已经把我侄子杀死了,我的侄子已经没命了,那你说,我能让你好好活着吗?黄泉路上我不想他太过孤独,你去陪他吧。”
青葛抬起眸子:“你可以试试。”
郁回看着眼前这个神情冷漠的女子,她眸底杀意锐利。
他很有意思地笑了笑:“你失去了亲人的样子,倒是很有趣。”
青葛听此,顿时恨极了这个人的锐利,反感有人这样看破自己的心思。
她握着手中刀:“少废话,不是要杀我吗?”
郁回:“果然不愧是我侄子看中的女人。”
青葛冷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但是说着这话时,她单手一扔,将手中剑鞘扔给了晚照:“接着!”
晚照接过来那剑鞘,微惊,之后迅速意识到,剑鞘上卷着的是一个厚实的册子。
她意外地看向青葛。
青葛一个眼神扫过来,意思再明白不过,郁回武功高强,她们未必是他的对手,她来拖住郁回,晚照赶紧带着这册子送回去给叶闵。
晚照犹豫。
青葛盯着郁回,口中却是对晚照道:“走。”
郁回颇有兴致地看着青葛:“你手中拿着的是什么好东西?”
青葛当然不能让那账簿落在他的手中。
她一个闪身,直接迎在了郁回面前:“你不是要我的命吗?那就来吧,且看你能不能杀得了我。”
晚照趁此机会,足尖一点,拔腿就跑。
郁回不曾理会晚照,他盯着青葛,看着她那轻快的样子,眸底便泛起阴戾。
之后,他唇角勾起,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你不是想知道山上情景吗,那我可以告诉你。”
青葛:“哦?”
郁回:“皇太子已经被软禁,他要以死明志,已经自尽身亡,狗皇帝被气得当场晕死过去,现在三皇子逼着狗皇帝废掉太子,传位给自己,至于你那心心念念的禹宁王——”
他哈哈笑道:“他贸然回去,自然被乱刀砍死了!”
青葛:“我会信你吗?”
郁回惊讶的样子:“你竟然不信?我看你刚才那么难过,以为你已经知道自己当了寡妇!”
青葛目光冷漠。
郁回:“不信的话,你看看这是什么?”
说着间,他却自下属手中拿过来一物。
青葛下意识看过去,那是用黑色布料包着的人头,血淋淋的,血在往下滴。
而那黑色布料,青葛眼熟得很,这是宁王褪去蟒袍后,换上的那件织有火浣布的黑袍。
青葛盯着那嘀嗒的血迹,心便骤然缩紧。
她想起之前陈魁云所说,说宁王已死,她当时自然不信,可现在——
她死死盯着那滴血的袍服,浑身紧绷,手指尖都在颤。
若万一是他呢…
此时郁回神情中已经无半分儒雅,反而阴森渗人,他舔了舔白牙:“我侄子死了,他们杀死我侄子,那我就要你们所有人偿命!”
他话音未落,青葛手中握刀,连人带刀扑过去。
她不信,当然不信宁王就这么死了,怎么都不可能信!
那人头到底是谁的,她要看个明白。
为什么用宁王的袍服包裹着!
郁回闪身躲过:“你就算死了,我也不会让你看到他,我要让你和我侄子合葬,陪着他!”
说完,他猝然发难,身体竟然平空跃起,强劲掌风对着青葛呼啸而来。
这是黄教教主,武功自然高强,青葛不敢托大,迅疾后退,这时还剩下的七八名暗卫也同时扑过来,和青葛并肩而战。
郁回:“杀!”
他一挥手,身边黄教教众齐齐扑了过来,双方激战在一起。
郁回却陡然袭向青葛。
他是矢志要青葛性命。
青葛闪身避过他的攻势,反身出刀,急刺过去,郁回一个躲闪,轻松避开,青葛挥剑再刺,可郁回身法迅疾,掌力苍劲,实为大敌。
青葛一手持刀,一手闪出数点寒星,迅疾凌厉。
郁回却竟然径自伸手去捉。
他的动作竟堪比闪电,袖子挥舞间,竟将她所有的暗器全都收罗在袖中。
青葛脸色微变。
这时候,其他几位暗卫也已经被郁回属下困住,根本不能助力青葛。
她越发不敢大意,咬牙应敌,她一把刀快狠准,直攻郁回要紧穴位,刀刀都是杀招。
这郁回也不用兵器,只用掌法来应对,可那掌上竟挟万钧之力,一掌迎上,犹如泰山压顶一般。
关键是,他时不时挥舞着手中人头,以此做武器攻来!
这让青葛心神恍惚。
他手中那人头,到底是哪个,以他这样超绝的武艺,若刺杀宁王,说不得——
她心里这么想着,动作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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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慎,不曾提防,郁回一掌突然袭来,她匆忙闪开,谁知郁回那掌却改为爪,竟直逼青葛脉门,青葛险险躲过,但却依然被掌风袭到,一时脚步趔趄,天旋地转。
她仓促刹收后退之势,看着眼前的郁回,这个纵横江湖多少年,朝廷无数次想抓却莫可奈何的黄教教主。
她知道自己今日难逃,必须智取。
于是她盯着郁回:“宁王……真的死了?”
郁回眯着眸子,缓慢地旋转着手中袍服,袍服拧紧,于是那袍服中的人头便凸显出形状来。
青葛咬牙看着,那人头……确实有些像宁王。
她便痛得几乎窒息。
若真是他,他若真出事了——
郁回欣赏着青葛痛苦的样子,便满意一笑:“这么心疼他?我侄子也死了,怎么不心疼心疼我侄子?”
青葛勉强收敛心神,道:“我怎么不心疼,我自然心疼你侄子。”
郁回:“放屁!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你只知道和宁王勾勾搭搭,眼里哪有我侄子!”
青葛:“你侄子……你侄子小时候一直做噩梦,你知道吗?”
郁回神情顿了下:“你说什么?”
青葛:“你侄子自小和我同处一室,你知道他都经历过什么吗?他如今死了,你要为他报仇,可他昔日痛苦挣扎时,你在哪里?”
她盯着郁回眼底的片刻异样,知道这是自己的机会,便大声道:“你根本不懂你侄子,永远不会懂,真正害你侄子的人不是别人,是你自己!”
郁回心神微乱。
青葛手中薄刃如闪电般刺出,直刺郁回面门。
郁回瞳孔骤然收缩,待要躲闪,青葛的刀还是刺中了郁回的臂膀。
刀刃插入肌肉中,发出和骨骼摩擦的声响。
青葛一招得手,再刺,刀如闪电,一刀刀地刺,她一口气刺出三十几刀,三次刺中郁回,郁回已经长袍染血。
她心中微松,想着勉强占了上风。
谁知这时,郁回却陡然发难,掌风如电,劲道狂猛,一时之间,周围飞沙走石,枯叶乱舞,青葛几乎不能睁眼。
她只能闪身后退,退至一棵树前。
郁回死死盯着青葛,喉咙中发出桀桀笑声:“我不管我侄子如何,你陪着我侄子上黄泉路吧!你这贱人,背叛我侄子,你活该死!”
说完,他身形暴起,施展全力,对着青葛挥出一掌,掌风轰鸣而出,裹挟着万钧劲力!
这一瞬间,青葛躲无可躲,心底泛起漫天绝望。
她死死地攥紧了自己的刀,准备拼死一搏。
谁知这时,突然一道身影挡在了自己面前,迎上了郁回。
那人使一把剑,锋利无双的剑,剑光如电,直刺郁回。
青葛看着那道削瘦的身影,几乎不敢相信,竟然是叶闵。
叶闵竟然来了。
激烈的交锋间,白光闪耀,铿锵之声震耳欲聋,叶闵硬生生将郁回攻势逼退。
郁回猝然后退七八丈,身形陡然撞在身后松树上,一时松枝簌簌而下。
他眯着眼,盯着叶闵:“叶城的儿子,千影阁的阁主。”
叶闵手握长剑,布衣裹着削瘦的身形,眉眼微垂下:“是我。”
青葛忍不住问道:“叶闵,殿下他如何了?”
她话音落时,就听清沉的声音传入耳中:“我活得好好的。”
这声音一出,青葛陡然看过去。
却见就在一旁山坡上,站着一道人影。
那人挺拔修长地立在天地之间,手中握一把长弩,有力的指尖搭在长弩上,弩弦紧绷,正对准了郁回。
青葛大喜,是宁王。
她的心瞬间狂跳不止。
他还活着!
并没有死!
这就是她爱的人,好好地活着!
宁王感觉她的惊喜,挽唇一笑:“我哪那么容易死,只是用那件衣服做一个障眼法罢了。”
说着,手指一扳,便见三道羽箭骤然射出,对着郁回而去。
郁回才刚经过一番恶斗,仓促躲闪,谁知一个纵跃间,他还未曾落地,又是三道羽箭射来,速度之迅捷,力道之生猛,是郁回从未见过的。
他躲闪得狼狈,惊魂甫定间,咬牙望向宁王:“你这是什么?”
宁王缓缓地收起来,眉眼锋利:“神机弩。”
说着,他吩咐叶闵:“捉活的。”
叶闵:“是。”
话音落时,他手中长剑已经再次袭向郁回,其他暗卫也都纷纷助力,共同围攻郁回。
郁回明显落于下风,青葛心中大定,她身形疾驰,飞扑到宁王身边。
宁王伸出臂膀,直接把她抱在怀中。
大庭广众之下,那么多暗卫看着,不过青葛毫无顾忌,她的心在疯狂地跳,因为太过欢喜!
她紧紧抱住他的肩膀:“我真以为你出事了,你吓死我了!”
宁王笑着道:“事情还没完,不过还算顺利。”
这么说着,他看着她又哭又笑的样子,往日她性情相对内敛,可如今却把欢喜写在脸上!
他忍不住,捧着她的脸,竟重重地在她额头亲了一口:“我没事,你拿到的布阵图已经用上了,很有用,叶闵已经安排下去,正在拆!”
青葛使劲点头:“嗯嗯。”
宁王握着青葛的手,看着岩下的厮杀。
那郁回功力高深莫测,寻常人等显然不是他对手,不要说青葛,就连叶闵应对起来也有些不易。
不过可以看得出,叶闵一招一式中都是狠厉的杀意,是必须要置郁回于死地。
叶闵的父亲死于黄教之手,这于他而言,便是杀父之仇。
宁王拿起长弩来,递给青葛:“对于这种无恶不作的贼子,不必讲究什么君子之道,拿着。”
青葛接过来,持起长弩,搭上利箭,瞄准。
她低声道:“叶闵既要报家仇,那我不杀他,只助他一臂之力。”
此时,叶闵和众多暗卫正斗得激烈,那郁回武功着实了得,他竟一手抓住一个长棍,闪电般挥舞,只挥得飞沙走石,让众人不能睁眼,转眼间已经有暗卫被他刺中。
叶闵一身白衣,身形如电,欺身过去,以剑迎击郁回,郁回应变得快,纵能躲过,反手回击。
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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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青葛的利箭射出,一口气七支箭,分射郁回全身各大关键穴位。
刹时,寒光暴射,箭雨无声。
偏此时,叶闵的剑已出鞘,剑光凛冽,杀意四射。
郁回待要躲,却是不能,一把剑和七支飞箭将他所有的生路封死。
最后他一咬牙,闪身后退,躲过了那七支飞箭,可叶闵的剑却刺在郁回胸前,一时血光迸溅,郁回脸色大变,仓促后退数步。
郁回咬牙,儒雅的面孔狰狞扭曲,煞白如纸:“你们以多欺少,好手段!”
叶闵眸中苍白空洞,不过面上冰寒:“你们杀我父亲时,可曾讲究过手段?”
说完,他连人带剑,疾攻郁回,杀意凛冽。
宁王带着青葛从旁掠战,这时陆续有王府侍卫并兵马首领前来,转眼间,宁王身畔已经聚集了上百精锐,所有的人都手持长弩,虎视眈眈地望着这一战。
郁回受伤,本就落在下风,他听着身边惨呼之声接连响起,那都是他的人!
眼前叶闵剑法超绝,越战越勇,分明是要置他于死地!
他心知大势已去,颓然之际,再次中剑,脚底下一个踉跄后,周围无数双剑已经齐刷刷地指向他。
他逃无可逃!
郁回抬眼看过去,他看到了叶闵眼底的冰冷。
他哈哈一笑:“你已经瞎了吧,叶城的儿子竟然瞎了!你知道叶城临死前有多惨吗?”
叶闵眸底腾地燃烧起彻骨的恨意,恨得削瘦的身形在颤抖。
郁回笑得阴冷残忍:“他被几十匹马轮流踩踏,成了肉饼!”
叶闵牙齿咬得咯咯响,他直接回击:“那你侄子呢,你侄子在我手下数年,受尽折磨!如今他已经被人千刀万剐,你可知道,那都是你咎由自取害了你侄子!”
郁回听着,神情悲凉,他不再理会叶闵,喉咙中发出桀桀的怪笑,指着宁王道:“还有你,你那母妃,你可知道她原来的身份?她也不过是一个低贱的——”
这话说到一半,叶闵的剑已至,锋利冰冷的剑无声刺入他的咽喉。
他直直地看着前方,鲜血自他口中不断涌出,之后他终于无力地倒在地上。
相较于叶闵几乎颤抖的愤怒,宁王语气却颇为平淡:“把他带回去,挂在城门前示众,本王要让黄教所有教众看看,他们神通广大的教主是什么下场。”
此时暗卫们得令,前去支援火器拆除,宁王牵着青葛的手,准备离开。
离开前,他回首,只见叶闵依然站在那里。
削瘦颀长的身形孤零零地立着,身上染血的白料被风吹得簌簌而响。
他手中依然握着那把剑,剑尖在颤,颤抖的剑尖在缓慢地滴血。
青葛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许久前,他冷漠地站在自己面前,把自己推下蛇窟的样子。
她曾经以为那个人是无上的权威,有力的大手掌控着自己的命运,自己逃无可逃。
可现在,他的背影是如此萧瑟单薄,以至于让她生出许多不忍心。
众多暗卫侍卫陆续撤离,宁王依然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叶闵。
叶闵感觉到了,他缓慢地抬起首,用他空洞的视线,凭着直觉对上宁王。
宁王开口:“他已经死了,我们终于做到了。”
叶闵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没能发出声音。
宁王:“走吧。”
叶闵半垂下眼:“嗯。”
两个人之间都不曾多言,不过青葛觉得,他们有一种不必多言的默契。
第144章 第 144 章
第144章作乱
宁王带着青葛, 径自翻身上马,两个人共乘一匹。
当着这么多暗卫,这么多侍卫的面, 坦坦荡荡, 毫不遮掩。
或许是亲眼目睹了夏侯止澜的死,也或许是那人头的惊吓, 此时的青葛恨不得向天下人宣告, 这就是她的男人,是她一生挚爱, 而他好好地活着!
在饱受惊吓之后猛然得到的惊喜, 让她的心几乎炸开, 开成了花, 完全无所顾忌, 甚至恨不得大叫。
很多人死了, 一层层的伤心累加下来, 她已经迟钝麻木。
可现在, 他还活着,可以陪着她, 可以陪着他们的孩子!
宁王自然更没有什么顾忌, 他用坚实有力的臂膀环住她,强悍地将她搂在怀中。
他抱着她, 带着众多暗卫和侍卫,纵马下山, 这一路上时不时看到各路流兵,都是遇到火器爆炸之后分散开的, 多少身上带些伤,宁王命底下来对他们进行安置救治。
众人先来到山下那处破庙, 才一下马,青葛便看到晚照正焦急地侯在那里。
她见到青葛,激动地扑上来,抱住了青葛:“你没事,你没事太好了。”
青葛看她眼眶都已经红了,便也抱住她:“我好好的,一点也没受伤!”
晚照哭着笑起来:“我们赢了!”
青葛:“是,而且我们都好好活着!”
这么说着时,两个人看着对方,突然都想起昔日,和叶闵的那一战。
无论是过去还是如今,她们都赢了!都活着!
晚照正激动着,突然意识到叶闵在,他白衣染血,无声地立在一旁。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她瞬间冷静下来。
青葛安抚地捏了下她手指,之后才和宁王一起进去庙中。
就在破庙中,亮着一盏粗糙的马灯,破败的案几上是京涌山的舆图,舆图上做了复杂繁琐的标记,而在舆图旁边,则是青葛带回来的那张阵法图。
青葛扫过这两张图,快速做着对比,显然就在对付郁回的间隙,千影阁众暗卫已经拆除了几乎过半的火器,山中危险降低许多。
这时又有暗卫并王府侍卫来报,提起各处火器拆穿情况。
宁王亲自将这些汇集起来,逐个做上标记。
宁王:“你拿到的那本账册,我看过了。”
青葛听这话,便想起夏侯止澜,想起他坠落的那一幕。
胸口便觉闷闷的。
宁王感觉到她的情绪,黑眸安抚地看过来:“那次之后,他大受打击,愤而杀了阿隼,之后便投身黄教,勾结四大世家,并和三皇子扯上关系,如今看来,他当时便已经想好,要以身入局,要把他们全部拖下水,和他们来一个鱼死网破。”
青葛无意识地望着舆图上一个个的标识:“看来是了。”
宁王:“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能取得他们所有人信任,并拿到这么多关键线索,看来付出了许多。”
青葛:“嗯。”
宁王抬起手,将她的指尖拢在自己的手心中,温声道:“他为了你,也算是费尽心思,这次立下大功,我会为他请功,如果可以的话,把他——”
青葛明白他的意思,苦笑一声:“就他自己来说,他也不想回去吧。”
毕竟留在夏侯氏那么多年,他怎么回去,怎么有脸说他是胜屠雅回的儿子?
宁王:“这个稍后再议,我会设法。”
青葛:“嗯……其实我也没什么太难过的,他走到这一步,原本也不可能苟活了,至少临走前,我们算是和解了。”
只是她想起他时,心里会难受,有些钝痛。
一时又想起白栀,白栀已经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的。
早知道他会死,但现在终于听到了,心里到底不是什么滋味。
今夜发生了太多事,大喜大悲大痛,几乎一起袭来,她完全理不清心里的各种情绪,只是凭着一丝理智吊着。
如今总算可以放松下,于是那些痛,便后知后觉地袭来。
宁王:“那个孩子,我们好好替他养着,至于要不要送他回缥妫,看他自己意思。”
青葛自然没什么异议:“嗯,你说得对,有朝一日,希望能还他一个清白名声,到时候他的孩子带着他的灵牌回去故乡。”
宁王:“好,我会安排妥当。”
这么说着间,青葛想起郁回所说:“皇上那边,情况怎么样?那件衣袍到底怎么回事?”
提起这个,宁王略沉默了下,轻描淡写地道:“父皇确实对皇兄生了疑心,由此软禁了母妃和皇兄,这时候,三皇兄趁机发难,我这才回去,赶走了三皇兄,解了此困,至于那件衣袍,确实是为了蒙蔽三皇兄而使的障眼法,那人头只是三皇子手底下一个叛军的人头,故意用了我的衣袍包裹。”
青葛听着,看来那郁回说的倒有七八分真,三皇子趁机发难,逼着皇上拟定圣旨,要立他为储君,只是宁王赶回去后,自然不可能轻易被人砍了,是他反杀了三皇子。
宁王大闹校场,主动卸下兵权,反而逃过这一劫,避免了和皇上的正面交锋,此乃大幸。
不过青葛还是有些疑惑:“可是三皇子既已成功使得皇上疑心太子殿下血脉,他为何又急于求成?他分明可以徐徐图之。”
宁王神情很淡:“因为父皇一气之下,龙体欠佳,若是父皇就此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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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切便成定局,到时候他再反皇兄,终究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他只能趁着父皇这口气还在,尽快废了皇兄的储君之位,这样才能求一个稳妥。”
青葛听此眼,看向宁王。
破败的庙宇中,泛着淡橘色的火苗倒映在他墨黑的眸子中,那张绮丽的面庞有着让人看不透的晦暗。
这时,宁王薄锐的眼皮抬起:“在想什么?”
视线相接间,青葛道:“你故意的,故意这么设计,要让人误以为皇上病入膏肓,逼着三皇子狗急跳墙。”
宁王轻笑,眸中锋芒乍现:“是,就是要他得意忘形,不然呢,你说这件事该如何善了?”
青葛微吸口气,望向窗外。
她迅速整理着自己的思路:“皇上既起了疑心,便是如今一时被说服,可这件事终究会梗在心里成为一根刺,这根刺若是哪一日疼起来,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你便设法,要把这根刺拔出来。”
宁王赞赏地看着青葛:“要想拔出这根刺,自然要动刀,所以三皇子便成为那把刀。”
青葛便彻底懂了。
是三皇子向皇上呈现了谭贵妃往日旧事的证据,皇上囚禁太子后,三皇子又急迫逼着皇上要废太子立自己,于是三皇子野心昭然若揭,这个时候皇上痛恨三皇子,反而会笃定太子是冤枉的。
——毕竟,若不是冤枉的,为何三皇子如此迫不及待。
他心里的些许疑虑会瞬间烟消云散,他所有的恨意和怀疑全都会投射在三皇子身上。
如此,围魏救赵,一箭双雕,既解了太子之困,又直接将三皇子打入万劫不复之中。
青葛:“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吧?”
宁王没什么情绪地道:“哪那么容易,如今只能说父皇不再气恼了,但母妃和黄教的旧事,终究是不争的事实。”
青葛一时沉默。
有些事,确实是事实,但是哪怕夫妻之亲,她也没办法在他面前提起。
他贵为皇室子,是当今天子最为宠爱的儿子,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母妃的过往,被一个郁回嘲笑到脸上,他心里必不是滋味。
宁王却道:“其实也没什么好避讳的,想听吗?”
青葛看向他:“你若讲,我便听。”
宁王轻笑一声,便和她讲起这段过往。
谭贵妃原本不过是寻常市井女子,因生得貌美,曾经被前黄教的护法,也就是郁回的兄长看中,侍奉在郁回兄长身边。
之后皇上前往京涌山狩猎时,恰逢大雨,歇息于一处农家宅院,于雨后偶遇谭贵妃,惊为天人,便不顾一切,将谭贵妃带回内廷,谭贵妃不久便身怀有孕,生下皇太子,从此受尽宠爱,步步锦绣。
提起这些,宁王神情平淡:“最初父皇和母妃的邂逅,原也是黄教的手笔。”
青葛有些疑惑:“那……这些年?”
宁王:“最初黄教自然是想扶持母妃,从而把持朝纲,不过父皇虽然宠爱母妃,但后宫妃嫔不能干涉朝政,黄教试图用药来控制父皇,要父皇沉迷于那些丸药,曾经一度父皇身体衰弱…这两年才勉强好一些。”
“至于皇兄和我,皇室中对皇子管教严格,处处精心,皇兄和我也不是母妃以及黄教中人能轻易干涉的,所以后来他们发现,他们没办法通过母妃来掌控皇兄和我,便开始另寻门路了。”
青葛听得惊心,她想起两年前郁太医要给自己用的药,看来同样的药,他们也会用在皇上身上,所谓的“这两年”应该是自从那次后,宁王和太子一起阻止了这件事?
显然谭贵妃依然受黄教威胁和驱使,但她仗着两个皇子,也有自己的底气,所以和黄教,或者说和郁回达成了一种默契,以至于多年来相安无事。
黄教试图通过谭贵妃控制太子和宁王,这两兄弟性情不同,便有了不同的方式,一个看似绵柔逆来顺受,其实自有主张,一个远离皇都桀骜不驯,管都管不住。
在这种情景下,黄教也是莫可奈何。
青葛一时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昔年她只是千影阁暗卫,她所思所想自然不同,那时候她原不知,这母子之间有如此微妙的对抗。
她又想起夏侯止澜。
曾经自己对他充满恨意,可现在他死了,永远死了。
这时,油灯爆出一个小小的灯花,轻微的噼啪声打破了静谧,青葛抬眸望向宁王。
恰宁王也看过来。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仿佛两只敏感的触角轻轻触碰,彼此捕捉到了对方最脆弱细微的情绪。
深山中的风在吹,但破庙中寂静无声,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一下下的,就那么彼此望着对方。
过了许久,宁王勾唇一笑,笑得有些苍白,不过声音却是温和的:“也没什么,人活在世,总归有些烦恼,不然上苍岂不是太厚待你我?”
青葛用胳膊揽住他的腰:“嗯,你说得对。”
宁王的大手胡乱搂住她的肩:“不要想了,有些事没有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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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破庙外,万钟匆忙赶来。
他一眼便看到叶闵和晚照。
叶闵衣着单薄,神情苍白,就那么垂着眼,无声地立在倒塌的矮墙旁。
他又看向一旁,晚照正倚在一棵老松树上,抬着修长卷翘的睫毛,望着天上的月亮。
他愣了一会,才道:“阁主。”
叶闵仿佛反应了一会,才缓慢地看向万钟。
万钟道:“遇到一个麻烦。”
叶闵:“殿下也在。”
万钟:“哦,那——”
叶闵的视线投射在破庙那摇摇欲坠几乎无法遮掩什么的大门上,从门缝中,可以看到里面两个人被拉长的身影。
那两道身影合拢在一起。
他神情间带着一丝轻淡的疲惫:“走,进去吧。”
在他们踩在台阶上时,宁王放开了青葛。
等他们进去后,宁王面色如常地问起外面情况。
万钟:“殿下吩咐的已经做好安排。”
宁王满意颔首。
万钟:“除此之外,按照青大人拿到的分布图,我们已经拆穿了大部分火器,不过现在还有一部分,我们拆不掉。”
宁王:“拆不掉?”
万钟这才提起来,原来有一些火器都是掩埋在岩石中,是有人凿开了岩石,设计了机关,并将火药放进去,之后再用芦絮填充的棉条来做引信。
宁王蹙眉:“马上去寻一批能工巧匠上山。”
他这么一说,青葛陡然想起什么。
她忙道:“黄教的那批聋哑工匠呢?”
万钟:“已经捉住了,不过他们是聋哑人,什么都不懂,拿刀逼着他们,他们也听不懂,只知道惊惶害怕。”
青葛当即拿出那道令牌:“这是夏侯氏的令牌,你拿着,去试试。”
万钟惊讶,宁王也意外。
夏侯氏虽然已经陨落,但他们的这九微令,也不可能轻易外传。
青葛:“阴差阳错,这令牌便落在我手中。”
说着这话,她想起夏侯止澜所说,他说这些人也留给她了。
当下心里越发笃定:“你拿着这令牌试试,或许可以号令他们。”
万钟有些犹豫,不过还是道:“好。”
万钟前脚刚走,就有暗卫过来禀报,如今禹宁边境军精锐已经护送着皇上和太子等下山,即将抵达此处。
宁王便带着众人,前去迎接圣驾。
此时已经夜半时分,不过帝王到底是帝王,哪怕经历了这样的大乱,依然行列肃正,前有旗帜开路,并有宫灯映照,倒是照得这山中灯火通明。
宁王携青葛,径自上前,去见皇上。
此时的皇上疲惫憔悴,神情中透着一股死灰,由皇太子夫妇搀扶着。
青葛口称末将,宁王听到,直接挽着她的手道:“叫什么末将,一家人,需要那么见外吗?”
他这么说,青葛意外了下,皇上也愣了下。
他疲惫地看着宁王,之后一摆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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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便对青葛道:“你重新拜见父皇。”
他如此固执,青葛无法,只能重新上前,恭敬地道:“儿媳见过父皇。”
皇上显然并不情愿,不曾看青葛一眼,不过倒也没反驳什么,勉强算是默认了。
对此,宁王已经很满意,他恭敬地道:“父皇,如今有乱党作乱,儿臣夫妇在前面开路,为父皇扫清宵小。”
皇上轻舒了口气:“好。”
于是宁王和青葛各自翻身上马,带领着禹宁军,在前开路,一行人浩浩荡荡下山去。
下山路途中,青葛自然小心谨慎着,毕竟那三皇子还在山中徘徊,手中又有火器,若是一个不慎出什么意外,那便得不偿失。
不过没想到的是,回程途中一直颇为顺利,毫无阻碍。
山中火器埋伏早已经拆卸大半,他们手中又有分布图,自然可以轻易避开。
这难免让人心生轻快和松懈,不过青葛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前方探子匆忙来报,却是提到,前面出现一行兵马,那些兵马手持一种长型火铳,而为首之人,正是三皇子。
第145章 第 145 章
第145章诛杀
青葛看向宁王, 宁王神情淡定,低声对青葛道:“放心,我已经事先布置过了, 他如今敢来, 必是想见父皇,等下你带着父皇转移到那边山坡后, 也算是一个遮掩, 我来对付他。”
青葛:“他们手中有火铳。”
宁王笑道:“放心,我来应对。”
青葛怀疑地看他一眼。
宁王示意青葛翻身下马, 之后便和青葛一起面见皇上。
显然经历了这一番折腾, 原本龙体欠佳的皇上此时更为虚弱, 他满脸病容, 无力地躺靠在软榻上, 一旁皇太子和太子妃正小心地照顾着。
宁王向皇上禀报了三皇子一事, 之后道:“父皇, 如今该如何决断?”
皇上气得两手发颤。
他深吸口气, 对宁王道:“你,你去告诫那个逆子, 他若肯束手就擒, 念在父子情面上,朕或许能留他一命, 如若不然,朕要他碎尸万段!”
到底是为帝四十年, 此时虽身体虚弱,声音嘶哑, 说出的话却依然有万钧之力,掷地有声!
宁王恭敬地道:“是。”
他侧首, 看了一眼旁边青葛,又道:“父皇,三皇兄带着兵马,又是持了火器,防不胜防,让青葛留在你身边侍奉保护吧,自家儿媳,总归放心一些。”
皇上听这话,眯起眼,扫了一眼青葛。
青葛恭敬地垂着眼,无声地立着。
太子妃之前看到青葛的面容,显然也是震惊,如今听到这话,更是明白,这是宁王在坐实青葛的身份。
片刻后,皇上长叹一声:“九韶说得是,让她留在这里,好歹也有个照应。”
宁王便道:“这几年你都不曾在父皇跟前尽孝,如今好生护驾,仔细照料着,等下看情景,你见机行事。”
青葛:“是,殿下。”
于是宁王翻身上马,去前方迎战三皇子,青葛则随着上了辇车。
这辇车本是帝王出行的车驾,颇为宽敞,除了皇上外,能容纳七八个伺候的。
谭贵妃神情木木的,瑟缩在一处角落,全然没了往日的妖娆。
皇太子眼底泛着红血丝,不过神情如常。
皇上神情憔悴地吐出一口气,却是问青葛:“承蕴,承蕴呢?”
青葛:“殿下已经将小世子安置在山下一处,应无大碍。”
皇上便没好气起来:“什么叫应无大碍?你们做父母的,怎么把孩子扔在那里不管?”
青葛待要解释,不过看皇上那气都喘不过来的样子,也就不说了。
她怕自己说不好,反而气坏了他。
皇上恨声道:“可怜承蕴我的孙儿,自小身上便带了毒,原来是因为你!”
说完劈头指着青葛道:“你做人母亲的,怎么不知道为孩子着想,你这样的,可配为人父母?”
青葛低头承认:“是,末将不配。”
皇上听此,却是一噎:“你不配?生都生了,你说你不配?你是不是故意推卸为母一职?”
青葛:“……”
皇上:“这几年九韶为了你,被折磨得人不像人,你可有半分良心?你可对得住他吗?枉我往日对你赏识有加,九韶对你更是用心良苦,你却这么对他!”
青葛无言以对。
她是对不起宁王,又不是对不起他。
一旁太子妃见此,很是不忍心,小心地道:“父皇,这,这也不能怪弟妹吧,她自也有许多不得已……”
她这么一说,皇上突然想起什么,怒指着谭贵妃道:“这都是你做的孽,这些年你都做了什么,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背着朕谋害前朝官员,竟然把手伸到千影阁!你连自己的儿媳都要毒害,连累自己亲孙!我的承蕴,这辈子造了什么孽!”
谭贵妃被他这么训斥时,却只是低着头,有些呆滞地听着。
她昔日所有的高贵妩媚,似乎都在一夜之间荡然无存,她神情憔悴,头发散乱,犹如一个乡间无家可归的妇人。
皇上看着她那样子,却是越发恼怒,他气得一把拿起旁边的茶盏对着谭贵妃兜头扔过去:“贱人!你这个贱人,你胆敢欺瞒朕,你一直都在骗朕!”
旁边太子和太子妃见此,自然想劝,却是不能,只能低着头不敢看。
青葛更不可能说什么,只沉默地看着。
谁知皇上气恼之中,突然间呛咳起来,咳得喘不过气,缩成一团。
太子和太子妃忙上前:“父皇!”
两个人扶住皇上,要为皇上捶背顺气。
谭贵妃依然瑟缩在一旁,不敢动弹。
皇上好不容易不咳了,不过却依然气闷。
青葛见太子和太子妃手忙脚乱,旁边又无宫娥内监,便道:“皇兄,皇嫂,让我试试。”
太子妃乍听一声皇嫂,也是愣了下。
如今青葛虽是往日宁王妃的面容,但她身着劲装,英姿飒爽,实在是无法想象这就是昔日那位妯娌……
关键……她还是如今风头正劲颇受自己夫君倚重的青大人。
太子妃脑子一片混乱,她觉得自己今天经历了太多混乱的事,实在是想不明白了。
皇太子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看待她,她是青大人,也是自己的弟妹。
不过他还是道:“青葛,你在行?”
青葛道:“是,末将如今对这穴位按摩之道也略通一二。”
宁王为她请了御医,日日针灸按摩,她看久了,自然懂。
皇上艰难地吸了口气:“你武艺高强,懂穴位,倒也在理,你过来试试吧。”
青葛:“末将遵命。”
说着,她便上前。
皇上一听,却是越发恼了,冷哼一声:“一口一个末将,像什么样!让外人听到,那不是笑话吗?”
青葛明白皇上意思。
她刚才只是一时习惯而已。
于是她用一种有些别扭,但又很直接的声音道:“父皇,儿媳遵命。”
皇上听得这句父皇,突然便悲从中来,他艰难地捂着胸口:“造孽!你们哪,你们哪!”
青葛上前:“父皇,若是气喘,可以有几种法子来缓解,比如按摩手部内关穴,谷穴,也可以按摩头部阳穴和风池穴,除此还有脚部穴位。”
说着间,她道:“请父皇躺下,我为父皇找准穴位,可以请皇兄,皇嫂按摩几个穴位。”
皇上神情不悦,不过看看青葛,到底勉强点头。
一旁太子夫妇纷纷上前扶着,帮着皇上躺下。
谭贵妃颓然缩在一旁,不敢上前。
青葛径自找了内关穴、谷穴和神门穴,要太子妃按摩。
接着又寻了脚部穴位给太子:“皇兄,你按这里吧。”
谁知太子才按了一下,青葛便道:“皇兄
铱驊
,你按得不对,是这里。”
说着,她把着他的手,为他找准了。
太子深吸口气,按照青葛所指,细致而卖力地为皇上按摩。
等指导过太子,一抬眼,便看到谭贵妃正小心翼翼地看过来。
凌乱的发丝下,她惊惶忐忑,有些祈求之意。
只是当青葛和她的视线对上时,她愣了下,之后难堪地别过脸去。
对此青葛只做没看到,低头继续看太子和太子妃,他们两个倒是按得用心。
显然这种按摩对于皇上来说,确实有些缓解,不过偶尔也有些疼,以至于他会发出低低的呻吟声。
太子妃便小心地道:“父皇?”
皇上蹙眉,不悦地道:“放轻一些。”
青葛忙道:“父皇,你气血不畅,所以按压之后才会有痛感,便是力道再轻,也会痛,既然痛,那还是要多按按。”
太子夫妇的手同时顿下。
这几年皇上饱受病痛折磨,性情和往年大有不同,许多事他们并不敢多劝。
如今青葛说这话,若是以皇上往日的性情,只怕是心生不喜。
谁知道这时,皇上气若游丝地道:“罢了,听她的便是,你们按吧。”
太子和太子妃都有些意外。
青葛恭敬地道:“父皇,这就是了,父皇为万乘之尊,如今既龙体欠安,最要紧的是要这些医者直言不讳,找出问题所在,对症下药,才能药到病除,若是讳疾忌医,或者底下御医不敢直言,这病自然不容易好。”
太子担忧地看她一眼。
她说这话实在是胆大包天,普天之下估计只有宁王敢说,不过之前宁王说了,皇上并不听。
果然,皇上听闻这话,顿时沉下脸:“什么意思,你意思是说朕讳疾忌医?冥顽不灵?”
青葛不慌不忙地道:“父皇,你老人家本乃风华正茂,又身份尊贵,天下御医都守在身边,哪有治不好的病,可父皇体弱,这必然有些缘由。”
皇上愠怒:“风华正茂?朕哪里风华正茂了?你哪里知道朕的苦楚!”
谭贵妃听此,瑟缩,心虚,越发不敢言。
青葛也没想到皇上这样,只能道:“是,是儿媳说错了。”
皇上却是越发不喜,皱眉道:“怎么,难道朕已经不是风华正茂之年了?”
青葛:“……”
她突然明白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了。
这时便听外面再次传来刀剑之声,伴随着的还有轰隆之声,那轰鸣之声巨大,震得辇车也跟着颤动。
皇上顿时一惊,猛地坐起来:“这,这是?”
青葛忙道:“父皇,不必担心,儿媳前去看看。”
她这话音刚落,便又听到一声巨响,马上外面暗卫进来禀报,来人却是晚照。
晚照匆忙道:“三皇子带领兵马潜伏在此,约有上百人,宁王殿下正在交涉,可三皇子执迷不悟,非要见到皇上。”
皇上听此言,气得脸色煞白:“他还有脸要见朕,他以为事到如今,朕竟然会姑息他吗?朕在位四十年,还不曾受过谁的威胁!”
青葛:“三皇子有多少人马?殿下不是已经请旨,调派皇都兵马前来?”
晚照恭敬地道:“皇都驻守兵马已经上山,不过被火器拦下,如今正在设法,至于三皇子,约莫有一百三十多人。”
皇上痛心疾首:“一百三十多人,他竟如此张狂?竟胆敢拦下朕的车驾,还要向朕叫嚣?”
晚照:“回皇上,三皇子虽然只带领了一百多人,但是这一百多人装备精良,带有一种可以发射球丸的火铳,这球丸落地便爆炸,威力巨大。”
她顿了顿,道:“殿下的意思是,请皇上暂且移驾别处,免得火器无眼,伤了皇上。”
皇上:“躲?难道朕还要躲他?”
青葛只好劝道:“父皇,现在不是恼火的时候,适才殿下已经吩咐过儿媳,若情况不妙,要我们暂避风头,躲到那边巨石之后,等殿下将三皇子绳之于法,自然交给父皇处置。”
旁边太子也忙上前劝说,皇上听着外面的轰隆巨响,勉强道:“倒也有些道理。”
青葛:“请父皇移驾。”
说着间,她便带着皇上、太子夫妇以及谭贵妃下了辇车,又在内廷近侍的护卫下,来到一处岩石后。
皇上脸色铁青地看着四周围,此地荒凉,杂草丛生,风也冷飕飕地吹着。
青葛解释道:“此处前有巨石遮挡,后有斜坡掩映,不惧火弹。”
事已至此,皇上白着脸,一言不发。
只是刚才下来匆忙,如今他衣着略有些单薄,且又按摩过穴位,有些薄汗,以至于风一吹,就瑟瑟发抖。
青葛见此,当即提起一件薄毯:“父皇,请披上这件?”
皇上看着那不知从哪里来的薄毯,眸中嫌弃至极,不过此时别无它法,只能勉强应了。
一旁皇太子夫妇连忙上前,为皇上裹紧了。
太子妃细心,还拿了自己身上系带,为皇上绑住腰,以至于皇上仿佛一个被裹紧的粽子。
一行人便小心护着这粽子一般的皇上,看向不远处。
此时爆炸声稍歇,就见四处鸦雀无声,唯独火把摇曳,火光映照在山林间,竟把这山林照得如同白昼。
而就在那火把耀天之处,有人手持火铳,拦住前方去路,为首的那个正是三皇子。
皇上看着这一幕,痛心疾首:“造孽!”
青葛低声提醒道:“父皇,切勿出声。”
皇上额头青筋直蹦:“难道他还敢——”
说到一半,他想起校场种种,悲从中来,到底不言语了。
皇上不再出声,其他人也全都噤声,屏住呼吸不敢言语。
青葛观察着场中情景,宁王此时已经换上一身戎装,身上披挂用铁锁片制成,头上也是铜盔。
而就在宁王一旁,众侍卫全都举起一种盾牌,这些盾牌和寻常盾牌不同,似乎用了上等牛皮,牛皮上还涂了灰漆和油,在火把之下反射着油润的光。
这显然是防火的。
青葛心里稍松。
看来宁王之前所言不虚,他对于这场火器之战已经有所准备,不至于以血肉之躯来硬拼火器。
宁王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三皇子:“三皇兄,你欺君罔上,悖逆人伦,不忠不孝,还不就地伏法,或许还能有一条生路。”
他长剑缓慢出鞘:“你若执迷不悟,不要怪皇弟手下无情。”
三皇子听闻这话,好笑地道:“九韶,我知道你已命人调了兵马上山,但是你以为他们还能过得来?你们便是拆了一些地下火器,那又如何?这京涌山的火器遍布各处要道,防不胜防,现在没有人能来支援你了。”
宁王听此,微挑眉,俾倪地看着三皇子:“三皇兄,便是没有援军,你以为我就对付不了你吗?”
三皇子哈哈一笑:“你怕是不知道这火铳的厉害吧?”
宁王轻笑:“三皇兄,我们打一个赌吧?”
三皇子却倏然眯起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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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韶,你一向狡猾,不要想着给我耍什么心眼,我可告诉你,我手中的火铳不是吃素的!你把父皇交出来,我自会和他说清楚!”
说着间,他一挥手,下令,顿时,他身边的军士发动火铳,便听“砰”的一声,那火铳便发射出一球丸,球丸挟万钧之力,以雷霆之势而出。
众人忙看过去,一看之下不免震惊。
这火铳竟然射中了辇车前的龙旗,那龙旗已经被炸成稀巴烂,辇车也跟着晃了一晃。
这可是帝王龙旗!
三皇子竟然明目张胆地射了帝王龙旗!
躲在巨石后的皇上自然将这一幕看得真真切切,他不敢置信,他浑身颤抖,他气得当场差点背过气去。
太子夫妇慌忙扶住皇上,担心不已。
青葛赶紧以手掌护在皇上的前胸处,运气为他顺气。
皇上下意识攥住青葛的手,青葛只好一边安抚拍他,一边继续顺气。
过了一会,皇上才缓过来,他绷着脸,问一旁青葛:“九韶对上这火铳军,可能一战?”
毕竟那火器非同凡响,皇上也担心儿子安危,并不愿意儿子以血肉之躯去拼杀。
青葛的视线落在不远处,远处是一片幽林,在月下别有一番异动。
她想起之前宁王眼底的笃定,略沉吟了下,道:“儿媳认为,殿下已有应对之策,我们只要躲在这里,不被流火伤到便是,其余的,可以请殿下应对。”
皇上深吸口气,咬牙:“好。”
说着,他拿出一块玉牌:“青葛,你传朕口谕,三皇子篡位谋反,罪当该诛,格杀勿论,今日杀三皇子者,必有重赏。”
青葛便对一旁晚照道:“晚照,我要护在皇上身边,你去为皇上传旨。”
晚照听着,心里明白这是青葛要给自己机会,当即道:“是。”
说着,她上前一拜。
皇上看了晚照一眼,将玉牌递给晚照。
晚照恭敬地接过玉牌,足尖一点,翩翩落在宁王身畔,之后高举玉牌,朗声传旨。
格杀勿论的声音瞬间传遍这一方天地,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宁王抬起手,示意晚照退下,之后才道:“诸位可听得清楚,皇三子篡位谋反,格杀勿论,各位若是被蒙蔽利用,可以放下火铳,本王自可饶你们不死,如若不然,连累妻儿,诛杀九族。”
他的声音冰冷威严,一字字地犹如重锤般敲击在那些军士的心上。
那些人听了这话,一时也有些茫然,以至于心生动摇。
之前分明是说宁王巧言令色蒙蔽天子,太子非皇家血脉,怎么如今变了?
三皇子见此,也有些怕了,他慌忙高声喊道:“万万不可听信!你们以为事到如今你们还有活路吗?若成了,你们封候拜将!”
宁王冷笑:“尔等既执迷不悟,那便不要怪本王手下不留情!”
三皇子额头青筋暴起:“打!”
说着间,他一抬手。
那些军士虽有些犹豫,但一个个便要拉开一个火铳的铁栓,准备发火。
与此同时,场中突然响起迅疾铿锵金属之声,咔嚓咔嚓不绝于耳。
于是众人看到,宁王麾下所有盾牌全部张开,犹如羽毛般片片契合,紧密相连,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盾墙,将宁王以及众将士严严实实护起来。
这显然是沙场上惯用的防御之法,禹宁王娴熟此道。
这时,那火铳发出轰隆之声,有球丸发射而出,尖锐刺耳的破空之声响起。
球丸激射而来,携带着强劲的力道,撞击在盾牌上,爆发出激烈碰撞声,震耳欲聋。
皇上并皇太子等人看得全都身形紧绷,平日只知烟火鞭炮,何曾知道火器竟可以有如此威力!
那盾牌虽能抵挡弹球,但也只能抵挡,却不能反攻!
不过青葛的视线却落在不远处幽林中,在火把之下,那里隐隐反射出些许锃亮。
她正待说什么,便见突然间,万箭齐发,在尖锐的呼啸声中,箭簇划过长空,直射向那些叛军。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就这么看着。
于是大家看到,那些箭簇射中火铳,随着“当啷”一声刺耳的响声,火铳竟然轰隆一声爆炸开来,瞬间迸出一蓬黑烟。
爆炸威力巨大,大家看到血肉之躯被扭曲变形,碎裂开来,之后迸溅各处。
如此残忍的一幕,绝大部分人都不忍直视。
这一切开始的迅疾,结束的突然。
青葛收敛心神,扶住身边簌簌发抖的皇上,道:“父皇,还是不要看了。”
然而皇上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咬着牙,直直地盯着前方。
三皇子茫茫然地看着这一切,一切尘埃落定,似乎连挣扎的必要都没了。
他膝盖一软,无力地跌倒在地上:“为什么,怎么会,怎么会?”
宁王迈开步子,缓慢地走到他面前。
锋利冰冷的剑尖抵住三皇子的咽喉,他冷冷地道:“三皇兄,火铳这样的大杀器,并不是你能掌控的,它可以杀人,也可以杀己,你实在不该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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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么一场恶战后,所有的人都没有声了,谭贵妃瘫倒在地,几乎不能站起,太子脸色煞白,太子妃明显也被吓到,神情有些呆滞。
皇上此时却格外冷静下来,他疲惫地闭着眼:“青葛,扶我回去辇车。”
青葛:“是,父皇。”
恰此时晚照回来,她便吩咐晚照:“护送太子和太子妃回辇车。”
晚照忙上前扶住太子和太子妃。
谭贵妃犹豫了下,也跟在后面。
这时宁王和众侍卫也已经赶过来,大家一拥而上,簇拥着皇上一行人回到辇车。
宁王看大家仿佛已经吓傻,便吩咐道:“青葛,你看这辇车中可有茶水,为父皇寻来。”
青葛连忙去看,果然见一旁有各样茶具水具。
她便倒了一盏,递给皇上:“父皇,你用茶。”
皇上接过来喝了一口,茶水已凉,沁凉的水喝下,皇上越发镇定下来。
宁王这才禀报道:“因青葛自夏侯止澜处拿到火器设计图,设计图上标有这火铳应对之法,儿臣才顺利灭了叛军,如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皇上有些艰难地颔首:“好,极好。”
宁王:“夏侯止澜临终前,也把火器分布图送给青葛,我们按照这张图,地下火器已经拆得差不多,儿臣已经命暗卫通知各路兵马,可以陆续下山,我们现在先回宫中去?”
青葛听这话,明白宁王在不着痕迹地铺垫,他想还夏侯止澜一个清白名声。
皇上神情疲惫地道:“依你之言便是,至于那个孽障,杀了吧,不必留着。”
宁王领命道:“是。”
不过他并未直接走,而是看了眼青葛,道:“父皇,儿臣把承蕴安置在山下一处隐秘所在,如今既大事已定,也该去接他了,不然怕孩子担心。”
皇上一听,忙道:“速速去接!”
宁王看向青葛,青葛正望着自己。
他明白她的心思,道:“那就让青葛去接吧。”
皇上当即道:“多带人马,安全为上!”
青葛听此,忙道:“是。”
今晚经历了太多事,在这生生死死和刀枪剑雨之间,属于小世子的柔软仿佛太过遥远,以至于青葛都无暇去想起他。
如今终于可以去接他,她瞬间急切起来。
当下青葛拜别了皇上,带了一众侍卫和暗卫,径自骑马前去,
此时月已沉去,天色暗沉,她骑着马就这么奔驰在山下的旷野中。
风吹过她的发,轻轻扑打在脸上,她思绪恣意蔓延。
再次想起夏侯止澜,想起白栀,甚至想起郁回,想起夏侯见雪,还有刚才那场爆炸中死去的人。
死去的人有好人,有坏人,有让她悲痛的,也有让她畅快的,但终究都是生灵的消逝。
在她不知道的角落,一定会有人牵挂着他们,为他们的死而伤痛。
难言的惆怅和酸楚充塞在她的胸口,这一刻她意识到团聚和甜蜜是如此难得,以至于她不敢相信自己可以拥有这些。
甚至会有一些不好的预感隐隐浮现在心头,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黄教大敌已除,三皇子已经伏法,四大世家不足为惧,他们一家三口总算可以过平稳的日子,幸福仿佛就在伸手之间。
她却有些胆怯,会这么顺利吗?
这时那庄院已经映入眼中,庄院被那茂密林木环绕,树影婆娑间,似有沙沙之声。
青葛的心微沉了下。
她确实害怕,害怕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她匆忙翻身下马,径自闯入其中。
在大门打开的一瞬间,她的心瞬间揪紧。
庄院中幽黑一片,连一盏灯都没有。
人呢?
她正想着,突然听到
忆樺
什么动静,忙转身看过去,就见竹影之中,有一行人。
几个暗卫站在那里,中间正是——
小世子!
青葛的心便呼啦一声,那些激荡在心头却又被强行压下的情绪几乎瞬间迸出。
她眼泪落下。
小世子死死咬着唇,无声地站在夜色中,望着青葛,仿佛有些不敢相信。
青葛在那泪光中,看到这小孩的泪珠在眼睛里打转,不过却依然强忍着不肯落下。
她心里又痛又喜,伸出手来:“我回来了,来接你。”
第146章 第 146 章
第146章尘埃落定
小世子“哇”的一声哭出来, 他张开手,跌跌撞撞地往前跑,直接扑到青葛怀中。
青葛一下子抱住了他, 紧紧抱住。
小世子哭得泣不成声:“我以为你们回不来了, 我以为我们都要死了!”
青葛将自己的脸埋在他的发中,感受着这温热软乎的小身体:“你看, 一切顺利, 我来接你了。”
小世子依然哇哇大哭,委屈得要命:“母妃, 母妃……”
青葛听着这哭声, 越发抱紧他, 用手拍打他的背来安抚。
可是即使这样, 她还是感觉他的小身体在颤。
一时越发心痛。
她曾经经历过那么多, 可她不想他经历半分!
她忍不住抱着他, 亲他的小脸:“没事了, 别害怕, 都过去了。”
当这么说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很温柔, 温柔到了陌生。
她也突然意识到, 这也许是一个母亲应该有的声音,就像是世上许多其他母亲一般。
在她的安抚中, 小世子终于停止了哭泣。
他睁着泪巴巴的眼睛,望着青葛, 抽噎着,小心翼翼地问道:“父王和皇祖父呢?”
青葛感觉到了他的忐忑, 当即道:“他们都好好的,我带你去见他们。”
小世子明显放心了。
他沉默了一会, 点了点头,不过他很快提要求:“我要母妃抱着我一起骑马!”
青葛看他嘟嘟着小嘴巴,连说话都娇气起来,仿佛一只撒娇摇尾巴的小狗。
青葛抿唇一笑:“嗯,抱着你,我们共乘一骑。”
小世子便也笑了,他好像又有些不好意思,闷头扎进青葛怀中,还小胳膊搂住青葛的腰,越发有些撒娇:“快快快,母妃带我骑马!”
青葛只觉自己的心都要化开了。
一个软乎乎的小身体,全身心依赖着自己,埋在自己怀中软声软气撒娇。
这一刻,她恨不得把天上星星捧到他面前!
她含着笑,抱着小世子,带领众暗卫,赶去和宁王汇合。
按照原本的行程,他们应该已经快下山了。
她搂着小世子:“承蕴,等会就能见到皇祖父了。”
小世子听着青葛唤他名字,小手把玩着青葛的衣襟:“母妃,你以前都不叫我名字。”
说完这个,他哼哼道:“本世世不高兴!”
青葛哑然失笑:“可能以前不习惯,以后会习惯。”
小世子提议:“你多叫几声,就习惯了。”
青葛笑:“好,承蕴,承蕴,承蕴。”
小世子马上回应:“母妃,母妃,母妃!”
这么叫着,两个人都笑起来,小世子紧紧抱住青葛笑。
青葛只觉自己幼稚极了,简直是三岁小儿,但又觉得,这样极好。
可以多叫几声,把昔日那些不曾叫过的都弥补回来。
两个人就这么骑着马,在马蹄的哒哒声中,忍不住笑,边笑边叫。
继续往前行,前面山路并不好走,于是奔马便慢了下来。
这时,小世子突然想起什么仰脸:“母妃,你刚才哭什么?”
青葛微怔了下:“什么?”
小世子:“刚才我看到你第一眼,看到你哭了,想着你一定很伤心。”
那一刻,他被吓到了。
青葛轻笑了一声,之后才道:“今夜,我看到许多人死了,有些是我的亲人,旧友。”
她叹息,望着前方的夜空:“其实我心里明白,这个世上已经容不下他们,他们注定死去,可我还是心里发闷,说不出来的滋味……你父王曾经告诉我,这就是难受。”
小世子便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他有些艰难地扭过小身体,之后用自己的胳膊努力抱住青葛。
青葛的手小心地护着他的后背。
小世子抱住她,用手拍了拍她的背,道:“母妃不要难过了,我给你拍拍。”
青葛鼻子一酸:“好,不难过了。”
*******
青葛总算和宁王顺利会合。
宁王的视线快速巡过他们母子,之后笑了:“带他过去见父皇吧,父皇估计正担心着。”
青葛:“嗯。”
当下她调转马头,去后面行伍中辇车旁。
谁知道刚走到辇车旁,便隐约听到里面声音不对。
她耳力好,恍惚中捕捉到哭泣之声,以及谭贵妃的声音,却仿佛是在说起过往,伴随着的还有皇上咬牙切齿声音。
她心中顿感不妙,当即也不上辇车了,赶紧带着小世子去见宁王。
宁王看她回来:“怎么了?”
青葛:“你去辇车中看看?我带着承蕴先骑马而行。”
宁王神情微顿了下,之后赶紧一扯缰绳,纵马往后奔去。
小世子意识到不对:“母妃,怎么了?皇祖父怎么了?”
青葛含蓄地道:“可能有一些事要处理。”
谭贵妃出身黄教,只怕也曾经受黄教撺掇挟持,给皇上曾经用过什么药,如今真相大白,皇上哪怕看太子和宁王的面,应该也不会轻易放过谭贵妃。
但具体如何,这就不得而知。
小世子到底还小,她并不想让他去面对这些,只能含糊过去。
小世子仰着脸,看着青葛。
远处的火把跳跃在他剔透的眼睛中,这一刻他仿佛看透了一切。
这让青葛有些无奈。
她苦笑一声,抬手抚着他的发:“你父王会处理好,我们等他消息。”
小世子便乖巧点头:“好。”
青葛带着小世子,就这么随着车马往前走,约莫走了一盏茶功夫,还不见宁王自辇车中下来。
她有些犹豫,便将小世子暂时交付给晚照,她自己过去辇车中。
到了辇车外,才刚踩在踏板上,她便听到里面的哭泣声。
她辨认出,那个细弱压抑的是太子妃,至于另一个声音——
那是一个年迈之人的哭声,嚎啕大哭,悲怆绝望。
青葛还捕捉到一些断断续续的话,他喊着阿茹,说你不要死,其实我都知道,我没有怪你,我不生气了。
青葛便沉默地侯在外面。
对于谭贵妃,她并无好感,这个人曾经害过她,她当然不喜。
所以对于她的死,她并无感触。
不过这个人到底是宁王的亲生母亲,宁王如今经历了这些,必是悲伤的。
她并不忍心他独自去面对这些。
等了很久,宁王终于自辇车中出来。
青葛看到,他薄唇微抿着,眼底发红,应该是哭过。
他一眼看到她,四目相对间,两个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他终于艰难地动了动唇:“今天,你失去一个亲人,我也失去一个亲人。”
青葛便扑到他怀中,抱住他的腰。
宁王一股脑将她抱住,连衣服带人,甚至连头发都牢牢搂在自己怀中。
他埋在她的肩膀中,喃喃地道:“没什么,我知道,我早知道会有这一日,可是,我……”
他语不成句,不过青葛明白。
再也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这一刻他心里的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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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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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些往事被隐藏了,皇上甚至给谭贵妃安了一个救驾的功,对她进行追封和褒奖,并风光大葬。
皇上经此打击,大病一场,之后身体越发虚弱,于是便将大部分朝政都交给太子。
满朝文武都知道,经此一事,皇上对太子再无疑心,反而更加倚重。
不过此时整个皇都的氛围都是沉寂的,萧条的。
三皇子欺君罔上谋朝篡位,早被乱刀砍死,并祸及家人,三皇子妃并府中众人全都被连累,三皇子岳家以及相关人等,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
至于郁回则被吊在城门前示众三日,黄教经此一役,已经不成气候。
市井间纷纷传闻禹宁王的神机弩如何神通,便是三皇子动用火器都无济于事,甚至三皇子还被自己火器炸死了,一时人人惧怕,民间甚至不敢轻易动炮仗。
四大世家自知事情败露,有畏罪潜逃的,也有上京请罪的,当然更有当缩头乌龟的,这些只需要腾出功夫收拾了便是,已经不足以为惧。
可以说,京涌山一役虽惨烈,但自此之后,大晟朝廷再无内患,朝野清朗。
除此,朝廷也还了夏侯止澜清白,表彰了夏侯止澜忍辱负重,助力朝廷,并向缥妫提及此事,看他们的打算。
一切尘埃落地,宁王却一直不曾离开皇都,就这么留在皇都的王府中。
每日早间,他会起来练剑,用过早膳后便处理公务,晌午过后他会抽时间带着青葛和小世子进宫,去陪伴皇上。
自从那日后,小世子对青葛格外依恋,便是平日走路时都喜欢青葛牵着他的手。
他会一遍遍地喊她母妃,大声喊,小声喊,会变着腔调喊,还会故意哭着喊。
青葛觉得这样很好玩,也会觉得他心里或许存着不安。
在危难来时,他的表现可圈可点,所以当风浪过去,她愿意用尽全力宠爱他,拼命对他好。
她会陪他一起看书,陪他玩球,还陪他在王府中飞飞。
宁王命人把雪球也带来了,一个大人,一个孩子,一条狗,玩得不亦乐乎。
青葛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一切全都一股脑给他,这是她对这个孩子的弥补。
小世子也曾经问起那一夜发生的事,宁王也就提起来。
谭贵妃是吞了毒药自杀的,但显然这也是皇上默许的。
在谭贵妃即将咽气时,原本看似冷漠无情的皇上突然崩溃大哭,抱着谭贵妃大叫阿茹。
谭贵妃临终前再次说起太子的血脉,哭着指天发誓,皇上再无任何疑心,悔恨不已。
不过已经晚了。
宁王自然不好直白提起,只含蓄讲了,之后摸了摸小世子的脑袋:“你皇祖父也有皇祖父的不得已,他如今年纪大了,大病一场,身体越发不好,我们要多陪陪他。”
小世子点头道:“我明白,皇祖父对我很是疼爱,我只要记住这个就是了,别的……也不是我能管的。”
他小小年纪能说出这话,自然让宁王和青葛欣慰。
其实人生难得糊涂,青葛明白,谭贵妃临死前皇上嚎啕大哭,他是真的伤心。
可如果谭贵妃不死,他心里终究存着一个疙瘩。
人就是这样,会轻易原谅那些死去的人。
如今青葛时常带着小世子在宫中陪下皇上,大病过后的皇上一下子衰老许多,白发遮都遮不住。
他很喜欢小世子,会珍惜地看着小世子,要他好好长大,还会摸摸他的头发,说他是一个乖孩子。
对于青葛,他总是有诸多要求,比如你不要管束着承蕴,比如你要多疼爱承蕴一些。
偶尔青葛会带着小世子一起帮皇上按摩穴位,皇上倒是很受用。
有一次小世子还向皇上提起飞飞:“我有飞飞,皇祖父没有!”
皇上听了:“我怎么没有?”
小世子便要青葛抱着自己飞飞,之后得意地冲皇上显摆。
皇上当时脸色就不太好,他确实没有飞飞,他不能让青葛这个儿媳带着他飞飞。
事后,他便特意偷偷问起侍卫,谁能带着他像青葛带着小世子那样飞飞,然而侍卫们都面有难色。
皇上见此,只能无奈地罢了。
之后他听到小世子提起飞飞,眼神就不太对。
他特意问起青葛以前的种种,事无巨细地问。
青葛并不太想提过往,但皇上问,她只能据实相告。
皇上听完之后摇头皱眉,还有些无奈:“你这孩子也实在是倔性子,你怎么这么倔!”
他喃喃地道:“这么倔,怪不得你和九韶耽误这么久!”
青葛便承认:“是,是儿媳的错。”
皇上却没完没了:“你们自己耽误也就罢了,你们也害承蕴没有亲娘在身边!我可怜的承蕴!”
青葛知道,他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他会一直说!
她有些头疼,希望他不要说了,或者自己起身直接走!
可他是皇上,还是长辈,她只能忍着。
皇上摇头叹息:“你们哪,这是作孽啊!”
他一声声地说,青葛就这么忍着。
正忍着的时候,皇上看着她那面无表情的样子,突然道:“你是不是觉得朕太絮叨?”
青葛:“……是有一些。”
皇上神情顿了顿,之后自己也无奈笑了。
他笑叹着说:“朕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心里其实清楚得很,只怕是时日不多,如今总是盼着你们能好一些,不然我怎么放心?”
青葛听着这话,胸口便泛起隐隐的酸楚。
她低头沉默了一会,才道:“父皇,你想说,便多说说吧,其实我爱听。”
皇上:“你倒是会说些好听话了。”
青葛笑了下:“不是好听话,是真心话。”
她鼻子发酸,竟然想哭,不过又觉得小题大做,便努力忍住了。
于是故意用轻快的声音道:“父皇,你知道,我自小并无长辈教养,如今唯一的兄长已经不在,这个世上我没什么长辈亲人,父皇原本是万乘之尊,于我高不可攀,如今我有幸能听你对我说这些话,知道你是真心把我当晚辈,虽然有些烦,但其实想想,倒是新鲜,也觉得挺好……”
她垂着眼睛:“父皇可以多说一些。”
皇上听这话,收敛了笑,苍老的眸子满是疲惫和慈爱,就那么打量着她。
他看了好一会,才道:“九韶是我最疼爱的儿子,我总盼着他能好一些,你皇兄对他还算宠爱,以后必会厚待他,所以他这辈子权势地位我原也不操心,只是这几年他为情所困,几乎癫狂,现在你们能重新在一块。”
他叹了声:“平心而论,我最初自然觉得你这出身并不好,不足以匹配我儿,可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我又觉得,你们倒是恰恰好,现在我只盼着你们好好过日子,别再生什么是非,我恨只恨我已年迈,无法照料他的余生,以至于放心不下。”
青葛:“父皇,我明白。”
皇上:“你这性子太倔,我自知不能怪你,可总希望你能多体谅九韶,盼着你们能更好,还有我的承蕴…”
青葛听得越发想哭。
皇上抬手,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会给你们赐婚,让你以自己的身份重新嫁给九韶。”
青葛:“谢父皇。”
皇上又道:“至于缥妫那里,你是什么想法?”
青葛略犹豫了下,道:“等眼下一切落定,儿媳想回一趟缥妫,以胜屠宇兮的身份去见缥妫王,不过在这之前,并不想太过声张。”
皇上:“既如此,等九韶守孝过后,你们便重新成亲,以你青大人的身份。”
青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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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留在皇都,身边自然发生了许多事。
晚照这次因立了功,备受皇上赞赏,如今已经正式离开千影阁,并提
忆樺
拔为六品侍卫长,值守内廷,这并不是什么很大的官,但也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且是皇上亲卫了。
万钟显然并不甘心,一直徘徊在晚照身边,不过晚照并不想回头。
那一日晚照对青葛道:“你看我这一辈子一共赌了两次,第一次和你一起赌,第二次依然和你一起赌,现在看,这两次都赢了。”
听这话,青葛笑了:“是,我们赢了。”
赢了,荣华富贵青云路就在眼前。
晚照叹:“说起来你是我的福星!”
如今皇上对晚照颇为倚重,又因她是女儿身,在内廷值守很是方便,以后应该是会重用的,可以说,这辈子不用愁了。
青葛却想起万钟:“我看他如今倒是难受得紧,你真不考虑吗?”
晚照轻笑:“看我心情吧,今日心情不好,不想考虑,等哪日心情好了,兴许就考虑,反正日子还很长,着急什么!”
青葛听这话,便笑了:“这样也好。”
或许是皇上要赐婚的消息,也或者是恰好端午节到了,原本笼罩着众人的沉郁似乎渐渐散去了。
端午节那日,宫中设宴,一眼看去,宫门口用几十个大金瓶环绕着殿阁摆放起来,里面插满各样鲜艳花簇,就连门口都悬挂了吊屏,画了天师和仙子执剑降五毒的故事,
宫宴上,还发了红纱彩金匣子,里面是通草雕刻的天师御虎像,并衬有五色菖蒲叶,鲜艳喜庆。
于是昔日灰败的心情似乎慢慢恢复过来,原本沉寂的心情在颜色鲜亮的锣鼓齐鸣中活了回来。
晚间时,太子夫妇,宁王青葛一家三口都留在宫中,陪着皇上用了晚膳。
因有小世子在,偶尔的童言童语,逗得大家时不时笑出声,于是这气氛倒也其乐融融,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太子妃话都多起来,笑着拉了青葛的手,提起往常。
这一段太子妃也时常进宫陪着,如今和青葛倒是熟稔。
不过对于青葛便是昔日宁王妃,她确实别扭了一阵才慢慢接受。
大家这么说说笑笑的,晚宴结束时,所有人脸上都挂上笑,就连皇上兴致都极好。
皇上原本想留下小世子,不过小世子却不太想留在宫中,吭哧吭哧憋红了脸,别扭地说:“明日再来宫中给皇祖父请安吧。”
皇上见此,笑骂一声,也就随他:“明日早些过来。”
自家宴离开后,一家三口回家去,马车走在街道上,此时天色已晚,不过街道上还是热闹,屋宇雄壮,彩楼绣旆,各样摊贩齐全,有那卖咸鸭蛋的,以及花画团扇的。
青葛看着窗外,却突然想起那一年,她和宁王自宫宴离开,回去府中的种种,似乎那一日也是这般的繁盛。
正想着,宁王却道:“记得那一年,给你买了桂美楼的糕点。”
青葛哑然失笑:“你还记得?”
宁王眉眼温柔:“当然记得。”
青葛:“别的也就罢了,我就记得那松糕格外味美。”
一旁小世子听了,好奇:“什么松糕?孩儿也要吃!”
宁王便命人停下马车:“那就尝尝吧。”
于是一家人便下了马车,如寻常人家一般,在这街道上逛着,先去桂美楼买了松糕,还买了板栗蒸糕并金银炙焦牡丹饼,便用油纸包了来吃。
一家三口,手牵着手,边吃着边逛,看那各样热闹,看得津津有味。
这么看着间,不经意间,青葛和宁王的视线对上。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便各自抿唇一笑。
其实青葛知道,自从谭贵妃一事后,宁王一直有些消沉。
她自己也因为夏侯止澜而闷闷的。
如今,却多少有些释然了。
有些人会死去,有些人还在活着,活着便有日出日落,一日日过去,流逝的光阴终究会让昔日的痛苦消淡。
此时小世子看中了旁边一个小玩意儿,兴致勃勃去看了。
宁王便握着青葛的手,低声在她耳边道:“幸好有你陪着我。”
青葛:“嗯?”
宁王声音低哑温柔:“有你陪着,怎么都喜欢。”
青葛便轻笑。
宁王:“这几日心里确实好多了。”
青葛:“我瞧着你最近倒是忙了?”
宁王略颔首:“是。”
他也就大致讲了几句,得益于夏侯止澜送上的那些线索,如今四大世家已经行将就木,其他几家都来皇都请罪了,可唯独夏侯氏自命风骨不凡,不肯弯腰。
宁王笑望向青葛:“想不想走一趟夏侯神府?”
青葛听着,有些意外。
上一次她去夏侯神府是什么时候,是她为夏侯见雪替嫁时。
时过境迁,往日的记忆似乎已经模糊了。
她沉默了一番,到底是道:“想去。”
宁王:“既如此,那我便陪你一起吧。”
青葛笑:“好。”
宁王温柔一笑:“不过在离开前,我还有一笔账要算。”
他这么说的时候,青葛看到他眸底隐隐泛起的一丝锋利。
她疑惑:“嗯?”
宁王:“和你无关。”
青葛纳闷地看他一眼,也就不再问。
其实她隐约猜到了。
他说的是叶闵。
第147章 第 147 章
第147章旧账
自从京涌山一役后, 朝廷花了很大心血来排查这里的火器,即使如此,依然有零星遗漏。
朝廷颁布发令, 禁止民间火器制造, 并在京涌山划定了禁区,禁止寻常百姓进入。
不过即使如此, 依然有那抱着侥幸心思上山砍伐的百姓, 于是便偶尔有百姓被炸伤,消息传出去后, 再无人敢轻易进入禁区了。
宁王通过九微令, 将夏侯止澜手底下那批聋哑旷工收为己用, 先要他们传授火器制造之术, 并迅速成立了火器营, 研习火器之术。
除此外, 宁王也要那些矿工带着火器营, 再次排查山中埋伏火器, 如此足足一个月,山中埋伏火器总算被尽数查出。
不过即使如此, 百姓却怕了, 甚至有种种鬼怪传说,轻易不敢有人踏入这片深山, 以至于山中庙宇道观都荒芜起来。
于是宁王和太子商议过后,便干脆把这里设为火器营训练所在。
今日宁王上山, 却不是为了火器营一事,他径自踏入后山一带, 来到了一处庙宇。
蓊郁林木之间,隐着一处庙宇, 这是一处有些年月的,墙垣以灰砖砌造,涂有白垩。
宁王进入殿中,却见殿墙上绘有各样壁画,是三世佛及诸菩萨庄严法像,并有一尊两个人高的石雕观音菩萨。
这里有几个小沙弥正在清扫山墙,见到他后,都恭敬地行礼。
宁王径自踏入后院,来到一处不起眼的斋院,院落破败,荒草已经将铺就小路的乱石拱起,喧宾夺主。
宁王踩着荒草,走上了台阶,推开老旧的木门,步入其中。
青灯古佛,一缕香烟袅袅而起,而盘腿坐在蒲团上的男子正是叶闵。
宁王垂眸看着叶闵,此时的他一身白色葛衣,黑发披散在肩头,在这极致黑白映衬下,他削瘦,苍凉,萧条,仿佛入了冬的枝条,没半分生气。
宁王并不曾惊动他,而是径自走到香案前,他看着香案上摊放着的佛经,恰好看到一句,为“晨所睹见,夜则不现,昨所瞻者,今夕则无。我今少壮,无所恃怙,少者亦死,男女无数”。
这是《出曜经》中的句子。
他注视着那句话看了一会,才道:“我记得这句话,年少时我们曾经师从苦枝大师,那时候我们还曾就这句话论法。”
他想起这些,笑了下:“可那个时候我们哪里能参透这些,我们都很年轻,桀骜不驯,我们心存大志,以为自己可以踏平天下豪情万丈。”
叶闵却一直不曾说话,他低垂着眉眼,仿佛已经枯萎的枝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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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苦笑一声:“那时候我以为我们是一辈子的兄弟,我永远可以信任你,倚重你。”
说话间,他的视线落在叶闵身上:“因为你不是别人,你是叶闵。”
这是他倚重信任的人,是可以共商大计的人,就在几个月前,他们还联手打败了共同的敌人!
本应该是觥筹交错欢庆时,可是他们之间终究要算这一笔账。
叶闵捏着佛珠的手颤了下,手中的佛珠几乎脱落。
他终于放下那佛珠,低声道:“殿下,我对你不住,但我踏出一步之后,便再也没有回头路。”
宁王盯着叶闵:“所以,为什么?”
叶闵声音掺入苦涩:“因为我得不到的,你轻易就得到了,我嫉妒。”
宁王眉眼锋利。
叶闵叹了一声:“你还记得吗,那一年我们救了她,就在雪地里。”
宁王不言语,他就那么看着他。
叶闵:“那时候我们还意气风发,居高临下地俯瞰着那样一个可怜的小孩子……可这也没什么,我并没在意,也并不曾把她放在心上。”
宁王:“嗯……所以你把她带到千影阁,交给岳嬷嬷调教。”
他说起这个时,神情格外萧瑟。
每每午夜梦回,他醒来,会无声地看她,看她熟睡时的模样。
夜深人静,睡梦中的她如此恬淡,岁月静好。
可他就是会想起,不断地想起,想起曾经的一点一滴,每一处细节都是一把锉刀,会不断地剐蹭着他的心。
在那种几乎颤抖的痛苦中,他恨不得付出一切代价,回到过去,要为她扭转乾坤!
他希望自己心爱的人自小衣食无忧,在疼宠中无忧无虑地长大,他想为她抚平每一处伤痛。
可他做不到。
因为做不到,所以无法原谅,无法原谅曾经伤害过她的任何人。
叶闵睫毛垂在苍白的面庞上,他低声道:“是,把她送到岳嬷嬷那里,她被调教,被驯化,学会服从,明白规矩。”
之后的一些事,显然叶闵也并不知道,他离开了。
那时候的他还未曾受伤,是风光无两的少年将军,那么削瘦倔强的小女孩不过是他记忆中很淡的一抹影子,随着时迁境移,留不下任何痕迹。
可后来他父亲惨死,家庭遭遇变故,而自己也在那场残酷的大战中陡然折翼。
背负着血海深仇,他要独自挑起振兴家门的重任,可他身有残缺,他永远没办法像正常人一样成亲生子了。
他怎么去面对一双双期望的眼睛?
所以他选择了离开,隐身在千影阁,于是这时候,他再次见到了她。
他亲眼看着那个原本瘦弱倔强野性难驯的小女孩磨平所有的棱角,恭顺服从,也看着她日渐褪去稚嫩,绽放出清冷耀眼的光彩。
宁王锋利的视线落在叶闵脸上:“从那时候,你便开始喜欢她。”
在他还未曾注意到她时,她就已经活在叶闵的眼睛中。
叶闵:“并不是。”
他低声解释道:“有一天,我无意中发现她的一个秘密,她心里记挂着一个人,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吧。”
宁王神情顿了顿:“是皇兄。”
叶闵:“是,她偷偷仰慕着太子殿下,甚至由此对太子妃产生了阴暗的心思,她在暗中盯梢着太子妃。”
宁王:“哦,然后?”
叶闵:“当我发现她盯着太子妃时,我才意识到,我不喜欢她这样,是我一手把她调教出来的,我以为自己掌控着她所有的一切,但现在,我发现不是,在她心里有一处,是我完全无法触及和掌控的!”
他提起这些时,挫败苦笑:“我想占据她所有的心思,哪怕是畏惧也可以。”
“我想让她看我,但她在我面前永远低着头,她跪在那里,不肯抬头看我一眼。”
宁王墨黑的眸底泛起凉意。
叶闵却不管不顾,他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所以她盯着太子妃,我也在盯着她,那一刻我觉得我和她是同一种人,我们都在暗中觊觎着不属于我们的东西,必要时刻,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他空洞的眼底阴郁凝聚:“我一直在等着,等着她对太子妃出手,那我便会对她出手。”
若是那样,青葛只会沦落为他的掌中物,永远无法逃出他的手掌心。
禅房中的气息几乎凝滞,宁王视线冷锐。
叶闵苍白的面庞笼罩着一层惆怅,他喃喃地道:“最后,她克服了自己心底的恶念,释然了,放弃了。”
可就在青葛放下的那一刻,叶闵彻底坠入,再不能自拔。
他自嘲地道:“殿下,其实我曾经有机会,可我愚蠢至极,我竟然那么幼稚,心存期盼,甚至还曾经磕磕绊绊想讨好她,取悦她,我不敢相信那就是我,简直可笑荒谬。”
宁王死死地盯着叶闵,可是心神却开始恍惚。
如果不是自己和夏侯见雪的那门婚事,如果不是那场替嫁,那青葛——
青葛一定会落在叶闵手中。
这种后怕让他心底泛起恐惧。
叶闵:“我那么幼稚地讨好她,她却只一心要用身体收买我,她嘴里没一句真话,不过是哄着我罢了。她送给我银梳,我还颇为感动,但我的眼睛瞎了。”
宁王:“可她送给你银梳。”
叶闵想起过往,面上显出诡异的红晕,神情有些扭曲:“那个男人竟然是你,竟然是你!我嫉妒若狂,几乎崩溃,我也曾经想过告诉你真相,可我又不想,不想那么轻易成全你们!”
在这种纠结痛苦中,他终于背叛了宁王,走上歧路。
宁王轻笑一声:“叶闵,你隐瞒我,以至于我三年苦苦寻觅,我自是恨你,但这没什么,你我兄弟,我不会怪你,甚至——”
他甚至可以感激他。
他性子中的骄傲不驯要被煎熬磨平,才能成为最适合她的男人,若那时候叶闵告知一切,两个人磕磕碰碰,他并不敢确定自己不会再次伤了她!
他压下心间复杂的情绪:“包括在千影阁的种种,这也不怪你,有些甚至是我自己做的孽,我没资格怪你,可是她的伤……那时候你明明识破了她的身份,你知道她便是我放在心坎上的人,你依然对她下手,重伤了她。”
叶闵声音苦涩,当年他既已知青葛便是小世子生母,是真正的宁王妃,那他无论如何不能伤她。
或者说,在更早之前,他便已经隐瞒了宁王真相,之后他恢复记忆,却一直以失忆为掩护,依然不肯透露半分。
他和宁王虽有兄弟之情,但他效忠于禹宁王,视禹宁王为主上,如此种种,已经大错特错。
他低声道:“我原本不想伤她,只是想带她回去见你,可是那一晚发生了许多事……”
晚照出现了,晚照说的话像一把刀狠狠插在他心上,之后的事情,只能说大家都被逼到绝路,疯了。
只是后来,当他飘泊在江流中时,依然在想,不断地想,想曾经的那个自己。
他看到了自己的卑鄙龌龊,没办法接受那样的自己。
以至于后来哪怕恢复记忆,也不想再提起。
他太贪恋忘记一切的滋味。
宁王:“她胸骨有些变形,请御医看过了,说时候太久,未必能治,只能花费时间慢慢调养……叶闵,你哪怕给我一刀,我今天都可以说,你我兄弟,我不在意,没什么,但是伤她,不行。”
“那个雨夜,你重伤她时,她才生下承蕴不足半年,还未曾彻底恢复,那是我的妻子,我不曾护她,反而让她被人欺凌,被人痛打,被人羞辱。”
叶闵垂下眼,低声道:“殿下,其实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日。”
宁王拿出两把剑,将其中一把直接扔到了叶闵面前。
铿锵声中,叶闵看过去。
他知道这把剑。
当年先帝赐给宁王两把剑,都是造剑大师巅峰之作。
宁王薄而长的眼睑垂下,视线冷锐如刀:“叶闵,你站起来,拔出那把剑,我不杀跪在佛前手无寸铁之辈。”
叶闵弯腰捡起来,之后拔出。
宁王:“来。”
叶闵
忆樺
:“好。”
剑气锋利,白光乍现。
只是一招而已,一招之后,宁王仓促中收回剑势。
叶闵胸口溢出血来,血往下流,染红了衣摆。
宁王冷冷地望着叶闵:“你是一心求死吗?”
叶闵神情灰败:“殿下,从我背叛你的那一日起,我便知终有一日,你的剑会刺在我身上,如今我已手刃郁回,报了血海深仇,那我便再无牵挂,愿一死以恕罪,我已毫无求生之志。”
宁王略显泛白的指骨紧紧攥住自己的剑。
叶闵缓慢跪下:“殿下,杀了我吧。”
宁王盯着叶闵,沉默许久后,骤然一剑刺出。
寒芒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剑气四溢。
一切不过是片刻间,当剑气止住,禅房中一片寂静。
唯独叶闵的发,齐刷刷断掉,一根根散开,飘落在削瘦的肩膀,散了一地。
宁王将剑缓慢地插入剑鞘中,之后道:“你如今跪在佛前,毫无斗志,我又怎忍心杀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今日断你发,算是为妻雪耻,以后,青灯古佛,你这一生都不许走出京涌山,世间也再无叶闵。”
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出禅房。
第148章 第 148 章
第148章夏侯氏
京涌山回来后, 宁王再不提起叶闵,青葛也就不问。
其实对于这件事,她确实不再在意了。
不过很快她便听到一个消息, 叶闵在京涌山那一役中为护驾而死, 朝廷对叶氏一门进行表彰嘉奖,并提拔了叶氏远房的一位侄子来延续叶闵的香火。
青葛便明白了。
叶闵还活着, 但也相当于死了。
不过这个结局对于宁王, 对于叶闵,应该都是最合适的。
毕竟对于叶闵来说, 身有残缺, 他并不愿意暴露于人前, 而宁王作为禹宁之王, 他也没办法接受自己昔日下属的欺瞒。
就在这一日, 宁王带兵前往绀梁城, 青葛以宁王妃并四品武将的身份相随。
开始时朝中官员还有些异议, 认为并无此等先例, 不过宁王坚持,皇上也不说什么, 众人便没声了。
这位宁王如今才立下大功, 风头无两,谁敢和他过不去!
青葛本来还担心小世子会不高兴, 不愿意她前去,谁知道小世子却格外懂事。
他握着小拳头道:“母妃, 他们竟不许你去,孩儿自然要全力支持你!”
青葛听着, 笑着问:“为什么?”
小世子一脸骄傲:“本世子的母妃,自然不同于一般母妃!母妃要和父王一起威震四方!”
青葛忍不住抱住他:“要不你跟着我们一起去吧?”
反正这次前往夏侯氏, 一切手到擒来,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小世子听着,面上便有些犹豫。
青葛:“怎么了?你在担心什么?”
小世子低声嘟哝道:“孩儿答应了皇祖父,这几日要陪着他。”
青葛便笑了,笑得格外温柔:“好,那你留在宫中,多陪陪你皇祖父。”
皇上对小世子太过疼爱,一心惦记着,他年纪大了,正需要一个这么可人疼的小孙子在身边。
孩子能有这个孝心,她自然赞同,也欣慰。
她笑着道:“等我们办完事,便回来,到时候你父王也应该会留在皇都,我们一家三口都多陪陪你皇祖父。”
小世子忙道:“嗯嗯嗯!”
************
这一日,宁王带领五千边境军拔队起行,边境军训练有素,迅疾无声地沿着官道长驱直入,抵达绀梁城。
因有九微令,此令一出,千影阁不费一兵一卒已经潜入绀梁城,并大开城门,迎了五千边境军进入城中。
总是繁华的街道静谧无声,两边店铺都上了门板,四处无人,宁王率军行在街道上,不过片刻功夫已到夏侯神府前。
随着一声清脆的哨响,一千边境军手持长刀,迅速无声地分左右顺着街道而去,片刻功夫后,便有属下来报,已经将夏侯神府团团包围。
绀梁地形图并夏侯神府内部布局,边境军早已了然于心,对夏侯神府周遭地势自然熟悉,此时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又有三百强弩手,按照早已安排好的位置,纵跃上附近民户,上弩,弩箭直指夏侯神府要塞通道,另有八百步兵分别围堵了夏侯神府几处大门。
这样的动静便是再小心,也惊动了夏侯神府,他们不知何意,慌忙探听虚实。
夏侯神府中人影走动,还有略显慌乱的脚步声。
到底是百年世家门第,在最初的慌乱后,便有神府侍卫提刀纷纷迎上,和围墙外禹宁军对峙,双方刀剑出鞘,长弩拉紧,一触即发。
周围市井百姓也都被这阵势惊动,街道两旁门户有人推开窗扉,见到这刀剑弓弩以及长枪大戟,一个个都吓得面如土色,匆忙关上门户。
但又架不住有好事者,从门缝中往外看。
宁王面沉如水,抬手。
身边便有侍卫呈上来一把长弩,这长弩古朴而修长,通体漆黑,雕龙刻凤,尾端有一环形握柄,和寻常弓弩不同。
宁王接过这长弩在手。
此时恰好夏侯神府大门洞开,在两排夏侯神卫的守护下,夏侯瑾穆迈步走出大门。
他视线扫过这府外阵仗,面不改色,略一施礼道:“宁王殿下,几年不见。”
宁王见夏侯瑾穆,抬眸一笑:“夏侯先生,久违了。”
如今双方对垒,一触即发,宁王口中直呼先生,其意思再明白不过。
昔年嫁给宁王的替嫁之女竟是宁王自己的暗卫,这件事若说出来,夏侯神府自然憋屈,但是时过境迁,以夏侯神府如今的处境,自然不可能再去算这笔陈年旧账。
显然如今宁王也已经正式放弃了昔日“夏侯神府女婿”的身份。
夏侯瑾穆:“今日突然登门,可是有何指教?”
宁王:“指教不敢当,只是本王突然想起,五年前本王造访夏侯神府,当时看到神府门前阀阅两根门柱。”
他这么说时,眼皮抬起,视线淡淡地落向大门旁的两根柱子。
五年了,那两根门柱依然不曾大变,上面护着锦布,气势恢宏地屹立在夏侯神府的大门前。
夏侯瑾穆听他提起这个,微皱眉。
就在夏侯瑾穆的身后,有夏侯氏众位老人,此时也都匆忙赶来,恰好听到这话。
大家面面相觑,多少感觉到不妙。
大厦将倾,颓势难挽,如今又有重兵来袭,一夜之间,夏侯神府要变天了。
这时,宁王道:“当时本王便想着,这两个门柱,倒是天生的靶子,如今恰好本王带了这长弩,倒是想试试了。”
这话说出,夏侯瑾穆神情大变,夏侯氏众位族人一个个气得面色通红,额头青筋暴起。
夏侯神府门前的两根柱子,这是阀阅之柱,这是屹立千年的神威,是绀梁人的崇敬。
结果现在宁王竟然说出这种话!
夏侯瑾穆气得冷笑:“禹宁王殿下,你未免欺人太甚了!”
宁王:“什么叫欺人太甚?”
说着,他抬手示意。
于是一旁便有朝廷专使大声宣读圣旨,其中提到“绀梁夏侯氏坐拥重兵,心怀不轨,欺压百姓,肆虐一方”,又提及“不顾王法,肆意妄为,横征暴敛,以充私囊”。
这些话声音洪亮,在周围空荡荡的街道回响,传入附近百姓耳中。
众人听得胆战心惊。
须知这几年,因最初那白银掺假案,寻常百姓对夏侯氏早生了怀疑之心,又因夏侯见雪散布的种种传闻,众人提起夏侯氏也是鄙薄憎恶,只觉他们横征暴敛鱼肉百姓,以至于到了义愤填膺的地步。
如今听得这圣旨,顿时精神一震,便觉欺压自己的恶霸总算有人治了,多年恶气可以出来了。
这圣旨宣读完毕,夏侯氏一个个面如死灰。
夏侯瑾穆深吸口气,他陡然上前一步,咬牙道:“既是要杀,那就从老朽先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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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要想进入夏侯神府的大门,先踏着我的尸首走过去!”
宁王温煦一笑,道:“夏侯先生,本王自然会押你进京,把你交由皇上处置,只是刚才本王说了,今日想试试这两根柱子——”
说话间,他端起长弩,骤然射出一道弩箭。
夏侯瑾穆一见,几乎疯了,待要上前阻止,可那箭速度迅疾,力道强劲!
他还没看清楚时,就听“砰”地一声巨响,弩箭竟射在了那根“阀”柱子上。
定睛看时,弩箭深入阀柱,箭羽余颤不止。
夏侯神府所有人看着这一幕,几乎不敢相信,这禹宁王竟如此欺人!
士可杀不可辱!
附近街道上,从门缝窗扉中偷偷看着的老百姓也全都傻眼了,这两根木柱寻常人见了都不敢多看一眼,这就是绀梁百姓心中的神柱。
结果现在,就这么被射了!
这是对夏侯神府千年声望的鄙薄,是将他们所有的脸面全都重重踩在地上了。
宁王射过这一弩,看着阀柱上的箭羽,满意轻笑:“极好,果然是神弩。”
说着,再次拉弩,箭簇直指一旁的阅柱。
他的眉心尚且残留着笑意,不过幽深眸底是冷漠的威压。
夏侯神府众人脸色大变,他们自然明白,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众多夏侯神卫的眼皮底下,若是这阅柱再被射中,那他们真的可以以死谢罪了!
王府精锐侍卫瞬间窜出,迅疾护卫在阅柱。
长刀出鞘,这些精锐侍卫杀意四溢。
显然,若有人再碰这阅柱,他们不惜让那人血溅五步。
这是夏侯神府最后的脸面。
宁王却转首看向一旁:“王妃,你说该怎么办?”
他这一说,夏侯氏众人全都望向青葛,夏侯瑾穆更是死死盯着。
这个女子竟和自己女儿一模一样!
他自然知道,如今宁王的王妃,那个替嫁的女子,便是胜屠宇兮,是胜屠雅回的亲生女儿!
这是胜屠雅回的女儿,而自己的女儿,早就死了…
夏侯瑾穆看着青葛,痛苦到几乎扭曲。
青葛在众人注视之下,道:“殿下既要这阀阅做靶试弩,但凡有违背者,自然杀无赦。”
这话刚落,众人便见那位王妃身形陡然一动,如疾风般闪出。
众人眼前一花,还没及反应,却见一把薄刀已经攻至阅柱前,
护在阅柱一旁侍卫陡然反应过来,仓促迎战,然而青葛身形迅疾,刀法快若闪电,她上八刀,下八刀,前后左右各八刀,不过片刻功夫,八八六十四刀已经挥出。
一旁众人只见那刀法犹如雪花飞舞般,风雨不漏,寒气凛冽。
六十四刀后,青葛已如一片落叶翩翩落在夏侯神府的大门前。
她一身紫袍,修长柔韧,身形落地,衣袂尚在飞舞。
这时,便听到有什么悉索落地的声音,众人看过去,一个个面如土色。
原来青葛这六十四刀,砍的并不是夏侯神府侍卫,而是阀柱。
门柱上的锦绣护布还在,里面张贴的功勋却纷纷飘落,凌乱了一地。
那些功勋,是夏侯氏几百年的荣耀!
夏侯瑾穆目眦尽裂,咬牙道:“你们欺人太甚!拿下此女!”
夏侯神府侍卫的刀,瞬间对准了青葛。
青葛拿出一物:“你们可识得此物。”
大家瞪眼看过去,一看之下,震惊不已,这竟是九微令。
夏侯神府的九微令一出,莫敢不从。
夏侯瑾穆无法理解:“你,你怎么有——”
青葛:“这九微令一出,你们竟敢不遵?如今看来,夏侯神府的规矩也不过如此,想来只是哄骗外人的把戏罢了。”
夏侯神府侍卫脸色难看,他们在片刻僵硬的纠结后,到底后退一步。
青葛手握九微令,他们不能杀,这是夏侯神府侍卫刻在骨子里的规矩。
夏侯瑾穆见此情景,几乎崩溃:“你,你们——”
青葛:“还不退下?”
夏侯神府侍卫手握长剑,僵硬地,一步步地,不甘心地退下去。
一旁宁王看着这情景,笑道:“走吧,我们进府。”
*************
宁王和青葛带着人马,闯入夏侯神府,一旁夏侯氏老人见此情景,气得颤抖不已,可却根本无力阻止,反而被一个个拘拿起来。
他们茫然地看看四周围,再看看袖手旁观的绀梁老百姓,面面相觑之后,泪流满面。
其中一位老人涕泪交加:“我夏侯神府历千年风霜而屹立不倒,不曾想,竟败亡在今日。”
这话自然悲怆,青葛回首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
有花开便有花落,有盛极便有衰亡,一个朝代如此,一个家族更是如此。
宁王带着青葛长驱直入,踏入夏侯氏宏敞深阔的厅堂。
他环顾四周,指着一旁悬挂着的长弓和壁雕道:“当初我带着夏侯见雪来夏侯神府,和他们对峙,你也在场,你可还记得这个?”
青葛:“记得。”
那把长弓据说为三皇五帝所赐,而那占据半边墙面的壁雕,上面是周天子赏赐诸侯彤弓并设宴款待的场景。
夏侯氏将这幅画悬挂花厅之中,自然是要彰显其深厚底蕴。
宁王叹:“本王当时便觉,实在是看不惯。”
青葛:“那现在怎么办?砸了?”
宁王:“倒也不必吧,留着就是,总有一日,这壁雕上会落满蛛网,无人打扫。”
青葛听着,却想起自己父王的神庙。
那庙宇并不雄伟,但也有零星一些香火。
想来世间功名富贵到头来终将是一场空,是非功过,自在人心。
这时候禹宁军已经查封各处,并捉拿了众夏侯氏人等,也有那些年轻的郎君,哭嚎着上前阻拦,又要拿起刀来和禹宁军拼命,不过都被一个个捆缚起来,由千影阁暗卫看守着,听候发落。
宁王看着被捆绑的众夏侯神府子弟,想起一件事来,问旁边青葛:“夏侯见雪设下替嫁之计,我记得他们夏侯神府有个内应,是哪个来着?”
他这么一问,那些子弟中便有一个瑟缩起来。
宁王看过去:“这是?”
青葛道:“夏侯氏三房的十三公子。”
这个人无能无才,倒是有些贪财,估计是被罗嬷嬷或者夏侯见雪用钱收买了。
那位十三公子见宁王突然看向自己,顿时怕了,瑟瑟发抖,犹如筛糠。
青葛看他这个样子,便对宁王道:“不必特意理会。”
宁王看他这般,也觉无趣,便不再搭理,牵了青葛的手,继续向内院走去。
这时千影阁暗卫以及禹宁边境军已经将神府内各处层层筛查,除掉暗桩布防,清理打扫,并安排自己人手以防不测,所以现在宁王走在夏侯神府后院,犹如闲庭信步。
踏入后院内宅时,宁王突然想起什么:“当初你随他们来这里,可是受了委屈?他们把你当侍女,不让你见外人是不是?”
青葛:“你怎么突然想起这
弋
个?”
宁王笑道:“想着你既然受了委屈,那我们就要找补回来。”
青葛轻笑:“你找补得过来吗?”
宁王却认真起来:“我才二十八岁,你也不过二十四岁,我若能活八十八岁,你活到八十四岁,那还有六十年,找补六十年,怎么就找补不过来?”
青葛听着二十八岁,疑惑看了他一眼,不过一时也没多想,道:“其实也没什么,我从来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在这夏侯神府中,其他人我并不在意,只有夏侯瑾穆和夏侯夫人,我还是想亲自会会他们,你把夏侯瑾穆看管好,不要让他自尽,我等下有话问他,我现在先去见夏侯夫人。”
宁王道:“我陪你去。”
青葛:“这种事,你干嘛陪我去?”
宁王:“你的夫婿当然要为你撑腰,免得你被人家欺负了。”
青葛哑然失笑:“可我并不想你陪我去,这是我自己的事,是我要自己面对的。”
宁王无声地望着她。
他眸光复杂,不舍,不忍。
青葛:“有些事太过不堪,我想单独和她说。”
宁王懂了:“好,那派几个精干侍卫跟着你过去,免得有什么意外。”
青葛:“嗯。”
于是青葛带着几个侍卫,径自来到后院夏侯夫人的院落,此时的夏侯神府已经乱作一团,侍卫们四散乱跑,丫鬟奴仆不敢跑,一个个藏在暗处,噤若寒蝉。
青葛让侍卫将这些丫鬟奴仆全都看管起来,并搜查了排除可能的风险。
最后她迈步,踏入夏侯夫人的房间,不过这里却空无一人。
她环顾四周,视线落在房中一尊佛像上。
走上前,她试探着扳动佛像,果然佛像是能转动的,佛像转动后,座底下竟是地窨。
她凉凉地道:“出来,不然我会放火。”
这话说出后,地窨中隐隐有些动静,之后便见木板被拱起,从里面爬出来一妇人。
妇人气喘吁吁,乌发散乱,正是夏侯夫人。
夏侯夫人一眼便看到青葛,她盯着青葛,震惊不已:“你——”
第149章 第 149 章
第149章夏侯氏2
在青葛幼时, 她曾无数次想过,想过有一日她对上那个卖掉她的人,会说些什么。
后来她知道了真相, 也曾想过, 有一日她站在夏侯夫人面前,她应该说些什么。
可是现在, 当她的人生尘埃落定, 当她可以游刃有余地面对一切,她终于发现, 自己没什么可说的。
这个人是她的生身母亲, 可是她必须接受, 接受自己并不被她喜欢, 甚至被她厌恶。
现在, 她只是冷静地看着她, 心里竟无半分波澜,
事到如今, 她只是想问问关于自己父亲当年的详细罢了。
夏侯夫人怔怔地望着青葛,眼泪已经在眼底聚拢:“你, 你是宇兮, 是不是?”
青葛:“我是。”
夏侯夫人听这话,身形簌簌发抖, 她勉强扶着佛像站立。
之后喃喃地道:“你和阿雪长得真像,你们竟如此相像, 怪不得呢……”
一时不免想起自己的女儿,女儿投入黄教, 这几年,可以说对夏侯氏恨之入骨。
如今更是得到消息, 女儿已死,和罗嬷嬷死在一起。
夏侯夫人想到此间,脸色惨白,她苦涩一笑,道:“其实这几年,我心里跟明镜似的,我都猜到了,早该猜到了,这个世上也只有一个人能和阿雪那么像,便是我的宇兮。”
青葛无声地望着她。
比起五年前,她似乎憔悴了许多,就像是入了冬的果子,虽然依然挂在树上,但却已经快速枯萎干瘪。
她的眼中黯淡,无半分神采。
看来这几年夏侯止澜和夏侯见雪都不在,她这日子过得并不好。
这时,夏侯夫人含泪望着青葛:“这几年,我也听说一些你的消息,心里总猜度着,想着你这些年的遭遇,我夜不能寐……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再见你一面,问问你……你能和我说说吗?”
她眼泪落下,嘶哑地道:“不然我总觉死不瞑目!”
青葛平静地审视着眼前这个人。
她这二十年的种种,几乎都因这个人而起。
恨吗,自然是恨的。
只是在她终于可以以一种超脱世事的心态看着这个人时,她竟然格外冷静。
她低声道:“有什么话,你问便是了。”
夏侯夫人小心翼翼地看着青葛:“这些年……这些年你过得如何?你,你怎么去了千影阁?当时又因为什么要为阿雪替嫁?”
她红着眼圈,哀戚地看着她道:“我听说了一些你的事……但我,但我不敢想……”
她不敢去想,当年那个瘦弱的小孩子到底经受了多少苦楚,才长成如今这样!
青葛垂下眼,用没什么情绪的声音道:“当年你们把我卖为菜人,有客人上门,他们要杀了我下锅,幸好那客人心善,救了我,把我带到千影阁,我经历了很多,最后终于成为千影阁暗卫。之后我去随云山,想寻兄长,不曾想遇到莫经羲,莫经羲要我为夏侯娘子替嫁,我便答应了,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
提起这些,她声音甚至没什么起伏,就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
然而,夏侯夫人看着她眉眼间的云淡风轻,却是刀割一般的痛,她痛苦到脸色发白,几乎站都站不稳。
她想起过往,颤声道:“那一日,阿雪回门,我来看小世子,当时我看着阿雪,总觉得她哪里不对,那个人……是不是你?”
青葛:“对,那晚是我。”
夏侯夫人便自嘲地惨笑一声:“我对你日夜思念,愧疚不已,我哪里知道,原来我已经和你说过话了,原来我们曾面对面说过话,如今想来,那一日罗嬷嬷带走的小丫鬟,说是乡下亲戚家女儿的,也是你了……”
她们竟曾经有过这样的缘分,只是对面不相识,再次错过!
青葛:“你要问的已经问过了,我现在也有些疑惑,希望你能为我解惑。”
夏侯夫人:“你问便是了。”
青葛打量着夏侯夫人,终于道:“当年你带着三个孩子自西渊而来,我知道你历尽千辛万苦,并不容易,如果非要有一个人去死,你选择了我,似乎也无可厚非,可我依然想问,为什么是我?”
这个问题,夏侯止澜说了,可她还是想听她讲。
她盯着她,再一次重复:“告诉我,为什么是我?”
想起昔日,夏侯夫人痛苦得几乎无法站立。
不过她还是喃喃地道:“我知道我对不住你,可我……可我确实没办法……阿雪还小,至于止澜,他是你父亲唯一的儿子,是胜屠家族的血脉传承,他是个郎君,你是个娘子,我割舍我的亲女来保全你父亲的儿子,这是为了胜屠家族,为了你父亲!”
青葛听着夏侯夫人的话,心里依然是平静的。
这是一个预料之中的答案,她只是想听她亲口说而已。
她轻笑了下:“夏侯夫人,你当年舍弃了我,保下夏侯止澜,也保下夏侯见雪,我这些年无数次地想过为什么,也许我还心存一线希望,可是后来,你以为夏侯见雪怀孕,你给她写信千叮万嘱咐,一片殷殷慈母之心,结果那封信落在我手里,那封信,我连多看一眼都不想。”
如果说曾经有过期望,那么到了那一刻,所有的期望都成灰。
她不屑。
不屑去要夏侯见雪得到过的那些。
她笑望着她:“你对你的女儿百般疼爱,我躲在暗处为她替嫁,为她挡灾,之后她要杀了我,免得耽误她前程,还要毒杀我的骨肉……”
她看着夏侯夫人眼底挣扎着的痛苦,继续道:“我不是夏侯瑾穆的女儿,不能带给你荣华富贵,所以你要舍弃我,我生来不是男儿身,不能为你标榜烈妇贤名,所以我要被舍弃是不是?”
夏侯夫人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我,我……”
青葛盯着夏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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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道:“我还想知道,你是怎么和夏侯瑾穆勾搭成奸的,我父亲可知道?我父亲又是怎么受伤的,他到底怎么死的?”
夏侯夫人闻此,陡然一颤。
之后,她睁着泪盈盈的眼睛,惊惶而茫然地看着青葛。
青葛的视线如刀,她审视着她,不放过她眼底一丝情绪:“你在惊惶什么?你和夏侯瑾穆勾搭成奸,夏侯见雪是夏侯瑾穆的女儿,你害怕有朝一日自己地位不保,你——”
她一字字地道:“你给他下毒了。”
夏侯夫人脸色煞白,瑟瑟发抖:“我,我……”
青葛:“难道不是吗?你毒杀亲夫?”
青葛的话一句句逼过来,夏侯夫人慌忙摇头,颤声道:“不,不是……我不是要故意毒他,他当时受伤了,我去找罗嬷嬷拿药,她不在,我便拿了她的药来给王上用,我以为那是寻常伤药……我真不知道……”
这个故事青葛自然听到过,她也信了。
不过她还是道:“那后来呢?父王中了毒后,你呢?你做了什么?罗嬷嬷误导了你,她自然心生畏惧,可你若是被人欺瞒了,你为何如何惊慌失措,以至于仓促之中要带着他们兄妹二人离开?你在害怕什么?”
夏侯夫人的身体发抖,她躲避着青葛的视线:“我——”
青葛上前一步,盯着她,逼问道:“就算我父王不在了,我相信也没有人敢轻易欺凌他的遗孀。”
毕竟还有人为他造了神庙。
便是有人想趁乱为王,也会为自己博一个好名声,会把胜屠雅回的遗孀供养起来!
所以罗嬷嬷逃,她能懂,可一个王后,却匆忙要逃!
她对她的夫君竟无半点愧疚和留恋,在他死了后,马上逃之夭夭!
还把自己留在宫中,抛弃了。
是罗嬷嬷带着自己离开的。
夏侯夫人根本没打算带着自己离开!所以她后来才要卖掉自己,毫无顾忌和留恋!
青葛的一声声逼问下,夏侯夫人神情恍惚,几乎崩溃。
她痛苦地捂住脸,嘶哑地道:“这怎么能怪我!我自从嫁给你父亲,他一直征战在外,聚少离多,我还不是孤零零地一个人在宫中苦熬,况且他还有一位亡后,都说那才是一代贤后,我算什么!你以为我的日子好过吗?”
她歇斯底里地道:“至少瑾穆对我好,瑾穆体贴我!他一直对我好!”
青葛凉凉地笑了:“你生了我,又卖了我,我们之间,我不欠你,你也不欠我,从此可以毫无瓜葛!但是你身为缥妫王妃,背叛自己的夫君,和夏侯瑾穆勾搭成奸,暗结珠胎,之后又抛下族人,置缥妫于不顾,你明知道阿兄手中掌控着父王的亡后呕心沥血才寻到的炼银之法,你明知道夏侯氏觊觎这个生财之道,却依然要阿兄为夏侯氏所用,为你自己谋取锦衣玉食!”
她的声音如刀,锐利冷漠:“你一直在利用阿兄,用阿兄来换你在夏侯瑾穆心中的位置!”
这一句句,让夏侯夫人脸色煞白,她眼底甚至泛起一丝恐惧。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青葛:“你,你,你要如何……”
青葛眉眼依然很是平静:“今日,我不杀你,但我也不会救你,你既是夏侯氏的长媳,那便承担夏侯氏长媳的职责吧。”
夏侯夫人听着,无力地攥紧了那佛像,愣了好久,竟是神情恍惚。
她绝望地道:“你说的是……”
这次,她却是再不能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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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禹宁军已经分别把守了各处,并由朝廷钦差带领所属官员和番役,对夏侯氏各样财资进行抄查登帐,这时夏侯氏那些奴仆丫鬟,有些已经俯伏在地,但个别侍卫家丁,或者哪房的郎君,依然不死心的,稍有反抗,便被绑缚起来严加看管。
至于夏侯氏要紧人等,全都上了重枷,夏侯瑾穆的尤其重,是一百六十斤的精铁重枷,一旦戴上,寻常人举步维艰。
夏侯瑾穆便是会些武艺,此时也只能用一种极其别扭和艰难的姿势站着,昔日属于夏侯氏大先生的儒雅风范早已荡然无存。
此时的他想自我了断都不行,是必须一路押解前往皇都,是要交由天子亲审,要成为朝廷杀鸡儆猴的靶子。
他狼狈地半跪在那里,用所有的力气撑起脑袋,看了许久,终于道:“没想到胜屠雅回竟有这么一个女儿……”
胜屠雅回的女儿拎着刀,闯入了夏侯氏内宅,将夏侯氏所有的风光全都踩在脚底下。
他凄凉一笑:“报应,报应啊……我夏侯氏几百年的基业就这么毁于一旦!”
青葛:“我们这一路行来,外面沸沸扬扬传说,全都是你夏侯氏的阴私,你们夏侯神府藏污纳垢,家风败坏,恶行累累,你说,这是谁帮你们传播的好名声?”
夏侯瑾穆听此,一愣。
之后无边无际地痛苦便如潮水一般弥漫,几乎将他淹没。
他痛苦地攥紧冰冷的枷锁。
他的女儿阿雪,那一日他不曾认下她,万万不曾想她竟然跑去了黄教,从此祸害绀梁,四处妖言惑众,以至于弄得夏侯氏声名狼藉,成为别人眼中的笑话!
青葛缓慢地走到他面前,蹲下来。
她审视着他痛苦的样子,用平淡却笃定的语气道:“当年那个风姿翩翩的夏侯公子,为什么突然要去游历西渊诸国,又为什么在恶劣酷寒的冬日,逗留在缥妫不肯离开?”
夏侯瑾穆听此,僵了下。
青葛以刀尖抵着夏侯瑾穆的喉咙:“当日刻意结交我的父亲,我父亲对你引为知己,待你如兄弟,尽心招待,但你竟然勾搭他的王妃,做出不伦之事。”
夏侯瑾穆抬起眼,顺着削薄而凛冽的寒刀往上,他看到了那双冷漠寒凉的眼睛。
他当然明白,眼前这女子是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青葛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你勾搭她,原不是贪图什么美色,是为了那本《蒲阪录异》吧。”
而就在这时,一旁有暗卫正押了夏侯氏几位女眷自内宅出来,其中便有夏侯夫人。
夏侯夫人听这话,脚步顿时停住,她屏住呼吸,直直地盯着夏侯瑾穆。
这时,夏侯瑾穆苦涩地道:“我当时也是逼不得已,夏侯氏日渐衰败,再难支撑,我身为夏侯氏长公子,总要想个法子。”
青葛垂着眼,望着夏侯瑾穆:“所以你以男□□她?”
夏侯瑾穆自嘲地苦笑:“我以为她便是那位掌握炼银法的缥妫王后,谁知竟只是一个继后,根本一无所知!我——”
他深吸口气,艰难地仰着脸:“这件事从一开始便是一个错!”
青葛:“可是她为你带来了夏侯止澜,不是一样帮了你吗?”
夏侯瑾穆神情颓然,喃喃地道:“是……这些年,我也不容易,为了拿到《蒲阪录异》,我背负了淫人妻的骂名!我忍了这么多年!”
他这话说出,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那叫声充满了绝望和痛苦,以及不甘心。
她跌跌撞撞地扑过去,就要捶打夏侯瑾穆,可这种重枷是朝廷特制,哪里能容许她近身,她这么一番动作,自是惹得夏侯瑾穆负重疼痛,脸色抽搐,几乎窒息。
夏侯夫人伤心欲绝:“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你根本是为了那本书,你为了那本书才和我好!你在骗我!”
夏侯瑾穆艰难地别过脸去:“事到如今,你何必如此!”
夏侯夫人疯了一样撕扯着夏侯瑾穆:“止澜没了,阿雪也没了,我还有什么,我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
她死死地揪着夏侯瑾穆,哭得声音变了调。
青葛看着这一幕,沉默半晌后,转身便要离开。
谁知一转身,便见宁王正站在不远处,温柔地望着她。
青葛走过去。
宁王陪她走到一处清净所在,才问:“你想怎么处置?”
青葛:“按照律法,该怎么办便怎么办,我和他们,没有半分私情瓜葛。”
宁王:“好。”
他牵住她的手,往外走,说话间,却是笑得温柔缱绻:“适才他们查抄夏侯氏的仓库,倒是找出许多好物,我们一起去看看?”
青葛:“好。”
****************
夏侯氏就此陨落,朝廷派来的钦差对夏侯氏进行抄检,这其中多少珍稀宝藏以及巨量钱财就此被抄出,倒是极大丰盈了国库,更有房地契纸,也都封裹留存。
具体查抄事宜自然交给朝廷钦差具体来办,宁王乱逛了一圈,捡了几样喜欢的让人送到禹宁,之后便带着青葛出去游玩散心。
这绀梁景致好,风土人情也不同于别处,前次过来,一心惦记着别的,倒是不曾细观,如今再无牵挂,宁王干脆陪着青葛四处游玩闲逛。
南来北往的官道上,晚霞漫天,流云绮丽。
宁王手执缰绳,笑着道:“我还记得那一日,自宫中出来,你曾经问起我的话,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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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人伦枷锁的。”
青葛:“是,你当时告诉我,人伦道德若成枷锁,你绝不会为世俗所困,更不会为繁文缛节所缚,必破之而后快。”
宁王搂着她,温润一笑,道:“我还和你讲起佛道儒并尊的降魔天神那拏天。”
青葛:“嗯,析骨还父,析肉还母,恩断义绝,从此两不相干。”
宁王望着远处的飞鸟,胸口便溢出无尽的怜惜。
曾经他也无数次猜想过,她为什么特意问起自己这些。
后来他终于懂了。
懂了后,只有心疼。
他就这么策马前行,走出好一段,就在青葛以为刚才的话题已经过去时,宁王却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透着异样的温柔:“其实来绀梁的路上,我曾经预想过你会怎么处置,无论你怎么处置,我都觉得极好。”
青葛明白他的意思,作为自己的夫君,他永远都会觉得自己是对的。
她笑望着前方,道:“我只是遵从本心罢了,对她,我并无任何母女之情,但也没有恨意,所以就随她去吧。”
她仰靠在他肩膀上:“至于当年那拏天的话题,我发现,这人伦枷锁,其实是锁在我们的心里,只要我们自己放下,那枷锁便已经不在了。”
宁王听此,怔了下,之后便笑出声:“极好,你如今已经开始有些佛性了。”
青葛便也笑起来。
她笑着靠在他的怀中,觉得如今这样是最最好了。
昔日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放下,彻底放松自己,毫无禁忌地靠在他的怀中。
当伸出手指,感受着风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来:“你之前说你二十几岁?”
他说他二十八岁,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宁王挑眉:“嗯?”
青葛瞥他一眼:“你之前说你二十八岁?”
他这年龄怎么算的?总不至于还弄虚作假吧?
第150章 第 150 章
第150章大婚
宁王哑然, 这都被她发现了。
他收敛了笑,轻咳了一声:“我实际的年龄是——”
青葛略挑眉:“嗯?是什么?”
宁王:“九年前,勉强弱冠。”
青葛:“……”
她歪头看他, 笑了笑:“那就是还有一年而立之年了。”
宁王抗议:“不能这么算!”
青葛:“那我二十年前才四岁, 我还是个吃奶的小娃儿,你离我远点!”
宁王笑声清朗:“青葛小娃儿, 要不要吃糖?”
青葛便抬腿踢他:“别胡闹, 不然我就一脚把你踢下去!”
宁王笑着搂住她:“别闹,不然摔了。”
两个人这么笑闹着, 再次提起年纪, 宁王却正色道:“我觉得你不能算是二十四岁, 我也不是二十九岁。”
青葛一听便知道他怕是很有些歪理, 便好整以暇地道:“那怎么算?”
宁王:“你我几年分离, 那几年就是虚度光阴, 怎么能算呢?每个人减去五岁, 你十九岁, 我二十四岁,就这么算了。”
青葛:“请问禹宁王殿下, 你这是什么历法?”
宁王:“自然是九韶历法!”
青葛愣了下, 之后便越发笑出声,边笑边推他:“你离我远一些, 若是外人发现你是疯子,倒是连累了我!”
宁王两手结结实实地抱住她:“休想, 反正你是我王妃,我若是疯子, 你只能当疯子的王妃!”
青葛直接“呸”他一声。
宁王心情却好得很:“我们若是重新成亲,你想怎么来?”
青葛其实没太多想法:“怎么都可以, 随你。”
宁王:“不行,你必须有一些想法。”
青葛略想了想:“我确实没什么想法。”
宁王便畅想:“其实我想过你自缥妫出嫁,不过太遥远了,你还是自千影阁出嫁吧。”
青葛:“倒也不必吧。”
此时两个人骑着马,慢悠悠地往前走,宁王笑道:“我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我禹宁王要迎娶自己昔日的暗卫,我倒是要看看,普天之下,哪个敢说什么!”
青葛笑道:“好。”
宁王略低首下来,轻吻她的耳畔。
青葛便觉,男人的下颌略有些刺感,似乎是因了这两日不曾好生打理。
那刺感擦过自己耳畔,有些疼,但于疼之外,似乎别有一番异样。
她不着痕迹地压下来,抿唇,一脸正经地看着远方。
两个人呼吸萦绕间,宁王在青葛耳边,以极低的声音道:“突然很想。”
青葛装傻:“想什么?”
宁王很直接,低声道:“想你。”
青葛咬唇:“别胡闹!”
宁王提议:“就这样试试?”
青葛脸红:“才不要呢!”
宁王俯首在她耳边:“可是,我很想,很想,想这么抱着你。”
这声音低醇动人,如同经年的酒。
之后,她便感觉宁王干燥温暖的手指轻轻摩挲在她的腰际。
他提议道:“那里不错……”
青葛听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里有一处驿站,因年代久远,早就荒废了,只留下一些残垣破屋。
青葛沉默。
宁王直接牵着缰绳调转马头,来到这驿站处,之后抱着她径自翻身下马。
踏入其中,却发现里面还算干净,只有些疯长的荒草。
宁王将青葛放在破败的窗棂前,要青葛扶着窗棂。
青葛看着外面的天,辽阔的天有几缕干净的流云。
她脸红,羞耻又义正词严地抗议道:“光天化日……”
宁王:“这里没有人,我从后面来,你看着天,也能看着远处,这样不是很好?”
青葛便咬着唇不吭声,其实她也觉得这样不错。
于是她便扶在窗棂上。
她感觉到,宁王先撩起她的长袍,为她拉开系带,于是柔软的布料便堆彻在她的膝盖上。
日头极好,可青葛感到一丝丝凉意。
只是这凉意很快便被滚烫所覆盖。
身后男人的胸膛宽阔而结实,他覆上她,几乎将她整个包裹住。
而她扶住窗棂的手也被他覆上,压住。
这下子,她想动一下都不能了,他从后面严丝合缝地禁锢住她。
她只能仰脸看向远处的天。
这时候男人却骤然动作了。
在他动作的那一瞬间,她猛地往前,身体被紧紧压在前方窗棂上,口中也不自觉溢出一声低叫。
她正咬唇羞耻,身后男人却在她耳边道:“你看,极目远眺,并无人烟,若是有,我们也能听到,想叫就叫。”
青葛觉得他说得好像有道理……
此时宁王有些艰难地行事,因为身形高低的缘故,他微屈下双腿,以一个略有些别扭的作势俯就着她。
青葛慢慢地放开了,她不再克制。
宁王感觉到她的畅快,越发大开大合起来,因为太过畅快淋漓,他一手按住青葛的手背,另一只手却是按在她的肩头。
太过难耐,青葛想挣脱,可往前是窗棂,往后是密集的攻势,她逃无可逃,只能被动承受剧烈的一次次。
这时,宁王哑声道:“你再高一些。”
他的声音沉沉的,混在风中,她一片空白的大脑茫然地分辨着他的话。
之后她几乎凭着直觉,顺着他力气夯下来的方向,往上拱了拱。
她自然不知,这样几乎是主动送过去。
于宁王来说,这个高度正正好,便于使力。
他缓慢而有力地前行,后撤,湿润畅快。
汗水淋漓中,青葛紧握着窗棂,趴伏在那里,仰望着天空,看着流云,看着飞鸟,看着风吹过远处的荒草。
一切都美到了极致。
而就在她的身后,那位她昔日的主上,正撩起宽大考究的袍子来,两个人一部分身体紧紧相贴,就那么一下一下地往前冲撞。
无边的潮水几乎把她淹没。
她忍不住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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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你轻一些。”
她的声音竟仿佛带了一些哭腔。
宁王怜惜地绕过她的颈子,吻住她的唇,哑声道:“疼?”
青葛有些迷惘地摇头,并不是疼。
她的后背抵着男人紧实的胸膛,那胸膛带来无穷尽的力道,一下下地拍打着自己,让自己随之震荡。
她无助地仰脸看天,天在动,云在动,而她,在那蓬勃汹涌的力道中,径自飞上了天。
******************
这于青葛来说是一段过于荒唐和欢快的日子,两个人走走停停,没什么目的,也没什么期限,就这么放纵地享受着彼此给予的陪伴,整个人沉浸在纯粹的欢愉中。
晚间时候,两个人也不住店,直接在荒郊野外安营扎寨,青葛躺在宁王的怀中,感受着那清冽的竹香气息,以及稳稳的温暖。
她望着天上的星星,听着周围的虫鸣声,身体每一处都松弛下来。
她会觉得过往的一切都已经淡化,可以忘记,昔日的生生死死,所有的痛苦和悲伤全都不重要。
她卸下了所有,轻盈到仿佛一朵云,一片叶,她尽情地享受最纯粹的欢愉。
不过当行路走到尽头,他们到底回归皇都。
这段日子皇上龙体越发不济,据说偶尔间也会精神恍惚,会产生错觉,会想起以前。
他便不太愿意打理朝政,把朝政大多交给太子,并开始着手准备来年退位,由太子登基为帝。
或许是即将卸去这帝王之责,他比之前少了几分威严,更多了些慈爱。
他疼爱小世子,连带的也越发喜欢青葛,总是喜欢青葛入宫,陪他说说话。
青葛发现他越来越喜欢絮叨,或许是老年人的通病吧?
一件事他说了一遍还会说第二遍,会不断说起宁王小时候的种种,又说起如今小世子像他。
青葛听着这些,倒是喜欢听,从皇上的口中,她好像看到了宁王年幼时的种种。
她心里也越发把皇上当做自己长辈一样的人。
如今入秋了,天有些凉,御花园里,小世子在荡秋千,在和雪球玩球,青葛则坐在这位年迈的老人身边,听他提起往日种种。
他曾经意气风发,曾经脚踏九州,也曾经沉迷于权色不能自拔。
如今他年纪大了,在这样一个微凉的深秋时候,看着自己的小孙子玩耍,身边还有一个并不算唯唯诺诺的儿媳,可以听自己诉说曾经,似乎也算是惬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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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急着要为宁王和青葛主婚,依照他的意思,这婚事自是要大肆操办,具体事宜交给了皇后和太子妃来主理。
在青葛的印象中,皇后一直都是不温不火的性子,凡事不争不抢,倒是有几分佛缘的样子。
这次谭贵妃突然没了,皇后仿佛也没见什么幸灾乐祸,反而是细致地伺候在皇上身边,照顾他身子。
至于太子妃,最初时候她面对青葛自然是有些混乱,不过慢慢平静下来后,她也是感慨不已,拉着青葛的手,笑道:“当初在我心里,我是把你当做姐妹的,想着你我能说说知心话,只是我并不知道你原来有这么多心事。”
青葛:“怪我,不曾和皇嫂提起,隐瞒了皇嫂。”
太子妃却颇为心痛:“我哪里会怪你,只是觉得你心里装着那么多事,我却一概不知,只知道和你说起我自己的烦恼,有些不忍罢了。”
青葛笑道:“过去的都过去了,其实我如今已经不再去想那些。”
太子妃也笑道:“我瞧着九韶也和以前大不相同,他一扫那几年的颓败,倒是有些像早几年时候,不过似乎又比之前添了几分温润,不像之前,浑身都是刺,一般人都不敢和他多说话。”
青葛:“他这几年确实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太子妃温柔一笑:“这都是被你磨出来的,他为了你,不知道煎熬了多少,如今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你们重新办理婚事,那必是风风光光,我要给你打最好的头面,穿最好的嫁衣。”
于太子妃而言,无论于公于私,她自然都愿意和青葛结交,并办理好这次婚事。
先不说往日那些交情,只说如今局势。
太子已经年近四旬,一直不曾有任何血脉,如今自然是不抱什么期望了。
好在禹宁王府小世子聪颖可爱,堪为大任,就皇上那里,他显然也是属意小世子的,是以她的想法中,若是以后自己夫君登基为帝,小世子应该是为储君。
她对宁王的性子,对青葛的性子,多少有些了解,知道他们并无勃勃野心,于她来说自然再好不过。
是以她如今越发用心操办好宁王和青葛的婚礼,可以说是竭尽全力,怎么也要办好。
就在这一年的浅冬时分,宁王和青葛准备在皇都再次举办婚事,婚事隆重,只仅次于储君婚礼。
就在他们要举办婚事的前几日,缥妫乌缇公主抵达皇都。
青葛出使缥妫的那一年多时间中,曾经走遍了西渊各大部落,给他们讲解互市,告诉他们如何参加互市并和大晟进行生意来往,同时还帮他们选拔了优秀子弟前往大晟就学。
对于一些常年处于封闭状态不知外事的一些偏僻部落来说,这无异于一道光,也给他们指明了走出去的路。
几年过去,从大晟前往西渊,一路抵达缥妫,又从缥妫通往西方番国的商路已经走通,沿途各大部落也都因此受益,更不要说大晟、缥妫以及各大部落结盟,如今西渊各部落之间的战事陆续平息,大家的生活明显比之前更为安定,可以得到铁锅和盐巴。
这时候想起缥妫的使臣青葛,那个行色匆匆走过他们部落的女子,自然敬仰感激,每每提起来都是感恩戴德,他们从过往商人中知道,这位青葛娘子竟然成为大晟的禹宁王妃,更是都替她高兴,盼着她能再来西渊。
大晟皇帝和禹宁王的亲笔书函送到了缥妫,青葛竟是胜屠宇兮的消息传入缥妫王耳中,他自是不敢置信,又激动不已,派了乌缇公主前来。
陪乌缇公主一起来的是姚老爹等人,他们带来了五大车,里面全都是缥妫为青葛准备的嫁妆。
乌缇公主先去面见了皇上并太子,献上嫁妆清单,有绣着雉鸡并缀有珍珠的衣裙,有五彩宝玉雕刻成的锦鸡,也有各样药材,诸如麝香、熊脂、鹿茸、犀角、虎骨,以及珍稀玉石,有丹沙、云母、雄黄、水银等。
各样林林总总,足足五大车。
姚老爹站在乌缇公主身边,恭敬地道:“我缥妫位于西渊之西,偏僻小国,又多年战乱,自不如贵国富庶,可惊闻千影阁青大人便是我缥妫失踪多年的宇兮公主,又知道宇兮公主将婚配贵国禹宁王,仓促之中为宇兮公主置办嫁妆若干,又不远千里赶来,总算赶在公主大婚之前来到皇都,献上嫁妆,算是我们为宇兮公主尽了一份心。”
皇上听这话,也是很有些感慨。
其实缥妫送来的这些嫁妆虽然丰厚,但于大晟皇室子女成亲来说,也不过尔尔,只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况且又是这么短的时间内筹办了这样的嫁妆。
是以皇上感动之余,自然命人收下,又问起缥妫种种,之后重赏了乌缇公主和姚老爹,命他们先和青葛团聚,之后一起参加大婚。
乌缇公主很快见到青葛,见到后,她眼圈都是红的:“为什么一直瞒着我们?我曾带你参观缥妫的宫殿,你看到雅回王的画像,心里是什么滋味,你却不告诉我!”
青葛:“那时候我心里牵挂着许多事,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们提。”
乌缇公主眼泪一下子落下来:“我们胜屠家族几经沉浮,人丁衰弱,我父亲多年来一直想寻找宇兮公主,难道你还能有所顾忌?”
青葛叹了声,抱住乌缇公主:“这些都过去了,现在这样也很好。”
乌缇公主趴在青葛肩头,放声大哭:“姚老爹和我说过了,其实那银矿开采之法便是你给他的,如今想来,当初我来大晟和宁王谈判,你也是一直暗暗相助,你竟然一直不说!你明明为我们做了那么多,却一直不告诉我们!”
往日种种,青葛并不想解释太多,她只是笑道:“如今也不晚,是不是?”
乌缇公主还是呜呜地哭:“父王说了,一定要你回去,把你接回去!要让大家都知道,宇兮公主还活着!”
青葛眼圈也红了:“好,我会回去,过一段堂兄不是要举办西渊结盟会吗,到时候我会以胜屠宇兮的身份去参加。”
她抿唇笑着说:“到时候宁王也会去,相信这次西渊联盟,我们缥妫一定能办好。”
乌缇公主当然明白,宁王和宁王妃一起参加西渊联盟,且是以缥妫公主的身份参加,那对缥妫意味着什么。
可以说,这次西渊联盟,缥妫已经稳操胜券了。
乌缇公主想想这事,嘴唇一扁,又哭了。
青葛笑了笑,握着她的手,温声道:“当时你和宁王殿下为了互市一事,不知道斗了多少心思,如今他是你姑丈,是长辈,你总算可以找补回来了。”
乌缇公主想起过去,咬唇,无奈地道:“他突然就成我姑丈了……”
长辈了……
青葛笑道:“是。”
然而提起这个,乌缇公主却有些忧心忡忡:“我如今也听说了一些,他以前是不是欺负过你?”
青葛:“倒是没有。”
乌缇公主:“我听说,他——”
谁知道她话还没说完,突然外面走来一人,恰是宁王。
乌缇公主一愣。
宁王微扬眉,视线淡淡地看着乌缇公主:“公主殿下,这是说什么呢?”
乌缇公主:“……”
她果然是不能背后说人坏话的!
她便支支吾吾地道:“也没说什么,就是想着青葛娘子原来便是宇兮公主……这,这不是骗了我吗,我被骗得好惨……”
宁王看她这样:“骗就骗了,你是晚辈,骗你一下也没什么。”
乌缇公主:“……”
这未来的堂姑丈还是这么难说话啊!
一旁青葛见此,提醒道:“乌缇,你应该喊他什么?”
乌缇公主想了想,勉强道:“姑丈。”
宁王听这话,笑看了一眼青葛,青葛笑道:“人家都喊你姑丈了,你也没什么见面礼吗?”
乌缇公主:“见面礼?”
还能有见面礼??
宁王莞尔一笑:“你既称呼本王一声姑丈,那本王岂能失礼。”
说着一抬首,旁边侍卫便奉上一个托盘,她好奇打开来,却见里面竟是一件累丝嵌宝石金冠,饰有象牙、玳瑁等,华美金贵,看得人眼花缭乱。
乌缇公主惊讶。
宁王:“这是本王给晚辈的见面礼,收着吧。”
竟真有礼物!还是如此精致贵重之物!
乌缇公主心花怒放:“姑丈!这可真是亲姑丈!”
早知道多喊几声了!
她甚至得寸进尺地想,如果当初结盟时候就喊姑丈,说不得不用谈得那么艰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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