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第 91 章
第91章祈福
太子和宁王一起前往天鸿阁, 待到了厅中,太子先命左右退下,厅中只余兄弟二人。
这时, 太子也不说话, 就那么无奈的眼神打量着宁王。
宁王见此,帮太子奉茶:“皇兄, 请。”
太子却是连理都不理, 就那么沉默地看着他。
太子素来温润随和,从来不轻易有什么性子, 但没脾气的人若是恼了, 却格外能镇住人。
更何况于宁王来说, 此人便是长兄如父。
于是他捧着茶盏的手便顿在那里, 竟是不知道说什么。
太子面无表情:“说说吧, 说说你都干了什么。”
宁王垂着眼, 闷声道:“也不过是找找王妃, 顺便查明真相。”
太子直接给他气笑了:“你说得倒是轻松,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向父皇禀报, 为什么一直瞒着消息?”
宁王无言以对, 只能辩驳道:“我现在不是已经禀报了吗……”
太子:“你不曾请旨,擅出封地, 这是欺君罔上;你为一己私利,调动边境军, 这是假公济私;你不顾皇廷笼络夏侯氏的良苦用心,前往绀梁寻衅滋事, 言词不逊,这是恣意妄为!”
他深吸口气, 继续道:“你竟对你自己的王妃下了格杀令,怎么,你要杀妻灭子吗?我们大晟皇室怎么出了你这样的子嗣?你看你做的这一桩桩,简直辱没我谢氏先祖!”
宁王微垂着脑袋,沉默不言。
太子命道:“先撤掉千影阁的格杀令!”
宁王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虚无一点,道:“我偏不。”
太子:“你——”
他无法理解地道:“你疯了吗,无论她是什么人,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是承蕴的生身母亲,你竟然对她下格杀令,若她真有个万一,死在你手中,将来承蕴大了,有朝一日知道这些,你让他如何自处?”
宁王淡轻描淡写地道:“她难道不该死吗?”
皇太子倒吸一口气:“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马上,停下!”
宁王眼神越发凉淡:“皇兄,我尊你为兄长,你若有所令,我不敢不从,但这件事,与你无关。”
他看着窗外,眸色晦暗阴霾,一字字地道:“这是禹宁,是我的地盘,是我下的令,任何人休想阻拦。”
皇太子冷笑一声:“谢九韶,我不能阻拦,那父皇的圣旨可以吗?”
宁王咬牙:“你竟拿老头子的圣旨来压我?”
皇太子声音轻而威严:“怎么,你要抗旨不遵吗?”
宁王眉眼桀骜:“我今天就抗旨不遵了,来啊,杀了我,把我关押进大牢,灭我九族!”
皇太子一听,气得太阳穴直蹦:“你疯了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不想活了?你脑子清醒点行不行!”
宁王却是道:“皇兄,你想多了,我如今清醒得很,我在做什么我再清楚不过了!我就是要让她死,我就是要追杀她,让她天涯海角无藏身之处!她敢欺瞒我,背弃我,那就承受应有的代价!至于承蕴——”
他扯唇,一个嘲讽的笑:“有这样的母亲,是他的命,这不是活该吗?”
皇太子直接一抬手,狠狠地给他一巴掌。
这一掌是用尽了全力的,以至于宁王被打得脸微微偏过去。
他颌线绷成了凌厉的线条,薄唇死死地抿着。
他望着皇太子,眸底依然是固执的倔强:“皇兄,就算你打死我,那我也要让她知道——”
他用一种异样危险的语调,一字字地道:“我就是要让她知道,我对她有多恨,这个女人,她出身下贱,身份卑微,她欺骗我,假扮夏侯氏来骗我,我拿十分诚意对她,她却那么对我,她从头到尾都是假的,没有一句真心话,把我耍得团团转,我为她费尽心思,为她不顾一切想着她回来,可是她呢……”
他说到这里,突而想起什么,眸底陡然涌现出脆弱而痛苦的挣扎:“就算我寻不到她,那又如何,天涯海角,上泉碧落下黄泉,我都要让她知道,我对她的恨,我要她死,要她付出代价,要用她的血来洗清我的耻辱!”
皇太子看着自己皇弟眼底的痛苦,一时也被震撼住,竟一句话都说不得。
宁王攥紧拳,咬牙切齿地道:“我以承蕴相诱,她却依然不肯出现,她一定知道承蕴的陷阱,她却这么狠心,根本不曾出现,我从未见过这么心狠手辣的人!她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可以这么对承蕴,她根本就没有在意过我们,她全都是为了银子,银子,她一点不在意我!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全都是骗人的!”
他恨声道:“以后,承蕴是我的,和她没有关系,她不配,不配为人母,我会为我的儿子寻一个母亲,我会彻底抹杀她的存在!”
太子眼神心痛又无奈,他深吸口气,试图用温和的语气劝道:“九韶,我知道你如今正在气恼中,但是千影阁的格杀令,你确定她真的会武吗,你确定她活在人世吗?也许她根本无能为力,也许她已经死了,你这样不是作茧自缚吗?”
宁王听此,身形略僵了下。
太子自然感觉到了,他越发心痛:“你到底在惩罚谁?我怎忍心看你这么折磨自己?她若是不在人世了,你心里能好受吗,若千影阁真杀了她,你会悔恨一辈子!”
宁王:“住口!”
他这一声,嘶哑疯狂。
太子也是一怔。
他确实从未见过自己的皇弟这样,竟是什么都顾不上了,仿佛疯了一般。
宁王攥着拳,压下眸底汹涌的疯狂,一字字地道:“皇兄,你不能说她死了,我不信,我相信她一定还活着,她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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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会死呢,她一定活着!她这么狡猾奸诈,怎么可能会死了!我翻遍了随云山都没寻到她的尸骨,她凭什么死!”
太子目光沉痛地看着自己弟弟。
宁王眼神却越发激烈:“她没死,一定活着,她会武功!她骗过了她们,她金蝉脱壳,她还换了孩子,她怎么可能死!不会死,肯定不会死!”
他像疯了一样,太子也被吓到了,当下连忙安抚道:“好,她没死,一定没死,九韶,你冷静冷静,她还活着,我帮你一起找她……”
宁王听到这话,却是倏然一个冷笑,他呲牙:“就算她死了又如何!”
他攥紧了拳头:“她对我发了那么多誓,说了那么多甜言蜜语,结果都是假的,我至今记得她的眼神,她温柔地对我说,我送给她的红玉手镯,她会戴着一生一世,结果呢!她骗我,她把那手镯给别人,她把银票都兜走了,贪得要命,一点银子都不舍得丢,却把我的手镯丢了给别人!”
太子倒吸一口气,他想劝,却无从劝起。
宁王:“她便是死了,下了阴曹地府,我都不能放过她,便是追到无间地狱也要把她拉下来,让她跟着我一起痛!我要让她知道,下辈子,下下辈子,哪怕轮回转世,我的恨都在,我也要纠缠着她,让她不得安宁!”
太子不敢置信地望着宁王,只觉自己的胸口都仿佛被撕裂一般,泛起尖锐的痛。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自己这皇弟用情至深,如今被人家这样欺瞒,所有骄傲尽数折损,由爱生恨,以至于癫狂偏执,疯了一般。
若是皇弟寻不到那女子,那才是一生都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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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宁王显然心绪不好,不过到底是硬撑着打理公务。太子由宁王陪着,先检阅了边境军,又视察了禹宁各处,当然也共商了边境安定之计,如今皇廷几乎和夏侯氏彻底撕破脸,为此自然有诸多要事都需要重新商议,更有缥妫使者即将到来,需要商议通商对策。
过几日,朝廷也会派出鸿胪寺和各部官员前来接待缥妫使者。
相比之下太子妃自然悠闲一些,倒是大把时间可以留在后宅陪着小世子。
因小世子喜欢青葛,太子妃对青葛也平添几分亲切,凡事都喜青葛随在身边。
这一日,宁王来为太子妃请安,太子妃却和提起一桩大事:“有一件要紧事,看你一直忙,还不曾提,就在前几日西台御史孙殇云上奏,观测到天狗星犯阙,说是流年大运犯天狗星,今年便是天狗煞年。”
宁王没什么反应:“所以?”
太子妃:“天狗关可是小儿关煞,遇上这天狗煞,只怕不利于我皇室子嗣,本来皇上也没把这事放在心里,谁知道却赶上这一桩,这不就正好应了这一劫?”
宁王:“皇嫂说得有道理。”
太子妃看着宁王那心不在焉的样子:“我知道你不信,但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父皇说了,上天既然垂兆,他便赐承蕴一枚司南玉佩,这是上古名玉,是他年幼时曾佩戴的,如今特意刻了承蕴的姓名,又用龙袱包了,他托我带来禹宁交给你。”
宁王不太在意地道:“那就给他戴上吧。”
太子妃:“这哪里是随便佩戴的,禹宁城外不是有处东岳大帝行宫吗,东岳大帝为泰山神,最是能镇压住这天狗煞,你带着这司南玉佩去行宫中,赐香设蘸,献香化纸,请道长加持这司南玉佩,这样方能趋吉避凶,化险为夷。”
宁王听着,自然不喜:“那就派底下人送过去便是了。”
太子妃苦口婆心:“必须你自己亲自去,方显你的诚意,九韶,我知你往日性情高傲,并不屑鬼神神佛之说,可你如今遭此横难,寻人却不得,还不是苦苦煎熬,这个时候,你又能去求哪个?”
宁王确实是不上心的,不过此时听着这话,微怔了下,望向太子妃,竟有几分动容。
太子妃见他这样,便道:“你亲自去求福德,这也算你这当父亲的为承蕴尽的一份心。”
宁王终于道:“好,我去。”
太子妃听此,便命人取来龙袱,打开来,拿出了那块司南玉佩。
宁王接过来看时,却见这司南玉佩顶部琢一小勺,下端则琢了一小盘,全器光素无纹,只在底部刻了谢承蕴的名字,知道此物乃是古时三大辟邪玉之一,是专用来趋吉避凶的。
他握着这司南玉佩:“这几日皇兄在,总归要忙着公务,明日可以抽出时间,我亲自带着承蕴走一趟,请道长为这枚司南玉佩加持吧。”
太子妃满意地笑道:“好,这么一来,好歹了了这桩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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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既要带着小世子前往东岳大帝行宫,当下自然传令东岳大帝行宫,好让道长提前做好准备,至于府中也是要准备诸多物件。
如今禹宁只怕不太平,带了小世子出去,唯恐有什么觊觎之辈,少不得提前清扫筛查,并设置岗哨关卡。
太子妃命管事准备了果儿饮食,金银七宝,以及缎匹斋食等,这些都要带着用的。
宁王其实还是有些不甘不愿,不过到底应着了。
小世子出行,自然该有女眷陪同,不过太子妃却是不好同去,皇室规矩大,诸般讲究,纵然是叔嫂,也该有些顾忌。
于是太子妃便好一番吩咐底下人,又命青葛同行,负责看顾小世子。
宁王听着,耸眉,不太明白的样子:“她?陪着世子一起?”
太子妃:“怎么了?”
宁王淡看了一眼青葛。
青葛眼观鼻鼻观心,装傻。
他皱眉,再次看向太子妃:“这是府中暗卫,是负责随护的。”
太子妃:“这几日青葛一直陪在我身边,我看着承蕴倒是喜欢她,承蕴才半岁,突然出门,怕他有所不适,有个熟悉的陪在身边,总归好一些。”
宁王抿了抿唇,到底点头:“好。”
于是第二日,青葛早早沐浴更衣,打理整齐,之后陪同宁王前往东岳大帝行宫
如今已入六月,天气炎热,青葛陪同小世子一起乘坐辇车,待上了山后,便弃车而行。
宁王在前,青葛以及奶娘陪同小世子随后,前后更有侍卫簇拥护卫。
此时才初入夏,市井间进山消暑纳凉者众多,也有城中铺户进山供奉祈福的,是以官道上车马往来,往来络绎。
待到了郊野,却见正是松柏苍翠草木繁荣时,一眼望过去,远处峰峦更是秀若围屏。
这东岳大帝行宫便隐匿在翠绿深处,一眼望去,红墙黄瓦,香烟袅袅,在那葱葱绿意中,更添几分静谧禅意。
道长一早便清理过行宫内外,专门出来迎接宁王并小世子,待到进入大殿,这里早已经准备妥当,设点燃巨烛,焚烧大香,并供奉香烛花果,由道长做法事为小世子祈福驱邪,又为司南玉佩开光。
青葛自然是一直陪同着小世子,想来她这一生能为这个孩子做的并不多,不管是否有用,如今能陪着他驱邪祈福,也算是尽她一份心。
待到法事之后,道观中便赠送了金龙玉简、符袋灵符和卷轴等,说这些都要留给小世子的,可保他逢凶化吉。
宁王自然觉得无趣,收了后,便径自过去后院静坐。
祈福后,青葛陪同奶娘嬷嬷一起带着世子稍微歇息,并用了吃食,小世子闹腾,宁王便传令把他带过去后院,欣赏山景。
因从前殿过来后山,这路并不好走,青葛便自己抱着小世子。
宁王见到,便走过来,伸出手,显然那意思是要自青葛怀中接过小世子。
然而此时的小世子却是舒服惬意的,赖在青葛怀中根本不动弹,见宁王非要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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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小脚丫,竟然要踢宁王。
宁王眼睫掩下,没什么表情地命道:“过来。”
他的声音很轻,不过却有着淡淡的威慑力,足以镇住这样一个小娃儿。
然而小世子显然并不怕,他抗议地推开宁王的大手,之后将脑袋埋在青葛怀中就是不离开。
青葛知道如今宁王心里窝着火,只不过面对小世子尽量压着罢了,况且他公务繁多,这次来行宫中祈福也是忙中偷闲,何必让他不痛快。
况且,他眼底已经分明泛起些许不耐。
青葛便将小世子递给宁王,小世子不甘不愿,但也无可奈何。
宁王伸手来接,可就在这时,青葛感觉,宁王的指尖恰好擦过自己的前面。
夏日衣衫单薄,于是骤然间,仿佛有什么酥麻电流自那里蹿过。
她怔了下。
宁王显然也意识到了,他的动作也顿住。
他轻咳了声,之后状若无事地抱走小世子,转身,看向远处山景。
小世子开始是不太情愿的,不过很快便也没什么骨气地靠在宁王怀中,悠闲地看着远处的风景,小人儿很少出门,没见过世面,现在眼睛瞪得老大,看看这里,看看那里,眼睛都不够用了。
宁王垂眸看着小世子那没出息的样,不免笑出声。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小世子的脸颊,无奈道:“小没出息,小没良心,就是你。”
小娃儿自然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径自乐呵呵地挥舞着小手。
宁王却不知想起什么,突然恨声道:“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果然是她生出来的,你也跟着有样学样。”
青葛听这话,忍不住看了宁王一眼。
谁知宁王却马上察觉了,疑惑地挑眉。
青葛忙恭敬道:“殿下素来乖巧,将来必是前途无量。”
宁王却不爱听这话,“呸”了声:“闭嘴,别在孤面前说这种阿谀奉承的话。”
青葛:“是。”
可宁王到底脸色难看起来。
青葛闭嘴不言,低头装傻,这时小世子突然拽扯宁王衣袍,咿呀呀指着远处,原来远处竟有飞鸟翱翔于山涧。
宁王这才神情缓和,抱着小世子道:“鸟,那是鸟。”
他低声教他说话:“飞鸟。”
小世子咿咿呀呀一番。
宁王耐心地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来,跟着我说。”
小世子又一番咿咿呀呀,稚嫩的小腔调有模有样地抑扬顿挫着。
宁王端详着他,满意地道:“倒是有些背诗的样子了,像孤小时候。”
旁边奶娘嬷嬷并侍女全都低头不敢作声。
大家平日陪着小世子时间长,知道小世子这就是胡乱咿咿呀呀而已……
宁王搂着小世子,着实教了几首诗,看小世子欢喜的样子,倒是不忍心:“自从你生下来,不曾安享父母疼爱,倒是经了这么多事,你若喜欢,孤干脆陪你在这里多待一日,可好?”
小世子自然没回应,只是欢喜地继续咿咿呀呀。
宁王:“你既愿意,那我们明日再回。”
说着,宁王便命底下人打扫此处,铺展凉簟,他觉得这里气息新鲜怡人,风景也好,可以让孩子在这里玩耍纳凉。
他一声令下,底下人自然照办,于是很快便铺设了上紫茭凉簟,那紫茭凉簟光软香净,凉爽细滑,青蓝绸缎镶边,无半分毛刺,自然最适合小娃儿来用。
此时林木葱郁幽深,阳光自层层叠叠的绿叶间洒落,小世子着一身上等细纱做成的肚兜,趴在紫茭凉簟上玩耍。
他如今会爬了,爬得嗖嗖嗖,一不小心便爬出紫茭凉簟,要去拽那边的花花草草。
宁王从旁亲自看着,时不时把他逮回来,就像逮小狗一样,一次次的。
后来干脆拔了狗尾巴草来逗他玩:“过来,抓住,来,抓住!”
青葛看着他那逗狗的样子,一时也是无话可说。
小世子自然不甘心,便抗议,还用小腿儿踢他,宁王得了趣,故意逗弄他,小世子怎么踢都踢不着,最后恼了,直接用小拳头去扑打,倒是逗得宁王笑出声,笑声低哑,散在这山涧间。
小世子也觉有趣,兴奋异常,小拳头挥舞着,口中发出“呀呀呀”的声音。
宁王便抱着孩子在凉簟上打滚,还把他高高举起,父子两个玩得不亦乐乎。
青葛从旁沉默看着,此时夏日凉风习习,山间空旷幽静,绿意盎然,父子二人这般嬉戏,倒是前所未有的开怀。
这时又有底下管事在这柳荫下摆开檀木小案,奉上各样果食。
观中道长恭敬地道:“这原是我们观中自己后院栽种的,知道今日贵人临门,才刚摘了,最是新鲜头茬。”
宁王看过去,那些果食诸如油饼、酸馅、乳糕和丰糕之类,这些都是司空见惯的,反倒是新鲜瓜果,有胭脂桃,乌梅,甘棠梨和林檎等,都是熟透了的新鲜货,旁边衬着尚且沾了露水的果叶,看着倒是让人有些胃口。
宁王便略颔首,显然这是满意的意思。
那道长见此,又趁机奉上各样小物,都是装在金银小盒中的,小娃儿玩的磨喝乐,用木头雕刻,又衬了彩彩底座,再用碧纱笼住,倒是好看得紧。
小世子看到后,顿时好奇地打量,还用手摸了摸。
宁王往日自然不屑这些,府中备着的,内廷赏的,皇室长辈送的,哪个不是饰了金玉珠翠,比这个好看精致数倍。
不过如今看孩子有些兴致,想着图一个乡土野味,便收下了,又命底下人赏了道长。
宁王看着那些果子,最后挑了一个胭脂桃,这桃子饱满圆润,上面覆着一层细细绒毛,看着是熟透了,甜香四溢。
他拿了银刀,切开胭脂桃,取了一块软糯的果肉。
小世子一双晶亮的眼睛好奇看着,他显然是馋了,见到桃子,便如同雏鸟一般张开小嘴儿,眼巴巴地等着人来喂。
宁王懒洋洋地地看着这小娃儿贪吃的样子:“你有牙吗?”
旁边奶娘待要说话,谁知道宁王已经握住小世子嘴巴,低头检查,便看到粉红的小牙床上,果然有四颗小白牙,白白的,尖尖的。
他便轻笑出声:“你竟然也是有四颗牙的大孩子了,来,尝尝这山间鲜果。”
第092章 第 92 章
第92章给你做几身好衣服
宁王说着, 将那块桃肉递给小世子,小世子迫不及待,啪叽含在口中。
不过他到底嘴巴小, 根本吃不了, 只能拿着含在口中,不过用牙床咂摸咂摸滋味罢了, 就这, 都吃得不亦乐乎。
宁王看他吃得有滋有味的样子,自己也拿了来吃, 边吃边帮小世子换一块新的。
被小娃儿用嘴巴吸咂过的桃肉黏糊糊的, 沾得宁王手指头水淋淋, 满是桃汁粘液以及小娃儿的口水。
他素来讲究的人, 如今倒是并不在意的样子, 只拿巾帕略擦拭过罢了。
青葛想着, 再是喜洁的人, 面对自己的骨肉, 也讲究不起来了。
昔日高洁傲慢的宁王做了别人父亲,到底和以前不同。
吃过桃子后, 小世子打了一个哈欠, 按说该睡了,不过却并不想睡, 他野心勃勃地看四周围,还想玩的样子。
宁王哄着道:“等你大一些, 父王便带你出来骑马,游山玩水, 骑马射箭好不好?”
小世子不太懂,但眨巴眨巴眼睛, 仿佛一脸向往的样子。
宁王朗笑出声,神情越发温润,低低哄着道:“不过你现在还小,躺在那里睡吧,好不好?”
小世子显然不肯,宁王收敛笑意:“躺好。”
小世子却呲溜呲溜爬到他膝盖旁,拉扯着他的锦带玩。
宁王头疼,略沉下脸,命道:“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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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偏偏不放,还伸展着小胖手,好奇地拽扯宁王发间的龙头玉簪。
宁王:“……”
他被拽扯得狼狈,深吸口气,很是没办法地道:“孤怎么摊上你这样的孩子!”
小世子才不怕他,吭哧吭哧继续拽扯,锲而不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
青葛从旁看着,宁王咬牙切齿,但他能怎么着,只能忍耐。
于是贵重的龙头玉簪被小世子摘下来,他小手使劲攥着簪子,胡乱往地上戳,又去敲旁边的瓷盘,发出铿锵之声。
他觉得好玩,自己把自己逗乐了,咧着小嘴儿笑眯眯。
宁王看他笑得开怀,趁他不留意,从他手中摸过来龙头玉簪:“小坏蛋,别糟蹋好东西了,你听着,父王给你奏乐。”
小世子还想夺回来,宁王自然不许,他让小世子好生坐在凉簟上,将一旁几个玉盘瓷盏都依次摆好位置,之后轻轻敲打,发出清脆之声。
小世子觉得好玩,便不闹了,专注地听着。
宁王修长指尖轻执龙头玉簪,以簪尖敲击玉盘瓷盏,声音清脆如同山泉叮咚,更兼有长有短,有高有低,倒是悠扬动听,别有一番趣味。
小世子安安静静地听着,听得眼睛晶亮。
宁王得了这哄娃的法子,便越发敲打着,只不过声音逐渐柔和轻缓,于是小世子眼皮慢慢耷拉下来,最后脑袋一歪,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旁边奶娘小心翼翼上前,取了薄凉的丝毯为小世子覆在身上,之后无声地退下。
青葛盘腿安静地坐在一旁,她看到宁王以拇指托着下巴,耷拉下眼皮,凝视着睡熟的小世子,素来幽深难测的眸子竟泛起温柔的惆怅来。
山涧中传来溪水潺潺之声,阳光自茂密枝叶的缝隙洒落,夏日的风吹来,带来蒿草的清新气息。
远处似乎有什么声音,那是进山纳凉避暑的市井百姓,他们将瓜李投放在溪水中浮沉,自己却穿了松散袍裙追逐嬉戏。
市井间的热闹就在山腰下,倒是衬得如今这一方天地太过静谧。
这时,宁王突然开口:“世子倒是喜欢你?”
他声音压得很低,略有些沙哑,青葛反应了下,才意识到他在对自己说话。
于是她也低声道:“想必是因为属下常年习武,有些力气,所以抱着殿下时,比奶娘更显稳妥,小娃儿虽小,但知道怎么才能舒服,便喜欢属下抱着。”
因为刻意的低声,她的声调不似往日般清冷,竟有几分柔软的意味。
宁王听着,心弦便轻荡了下,甚至让他有了些许错觉。
不过也只是一霎的念头罢了。
之后细想,不免自嘲地扯唇,他竟对她思之若狂到了这种地步吗,听到一个女子柔软的声音便觉是她?
未免太过卑微可笑,疯了吗!
他咬牙,没好气地看了看四周围,突然想明白为什么了。
草木葱茏,山野辽阔,夏风习习而来,又有一个娇憨稚嫩的小娃儿睡得香美。
当特意压低了声音说话时,孤男寡女,自然凭空滋生一些原本不该有的微妙情绪。
所以就不该用一个女暗卫陪着!
不过承蕴喜欢女暗卫——
想到这里,他压下心中的恼火,略抿了抿唇,板着脸,用格外严肃的声音道:“若干脆让你离开千影阁,留在世子身边贴身守护,你觉得如何?”
青葛道:“属下自是听从殿下调派。”
宁王缓慢地转首,视线终于落在青葛脸上。
她乌发束起后垂落在颈子间,倒是遮掩许多,只露出一张毫无出奇的面孔,面上隐约有几粒雀斑,唇有些过于厚实。
当然最关键的是那双眼睛,眼睛总是略显呆板地垂着,永远毫无生气甚至仿佛没焦距的样子,规矩到仿佛一块石头。
他突然好奇她原本的容貌。
不过也只是想想,适才心里的异样让他不适,让他觉得自己心底阴暗,饥渴到为了麾下一个女暗卫的声音而心荡神摇浮想联翩!
他强硬地抹去那丝异样,心想自己对她的真实容貌毫无兴致。
于是他面无表情地道:“孤在问你的想法,想不想留在世子身边?”
青葛:“属下自然希望能保护世子殿下,为殿下效犬马之劳,不过属下觉得,若是属下继续留在千影阁,才能更好为殿下效力。”
宁王:“哦?”
青葛:“世子殿下毕竟年幼,如今只是一时要加以提防,待到一切安稳,王府后宅并不需要属下时刻随护,但是属下在千影阁,却可以更好为殿下效力。”
宁王眉梢略挑了挑,显然对于她的回答是满意的,他便问道:“你的缥妫语学得如何了?”
青葛:“日常言谈应该没什么问题,我们互市会涉及的一些常用言语,也都已经学过了。”
届时双方若提到互市,必是要一项一项地谈,比如大晟的茶叶,丝绸,米谷以及瓷器,至于缥妫则有各样调料,毛皮,麝香以及其它稀罕物,这些物件的缥妫语,她都已经滚瓜烂熟。
宁王道:“给本王说几句。”
青葛:“啊?”
宁王面无表情:“考考你。”
青葛:“……”
她便用缥妫语道:“殿下,缥妫使者不日即将抵达,我等应该提前做好准备。”
宁王:“还有吗?”
青葛没想到,他竟然也会说缥妫话,而且说得还挺地道。
她一时无言,以为自己兢兢业业有所长进,结果抬头一看,别人正在前方悠闲自在。
她不就是班门弄斧吗?
宁王:“怎么,哑巴了?”
青葛只好用缥妫话回道:“殿下有什么话,吩咐属下就是,属下听着。”
宁王恹恹地道:“你不能多说几句吗?”
青葛只觉心里毛毛的:“属下不善言辞。”
宁王神情便有些不耐,起身,漠声道:“那就不说了。”
说完,他一撩袍,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径自离开。
青葛看着他的背影,一时也有些猜不透他的意思。
总觉得今天他的态度有些微妙,像是一头被关在笼子中憋闷的狮子,随时能暴跳如雷。
不过……
以他的性子,若是真怀疑了,反而会不动声色,暗中查探,如今这么明显的情绪外露,他应该并不曾提防怀疑自己。
所以……也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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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和太子妃身在禹宁期间,太子行程安排得紧锣密鼓,巡视边境军,询问百姓疾苦,视察民情,私访互市,甚至招来西渊商旅询问各项事宜等。
这时朝廷派来的官员也抵达禹宁,包括市舶司监官、纲运发运使、鸿胪寺和内侍省官员等,这些由宁王统一安置,并和宁王幕僚一起商议接下来和缥妫使臣需要商议的各项事宜。
除此之外,宁王去一趟绀梁捅下这天大的篓子,朝廷自然也只能一起共商大计,为他修修补补,平息事端。
至于太子妃则留在内宅,陪着小世子,太子妃是耐心细致的人,对小娃儿总是温言软语的,几乎一整日一整日地陪着。
小世子最开始对太子妃可能还有些生疏,过了两日便熟稔起来,和太子妃玩得欢。
青葛从旁看着,不免想着小世子有一个这样的伯母也算是他的福分。
太子和太子妃都是温柔包容的人,性子平和,小世子如果能承欢于他们膝下,接受他们的教养,将来必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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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开阔处事豁达的人。
不过她又想起那一日在山上宁王对待小世子的种种,他那样桀骜不驯的人,目无下尘,又喜洁,可对待自己儿子时竟格外耐心细致,也算是慈父了。
狂放不羁的青年终归会被懵懂无知的顽童磨平脾气,变得内敛沉稳起来。
谁知这一日,恰好她于后院轮值,她正要走近了,隐隐便听到花厅中有争吵声,似乎是宁王和太子。
她听到这个,顿时放慢脚步,隐在暗处,侧耳细听。
因不敢走近,只听得一个隐约,看起来他们对小世子的安排有分歧。
太子耐心劝道:“把承蕴带到皇都,这是父皇和母妃的意思,回去后自然会安排最好的嬷嬷和奶娘看管照料,又有长辈的疼爱,大内之中防守严密,安全无虞,怎么也比把他留在这里好。”
宁王语气却吊儿郎当的样子:“不行,那是我儿子,我生的儿子,我就要他留在禹宁,留在我身边。”
太子头疼:“九韶,不是不让你看着你儿子长大,等过去这两年,你想的话再把他接回来也一样的,或者你干脆回去皇都也行,父皇那里可以下旨,召你回去。”
宁王微侧首,用手托着额,非常费解地问道:“既然早晚会回来,那为什么这两年不行?”
太子:“这两年孩子还小,也不懂人事,正是需要悉心照顾的时候,你忙于政务,又要找你的王妃,哪有心思好好照顾他?这么小一个孩子,你交给那些奶娘嬷嬷来照顾吗,能放心吗?”
宁王听这话便沉默了。
其实他知道太子说的有道理,回去皇都,有太子和太子妃,自己和母妃再不和,她总也是真心对孩子好的。
太子道:“其实你心里也清楚,若把承蕴带回皇都,他得到的照料呵护远比留在这里好。”
说到这里,他叹了声:“九韶,没有人会抢你的孩子,这个孩子必然是你的,只是这两年确实……你这样确实让人担心,你——”
他想起之前皇弟那歇斯底里的恨意,想着他只是看上去很正常罢了,但其实心里藏着的激烈情绪,随时都可能把他吞噬。
藏在暗处的青葛听着这话,明白宁王这是有些被说动了。
太子说的确实有道理。
如果这样,孩子只能回去皇都,那她便见不到了。
她垂下眼睛,又想起宁王用玉簪敲击瓷盘逗着小世子的样子。
谁知就在这时,宁王开口了:“皇兄,我还是希望承蕴留在禹宁。”
他的声音很沉,很慢。
之后,他说道:“我知道皇兄是好心,是真心为我着想,我自然也相信若承蕴跟随你去皇都,会比留在我身边好一千万一万倍。可承蕴是我的孩子,我原本娇妻美儿,事无不顺,哪个不称羡,我自己也是踌躇满志,以为自己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结果一夜之间,这一切都成空,全都是假的,我什么都没了。”
他声音沉郁,低声喃喃道:“若有这个孩子在,我便觉得我还有他,他也还有我,我们父子相依为命,如果你们把他带走,那就只有我一个人守在这里。”
太子听着这话,彻底不言语了。
他想起那一日皇弟所说的话,他自然明白,其实皇弟盼着她还会回来。
他在,孩子在,也许有一天她会回来,他会依然存着虚幻的念想,曾经他拥有的一切都会回来。
他苦笑一声,道:“九韶,我明白了,我这就回皇都,帮你说服父皇和母妃。”
隐在暗处的青葛,听着宁王的话,心中百味杂陈。
在一瞬间的意念中,她甚至后悔了,原本不该这么待他,他该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禹宁王,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只是既然做了,便没有回头路,如今只盼着他早日忘记这一切。
******************
宁王到底送走太子和太子妃,热闹了几日的宁王府又恢复了往日的沉寂。
青葛有些担心小世子,太子妃陪了他这几日,现在突然走了,这么小的小娃儿他不懂,不知道为什么陪着自己的人突然没了,怕他不适应。
不过她很快发现小世子这孩子性子开朗,倒是并不会因为这个挂怀,他该玩还是玩,每日都乐呵呵的。
而宁王还算是一个负责任的爹,哪怕公务再繁忙,他依然会抽出时间陪着小世子,甚至后来他干脆把小世子带到天鸿阁,让奶娘陪着小世子在天鸿阁玩,他可以一边批看公文一边陪着,抽出闲暇就逗逗。
青葛倒是卸了看护之职,不过前往天鸿阁禀报公务时便可以看到小世子。
小世子倒是和她颇为熟稔的,每次见到她都冲她拍手要抱抱,青葛偶尔会抱一下。
这一日青葛来了天鸿阁,却是得到消息,禹宁官署已经接到信报,缥妫使者三日后便会抵达禹宁边境,户部侍郎并鸿胪寺少卿也已经到了禹宁,准备迎接来自缥妫的使者。
宁王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带了暗卫和侍卫随行,再次前往边境视察。
青葛因接下来即将负责接待事宜,也就随着宁王外出视察。
一行人骑了马,出了禹宁城,约莫一个多时辰便抵达临尧城,这临尧城毗西渊边境,说是城,其实颇为狭小,下辖不过二十几个村落,只是因其地势关键,才成为边塞重镇。
十年前,宁王巡查过后,便开始下令边关守军修建土堡,多年过去,这里已经是土堡连城,犹如北部长城一般,构建起西渊通往大禹的险要关卡。
翻身下马后,青葛和众人一起陪同宁王登上土堡,极目望去,几朵孤云悠然飘浮于天际,苍穹之下可见大地尽头,竟是苍茫辽阔。
并不见多少人烟,只隐隐看到有商旅队伍正跋涉在尽头,犹如几个黑色的小点。
宁王看着远处,神情严肃,不知道在想什么。
青葛等人也就安静地伺候在一旁。
过了片刻,宁王突然道:“青葛,你曾远赴缥妫,那里的人和我们有何不同?”
青葛有些意外。
宁王早就仔细研读过缥妫的风土人情,如今怎么突然问起自己这个?
……所以他这个问题其实是一个更深的问题,是他如今正在冥思的问题。
于是她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缥妫人和大晟人并无不同,那里的百姓也都是寻常百姓,只盼着能得太平日子,我和他们说起我们大晟的种种,他们很是羡慕向往。”
宁王眉宇微拧,问道:“这次缥妫派来的使臣中也包括乌缇公主,你和她还算熟?”
青葛:“是,属下在缥妫王都时,曾经承蒙公主招待,还算投缘。”
宁王:“好,等这位公主来了禹宁,你要带她四处转转,你们都是女儿家也好说话。到时候你带她看看我大晟天下的盛世繁华,如此才能扬我大晟国威,让他们这些边缘小国知敬畏,懂分寸,也长些见识。”
青葛:“好,属下明白。”
宁王对此自然满意,他继续往前走,去看那边的互市。
这边的土堡是一道矮垛子墙,并不高,但是足以阻碍车马通行,如此便能为敌方进军制造障碍。
在矮垛子墙前还修建了几处榷场,大晟会在特定时期开放,那些西渊人可以进入榷场做买卖,而一旦边境有异动,这榷场便立即关闭,可以说这种榷场的形势可攻可守,灵活机动。
宁王打量着这榷场,微皱着眉头。
青葛大致猜到他在思索什么要紧大事,必然是不好说给底下人听的,也就不再言语。
这时候,宁王却突然回首。
猝不及防间,青葛便对上了宁王的视线。
她怔了一下。
好在,宁王并没在意,他的视线淡淡地下移,扫过青葛。
青葛笔挺直立,一本正经。
宁王看着眼前的小暗卫,她一身墨色劲装,葛布的,平淡粗糙,朴实无华。
于是他终于开口道:“
銥誮
把这身葛衣换掉吧。”
青葛呆呆地困惑着:“啊?”
宁王:“让府中管事给你定制新衣,要几身讲究的衣裙,就按照皇都如今最时兴的花样来。”
青葛意外地看着他。
宁王挑眉,凉凉地道:“不然呢?你穿这一身,别人看到还以为我们宁王府穷得没钱做衣裙了。”
青葛缓慢地道:“是,殿下。”
宁王:“你难道不知道打扮打扮,我也没苛待你们非要这么穿吧。”
青葛木然道:“没。”
宁王听着她那死人一般的声调,突然想起她之前的作为。
她可不像外表看起来这么朴实本分,她在外玩弄野男人,在内勾搭叶闵。
她怎么做到的,真是人不可貌相…
宁王微耸了耸眉尖,不再说什么,径自往前走。
他这次来,要查看互市布局,检查土堡防御,视察过后,又找了几个巡逻卫兵问起日常起居,譬如粮草供给等,还问起日常训练的强度等等。
他自己也曾经亲身在行伍之中体验,显然对这些很是熟悉,问了一番后,又抽查了这里的记录,吩咐青葛和另一个暗卫记录每日的进出关卡数据。
青葛和另一位暗卫记录誊抄着时,他自己去另一处查看。
差不多记好了,宁王却不回来,土堡将士和官员便有些忐忑,问起来。
青葛见此,便出去寻宁王,谁知四处看,却不见宁王踪迹。
问了旁边侍卫,这才知道宁王沿着土堡旁的小路往前走了,她观察了脚步痕迹,很快寻到,却只看到宁王侧影。
她正要上前,就见宁王正半蹲在一株浆果树前,抬手摘了一颗,放入口中。
浆果都已经熟透了,发黑发紫了,想来是极甜的。
这让青葛多少意外,他往日是不屑吃这些的,他不爱吃甜,也不会随便吃野外的什么。
这时,突然听到他开口道:“你觉得露甲草的果子好吃吗?你是真喜欢,还是帮他们骗我的?”
沙哑的声音突如其来传入耳中,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耳边有什么嗡嗡嗡的声音,天地突然蒙上一层阴影,她完全没办法做出任何反应了。
过了片刻,她才僵硬而缓慢地意识到,宁王不是在问她,而是自言自语。
他太过沉浸于自己心事,根本不曾留意到自己。
她待要细听,但他却不说了,就那么蹲坐在那片灌木丛前,一直低头看着那浆果出神。
青葛静默了片刻,便悄无声息地撤离。
她并不太想看到这一幕,想必宁王也不想让自己的属下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她便施展轻功,以几乎无声的步伐离开。
就在即将走远时,她到底回首看了一眼。
宁王单膝弯曲,半蹲下来,做工精致的袍沿散落在草丛间,脸闷闷地埋在手心中,发间玉带也随之自肩头垂落,搭在一旁灌木丛中。
这样的他,像是一个被抛弃了找不到家的孩子。
她这么远远望着,隔着摇曳的萱草,视线有些模糊。
良久,她收回目光,沉默地回去,和几位暗卫侍卫一起恭敬地立着,等他回来。
只当刚才什么都没看到。
第093章 第 93 章
第93章芝麻小官一手遮天
赶在缥妫使者抵达前, 青葛的三件衣袍终于做好了。
因青葛为女子,但又行武职,是以这三件衣袍都是采用男子衣袍样式, 为对襟窄袖袍衫, 腰部搭配革带,下面则是大口宽裤, 衣袍上是金丝银线绣成的飞天流云, 并有暗紫流云沿边,精致考究。
晚照见到时, 也不免赞叹连连:“殿下对你越来越器重了。”
青葛望着铜镜中自己高高挽起的发髻, 以及修长流利的颈部线条, 隐隐有些担心。
她往日着暗卫衣袍, 头发胡乱挽起, 这些都起到遮掩作用, 不至于让自己曲线毕露, 但现在穿上这样考究的长袍, 又要特意将头发梳理齐整,倒是显得利索飒爽了许多。
她担心头颅以及颈部的线条会让宁王感到熟悉。
不过显然晚照的心思不在这里, 她在盯着青葛的前胸处。
往日暗卫都会缚胸, 尽量隐匿女子气息,免得太过暴露自己, 但现在青葛要以女子之身招待缥妫公主,又要考究富贵一些, 自然不好太过掩饰,再加上夏日衣衫到底单薄, 那里便一目了然。
平心而论,作为女子, 她必须承认青葛的身子生得好,形状仿若桃子一般,饱满浑圆,盈盈动人,几乎呼之欲出。
但……
仔细看,似乎左边形状略有些不同?
青葛察觉到晚照的目光,她自己也仔细看了一番,虽说细微差异,但仿佛确实能看出来。
其实她已经尽量掩饰了。
晚照提议道:“穿一件夹层亵衣?”
夹层衬棉的亵衣可以缠裹前胸处,以此隐藏峰峦之形,不过一般是春秋冬三季才会穿戴这些,如今正值盛夏,这三件衣袍都是薄软布料,是以青葛里面搭配薄纱袜肚,这薄纱袜肚因为薄软,只能稍微束缚,不能太过隐匿峰峦形状,更不会起到束缚作用。
青葛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沉默了一会,道:“不,就这样吧。”
若不细看,其实看不出来的。
若细看……
随便他们看。
况且,宁王若对着自己细观,这也是一个让他不至于起疑的特征。
要知道她和宁王分别时才刚生产三个月,他对自己最后的印象自然是那时候的体型,如今和之前大不一样了,无论是峰峦的丰润程度,还是左右略显不一致的高度,还是腰肢的柔韧程度,都不同了。
他看了后便不会觉得太熟悉了。
**************
为了迎接缥妫来使,朝廷着令组成的钦使团早就聚在宁王府,诸般商讨研判,青葛也参与其中。
这日傍晚,青葛和鸿胪寺以及其它官员一起详细商谈过接待事宜后,前往天鸿阁向宁王回禀。
青葛走进去后,恰好看到小世子也在,地上铺了织锦的地衣,小世子穿了粉嫩嫩的小肚兜,颈子间围着软绸巾帕,手中攥着一件黄蜡做成的凫雁,正玩得不亦乐乎。
因长牙的缘故,他口水特别多,如今这么玩着,小口水滴滴答答顺着下巴往下淌,浸润了巾帕。
青葛进来时,他听到动静,趴在那里看过来,一看到青葛,他好像愣了下,之后便冲青葛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这一笑,口水越发顺着小嘴巴流下来,晶莹透亮。
此时宁王正低首伏案,并不曾抬头看,于是青葛便顺势冲小世子挑眉,给他一个眼色。
小世子便欢喜地冲着青葛拍手,啪啪啪的,口中还发出撒欢的声响。
宁王听到动静,抬眼看过来,却恰好看到青葛的侧影。
他的视线微顿过后,便不着痕迹地自她颈部往下滑,巡过她的肩部,胸部,以及腰部。
玉带轻束,勾勒出纤细腰肢,宽大衣袍的下摆线条流畅,既飒爽干练又显出几分庄重贵气来。
常年习武的女子,又是轻功超绝的,自是练得身姿挺拔纤细。
平时并不觉得,如今着了这华美考究的衣裙,便凸显出和寻常女子不同的身段。
青葛感觉到宁王的视线,这让她的脚步微顿了下,不过她还是状若无事地走到宁王面前,向宁王见礼。
宁王略颔首,指尖似有若无地滑过手中公函,眸底晦暗,让人琢磨不透。
青葛也不管他怎么想的,径自禀报了明日迎接缥妫使者的安排。
她这么说的时候,一旁小世子盘腿坐在那里,睁着晶亮的眼睛,茫然地张着小嘴,看一眼宁王,又看那一眼青葛,小脑袋转来转去。
青葛禀报过后,宁王突然抬手,托着下巴,神情散漫地看着青葛:“有个事情和你说下。”
青葛:“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宁王从一旁公函中抽出一件,直接递给青葛。
青葛疑惑,恭敬上前,双手接过来,粗略扫过,却是意外不已。
这竟是来自皇都的诏书,诏书上赫然写着她的名字。
宁王:“打开看看。”
青葛便拆开上面的腊封,却见里面是带有瓜瓞印纹的白麻诏书,她快速扫过,这竟是为她封赏的诏书,提她为从六品禹州防御副使,入禹州边境军统制。
她惊讶地看向宁王。
宁王微后仰,掀起眼睨过来:“可还记得,当日你自皇都出发前往缥妫,本王曾经说过,等你归来,本王对你另有安排。”
青葛想起往日,道:“属下记得。”
宁王略颔首:“本王从来
依誮
言出必行,你出使缥妫时,本王已经把你名字递到了户部,以待封赏,只不过后来便暂时搁置了,如今你自缥妫归来,功绩昭著,理应嘉赏,是以本王已陈情帝前,为你请旨,擢升禹州防御副使一职。”
他淡声解释道:“虽说只是虚职,你依然效命于千影阁,但这也算是为你将来谋一条出路,来日你离开千影阁,会再行安排。”
青葛听此言,也是万万没想到宁王会对自己做出这种安排,要知道朝廷每年一次考核升贬,若是错过这一次,便要等下一年,便是宁王的请旨也不能轻易破例。
所以他今日所言,应该是实情,说明他早在一年前已经开始为自己安排,并拿到了擢升名额,只是因自己不在而搁置,如今才重新把这擢升落实了。
所以……当时他说自己回来后,他对自己另有安排,不是敷衍自己的虚话。
这让青葛有些感动。
没办法,做人下属的,特别是暗卫这种随时丧命的差事,能被主人看重惦记,就有些受宠若惊。
青葛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但还是觉得……他比自己想得要体恤一些。
从六品的武职不算什么大官,在皇都在宁王眼中芝麻大而已,但按照品阶算,放在地方折算为七品文官,也可以是一方父母官了。
对于暗卫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出路,她应该感激涕零。
于是她很是恭敬地道:“谢殿下,属下不胜惶恐。”
宁王神情矜贵,散漫,并不甚在意的样子:“没什么,这都是你该得的,况且这次你也参与接待缥妫使者,身上带了武职品阶,总归名正言顺一些。”
青葛:“是。”
宁王又道:“你接待缥妫公主,可以陪她看看我们禹宁的风土人情,记得去库房支领一些银子。”
青葛:“好。”
宁王这才吩咐道:“下去吧。”
青葛便拜别宁王,离开时,小世子依然眼巴巴地看着她,那小眼神一直跟随着她转。
她脚步顿了顿,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便出去了。
宁王目送着青葛离去的身影,一直到她走出书房。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游移至窗牖处,看着窗外她的身影。
他以手支着下巴,不动声色地品味着。
她乌黑柔亮的发丝高高挽起,鬓边用了一根玉钏,玉钏上是剔透鲜亮的玛瑙,倒是衬得那如雾云鬓越发灵动俏丽。
这让宁王想起晨间时,他的王妃慵懒睡在榻上时,自锦被中散落的乌发。
她那头秀发竟很有些她的味道。
他眼睫掩下,在心里把她的身影和那个女人重合。
似乎不太一样,身形不同。
还有哪里不一样?
他眼前竟浮现出青葛起伏的峰峦线条。
盛夏时的衣着过于薄软,那里浅浅地缚着,虽遮得密不透风,但却越发引人遐想。
他蹙眉,仔细回忆着适才看到的细节,似乎两边略有些差异?很细微,但确实不太一样?
可他的王妃并不是这样的……
宁王这么想着时,蓦然意识到什么,犹如被冷水兜头泼下,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
他僵硬地沉默了片刻,深吸口气,之后抬起手来,缓慢而挫败地揉了揉自己的脸。
他是疯了吗,到底在想什么!
她怎么可能是!
***********
青葛带领宁王府侍卫出禹宁迎接缥妫使者,在禹宁城外约莫百里处,见到了缥妫使团,为首的果然是乌缇公主。
乌缇公主见到青葛也是颇为欢喜,跑过来热情地抱住她:“青葛娘子,竟是你!”
青葛笑着说起如今自己身份,说自己已经是从六品,负责迎接缥妫使者,乌缇公主自是惊喜连连,喜欢得直蹦。
乌缇公主拉着青葛的手,向青葛大致介绍了他们的使团,原来缥妫王对于和大晟的结盟以及互市颇为重视,是以这次组成了一个约莫百十人的使者团,还赶来了缥妫特有的骏马,带来了黑貂以及各样珍稀宝玉。
至于使者团中,除了乌缇公主以及缥妫相关官吏,还包括精通大晟语的部落老人,缥妫的商人以及各部落的首领,最让青葛意外的是,姚老爹竟然也在其中!
姚老爹见到青葛,也是倍感惊喜,当即向乌缇公主禀报了青葛帮他们杀狼的种种。
缥妫使团众人听了,自然敬佩不已,连声夸赞。
在场的大晟官员,原本想着青葛是千影阁暗卫出身,只是机缘巧合一起接待缥妫使团,又想着她不过是一个女子,并不看在眼里。
如今青葛竟和乌缇公主并缥妫使者如此熟稔,俨然是至交好友的样子,当下也不敢轻视,反而敬重起来。
当晚,青葛等人和缥妫使者团一起就地安营扎寨,点了篝火,大家一起喝酒吃肉,倒也痛快。
说话间,乌缇公主提起他们这一路来的种种,原来他们路上遇到两次械斗,都是西渊东部各部落的争斗,还遇到一次蒙面杀手的袭击。
青葛细细问了一番,最后不免蹙眉,以她往日经验判断,这蒙面杀手应该是来自夏侯世家。
如今夏侯氏对朝廷心存不满,他们怕是也顾忌大晟和缥妫的结盟,是以从中破坏。
不过对此她自然不敢提起,毕竟明面上夏侯氏还是宁王府的岳家,这些曲折的恩怨罅隙一时也不好和外人提及,语言不通,又涉及大晟种种局势,乌缇公主未必能够完全明白,若是说不明白,反而横生枝节。
乌缇公主却冷笑一声,道:“我自然明白,他们恨不得要我们死,他们不想我们来到西渊边境,盼着我们一辈子窝在家里不要出来!”
她一甩头:“我偏不如他们意!”
青葛看着她黑而长的发辫甩起来,迎着火光,既飒爽又好看,不免笑了。
当晚大家一起宿在营帐中,青葛和乌缇公主同住一处,乌缇公主根本不睡,她兴奋地拉着青葛说话。
她先好一番盘问,问大晟有什么俊美男子。
她满脸期待:“要好看的,像你们书中的潘安那样好看,还要武艺高超,至少像你这样的武艺,还要对我言听计从,还要……”
她一口气提了许多条件。
对此,青葛表示:“我们大晟男儿大多俊美,一个个全都才华横溢武艺高强,你可以慢慢挑,实在不行让我们殿下为你多寻觅几个好的。”
乌缇公主眼睛亮晶晶:“那你们宁王呢,他长什么样?我可是听说,他是大晟第一美人!”
第一……美人?
青葛惊讶:“你从哪里听说的?什么叫第一美人?”
乌缇公主挠了挠头:“听过往商人说的,不对吗?难道有比他更美的?”
青葛翻了个身,侧躺着面对她,正色道:“我们殿下生得确实相貌俊伟,但这样的男子可不适合给你当夫君。”
营帐外的篝火在跳跃,乌缇公主眼睛中闪着惊讶:“为什么?”
青葛看着乌缇公主略有些天真的样子,她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乌缇公主对宁王有什么想法的。
这绝对不行。
所以她便干脆抛开禁忌,开始给她讲,讲他联姻,讲他王妃跑了,讲他性子差!
总之那些世人皆知的事,都大致给她讲讲了。
乌缇公主听得瞪大眼:“这样的男人竟然还有人要……在我们那里,只怕早被赶出去,这辈子注定打光棍!”
青葛无奈:“这也没办法,他是禹宁王,位高权重嘛
弋。”
乌缇公主却不敢苟同:“管他是谁,我看他就是欠打。”
青葛:“……”
乌缇公主摇头,恨铁不成钢:“应该扒光了吊在大梁上用蘸着辣椒水的皮鞭抽!”
青葛微吸口气,不言语了。
这种话,一定一定不要让他听到。
不然这结盟怕是要谈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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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大晟钦使团陪着缥妫使团回到禹宁,在抵达禹宁边境时,便有大晟前来接应使者的依仗,按照禹宁往日惯例,边境戒严,官道肃清,王府护卫铁骑于四更时分抵达,并有鸿胪寺官员穿戴礼服、冠冕及配饰,前来迎接。
乌缇公主等一眼看过去,便有些惊叹,指着其中一位官员问:“好大的威风,这便是你们宁王吗?”
青葛看过去,之后道:“这是鸿胪寺少卿,奉皇命前来负责款待诸位贵客。”
乌缇公主:“竟是这样。”
只是一个普通官员便有这么大的威风和讲究呢。
青葛知道乌缇公主不懂,便陪着解说,将这边大致情况都说给乌缇公主。
乌缇公主听得连连点头。
待到缥妫使团快要进城时,便见接应仪仗到了,有卫士手执莲形火炬,并有锣鼓队在前,驱逐了两头大象,那大象都以宫锦为衾,披红挂彩,象头上还有金響缠络。
这浩大声势,只看得乌缇公主心花怒放,缥妫众位使臣中来过大晟的也就罢了,那些没来过的,眼花缭乱,惊奇不已。
待到入了城,乌缇公主望着那殿宇楼阁,林立店铺,更是东看西看。
青葛见此,只能暗自提醒,她才勉强收住。
在声势浩荡的鼓乐之声中,鸿胪寺少卿并青葛等人陪同缥妫使团来到禹宁的驿馆,这些驿馆都是早就准备好的,处处周到体贴。
在一切安顿后,青葛便回去宁王府向宁王复命,详细禀报了迎接缥妫使团的种种,当然也包括乌缇公主提起的一路遭遇。
宁王听完后,却是道:“倒也预料之中。”
不只夏侯家族,还有西渊东部一些部落,显然大晟和缥妫的联盟对他们不利,是他们要极力阻止的。
不过……螳臂挡车罢了。
宁王道:“对于夏侯氏本王自然另有安排,你小心为上,但不必太在意。”
青葛:“是。”
她知道这一段自己迎接缥妫使者时,宁王也是忙于和朝廷商议对此,对付夏侯氏,不过具体详情便不是自己可以探知的了。
宁王又道:“这几日,朝廷钦使团会和缥妫使团详谈,你需要和缥妫公主交好,并在关键时候帮助调停。”
他望着她,严肃而冷漠地道:“本王不希望这其中有任何差池。”
青葛:“属下明白。”
宁王略沉吟了下,道:“还有一件事,你需要加以试探。”
青葛:“什么?”
宁王:“你知道夏侯见雪的身世吧?”
青葛心中微虚:“知道。”
宁王:“夏侯瑾穆虽然只有这一个女儿,但是夏侯夫人在西渊时却还有一个女儿,那个女儿便是昔日缥妫王胜屠雅回的女儿。”
青葛这时候也不能装傻了,只好道:“属下倒是曾经听乌缇公主提起过,也曾经在缥妫王宫看到过这位小公主的画像。”
宁王视线倏然射过来:“那个小公主,长成什么模样?”
青葛蹙眉回忆一番,才道:“才两三岁的小娃儿,看着倒是也雪白粉嫩,很是讨人喜欢。”
宁王:“和王妃可有相似之处?”
青葛心里明白,宁王此时寻找王妃的思路已经不局囿于“军户女”了,他开始从夏侯见雪的血缘亲人着手了。
于是她便道:“只是两三岁小娃,谈不上相似不相似吧?不过以属下看——”
宁王紧声问:“以你看,如何?”
青葛道:“以属下看,他们缥妫人虽是舜帝之后,也是我中原支脉,但远走西渊,常年居住于西方之地,那缥妫又是一年三季凉寒,常年狼皮貂衣护体,数百年上千年下来,他们的面貌已经和我们中原人士略有不同,所以属下觉得,从面相看,那位小公主倒是和乌缇公主相貌相似。”
宁王垂着疏长眼睫,如有所思。
青葛:“但属下看到的那幅画像年代久远,且经过一些磨难,是以破旧粗糙,并不清楚,若要知道那位小公主相貌如何,兴许还是得请教乌缇公主。”
宁王指尖轻轻敲打着案几,低声道:“不过乌缇公主当时年幼,未必记得此事。”
青葛特意道:“殿下,其实乌缇公主也曾提起,说他们一直在寻找这位小公主的下落,那位小公主叫宇兮公主。若是殿下有所怀疑,我们倒是可以主动提起帮她寻找,她必感激不尽,我们可以趁机从她口中知道一些宇兮公主的相貌以及其他特征,她便是不记得,也可以请她问起缥妫王宫中的老人,为我们提供线索。”
宁王倒是赞同,他淡淡地道:“可以,你先和乌缇公主谈,有什么结果随时向本王禀报。”
青葛:“是!”
当下青葛恭敬拜别,她笔挺地走出千影阁的时候,脑子却在迅速转着,想着这件事该如何应对。
唯一庆幸的是,昔日缥妫王廷早就败落,知道当年胜屠宇兮相关的人等早已不在,便是这位乌缇公主对胜屠宇兮也是所知不多。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在罗嬷嬷以及夏侯夫人一行人身上了。
若是宁王从他们那里知道胜屠宇兮被“卖为菜人”循着这个线索,说不得就记起自己这个“西渊菜人”,从而对自己产生怀疑。
其实宁王要想踏出那一步找到真相很简单,他是自己的主人,随时可以命令自己露出真面目。
很简单的一件事,简单到一旦怀疑马上可以验证。
况且每个暗卫都有底案,底案中存着关于这个暗卫的一切资料,包括身体特征以及原本相貌等。
叶闵负责掌管千影阁一切事务,宁王从不过问,但宁王可以随时抽检查阅藏书阁的一切密件,包括每个暗卫的底案。
当时叶闵给自己办户帖,退出千影阁,按说那个底案应该已经彻底销毁了。
可……谁知道叶闵是不是诓骗自己的。
所以她必须从中作梗,帮他彻底斩断这条线索,绝对不能让他把胜屠宇兮这四个字和菜人联系在一起。
她蹙眉想着罗嬷嬷,当年卖做菜人时,罗嬷嬷并不在场,她不记得有罗嬷嬷在。
且罗嬷嬷自始至终没怀疑过“王三”可能是“胜屠宇兮”,所以必然有什么根深蒂固的想法让她杜绝了这个念头。
但最好是不要让她说出更多关于胜屠宇兮的线索,万一引起怀疑呢……
还有夏侯夫人和夏侯止澜那里,她绝对不能让他们见到宁王。
青葛这么想着时,心里突然轻松了。
自己在暗,宁王在明,自己就在他身边,可以随时把控他一切怀疑方向。
他也许对自己有过短暂的怀疑,但如今缥妫公主到来,他的思路转变到了夏侯见雪姐妹身上,那自己暂时可以安全了。
至于如今的乌缇公主,她须霸占住她,先设法多套一些话,再见机行事就是了。
第094章 第 94 章
第94章七夕乞巧会
第二日宁王设宴款待缥妫使者, 青葛便格外殷勤,五更时分便起身,前往驿馆陪伴乌缇公主。
这时候乌缇公主正准备送给宁王的各样珍稀礼品, 同时也接到了宁王府送给缥妫使者的物件, 每个人都赏织金衣以及鞋袜一套,另有彩缎、绢、纻丝衣等, 这些都是缥妫少见的, 他们自然倍觉新鲜。
乌缇公主欢喜之余,也是喜上眉梢, 青葛便趁机和她闲谈, 如此闲谈间, 不经意间将话题扯到了宇兮公主。
一提这个, 乌缇公主也有些犯愁:“这次前来大晟, 父王也曾提过, 希望能借机寻找宇兮公主下落, 说如果宇兮公主活着, 也许流落到西渊边境呢。”
青葛正想借机和她谈这个,便提议道:“或许你可以和我们殿下提起, 这样由我们千影阁帮你寻找, 岂不是事半功倍?”
乌缇公主:“有道理。”
青葛颇为耐心地问道:“那你可有宇兮公主的画像?”
乌缇公主:“有啊,你见过那个, 这次我还带了一份临摹本呢。”
青葛一听这个,忙按下她的心思:“临摹本?那个实在不清楚了, 也不管用吧,若真想找, 还是需要这位公主如今长大后的
璍
相貌。”
她便胡乱猜想着:“这位宇兮公主不是有个妹妹吗?”
乌缇公主听了,脸色微变, 郑重地道:“妹妹?妹妹有什么用?又不是一个爹,长相能一样吗?”
青葛:!!!
等的就是这句话!
于是她循循善诱地道:“这也要看两个爹长相是否一样吧?”
乌缇公主当即道:“那当然不一样!我们雅回王和夏侯家的人,相貌能一样吗?”
青葛颇为遗憾地道:“那样的话,姐妹两个不可能长相一样了……”
乌缇公主点头,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过我听说,我才出生时候,大家都说我和宇兮公主长得像呢,说我像宇兮公主一样好看。”
青葛看着乌缇公主那和自己完全无半分相似的脸,颇为赞同地道:“那就是了,毕竟是同宗同族。”
乌缇公主便沾沾自喜起来:“我也觉得,宇兮公主是我堂姑呢!”
青葛望着乌缇公主,道:“我们大晟有宫廷画师,画技精湛,或许公主可以把宇兮公主三岁时的画像拿出来,再根据殿下你如今的相貌,由画师对宇兮公主的相貌进行推断,从而摹出如今宇兮公主应该有的样子,再托我们殿下为你寻找。”
乌缇公主恍然:“这法子倒是好,难得你竟想出这么好的法子!”
两个人这么说笑着,青葛陪着乌缇公主前去赴宴,宁王府为了招待贵客,这宴席却是设在丽泽湖畔。
青葛陪着乌缇公主上了马车,一路上便见店铺林立,人烟浩闹,待到抵达丽泽湖畔,又见这里早绑缚了山棚,并挂设帷幕,又有笙箫鼓乐以及歌舞伎者,不免赞叹连连。
这时再有仪仗官员上前接待,并引领乌缇公主进入宴席,见过宁王。
宁王今日着云龙纹雪青纱袍,犀角玉带束住劲瘦腰肢,下面深红色蔽膝流溢散开,发间则戴了玉犀簪,一眼望去,雍容奢华,内敛稳重。
乌缇公主本来还有些东张西望的样子,一看到宁王便本分许多,言语间也恭敬拘束起来。
青葛不着痕迹地再次看了宁王一眼,他这样子确实太过威严,很能镇住人。
这时众人纷纷入座,入座后先宣读皇帝圣旨,并对缥妫使者赏赐若干,之后才正式开始宴席。
因这宴席设在丽泽湖旁,于是难免有那水中鼓吹,鸣锣放炮,以及船只烟花灯等助兴,只看得缥妫使者全都瞪大眼睛,惊叹连连。
他们哪见过这!
酒席过半,乌缇公主满意极了,她对宁王颇为赞赏,便举起酒盏,道:“我早听闻殿下为大晟第一美人,如今有幸得见,果然名不虚传,殿下不但生得美,人也落落大方,来,我敬你一杯!”
青葛听这话,待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她无奈,只能假装没听到。
在场众人听到乌缇公主的话,也都是面面相觑。
大晟第一……美人?生得美,落落大方,这是在说宁王吗??
这位公主到底从哪儿听来的?
他们悄悄看向其他缥妫使者,然而众位使者仿佛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都含着笑很亲切友好的样子——显然他们觉得他们公主说得对。
宁王脸色微黑,他望着乌缇公主那诚恳而大方的样子,眼皮抬起又垂下。
对于一个大晟话都说不明白的人,他能说什么?
小地方来的,不必在意。
于是他轻咳一声,到底颇为客气地道:“公主性情率直,洒脱爽朗,能得公主谬赞,小王不胜荣幸。”
乌缇公主听着,倒也喜欢,当下越发得寸进尺,便提起自己家族丢失的那本《蒲阪录异》,希望请宁王帮忙寻找,又提起他们还丢了宇兮公主,也得请宁王找。
宁王听这话,淡看了一眼青葛。
之前青葛禀报她的缥妫之行,曾经提起这本《蒲阪录异》。
青葛感觉到宁王目光,她装傻。
确实没想起来这回事,她以为公主只提宇兮公主,谁知道连《蒲阪录异》都要宁王帮忙找。
这位公主显然也不是什么吃素的,未必听自己摆布,小心眼挺多的。
宁王便道:“公主何以认定,这本《蒲阪录异》便丢失在大晟?”
乌缇公主听闻,非常干脆地道:“这本书,如果我没想错,应该是被大晟四大世家中的夏侯氏偷走了!”
她这话一出,全场震惊。
众人沉默地呆了片刻,之后连面面相觑都不想了,就目光虚浮地看着前方。
青葛也和大家一起装傻。
宁王在片刻的停顿后,却是笑了。
他用很有意思的目光笑看着乌缇公主,道:“公主殿下,想必你也明白,夏侯氏乃本王的岳家,如今夏侯氏的当家人,正是本王的岳丈,本王对他一向敬重有加。”
乌缇公主听着,挑眉,她一脸不信的样子:“是吗?”
一旁缥妫使笑着开口:“殿下,我们公主向来言语不忌,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海涵,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宁王笑看那缥妫使者一眼,知道对方是现任缥妫王的心腹。
他当然明白,看似心无城府的公主,怕不是事先算好的一环。
不过——
他朗声一笑,道:“公主尚且年少,性情坦率,本王自能理解,只不过夏侯氏确实是本王岳家,若说《蒲阪录异》被夏侯氏偷走,想必这其中有什么误解吧,至于宇兮公主,公主既提起来了,那我等自然竭尽全力,为公主寻找。”
乌缇公主听此,待要再说,谁知宁王却一举杯,从容一笑,道:“诸位,你们远道而来,本王先敬诸位一杯。”
一旁缥妫使者赶紧给乌缇公主使眼色,于是只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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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缇公主显然不太甘心,青葛明白宁王的用意,知道他是要出手相助的,如此一来既可以设法得到宇兮公主的下落,印证他的猜测,也可以趁机有个更名正言顺的理由来对付夏侯氏,不过他要抻一抻缥妫公主,以此在接下来的谈判中可以处以更有利的位置。
对此青葛只想说,老奸巨猾。
她也想帮衬乌缇公主,但心里也明白不能操之过急,乌缇公主未必完全相信她,而她对缥妫的帮助只能不着痕迹,徐徐图之。
况且帮助缥妫的前提是自己获得宁王更多倚重和信任。
于是接下来,钦使团开始和缥妫使团详谈,青葛也从旁作陪,大部分时候她并不参与这些——事实上也轮不到她说话。
不过偶尔在谈判陷入僵局时,她会从中调停,缓解氛围。
在谈判闲暇之余,她也按照宁王所说,带着乌缇公主四处闲逛,看禹宁的繁华街市,品尝这里的小食,并购置头面衣裙等。
乌缇公主开始是惊叹,惊叹于大晟之繁华,之后是疑惑地问:“禹宁如此繁盛,应是大晟最为繁盛之地了吧?”
青葛听着,也惊讶:“怎么会,我们禹宁乃边远偏僻之地,大晟泱泱大国,繁华之地数不胜数,怎么也轮不到我们禹宁。”
说着,她还和她提起皇上曾经想把小世子接走,因为嫌弃“我们皇孙不该长在穷乡僻壤”。
乌缇公主听着,从震惊到困惑,从困惑到沉默。
对此青葛并没说什么,许多事总归要慢慢来。
边远乡下来的孩子,总归要睁开眼看看这天下,不然窝在缥妫,张嘴便是“我要和你们大晟皇帝谈谈”,到底让人笑话。
接下来,乌缇公主开始追着青葛询问,又要青葛带着去别处走走,青葛请示过宁王后,便带着乌缇公主去了附近几处州府,让她见识了大晟的丝绸,大晟的铸铁,大晟的学堂,也有大晟各处城中的义堂佛堂等,当然还有街市。
在这么看了一圈后,乌缇公主明显话少了,脸上带了几分沉思。
这一日,青葛请乌缇公主喝酒,两个人酒过三盏,乌缇公主眼圈都红了:“青葛,这一趟我来大晟,你带着
忆樺
我吃喝玩乐,也陪着我看尽大晟各处风景,我倒是长了大见识。”
乌缇公主这话倒是说得诚恳,其实不光是她长了大见识,她带来的商人和僧侣,也都在当地官员的陪同下四处走动,可以说开了眼,见了大世面。
青葛:“公主这么说,那青葛也就安心了,至少公主这一次不虚此行。”
乌缇公主此时喝得脸颊通红,握着青葛的手道:“青葛,你是我一辈子的朋友,我——”
她两眼放光,望着青葛,含情脉脉的样子:“我最喜欢青葛你了!”
青葛:“……”
她不着痕迹地推开乌缇公主,之后才正色道:“公主殿下,昔日我历经艰辛,九死一生才走到缥妫,姚老爹曾在危急关头救我性命,我曾和部落的众位兄弟同生共死,之后我拜见了缥妫王,知道了缥妫往日经受的磨难,也知道了王上和公主殿下的鸿鹄之志。”
说着,她拿出自己的三根狼牙雕道:“这三根狼牙雕,是在姚老爹部落雕刻的,我一直随身佩戴,我这一生也许可以得到许多金贵的金银玉器,但所有的那一切,都比不过这三根狼牙雕。”
她这话说的是真心话,以至于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发颤,眼圈也红了。
乌缇公主怔怔地望着青葛,眸底情绪有些复杂,愧疚以及感动。
过了一会,她才喃喃地道:“青葛,我信你,我愿把你当成我的姐妹,一辈子对你好。”
青葛其实看明白了乌缇公主的心思,她在利用自己,显然这次缥妫使团前来大晟,也有自己的目的,他们特意用心无城府的乌缇公主打头阵,未必不是一种示弱。
乌缇公主也有自己谋算,可她到底是个心思纯良的年轻娘子,不忍心,也愧疚。
不过没关系,青葛就是要让她利用,大家不必多说什么,一起把这场戏唱好就是了。
于是她睁着湿润的眼睛,诚恳地道:“公主——”
乌缇公主道:“青葛,你不要叫我公主,你叫我名字,叫我乌缇。”
青葛也就道:“乌缇,我知道你的心思,我心里也想帮你,姚老爹是我的生死之交,那里的人都对我有恩,我看到他们没有盐巴吃,看到他们缺少锅釜针线。”
说到这里,青葛也不免叹息,其实姚老爹部落还是好的,听姚老爹提起其它部落种种,实在是让人心痛。
虽然他们一年三季寒冷,但终究也有夏日,夏日炎热时,依然用毛毡皮裘为有衣,以至于酷热难耐。
因他们缺少锅釜,经常一个部落就那么三两只锅,大家一起用,一旦这锅破了,万不得已只能用毛皮来煮水,日子艰难。
至于缺少盐巴以及米粮,那反倒是其次了。
乌缇公主听着,垂下眼睛,低声道:“我等跨越千里之遥,来到大晟,心里何尝不明白所图甚多,倒是让青葛娘子见笑了。”
青葛望着乌缇公主,此处她的消沉低落和平日的飞扬明艳几乎格格不入。
或许往日的洒脱也不过是一种掩饰,她心里比谁都明白。
于是她终于道:“殿下,我们话已至此,我若能帮的,自然竭力帮衬。”
乌缇公主有些激动:“青葛,我若能寻到机会和他私底下说话,便可以详细谈了。”
如今两国使臣也在谈,但这些条款谈判都是基于各自考量,如今已经陷入胶着,乌缇公主显然对此并不满意,她希望再和宁王谈,能争取更多。
青葛:“对,我会帮你留意着我们殿下的行踪,让你设法巧遇他,不过遇到后,该怎么办,我就没办法了。”
她叹了一声:“毕竟这是我的主人,我不可能背叛我的主人,只能力所能及地帮衬你一些。”
对此乌缇公主忙道:“青葛,你能为我行这个方便,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青葛听着,犹豫了下:“其实还有一桩,或许能打动我们殿下,到时候你可以设法一试。”
乌缇公主忙问:“什么?”
青葛望着她,神秘兮兮地道:“露甲草的果子。”
***************
晚间回去后,青葛匆忙赶回天鸿阁,将进展禀报给宁王。
宁王面无表情地听青葛讲,之后终于道:“极好,你负责安排便是。”
他笑了笑,饶有兴致地道:“本王倒是要看看,这位缥妫公主是怎么费尽心机为她的子民谋福。”
青葛看此情景,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一多半,显然宁王对乌缇公主印象并不差,泱泱大国,在不折损自己利益,且能谋取一些好处的情况下,是愿意展现几分大国风范,给他们一些好处。
接下来就看乌缇公主到底能从宁王这里捞到多少好处了。
青葛道:“殿下,属下想着,如今七夕在望,我们禹宁城内自然还有些热闹,殿下可微服私访,以思念王妃为由,放花灯,看彩桥,届时属下陪着公主游玩,如此恰好相遇。”
宁王听这话,神情顿了顿,之后便有些微妙地看了一眼青葛。
青葛疑惑:“殿下,可是哪里不妥?”
宁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青葛目露困惑:“乌缇公主应该不至于怀疑什么,如今她对属下信任有加。”
宁王皱眉:“本王有妻有子有家室,结果七夕之夜却要莫名和一云英未嫁的女子相会,这岂不是有碍本王名节?传出去,成何体统?”
青葛:“……”
她沉默片刻,道:“确实是属下失于考虑,那我们择机再做安排?”
宁王拧眉,之后缓慢吐出一口气:“罢了,不过是一年轻小娘子,又是外族的,看她说话就一脸缺心眼的样子,本王何至于在意这个?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你尽管安排便是。”
青葛:“……是,属下遵命。”
说定了宁王,青葛马上和乌缇公主透露风声,乌缇公主自然大喜,感激青葛之后连忙和缥妫使团一起商议对策,想着该如何和宁王谈。
至于青葛自己,倒是一时可以清闲,看看缥妫语,陪着雪球玩耍,偶尔间经过天鸿阁,偷偷看几眼小世子。
一直到了这一日七夕,街道市井间却是热闹起来,无论贫富都穿得焕然一新,更有富裕人家会在楼榭之上安排筵席,在广庭中设置香案,摆了酒果,家中娘子都会面朝月亮依次叩拜,并向牛郎织女乞巧。
不过这时候的宁王府自然是黯淡一片,没有人要过七夕节,谁敢在宁王没了王妃的时候亮灯就是找死。
青葛前往驿馆寻了乌缇公主,两个人都装扮一新,外出逛街。
街道酒家店铺都亮起来各样奇异精巧的华灯,并用绢灯或琉璃灯来照映牌匾,更有锣鼓伴奏之声,众人嬉笑玩耍,欢语连天。
乌缇公主看得眼睛都不够使了,诸般好奇,一时又拉了青葛一起看街道两旁的商贩,有泥彩做成的摩喉罗孩儿,有各样红鸡和果食,更有五花八门的蜜煎,乌缇公主便一叠声地感慨大晟物资之丰富,绝非缥妫所能比。
不过这么看着,乌缇公主更是着急要见宁王,一时问道:“怎么不见他人影?他人呢?”
青葛其实心里也犯嘀咕,之前说好的,宁王要在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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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来吃茶,但如今看,根本没他人影。
是忙于公务,还是因小世子耽误了?
她只好安抚乌缇公主:“兴许有事耽误,我们且等等吧。”
乌缇公主有些忧心:“好吧。”
青葛又陪乌缇公主逛了片刻,依然不见宁王人影,她想起当时宁王的犹豫,也有些担心。
此人素来清傲,该不会想了想,又觉得和一女子在七夕想见有碍他的名节,于是便言而无信了?
恰此处经过一处店铺,那里撑了一把绣锦大伞,伞上挂了彩灯,下面却是卖饮子的。
她便提议道:“乌缇,你先坐在这里尝尝果子饮,歇息片刻,我去寻寻,若寻到,我马上回来。”
其实是想着,要不干脆回去宁王府看看,若宁王真不来了,也不至于让人家一直提着心。
乌缇公主看过去,却见那些果子饮五花八门,有鹿梨浆,木瓜汁并紫苏饮等,颜色鲜艳,看着便诱人。
她便道:“好,我去尝尝果子饮,坐在这里等你,你快去快回。”
青葛便告别了乌缇公主,避开繁华人群,径自赶回去宁王府,结果回去后一问,说是宁王已经外出了。
出来了?
青葛只好马上再前往街道,四处寻找,此时耳边都是笙箫欢笑之声,眼前所见尽皆华灯异彩,可她寻来寻去,依然不见宁王人影。
这么走着间,抬眼一看,已经到了丽泽湖边,湖边搭建起几人高的彩楼,那彩楼五彩斑斓,灯火通明,映衬着波光粼粼的湖水,乍看之下仿佛天上星子降落人间。
而就在湖边,那片新长成的桑树,此时也挂满错落有致的彩灯,颜色各异,交相辉映,几乎照亮半个夜空。
青葛看着那一片树,突然想起其中有一棵便是她栽种的,她和宁王一起挖的坑。
她买了一桶水,许下一个心愿挂在上面。
已经一年有余,那棵桑树可还在?
她压下自己的心思,一个转身便要去别处寻找。
谁知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却是沉沉地响起:“这是什么眼神?”
青葛听这话,惊讶,回首看过去。
于是在这一刹那,光阴凝固,岁月静止,满城的灯火喧嚣全都离她远去。
他一身暗金刺绣绉纱袍,稳稳地负手伫立,在斑斓灯火以及漫天星子的映衬下,那面庞昳丽,眉眼骄矜,让人看得心动神摇。
第095章 第 95 章
第95章金银盒
青葛神情凝滞了片刻, 才意识到宁王正注视着自己,墨眸犹如点漆。
她面上微热,忙别开视线。
宁王迈步走近了, 在近在咫尺的距离中, 他垂着眼睑:“怎么慌里慌张的,这是做了什么心虚的事吗?”
声音低沉, 别有意味。
青葛略低首, 恭敬地道:“殿下,乌缇公主久等不见殿下, 一直催着, 属下各处寻遍了, 却不见殿下, 心中沮丧无奈, 不知该如何向缥妫公主交待, 谁知突然看到殿下, 倒是意外。”
宁王幽黑眼眸紧追着她:“意外?被本王惊到了?”
青葛看他言辞古怪, 自知不妙。
不过事到如今,她若是强行辩解, 反而此地无银三百两, 当下坦白承认:“是有些惊到了……”
宁王越发上前一步,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为何惊到?”
男人灼热的气息喷洒下来, 近在咫尺的眸光几乎将她看穿。
这一刻青葛甚至生了落荒而逃的念头。
不过她到底是克制住,之后微咬了咬唇, 用有些无奈的语气道:“因为属下问心有愧。”
宁王微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青葛终于道:“乌缇公主她, 她……”
宁王:“她如何?”
青葛:“她又给了属下一些珠玉,要属下为她说话, 还要属下务必今夜寻到殿下,好让她有机会和殿下谈。”
宁王:“然后?”
青葛:“属下其实并不想要她的珠玉,想着还给她,可属下一直寻不到殿下,又觉心中有愧……”
宁王仿佛有些诧异,之后很轻地笑了下:“青葛,你说话颠三倒四的,看起来很紧张?”
青葛低着头,紧抿着唇,不肯言语了。
宁王轻叹:“是我们千影阁的俸禄太低,还是嫌从六品的官职不够,竟要你中饱私囊,收人贿赂?”
青葛听此,单膝跪地,愧疚而恭敬地道:“属下并不是要贪这俸禄,是要禀报给殿下的,谁知突然看到殿下,不知为何心中慌乱。”
宁王垂着眼睛,看着她如云如雾的鬓发,也看着她低垂下去的颈子。
他声音越发低了,逼问道:“那你为何慌乱?”
此时的青葛已是心跳如鼓。
周围喧闹声此起彼伏,有年轻娘子在写诗挂灯,也有顽童在笑闹跳跃,可这些声音都入不了她耳中。
她只听到上方男人清沉的呼吸,熟悉又陌生,一下下地响起,像是打在她心上。
她清楚地意识到,他已经怀疑自己了。
在千万思绪涌过后,她终于听到自己用很低的声音道:“兴许殿下过于俊美,适才属下乍然看到,一个晃神——”
宁王饶有兴味的样子:“哦?一个晃神如何?”
青葛:“一个晃神,竟让属下想起,想起……”
她有些艰涩地道:“之前在外面遇到的一位郎君,乍看之下倒是有些神似。”
宁王:……
他一下子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终于开口,却是道:“看来你在外面很有些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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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缇公主和宁王来到禹宁最繁华的一处酒楼,这酒楼前搭建了彩楼欢门,做成鹊桥的模样,檐下垂挂丝绸流苏,映衬着彩灯,精巧华美。
乌缇公主看得赞叹连连,待到进了酒楼,却见里面都是头戴方顶样头巾身穿紫衫的小厮,更是让她大开眼界。
宁王带着乌缇公主上了二楼临窗的包间,可以听店中吹箫弹阮之音,也可以眺望这灯火通明的禹宁城。
两个人便品茶吃着点心,边说起缥妫的互市。
青葛无声地立在一旁,听着他们你来我往。
在这年轻男女相会的乞巧节,他们二人落在外人眼中,也是郎才女貌好生般配,不过两个人之间却无丝毫旖旎。
乌缇公主一心惦记着互市,想要盐,想要生铁,想要布匹,当然还想要对付夏侯世家,至于宁王,他自然不会轻易让乌缇公主如意。
看着这偏僻酷寒之地的乡下公主,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他自然气定神闲得心应手,是要竭尽所能压榨,并不肯有半分让步,甚至可以说铁面冷血。
就在他们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的时候,陪在一旁的青葛开始琢磨自己的事。
宁王现在必然怀疑了,但只是怀疑,也许这个念头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她必须扼制住他的念头。
事情一旦发展到他要自己卸去易容,那就全完了。
她必须防患于未然,做些什么让他觉得自己不可能是。
青葛,心里一动,突然想起云喜。
宁王对云喜或许也有过些许欣赏,但后来云喜显露出男女心思,他立即就淡了,甚至漠然无情起来。
或许她可以顺着他这性子,反其道而行之。
她这么盘算着时,乌缇公主已经各种办法都用了,软磨硬泡,然而想从宁王手中抠一点好处并不容易。
好在最后关键时候,宁王总算让步了,不过要求缥妫每年“取最新鲜的露甲草果子,快马加鞭送到禹宁府来”。
乌缇公主听这话,神情顿了顿,道:“可是即使以最快速度送来,只怕也不新鲜了。”
宁王淡道:“那就想办法。”
乌缇公主:“哪有什么法子,我们自己都是当日吃了才新鲜,那果子放两日便不能入口了。”
宁王扯唇,凉笑一声:“若是这么说,我们也不必谈了。”
乌缇公主:“你——”
她不明白,其它的都谈妥了,只是一个什么野果子,他何至于如此?!
然而宁王却是寸步不让的样子,撩起袍子,就要起身。
乌缇公主顿时急了:“你别走,我们再谈谈!”
宁王漫不经心地停下脚步,神情疏离:“还有什么好谈的吗?”
青葛见此,上前恭敬地道:“主人,公主殿下,其实这露甲草的果子虽说难以保存,但若是设法,总归有些法子的。”
她这一说,宁王和乌缇公主都看过来。
青葛道:“我大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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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土辽阔,地大物博,南方鲜果也会运送北方,这其中自然有独到法门,比如苏淮的樱桃和南粤的荔枝,可以用鲜叶缠绕包裹,放在毛竹筒中用草木灰密封起来,又把毛竹筒存放在坛罐中,坛罐堆满冰块,如此一来,樱桃和荔枝可以经受十日跋涉而不会折损新鲜。”
乌缇公主听着,精神一震,眼睛都亮了。
宁王神情依然淡淡的,不置可否。
青葛继续道:“至于露甲草的果子,可以取缥妫山中最新鲜的雪放在坛罐中来代替冰块,相信用此法可以保十日新鲜。”
乌缇公主当即拍案叫好:“那就这么定了!”
宁王对此也并无异议,略颔首:“可以。”
双方既然初步敲定,具体细节自然可以交给使团来进一步商议细谈。
于是乌缇公主心情也轻松起来,顺便提起寻宇兮公主,以及帮着寻找《蒲阪录异》。
对于《蒲阪录异》,宁王细问之后,痛快答应,乌缇公主一高兴,便说起若是寻到,愿意将这本书中奇巧之技和大晟共享,对此,宁王不过一笑。
若他寻到,自然是先誊抄,哪还用她来共享,这乌缇公主不过说句现成便宜话罢了。
至于宇兮公主——
宁王眼睫微动,淡声道:“公主殿下若要寻宇兮公主,小王也不是不能帮,不过——”
乌缇公主看他竟是愿意的样子,忙道:“不过如何?”
宁王抬起眼,笑得诚恳而温柔:“不过公主还是详细讲讲,也好让小王知道该如何寻?”
乌缇公主听这话,感激不尽,她还以为这宁王又要拿捏她一番讨要什么好处呢,如今看来,竟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她便和宁王讲起宇兮公主的种种,如何丢的,这些年如何找,如何无奈。
青葛从旁不动声色地留意着,时刻注意着乌缇公主别说出不该说的,也留心着宁王的神情。
他微敛着眉眼,听得认真。
显然他确实对宇兮公主这条线索抱着大希望的。
从这点来说,他对自己存有怀疑,但也只是一丝怀疑,现在他是各种线索一起抓,四处怀疑。
等乌缇公主滔滔不绝说完,宁王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宇兮公主和你相貌相似?”
乌缇公主点头:“是,她是我堂姑,我们当然相貌相似。”
宁王:“可你只知道她三岁时的模样。”
乌缇公主:“她相貌酷似雅回王,我像我父王,我父王和雅回王是叔侄,所以他们当然像了!”
宁王若有所思:“那……会不会宇兮公主相貌和她母亲一般无二?”
乌缇公主一听,马上否认:“怎么可能,难道宇兮公主没半分像雅回王吗?怎么可能和那个女人一般无二!”
宁王点头:“也对。”
他沉吟片刻,又试探着道:“所以昔日缥妫王宫中的老人,竟是一个不剩了吗?”
乌缇公主想了想,有些丧气:“确实一个不剩了。”
宁王:“当年王宫中,可有一位嬷嬷,姓罗的。”
青葛的心微微提起。
乌缇公主纳闷地忽闪着眼睛:“罗?”
她摇头:“没有。”
青葛从旁,略犹豫了下,一个咬牙,到底是道:“公主,殿下,属下倒是想起一件事。”
她这么一说,两个人同时看向她。
青葛当然知道,如果她不提罗嬷嬷和梨白罗刹的关系,兴许能瞒过去。
但也只是兴许。
如果宁王从别处知道了罗嬷嬷的真实身份,他就可能越发怀疑自己了。
所以她干脆,主动说出罗嬷嬷的身份。
赌一把,赌罗嬷嬷以为胜屠宇兮早就死了,彻底打消宁王的念头!
于是她看着这两位,道:“当日属下前往缥妫王宫,公主殿下曾带着属下在王宫中观摩,无意中看到昔日缥妫王宫的一幅画像,属下当时并没多想,一直到刚才,殿下提起罗姓,属下突然觉得——”
她这一说,宁王神情微动,乌缇公主更是疑惑,催问道:“然后呢?”
青葛:“突然觉得,当时公主殿下提到的那位梨白罗刹,相貌倒是有些像罗嬷嬷。”
宁王眸底精光一闪:“罗嬷嬷,梨白罗刹?”
乌缇公主诧异:“罗嬷嬷?”
青葛当即把罗嬷嬷的情况说给乌缇公主。
乌缇公主惊讶:“原来梨白罗刹成了那个女人身边的嬷嬷?说不得就是她!原来她竟跑到大晟投奔了那个女人!我还以为她早死了呢!”
宁王忙仔细问了乌缇公主几个问题,这么问着,也差不多可以确认,罗嬷嬷便是梨白罗刹了。
乌缇公主回到罗嬷嬷下落后,顿时大喜:“极好,她这样的人,果然得了报应,既如此,你干脆把她交给我,我要带她回去缥妫,要让她对着缥妫王的神庙请罪!”
宁王断然拒绝:“本王留着她还有用,你可以见她一面,但带走,免谈。”
乌缇公主:“……”
她知道宁王这人并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当下也没奈何:“行,我要见她,我要问问她宇兮公主的下落!”
宁王:“好。”
当下两个人商定明日乌缇公主前往宁王府,到时候一起提审罗嬷嬷,看看能不能从罗嬷嬷口中挖出什么线索。
至于两国结盟的详细,自然由各国官署并使者进行对接,详谈其中关键,并落实到纸面上。
青葛从旁看着,知道宁王并不抱太大希望,他已经把罗嬷嬷严刑逼供过了,罗嬷嬷从来没觉得王三可能是宇兮公主。
于他来说,这只是一个可能的猜测,微乎其微的猜测,是以宁王并不急于一时,反而很有心情和乌缇公主聊起乞巧节的风俗。
因二人谈得还算投机,乌缇公主心情大好,开始兴致勃勃地品尝这里的各样小食和果子饮等。
谁知这时,却有侍从进来,手中托着一黑漆描金雕花托盘,上面罩着雪白盖巾。
乌缇公主好奇看过去。
宁王道:“今日乞巧节,原本应该是诸位娘子祈福拜月,小王惭愧,竟耽误了两位,谈这经邦纬国之事,倒是大煞风景,平白惹得二位不快,是以略备薄礼,还请两位笑纳。”
青葛听着不免惊讶,这意思是他给乌缇公主准备了乞巧礼,而她竟然也有一份?
这时,那侍从将黑漆托盘上罩着的白色盖巾撤去,于是大家便看到两个椭圆形金盒,边沿锤揲成形,弧度平整光滑,上面镶嵌了硕大的珍珠以及玛瑙,华丽金贵。
乌缇公主惊讶:“这,这是?”
宁王温润一笑,风姿动人:“打开看看。”
乌缇公主便拿起两个盒子,一个给青葛,一个留给自己。
青葛疑惑地看宁王,毕竟她当人属下这么多年,还从未得过这种赏赐。
这一看便是颇为金贵的物件。
宁王略颔首,示意她收下便是。
青葛也就拿着,打开来,只见金盒中竟是一只蜘蛛。
蜘蛛是黑玛瑙雕刻而成,玛瑙本是上等,通体黝黑,质地细腻,脂润纯净,透着黑漆漆的光泽,如今又用的好雕工,惟妙惟肖,几可乱真,实在是精工巧作。
乌缇公主已经惊叹连连,她拿在手中仔细端详,啧啧称奇:“竟像真的一般!”
她缥妫确实并不缺玉石,但是却制作粗糙,这般雕工她从未见过。
宁王笑道:“按照我大晟岁时风俗,乞巧节时女子要结彩缕,穿七孔针,并以蟢子结蛛网以乞巧,所谓蟢子,便是眼前这珍珠,是以小王以黑玉蜘蛛并金盒相赠,祝公主殿下求智巧,得良缘。”
他本就生得俊朗雅秀,只是往日过于冷漠高傲罢了,如今温润含笑,洒脱矜贵,行事又这般妥帖大方,自有一番蛊惑人心的魅力,让人看得挪不开眼。
乌缇公主眼神恍惚地看着宁王,心花怒放,敬佩感激,简直恨不得把宁王供起来。
她一把握住宁王的手,感动又诚恳地道:“殿下,我也祝你能早日寻得你家王妃,一家团圆!”
宁王唇边的笑意瞬间散去了。
依誮
青葛:“……”
她握着手中金盒,心想乌缇公主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宁王面无表情地拂开乌缇公主的手,之后拿了巾帕。
他慢悠悠地擦着手:“公主殿下,那本王就祝你早得贵婿吧。”
***************
显然乌缇公主心情不错,青葛送她回驿馆时,她还叽叽喳喳连声夸赞宁王。
不过就在青葛告辞准备离开时,乌缇公主突然担心地道:“你们宁王不会说话不算话吧,他会不会明天就忘了?还有,他说话算话吗?他不是皇帝,只是禹宁王。”
青葛笑道:“不会,我们殿下位高权重,素来言出必行,且也能当得起这个家。”
乌缇公主这才开心笑了,一时自然对青葛感激不尽。
青葛安抚了乌缇公主,告辞回去,如今天色已晚,她也不必回去王府复命,准备直接回自家小院。
因今夜是乞巧节,街道上比往日繁盛百倍,灯火车马,几乎彻夜不休。
青葛出了驿馆,穿过夜市北的斜街时,看周围各样奇巧器皿并诸般小吃,那烟火味倒是让人心动。
今晚陪着宁王和乌缇公主,自然也不好进食太多,以至于如今竟被挑起食欲。
她便要了一把竹签子,串了油炸馉饳、油爆虾和羊头肉等,这些走街串巷的小吃未必多精致,不过洒了各样调料,倒是引得人食欲大动,如今就着夜间的凉风,吃起来也是有滋有味。
青葛便想着,也要给雪球留一些,给它吃,之后她要沐浴,也给雪球洗洗,便可以睡了。
在这种悠闲的盘算中,她又想起今晚种种,不免记起宁王看着自己的眼神。
还有那小金盒和蜘蛛,其实他不该送自己的。
乌缇公主是异邦贵客,哪怕边远小国,那也是客,他在乞巧节送蜘蛛金盒,也算是一个心意,应当应分的,可送自己便有些不伦不类。
这么走着,她骤然感觉到什么,便停住脚步,捏着竹签的手也不由用了几分力道。
她的视线落在侧前方,那是宁王府的高墙。
深沉夜幕之下,王府中庄重肃穆的楼阁房舍成为一道夜色中的剪影,而就在起伏的高墙下,有枝叶扶疏,暗影重重。
青葛的视线缓慢巡过那一片,最后终于落在一处。
挺拔的松柏下,男人负手而立,沉默安静,倒像是站了许久,墨色的衣袍几乎和那片阴影融为一体。
这一刻,青葛竟然格外平静。
她径自上前,单膝跪地,恭敬地道:“殿下,你怎么在这里?”
宁王垂着眼眸,目光沉沉地望着青葛,之后哑声道:“今晚一切顺利,多亏你从中斡旋。”
显然,宁王对今日的协谈是满意的,从此西渊西部由缥妫人负责镇守,但大晟又可以掌控缥妫命脉,甚至可以以他们为跳板将大晟商路继续往西拓展。
远交近攻,在缥妫人不曾发展壮大到彻底统一西渊前,他们都可以是友好邦国,大晟可以给他们诸般提携。
当然最满意的是顺势要求他们每年一次送上露甲草的果子。
青葛恭敬地道:“属下只是牵针引线,一切多亏了殿下筹谋得当,也是我大晟国力强盛威慑四方,才让缥妫人心服口服。”
宁王淡看着青葛:“如今你住在王府外的宅院中?”
青葛:“是,温大管家的安排,倒是方便了许多,过去千影阁也很近,就几步路。”
宁王颔首,却不再说什么,只沉沉地打量着她。
青葛便抬起眼来,对着宁王笑了一下:“这么晚了,殿下还不早些休息吗?”
宁王突然见她这么一笑,略怔了下。
朦胧夜色中,他轻轻皱眉。
青葛自然捕捉到了宁王眸底的困惑,她连忙抓住这丝困惑,有些殷勤地道:“殿下,那属下……送你回去吧?”
宁王听这话,越发有些意外。
之后,他眸底陡然泛起冷漠,疏淡地道:“不必,明日你记得去驿馆接乌缇公主。”
吩咐过之后,他转身离开。
青葛看着他略显排斥的背影,觉得自己这一招看来确实有用。
一定,一定要打消他的疑虑,绝对不能让事情发展到要她卸除易容来查验对峙的地步。
**************
回去王府时,宁王走得很慢,很慢。
慢到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青砖路上自己的影子在移动。
低着头,就这么慢慢地往家走。
于是他也发现,他从来没有低头看过自己的影子。
此时飞檐翘角隐在月色之中,侍卫暗卫也都寂静无声,只有他,一步步地往回走,在极度的安静中听着自己的脚步声。
他回到后院,来到小世子房中,此时小世子自然已经睡下。
他放轻脚步,尽量无声无息来到他房中,低头看着榻上熟睡的稚子。
过了片刻,才伸出手,握住孩子的小脚丫,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分开脚趾头,看着里面浅淡的点青印记。
每每这时,他都会不断想象她点下这些印记时的心思。
这段日子以来,忙的时候也就罢了,一旦清闲下来,昔日细碎小事会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脑中,让他去回想去揣摩。
若她是一本书,曾经的自己只看到浅显的图画,其实真正的文字就印在一旁,如今他在回忆中翻过来,一页一页地读,去读她藏着的心思,去读她笑容后的真意。
他便反复起来,会觉得她从来没有骗过自己,也并不全是伪装,其实很多时候她都流露出她自己的心思,这是藏不住的。
甚至他开始觉得,也许自己喜欢上的那个便是真正的她。
他又想起今晚丽泽湖边的灯火,以及那已经长成的桑树,今夜也是无意中想起,便想过去看看。
只是走到近前,看着阑珊灯火以及飘飞的彩色丝线,他竟有些不敢看了。
他愿意相信,那一日她虔诚许下愿来,必不是假装的,那一定是她的真实心思。
她对他有防备,不想他知道。
昔日的他那么心高气傲,笃定表示自己不屑知道,她才放心写下自己的心愿。
如今又怎么能趁她不在时,去偷偷揭开她的私隐,窥探她当时的心思。
当然最关键的是,如果她还好好地活在人世,那锦囊却依然还在,这只能说明锦囊中并无任何线索,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心愿罢了。
得美貌郎君,得许多钱财,或者其它。
宁王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脸,苦笑一声,低声喃道:“我不看,若我有一日寻到你,你愿意说,便告诉我吧。”
若一直寻不到,那就把青囊带到坟茔之中,和他一起下葬吧。
至于青葛——
宁王想起她今日的那一笑,以及她站在湖畔处眼底的惆怅。
他再次轻轻皱眉。
第096章 第 96 章
第96章底案
次日一大早, 青葛便跑去驿馆接乌缇公主,乌缇公主也迫不及待想见罗嬷嬷。
青葛当然知道,今天罗嬷嬷的供词是关键。
如果罗嬷嬷提供宇兮公主的下落, 且不涉及菜人, 那足以将宁王引到错误的方向。
一旦罗嬷嬷提出“菜人”这种言语,那她就赶紧收拾包袱逃之夭夭, 片刻都不能耽误。
宁王接待了乌缇公主, 并亲自陪着她提审罗嬷嬷。
显然罗嬷嬷根本不认识缥妫公主,依然如往常一般装聋作哑。
宁王便看了一眼乌缇公主。
乌缇公主早就迫不及待了, 她直接走到罗嬷嬷面前, 大声道:“梨白罗刹, 当年你在缥妫雅西王临终前曾经发下誓言, 说要保护宇兮公主, 我且问你, 如今宇兮公主何在?”
这话一出, 罗嬷嬷简直如遭雷击。
她瞪着浑浊的眼睛, 不敢置信地望着乌缇公主,颤巍巍地道:“你, 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这些?”
乌缇公主好笑:“怎么,
依誮
你心虚了?你还有脸问我怎么知道,我倒是要问你, 宇兮公主人呢?”
罗嬷嬷盯着乌缇公主,嘴唇发颤:“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她的声音嘶哑颤抖, 和以往很不相同。
青葛听着,也是意外, 从她认识罗嬷嬷开始,这个人一直庸俗奸诈, 心狠手辣,之后宁王五次三番审讯她,她纵然被打得遍体鳞伤,但言语间也总是一脸油腔滑调老婆子的样子。
但是如今,她那神情,简直仿佛被人戳中了七寸。
乌缇公主冷笑一声:“你果然是梨白罗刹,我告诉你,我是雅回王的亲侄女,缥妫的公主,我这次奉父命前来大晟,务必要寻到宇兮公主!”
罗嬷嬷盯着乌缇公主,看了一番,终于喃喃地道:“原来是你,你是乌缇,你的父亲重整旧部,继承了王位?胜屠家族恢复了往日的荣光吗?”
这时候,宁王开口了:“她是新一任缥妫王的女儿乌缇公主,这次前来大晟专为寻找宇兮公主。”
青葛的心微提,不过她依然不动声色地垂着眼睑,沉默地听着。
宁王说着这话时,视线盯着罗嬷嬷:“你可知宇兮公主的下落?”
罗嬷嬷听到“宇兮公主”四个字,仿佛有些触动。
她低着头,沉默了一会,才嘶哑地道:“这都多少年过去了,竟然还有人来寻宇兮公主……还有人来寻她……”
乌缇公主听着,上前逼问:“那你倒是说啊!宇公主如今身在何在?”
罗嬷嬷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道:“宇兮公主已经死了,早不在人世了。”
青葛听此,心回到原位。
她知道自己不用担心了。
乌缇公主皱眉:“死了?她怎么死的?”
罗嬷嬷叹了一声:“当年我受雅回王之托,要照顾好宇兮公主,是以宫廷生变时,我便偷偷抱走了宇兮公主,谁知阴差阳错,我却和她走散,之后我一路打听她的消息,等我历尽艰辛,终于找到夏侯夫人时,才知道宇兮公主已经不在人世了。”
乌缇公主听得咬牙:“她怎么死的?”
罗嬷嬷:“得疫病死的,死后埋在西渊。”
宁王盯着罗嬷嬷,道:“你亲眼所见?”
罗嬷嬷眼圈都红了,她无力地道:“她确实死了,是夏侯公子亲手把她埋了的……我还曾经为她祭扫,她死后只留下一件遗物,这件遗物是自她尸骨上摘下来的。”
她望向乌缇公主:“昔日缥妫王宫被攻破后,胜屠家族四散零落,再不成气候,我也没什么指望,如今你既来了,那极好,在夏侯娘子的箱笼中有一绣囊,绣囊中还有一段狼尾编绳,是当年缥妫王猎杀了狼,取了上面最柔软的狼毛所制,宇兮公主生前一直用来束发。”
青葛听着这个,便明白了。
她最初被卖到王屠户家,扎发的编绳以及仅有衣物都被收走,好像给那王屠户家的小女儿用了,那小女儿和自己年纪相仿。
她长大一些,趁着接了差事时候也曾经去那里寻过,昔日还算繁华的小镇早就一片荒芜,至于那什么王屠户听说全家都没了,大概是在她走后半年,全家出事。
所以王屠户的女儿也死了,结果夏侯止澜还真回去寻她了,看到尸骨,因尸骨上还残留着绣囊和狼尾编绳,便误以为是她?
青葛算着当时的时间,他回去的时候,她应该已经在千影阁接受岳嬷嬷的调教了。
所以他去晚了,如果不是千影阁,她的骸骨怕是已经被狗叼走了。
夏侯止澜把这绣囊给了夏侯夫人,夏侯夫人心中有愧,才把绣囊交给夏侯见雪,要她祭奠自己。
罗嬷嬷望向乌缇公主:“你去取了来,拿回去,送到雅回王的神庙,请替我转告雅回王,我没有完成他的托付,没能保护好宇兮公主,有负所托,你也记得告诉他——”
她颓然地弓着腰,耷拉着脑袋,喃喃地道:“告诉他梨白罗刹已经死了,不在人世,已经不能回去向他复命了。”
***********
从罗嬷嬷处得到宇兮公主的确切消息,显然乌缇公主心情并不好,沮丧难受,她拿到了绣囊,确认这应该是昔日缥妫王所制,上面还有胜屠王室的特有标记,确认后,崩溃大哭。
她要带着这绣囊回去缥妫,将绣囊交到雅回王的神庙。
宁王显然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
他微阖着眼,神情晦暗,过了半晌,才低声道:“是夏侯止澜埋葬了宇兮公主?”
青葛从旁沉默不言。
宁王皱了皱眉,指尖敲打着桌面:“可如果这样,这些年,他又在找谁?他在找一个人。”
对此,没有人能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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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青葛收拾妥当,又陪着雪球玩了一会,便准备过去千影阁。
这一段她忙于接待缥妫使者,也有几日不曾见过叶闵。
以她对宁王往日做事习性和规律的了解,他今天应该会去千影阁和叶闵吃茶,并商谈千影阁的日常事务,以及西渊开展互市的应对。
她想早于宁王过去,先和叶闵说说话。
如此一来,宁王将恰好撞到她和叶闵在一起。
如果这样还是不行,她只能再进一步,总之要让他扫兴,再不怀疑那种可能。
高傲如宁王,若已经不再怀疑,断然不至于对着一位女属下起什么心思了。
青葛对着铜镜整理易容的妆容,她做得非常细致,争取做到完美无瑕。
之后她穿上了这次王府特意为她量身定制的草地色对襟长袍,长袍下摆绣有掐金丝菊纹,这身长袍样式松散洒脱,不至于太过凸显身形,倒是最适合她今日穿。
穿戴过后,她还为自己涂抹了唇脂。
打理完毕后,此时的她并不像暗卫,反而像是一个春心荡漾的闺阁娘子。
当然了,相貌平淡,并不出奇。
她笑了笑,就不信宁王对着这样的自己还能怀疑什么,这才过去千影阁。
其实她的住处距离千影阁并不远,甚至从她的院子可以远远看到千影阁翘起的飞檐,也能看到那里的榭树,或许下过几次大雨的缘故,榭树上的气息已经浅淡许多。
她走进千影阁时,恰是晚霞漫天,有些年月的阁楼竟蒙上了一层浅红色的光,而就在树叶哗啦声中,她似乎听到阁楼上传来隐约的琴声。
她侧耳倾听,那琴声泠泠,乍听之下,仿佛风吹过万顷松林,又仿佛潺潺流水连绵不绝。
好半晌后,琴声终于止了。
青葛沉默了很久,终于迈步上去了阁楼,踩上阁楼积年的木梯时,她的心境竟格外平和。
上了阁楼,她便看到叶闵。
叶闵长发用乌色缎带缚起,身着一袭宽松的白色长袍,风自轩窗而来,吹起他的发,如墨的发丝竟被夕阳染成了淡红色。
他没有了昔日千影阁阁主的阴郁,变得慵懒随性,甚至有了几分清雅脱俗的气息。
青葛上前,恭敬地拜见了。
叶闵修长苍白的指尖依然搭在七弦琴上,他垂着眼睑,略有些空洞望着前方。
七弦琴尾音缭绕间,韵味悠长,这时候微抬眼,低声道:“怎么是你?我以为是殿下。”
语音落时,琴音终于消散于窗外。
青葛有些意外:“属下以为阁主知道是属下。”
若是往日,在自己不刻意伪装行迹气息的情况下,按说叶闵应该能轻易根据脚步声分辨出是自己。
叶闵轻轻“哦”了声。
青葛:“或许阁主太过沉浸于琴声中,不曾注意吧。”
叶闵略颔首:“或许吧,我倒是许久不动这琴,有些生疏了。”
青葛:“阁主琴技高超,属下虽然并不懂音律,不过听着也觉流畅清雅。”
叶闵略挑眉:“是吗?那你听这琴声时,听到了什么?”
青葛想了想:“适才属下听阁主琴声,仿佛听到流水潺潺,又仿佛听到万顷松林。”
叶闵听着,顿了顿,之后眉宇间浮现出一丝轻淡的
忆樺
郁色。
青葛看着,越发觉得眼前叶闵实在陌生,她试探着道:“属下确实不懂音律,不过胡乱猜测罢了。”
叶闵却道:“不,你并未听错,这是我年少时,领兵行至一处,突闻一阵浪涛翻涌之声,又仿若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我乍听以为敌人埋伏在此,后来细看,才知是一片松林,那松涛阵阵,竟是气势磅礴。”
青葛不知他的用意,便只好道:“阁主曾经行万里路,自然见识过天下美景,属下不曾见过,今日却有幸听阁主一曲。”
叶闵却略抿唇,淡笑一声:“青葛,你今日说的话,倒是不像你了。”
青葛:“属下只是说实话。”
叶闵:“昨日你去见乌缇公主了?”
青葛便将昨日种种都汇报了,也提起宁王和乌缇公主的商谈。
叶闵颔首:“还算顺利。”
青葛:“是。”
这么说话间,她故意道:“阁主,昨夜乞巧节,外面倒是热闹得紧,只可惜阁主不曾出去。”
叶闵淡道:“我原本也没兴致,这目力一时无法恢复,便是出去也看不到什么。”
青葛听着,沉默了片刻。
就在此时,她听到了脚步声,持重而规律的脚步声,那是宁王的。
他恰好走到楼下。
于是她低声道:“若是阁主喜欢,明年乞巧,青葛可以陪你一起去。”
说完这话,她清晰地感到楼下男人的脚步声顿了顿。
她越发对着叶闵道:“昨晚和公主殿下逛着时,看到那边有人吟诗作对,公主还问起一首诗来。”
叶闵听此话,神情泛起些许异样。
他将脸微微侧向青葛,哑声问道:“什么诗?”
青葛听着宁王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显然他正要上楼,于是她放轻了语调:“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她问我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可我也不太懂,阁主——”
她故意问道:“阁主,你懂吗?”
就在这时,宁王的声音沉沉响起:“叶闵,你这里有客人?”
这话一出,房中一对男女的动作顿住。
青葛微抿着唇,无声退后。
宁王迈入房中时,看到的便是这场景。
他晦暗的视线淡扫青葛泛着柔亮口脂的唇,纤细的颈子,以及鬓旁散落下的一缕发。
宁王深吸了口气,压下胸口闷闷的酸涩感。
青葛已经收敛了心神,上前恭敬地拜见:“殿下。”
宁王淡漠:“本王和叶阁主有事要谈,你先出去吧。”
青葛:“是。”
这么说着,她起身往外走。
宁王的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她的侧影,那侧影竟有几分柔媚。
确实总让他生出熟悉的错觉,以至于心生怀疑。
可他终究再次记起那一次,她眼巴巴地勾搭叶闵,说和外面那个男人是玩玩,和叶闵才是认真的。
这小暗卫……
叶闵也许已经忘了,可他没忘。
这时叶闵开口了:“殿下。”
宁王抬起眼皮,看向叶闵,似笑非笑:“叶闵,看来你艳福不浅。”
叶闵神情很淡:“殿下,你想多了。”
宁王收敛了笑,略抿了抿唇,才道:“罢了,开个玩笑而已,谈正事吧。”
**************
一番深谈,宁王直接把叶闵支到了皇都,要他去和市舶司以及工部详谈绀梁白银一案。
待回到天鸿阁后,宁王盯着眼前的公函看了许久,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明明那些字就在眼前,可却入不了他心,完全没办法看懂这是什么意思。
捏着手中的毫笔,他再次想起青葛高高挽起的发,柔顺乌亮的发,以及细白的颈子,从后面看,怎么看怎么有几分她的神韵。
他颓然地将毫笔扔在书案上,仰脸靠在圈椅上,为自己这心思而无奈。
他闭着眼睛沉默了很久,终于毅然决然地起身,赶往千影阁的藏书楼。
这藏书楼是千影阁最隐秘的所在,除了有一位老爷子负责打扫整理,其它时候这里任何人都禁止随意出入。
能够进入这里的除了叶闵,便只有宁王。
此时的宁王状若随意地迈入藏书楼,吩咐那老爷子道:“去调一份底案。”
他补充道:“明字辈三十七号青葛。”
他吩咐下去后,老爷子并没说什么,便沉默地起身,去寻找那份底案。
宁王想起什么,又吩咐道:“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叶闵。”
老爷子这才道:“是。”
老人家年纪大了,走起路来并不太利索,有些蹒跚地走向密案室。
宁王负手立在窗前,看着窗棂外,心却有些乱。
平心而论,想知道青葛真实面貌的心思早就在了,但他一直抗拒着这一点,就好像迈出这一步后,他便有了不一样的心思,这让他不忍去正视。
可现在他确实想知道她的真实面容。
过了不知道多久,那老爷子终于回来了,他将一份带有火漆封印的牛皮信函呈到了宁王面前。
宁王接过来,看见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明三十七青葛”。
他看着那封印,看着上面陈年的痕迹,道:“这是什么时候封印的?”
老爷子恭敬地道:“按照规矩,三年一换,这是两年前的。”
他补充说:“还有几份,是前几年的,以及老阁主在时留下的。”
宁王:“不必了。”
说着,他径自走到一旁案前,打开来。
里面是一厚沓关于青葛的详细资料,宁王握着这一沓资料,竟觉得有些烫手,下意识避开,只拿了画像来看。
却见那是一个相貌清雅的女子,面庞和如今的青葛并没有太多变化,只不过肌肤白皙秀美。
宁王盯着画像上女子看了片刻,之后终于道:“把其它几份也都拿来吧。”
那老人道:“是。”
看过所有的画像后,他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藏书楼。
他不得不承认,心里是失望的。
他就是异想天开,就是莫名其妙。
**************
这日傍晚时分,青葛得到消息,知道宁王派出去的暗卫突然传回来急报,有了线索。
就在那一日真假世子辨别一事时,有一位使剑的高手曾经途经禹宁,传闻对方使长刀,刀法了得,虽是男装,但身形削瘦,体型倒是和王妃相似。
这消息一出,整个千影阁都为之振奋,这和青葛那晚遇到的长柄刀高手倒是可以印证,宁王当即派出人马去寻找此人。
显然宁王对于此人报以希望。
青葛听到这个消息,略松了口气,她觉得宁王大概率不会多想了,不过她终究不放心,她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从这点来说,他和她一起挣扎在这棋局中,可棋谱握在他手中,他可以随时查看,随时结束这一场游戏,关键在于他要不要看?
怎么才能彻底打消他所有念想,让这个骄傲的男人完全不屑去想这种可能,以至于绝对不会命令她露出本来面目?
青葛明白自己必须铤而走险,去走最绝的一步。
若是不成,她便只能尽快撤离禹宁,逃之夭夭。
这几日,在缥妫公主和宁王商定了总体方向的前提下,缥妫使□□出经验老道的使臣和大晟谈判,经过几日的详谈,终于功德圆满,初步拟定了结
YH
盟之约,并准备离开禹宁回国复命,宁王设宴饯行,青葛自然也在宴上作陪。
这次缥妫使团可以说收获巨大,大晟和缥妫共缔盟约,东西相照,由大晟在西渊边境开设榷场促两国互市往来,榷场由大晟禹宁监司和州军长吏管理,并征收市税、查货,监管维持等。
除缥妫外,西渊其他部落也可参与其中,不过榷场开放之时,一切兵马休止不得相攻,有违背者,将由缥妫和大晟联手讨伐,从此摈弃在榷场之外。
当然最重要的是榷场互市的种类,在缥妫一再的要求下,大晟开放的可售卖物件都是缥妫急需,除了战马、铜铁、硫黄、焰硝、箭笥外,其余等皆可出售,甚至也包括之前一直明令禁止的食盐。
在宫宴上,宁王又宣读了来自皇都的圣旨,赏赐了缥妫使团御赐的彩缎、表里、绢匹、纻丝和袭衣,这些更是让使团众位受宠若惊。
泱泱大国果然非同一般!
乌缇公主对于这一切欣喜若狂,她奔波千里来到大晟,自然是肩负重任,如今终于可以松口气,可以放心地回去面见父老。
于是在这酒宴上,她放开来,好一番畅饮,倒是惹得众人纷纷赞叹,只说这缥妫公主为女中巾帼,不让须眉。
青葛从旁,一直留意着宁王的动静,她发现宁王自始至终都没有多看自己一眼。
自己明明就坐在乌缇公主旁边,宁王在和乌缇公主说话时,视线都似有若无地掠过了自己。
这让她越发疑惑。
待到送走乌缇公主,青葛略犹豫了下,便前往天鸿阁。
不过宁王恰好出去了,只有小世子在大厅地衣上玩耍,爬来爬去,旁边两位奶娘照料陪伴着。
奶娘知道青葛的,自然没什么防备,青葛便笑着蹲下来,逗弄着小世子。
小世子也喜欢得紧,用小手摆弄青葛的衣摆,又吭哧吭哧地去抓什么。
青葛看了看自己腰际,是那三颗狼牙雕,她笑道:“你要这个?”
说着间,她已经解开来,拿在手中。
小世子伸出小胖手,咿咿呀呀要来抓,抓住了其中一个便不放手。
青葛:“你若喜欢,那我送给你玩。”
这会让她觉得,她生下的这个拥有缥妫血脉的孩子,骨子里还是喜欢来自故国的物件——当然这应该是她自作多情了。
就在这时,宁王迈步进入。
他看到这情景,顿时皱眉。
青葛也忙起身拜见宁王。
宁王径自走上前,漠声道:“不要拿那些来历不明的番邦邪物逗弄世子。”
青葛神情顿了下。
宁王弯下腰,伸起有力的臂膀,直接捞起来小世子,从他手中拿过来狼牙雕,淡看了一眼,扔在一旁。
小世子显然不甘心,伸出小爪子,眼巴巴看着,显然他还想要。
宁王低头温声哄着道:“你喜欢的话,父王给你去找更好的,乖,听话。”
这么说着,他便吩咐奶娘道:“先把世子抱回房间。”
小世子自然不高兴,扁着唇儿,委屈地看着宁王。
宁王无奈,哄道:“不哭不哭。”
小世子伸出小爪子,直接揪住宁王头发,使劲扯使劲拽。
旁边奶娘吓了一跳,赶紧去阻止。
然而宁王已经被拽得生疼。
他倒吸了口气,脸色难看地道:“这是生了一个什么祖宗!”
奶娘慌忙道:“世子还小,不知轻重。”
小世子还是不依不饶,愤愤地看着宁王。
宁王沉下脸:“不许胡闹,听话!”
说完不由分说,便将小世子递给奶娘,要奶娘抱下去。
奶娘赶紧抱着孩子离开,小世子被抱出去,接着就听到“嗷——”的一嗓子。
他没哭,但他气死了。
奶娘走远了,大厅中安静下来,青葛弯下腰,缓慢地捡起地上的狼牙雕,掏出巾帕来,仔细擦拭了。
回过头,她看到宁王正望着她。
她将狼牙雕收起来,放在怀中,之后在他的目光中缓慢跪下。
宁王慢条斯理走到案前,坐下。
他声音寡淡而威严:“青葛,本王一向觉得你是最知道分寸的,但是现在本王有些怀疑。”
他嘲讽勾唇:“你最近有点不一样了?”
青葛低着头,捏着手中的狼牙雕,一言不发。
宁王凉凉地道:“你不该说点什么吗?”
青葛:“殿下,属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殿下送属下金盒和蜘蛛……可能是属下想多了。”
宁王听这话,便有些嘲讽地道:“你以为这是送给你的吗?未免太过自作多情了!”
之后,他突然想起什么,缓缓蹙眉:“本王差点忘了,你在外面很会玩?”
青葛:“玩?”
宁王冷着脸,面无表情地道:“男人。”
青葛无声地看着他。
宁王:“在外面招蜂引蝶,很会是不是?怎么,回到千影阁,逗弄了叶闵,现在又来挑逗本王?千影阁培养你多年,就培养出你这样痴心妄想,肖想自己的上峰吗?”
他的目光逐渐冷硬起来:“你可以随便,本王却从来不是那种随便的人。”
青葛听着,低着头:“殿下,是属下误会了,是属下自作多情。”
宁王有些头疼地抚了抚额,用冷漠的语气道:“罢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不必再提。”
青葛便恭顺地道:“是,属下明白。”
宁王声音僵硬:“但是本王希望你能认清自己的身份,以后本王依然待你一视同仁,公私分明,你若自己觉得不自在,可以自行离开,本王也会帮你安置好。”
青葛缓慢道:“属下会牢记自己身份,再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至于另行安排,可否容属下考虑一番?”
宁王:“好,出去吧。”
第097章 第 97 章
第97章定计
宁王摆出那样的姿态后, 青葛彻底放心了。
她知道宁王态度的转变,一则是认定自己不可能是他的王妃,二则外面那个使刀的高手, 且恰好和自己身形类似, 转移了宁王的注意力,显然现在宁王一心把希望寄托在那位使刀高手身上。
偏偏接下来两日, 那位使刀高手再次出现了, 且去四合钱铺兑换了一笔银票。
从数目来说,极可能便是王妃从罗嬷嬷手中拿到的那一笔!
这个消息让所有的人都精神起来, 就连原本不抱希望的温正卿都觉得, 这应该就是了。
宁王对此反应是沉静又激烈, 他当即派了人马, 全力寻找此人踪迹。
其实对于这位莫名出现的使刀高手, 青葛也是疑惑, 为什么突然有这么一号人出现, 不过她已经不想去想了, 反正她感激这人就是了。
当然,青葛自己到底格外收敛起来, 之前她还特意给自己轮值看护小世子, 或者过去天鸿阁偶遇小世子,但经过这次后, 她尽量避免。
就在这时,青葛却听到了夏侯止澜的消息。
自从宁王大闹夏侯神府后, 朝廷对绀梁夏侯氏自然倍加提防,之前太子特意过来宁王府时显然也已经商议过应对之策。
如今朝廷对夏侯神府逐步挟制, 夏侯神府也开始联络另外三大世家并设法为自己争取更多机会,可以说朝廷和夏侯神府处于微妙的对抗和博弈之势。
根据探子得来的消息, 夏侯神府内部也出现了嫌隙纷争,夏侯止澜郁郁不得志,便自请离开夏侯神府,前往夏侯神府位于绀梁火石塘的商号,负责那里的经营买卖。
青葛听到这个,心里一动。
自从乌缇公主提起缥妫炼银术后,宁王对此显然颇感兴趣,他并不只是为了帮助乌缇公主,还因为这本来就是彻底摧毁夏侯氏的一个关键所在。
所以这一段宁王其实也在特意关注夏侯止澜的消息,显然他终于要对夏侯止澜下手了。
如今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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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把自己打发走,但去哪里是个问题,倒不如干脆趁机请求,由她前往火石塘对付夏侯止澜。
这么一来,她也可以先宁王一步接触夏侯止澜,再见机行事。
当然也不能太过直白。
这两日,恰好叶闵从皇都回来,青葛便在叶闵身边格外殷勤,帮衬着负责撰写文书,整理阁中公函。
那一日,叶闵突然开口道:“青葛,殿下和你说了什么,让你如此心存徘徊?”
青葛听这话,回首看向叶闵。
他今天发髻不曾挽起,如墨乌发披在肩头,衬着苍白肌肤,清瘦之中竟别有一番婉约俊雅,只是眉眼依然是凉凉的,有着如雪一般的清冷锋利。
其实如果不去想昔日种种,此时的叶闵竟是赏心悦目的,犹如冬日的一朵冰花,剔透沁凉,可以远观,不可以亵玩。
青葛略挑眉,问道:“阁主,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叶闵眼皮轻动,下意识看向她。
不过显然他确实看不到,他眼底一片苍茫。
叶闵道:“难道不是吗?自从那一日你从天鸿阁回来后,一直状况不佳。”
青葛笑了下,道:“阁主,承蒙殿下提拔,对属下诸多照料,只是殿下那里,似乎对属下另有安排,属下猜不透,便心存困惑罢了。”
叶闵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公函,之后淡淡地道:“殿下从未和我提过。”
青葛垂眼:“那想来确实是属下想多了。”
叶闵:“今日皇都派了户部钦差过来,和殿下商议夏侯氏一事,之前我不是让你搜集过一些夏侯氏的资料?”
青葛:“是,属下已经整理过了,如今也算是了如指掌。”
叶闵:“好,那等下你陪我前往天鸿阁吧。”
青葛正等着这句,欣然道:“是,阁主。”
当下二人一起过去天鸿阁,遇到温正卿并府中几位官事,以及禹宁官署等人,这都是宁王倚重的亲信,显然因为今日朝廷官员过来,他们都要参与今日议事。
温正卿见到青葛,还笑着打了招呼:“这几日都不见你出来走动?”
他这么说的时候,青葛隔着窗棂恰好看到,宁王正坐在大厅案前翻看公函文件。
显然他是能听到他们对话的。
于是青葛笑着,恭敬地道:“一直忙着,陪在阁主身边,帮衬着。”
这么说着,一行人走进大厅。
青葛越发殷勤,一直跟随在叶闵左右。
这其间她留心着宁王的动静,他自始至终没多看自己一眼,很是寡淡冷漠的样子。
之后众人一起踏入厅中,寒暄见过了,大厅中有朝廷户部以及工部官员,大家各自落座。
叶闵温正卿等人自然是有座的,青葛站在叶闵旁边。
不过这已经极好了,这是宁王身边智囊团的议事,寻常暗卫是没机会踏入这里的,只能行护卫之职,不知不觉间,青葛的地位早不同往日了。
宁王的视线淡淡巡过众人,看到青葛时,并没任何波澜。
之后他道:“今日户部孙大人以及工部宝泉局王大人同来禹宁,共商大事。”
当下那孙大人并王大人都起身和大家重新见过,略做寒暄。
一切就绪,先是朝廷孙大人提起如今形势,最后总结道:“如今要想彻底铲除夏侯世家,第一要寻到他们的储粮仓窖,第二要找到他们的铁矿挖掘之地,第三必须寻到他们银两造假的工坊,这样才能将一切公布于天下,让天下人知道他们的奸谋诡计。”
宁王略颔首:“诸位所言极是,由此破了夏侯世家的威名,夏侯世家倒,四大世家世代不倒的陈腐旧念被打破,其它三个世家也会引起众人非议,到时候朝廷一面安抚,一面再磨屠刀,伺机而动。”
话题讲到这里,温正卿也大致介绍了如今夏侯氏的布局以及朝廷的安排。
青葛看过去,却见墙上有几张舆图,分别是疆域图、地形图、城池图和衙署图,详细展示了绀梁境内的城廓村庄官道布局,以及绀梁都城内城墙城门街道楼宇店铺的布局,其中防守、巡逻以及水井等关键标识。
温正卿就着墙上的舆图,向宁王以及朝廷几位官员禀报了夏侯世家的势力分布以及粮草筹备,并官道车马的通行路线。
温正卿很快介绍了最后一张,这是夏侯神府内部布局图,比起前两张,这一张相对粗糙,许多地方并不够详尽。
青葛看着这个,明白这是温正卿命人绘制,如今想来应该是温正卿护送王妃过去绀梁城时做的。
他们被安置在夏侯神府外面,并没有机会在夏侯神府内多做停留,是以不能画出府中布局图。
想到此间,她不免细细品味昔日的宁王对他王妃的诸般用心。
那时候,宁王对王妃也算是用情至深,几乎无微不至,对他这世家门阀的岳家更是处处周到妥帖,在自己王妃回去探亲时,他更是派了精干侍卫暗卫随行保护王妃安危。
谁见了不夸一声宁王对他妻子宠爱有加。
结果呢,原来精锐侍卫是派了,保护王妃也是真,但顺便却把王妃娘家的家底都摸清楚了。
如果她还在冒充他的王妃,估计会气恼。
可现在,青葛并没什么感觉,只有冷眼旁观的平静。
她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视线再次投注到那舆图上。
得益于之前在夏侯神府的查探,她对夏侯神府布局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其实她完全可以补充这舆图,但无论是九微令还是夏侯神府内的布防图,都需要一个机会拿出来,不能让他们起疑。
说着间,那位工部宝泉局王大人讲起夏侯氏白银洗炼一事。
要知道大晟朝廷的官银都是由工部宝泉局来铸造的,不过市面上流行的银子并不都是工部宝泉局浇铸,各州府衙门都可以开炉房浇铸,四大世家也都特设了炉房浇铸银钱。
提到这里,王大人无奈地摇头:“夏侯氏一直在银锭中掺杂铅铁等物,以此来以次充好,之所以长期以来不被发现,就是因为他们的洗炼术,这洗炼术若是不能破解,我们永远受制于人,也无法将夏侯氏绳之于法!”
市井间把刚刚铸造出的银锭叫出炉银,出炉银自然是洁白无瑕银光闪闪,但长期流传于民间的银锭子绝不至于保持着最初的新鲜模样,大多数都是黯淡乌黑,上面还密布牙印子,坑坑洼洼。
市井之间日常要用时,一般都是用夹剪来夹剪为碎银子,再用小秤来称量,是以有些银子形状不一,细碎杂乱,甚至还有磨损。
是以夏侯世家铸造出的银锭子中掺杂了锡、铅和铁等杂质后,颜色纵然并不好看,但也没有人因为这个就认为这是假的了。
市面上鉴别银元是否掺了铅,倒是有几个法子,可以用夹剪剪开后,看看里面是不是灌铅银,如果是灌铅银,一般是外面包银,中心是铅。
寻常人家要想鉴别,可以用嘴咬,因为银子软,一咬一个牙印,若是加了铅或者铁,就咬不动了。
除此之外,那些掌柜和买卖人手头经常过钱,放手里掂量掂量,倒是也能感觉出分量,同等大小的银锭子,加了其它杂质的自然会更坠手一些。
不过这都是寻常鉴别之法,是没办法鉴别出夏侯家银锭子的。
夏侯神府精于洗炼,他们用洗炼之法铸造的银锭子掺杂质一成,丝毫不露任何破绽,百姓根本无法辨别真假。
朝廷收了这种银锭子用提纯法重新铸造,便能发现其中竟掺了杂质,却有苦难言,也找不到什么证据指向夏侯氏。
这两年朝廷以及各地官府陆续发现了这样的掺假银,并多次派出皇城司并内廷高手前往查办此事,甚至千影阁也曾出面,只可惜夏侯神府已经有所察觉,以至于千影阁暗卫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却毫无进展。
那王大人还待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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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微颔首,制止了,道:“此事关键在于夏侯家族熔炼银锭之处,所以这次请了几位大人过来,便是要诸位和我千影阁配合,寻找夏侯家族白银熔贼窝,找到白银掺假证据。”
王大人忙道:“殿下所言极是,我等自然竭力襄助,只盼着一举铲除这些宵小贼寇,为百姓除害!”
宁王略抬起眼,淡看向青葛方向。
显然他也知道叶闵为什么带青葛来,这一段千影阁的公函都经了青葛的手。
青葛感觉到他的目光,上前一步,先恭敬一拜,之后才道:“殿下,诸位大人,根据目前我们得到的消息,若要查白银掺假案,必先查夏侯止澜。”
她这话一出,旁边那几位大人全都看过来。
只见她身形纤细,相貌寻常,不过一头乌发束了金带高高挽起,如瀑如墨,一身裁剪得体的考究青袍,腰肢轻束,下摆飘逸,很有几分飒爽利索。
须知在场要么宁王倚重亲信,要么朝廷钦使,如今突然出现这么一女子,大家也不免疑惑。
青葛便一抱拳,先表明身份:“下官为六品禹州防御副使,入禹州边境军统制,千影阁麾下青葛。”
这时,宁王很随意地看着一旁舆图,淡声道:“这是千影阁叶先生倚重的左膀右臂。”
他这话一出,众人自然不敢小觑。
宰相门前三品官,宁王之势,众人哪个不避让三分,宁王口中的倚重,可是非同小可。
于是大家忙寒暄客套两句。
很快话题进入正题,青葛便提起夏侯止澜:“如今这位夏侯公子离开绀梁,前往火石塘,属下以为,此时夏侯氏和朝廷正是较力之时,且如今正值夏收关键时候,夏侯氏急需大量白银,这时候夏侯长公子前往火石塘,必身担重任。”
然而这话一出,那位户部孙大人便皱眉:“不知道青大人何出此言?”
青大人……
青葛平静地消化了这新的称呼,之后道:“近日千影阁派出暗卫,搜集了大量关于夏侯氏白银运送的线索,下官抽丝剥茧后做出推测罢了。”
宁王开口道:“说来听听。”
青葛恭敬地取出一叠纸札,呈在宁王并几位大人面前。
之后她才道:“第一,千影阁暗卫在火石塘一带曾经发现残余的炭木灰烬,这些灰烬虽并不多,但却并不是寻常百姓人家要用的,且当地百姓曾经在夜晚时候听到过锻造之声,偶尔还曾看到山中隐隐有些火光。”
她视线扫过众人,继续道:“第二,火石塘地势险要,通行便利,距离随云山不过百里,官道畅通,且来往客商众多,可以随时方便他们将锻造的白银运往绀梁以及其它各处。”
这话说出,大家纷纷看向墙上挂着的舆图,皱眉沉思。
宁王的指尖敲打着案几,垂眸不语。
青葛继续道:“第三,殿下和诸位大人应该知道,夏侯止澜并不是夏侯瑾穆嫡亲子,而是夏侯夫人嫁入夏侯家时带来的血脉,既如此,为何夏侯氏对这位夏侯公子委以重任,这其中必有些缘由吧?”
她话说到这里,众位大人脸色纷纷看向宁王。
其实宁王大闹夏侯神府,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这件事终究涉及到宁王明面上的姻亲,若提及夏侯氏家事,那就必须看看宁王意思了。
此时的宁王却是颔首,颇为赏识地道:“青大人说的在理。”
又一个青大人……
宁王淡声道:“继续说,本王还想听。”
青葛便继续道:“最初时候,下官也不能理解,那夏侯瑾穆并不是心胸宽广之人,自己也另有其他子嗣,为何这些年对夏侯止澜视如己出,况且夏侯氏长房嫡子关系到夏侯氏嫡位传承,夏侯瑾穆自己也就罢了,夏侯氏众多族老竟也听之任之,对夏侯止澜如此看重,甚至委以重任?”
她说到这里,才道:“所以下官以为,当年西渊缥妫丢失的《蒲阪录异》便把控在夏侯止澜手中,夏侯止澜身怀白银洗炼绝技,并以此为要挟,拿捏夏侯氏。”
旁边那王大人听此,恍然:“下官明白了,这么一来确实说得通了,这夏侯氏竟是把夏侯止澜当做替罪羊。”
往日自然是可以利用夏侯止澜,但白银掺假案涉及国计民生,一旦被查处,那就可以立即舍卒保车,把夏侯止澜推出去做替罪羊。
这也是为什么夏侯氏的白银洗炼锻造之处设在火石塘,因为此地已经出了绀梁境地,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夏侯氏完全可以推卸责任。
话说到这里,大家也都意识到了。
这时温正卿便起身,向宁王禀报绀梁官署传来的消息,提起夏侯氏正要在夏日收购布絮、缣和帛,必然需要大量白银。
他分析道:“这也是为什么,在我们一直紧盯不放的情况下,他们依然派了夏侯止澜前往火石塘,因为他们要大肆收购,需要尽快洗炼出一批白银。”
众人自然再无异议,一时之间众人开始商议对此,由户部负责严查夏侯氏经营买卖,由市舶司追踪炭火等线索,并由工部宝泉局督查市面上流动的白银。
青葛从旁沉默地听着他们安置部署,终于最后他们讨论到了火石塘。
她知道,火石塘是这次对付夏侯氏的重中之重,涉及到夏侯氏立身之本,同时关系到他禹宁王府对缥妫一族的承诺,宁王必然会全力以赴,只许成,不许败。
而她只需要静待时机罢了。
果然,很快温正卿提出要派暗卫跟踪夏侯止澜,顺藤摸瓜,最好是深入夏侯家族铸造银锭窝点,并以此为突破。
青葛听到这话,正待要说话,就听宁王道:“青葛。”
他这一声,青葛立即看过去。
宁王道:“你去吧,你负责跟踪夏侯止澜。”
温正卿听着,有些意外,毕竟如今的青葛已经不再是昔日随时拼杀的暗卫,这种潜入窝点的差事危险重重,宁王既然对青葛看重,原不至于非要她亲自前往。
青葛心中已起波澜,不过还是道:“属下遵命。”
宁王略靠在圈椅上,拇指托着下巴,淡淡地道:“知道为何孤派你前往吗?”
青葛垂着眼:“属下不知。”
一旁温正卿也疑惑,叶闵也略侧首。
宁王:“那一日夏侯止澜来访,曾经见过你,青葛,你还记得吗?”
青葛指尖微动,低声道:“记得,他说属下像极了一位故人之女。”
宁王:“对,所以本王要你去,你可有何见解?”
青葛略沉吟了下,道:“殿下既这么吩咐,属下心中已有对策。”
宁王:“说。”
青葛:“昔年赤壁之战,周瑜行苦肉计,黄盖受辱之后诈称愿降,由此骗得曹操,赢得赤壁之战,如今属下愿意效仿。”
宁王:“你怎么能肯定,此计能成?”
青葛道:“那一日夏侯公子一再追问,我相信他对属下颇有些好感,况且属下曾经守护在王妃娘娘身边,纵然此王妃非彼王妃,不过终究是有些关系,属下觉得属下可以利用这一点来打动夏侯公子。”
宁王听得“王妃”二字,神情略沉了沉。
之后他不着痕迹地将视线移向窗外。
旁边温正卿听着,不免无奈,想着这青葛怎么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说计策就说计策,提什么王妃娘娘。
房间内一时沉静下来,青葛也没再说什么,只安静地等着。
终于,宁王淡漠地道:“若要施展此计,你只怕要吃些苦头了。”
青葛道:“若属下能够深入虎穴,为殿下效犬马之劳,属下心甘情愿,万死不辞。”
宁王沉默了片刻,才道:“好。”
****************
待到一切都商议妥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青葛需要另一个取信于夏侯止澜的办法。
显然最好的取信方式便是夏侯见雪。
宁王淡淡地道:“若是这贼女一直关押在我们牢狱中,终究是一桩心事,纵然她罪恶滔天,但我们杀不得放不得,反而会引得夏侯家族起疑,仿佛我们宁王府隐瞒了什么。”
他吩咐道:“青葛,你去,告诉她,要她写一封信给夏侯止澜,只要她一切配合,我们可以把她送到她想去的地方。”
青葛疑惑,她想去的地方?
宁王:“上次那个黄教的,不是要找他家娘子吗?”
青葛:“……”
她顿了下,道:“是,黄教冯雀儿曾经想劫持皎娘,皎娘也曾经特意向属下问起过冯雀儿。”
宁王:“那就是了,此贼女对我宁王府已是恨之入骨,但本王觉得,她心中最恨之人却不是我们,而是另有其人。”
温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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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听着:“殿下以为?”
宁王:“她最恨的不是本王,所以她现在最恨的反而是夏侯氏,是夏侯瑾穆,是夏侯夫人。”
温正卿恍然,道:“这世间人,原本便是对亲者更苛责,况且她在大庭广众之下经受了亲人的离弃。”
宁王身体略靠在椅子上,随意地把玩着手中的笔,漫不经心地道:“那一日在夏侯神府的大厅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夏侯瑾穆可是不曾认她,这种恨——”
温正卿:“如今这皎娘沦落到这个地步,脸上的雕青今生难愈,她永远难登大雅之堂。自是没有其它出路,她最好的归宿,自然是投奔黄教,借黄教之势对付我等,也对付夏侯氏。”
宁王颔首:“是,这皎娘纵然生得还算貌美,也读了许多诗书文章,但其实此人拘囿于深闺,浅薄无知,留在我们地牢中也是无用,倒是不如把她打发给黄教。”
温正卿听着,赞叹不已:“妙极,她再是无用,也能提供些许线索给黄教,从此由黄教对付夏侯神府,而且夏侯神府自觉面上无关,也必须牵扯精力去对付黄教,设法抢回或者灭口此女。”
青葛从旁一直不曾应声,她其实也有些意外。
宁王在政事上素来高瞻远瞩,如今大晟围剿四大世家的布局,以及大晟西渊边境的形势,其实都是宁王在年少时便洞察时势,并和皇太子一手布置下的。
按照他以往性子,夏侯见雪这一枚棋子,他不屑用,或者说,他不想用。
毕竟夏侯见雪意味着他那段让他耻辱的婚事,以及被蒙蔽欺骗的过往。
没想到如今他竟然主动要用了。
她正想着,宁王已经道:“说吧,青葛,你有什么想法。”
青葛道:“殿下深谋远虑,都已经想得周全,属下先去见皎娘,从她手中拿到她的亲笔信,之后揣着这封信去取信于夏侯止澜。”
宁王颔首:“可以,一切交给你全权负责。”
青葛遵命,便准备先行告退。
谁知道就在她起身时,却无意中看到,宁王案上摊着的竟不是什么公务卷宗,而是一本诗集。
青葛是在走出天鸿阁后,才突然想到,那本诗集似乎有些眼熟。
她脚步顿住。
好像是在她怀着小世子那段日子吧,想着多让腹中的孩子学学诗赋文章,便拿了一本诗集翻看,其实也没看几页便扔在一旁了。
她默了片刻,回首望向天鸿阁,却见一丝流云轻盈地游走于天际,而在这辽阔的天穹之下,天鸿阁的轮廓鲜明而寂静。
她就这么站了一会,便收敛了心思,回去自己房中了。
第098章 第 98 章
第98章还是随云山
青葛并不喜欢来地牢, 地牢中的墙壁和地面仿佛怎么打扫都打扫不干净,霉迹斑斑,泛着黑乌, 还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不过她还是踏入了这处地牢, 沿着阴暗潮湿的通道往前,她走到尽头一处独自的囚室, 便看到了夏侯见雪。
地牢中比外面冷上许多, 夏侯见雪显然怕冷,她身子底下垫着一堆杂草, 怀中抱着一床破被子, 被子上破了洞, 露出里面的芦絮来。
大晟种植棉花不易, 也只有富贵门第才会用棉絮, 寻常人家都是芦絮。
而此时, 夏侯见雪却紧紧抱着怀中的芦絮被, 头发有些散乱地落在脸颊边, 两只脚丫子也蜷缩在被子中,试图寻找一个舒服的姿势。
她在这地牢中住了一段时间之后, 已经逐渐适应了这种环境, 开始学着让自己稍微舒服一些。
其实人就是这样,初来乍到这潮湿霉臭的地牢时, 自然会厌恶不适,觉得自己和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但是时候长了,终究要活下来。
于是在这地牢里, 开始学着怎么得一床破被子,怎么抢一块木板, 怎么吃到多一口的饭,就是地牢中的日子,简单而残酷。
当一个人在地牢里住上十年八年,她的所思所想也就全都绕着那破被子和那几块糙糕打转了,再想不起别的。
青葛看着这样的夏侯见雪,也不免想起自己在千影阁的种种,其实又有什么不一样呢,从小长在千影阁,她只懂千影阁,于是最后她还是回到这里。
就在这时候,夏侯见雪似乎察觉到了异样,她下意识转头看过来,便看到了青葛。
自从回来后,青葛一直用这张平淡无奇的面孔,显然夏侯见雪已经熟悉她了。
夏侯见雪认出是她后,略皱了皱眉头,之后沉默地收回了视线。
青葛从她的视线中读到了高傲以及躲避,想想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人,此时沦落到这个地步,她纵然已经绝望,不再去想了,但是看到昔日之人,特别是见识过她过往的,总还是在意的。
自己也就罢了,若是换一个别的,比如她昔日的闺中好友或者姐妹,只怕她会当场崩溃。
可如今的夏侯见雪已经不可能回去寻常人中间了,因为她对这个世间的认知,是她必须是高高在上的世家贵女,她没办法以卑微的姿态见人。
现在就这么关在地牢中不见天日,和一群陌生人打交道,也许反而能获得心中的安宁。
青葛看着这样的夏侯见雪良久,视线下移,落在一旁空荡荡的粗瓷盘子上,那里原本应该放着糙米糕,只是如今却被吃干净了。
盘子上还有舔过的痕迹。
青葛便问道:“这里的糙米糕好吃吗?据说里面加了荷叶,我尝着味道倒也不错。”
夏侯见雪低头看着前方,过了一会才回答道:“味道倒还是可以的,我吃着比往常更好一些。”
青葛:“你已经习惯这里的日子了。”
夏侯见雪神情动了一下。
青葛:“你想过要一辈子留在这里吗?”
夏侯见雪有些迷惘地看向青葛:“可是,我还能离开吗?”
青葛:“如果实在想,也可以离开。”
夏侯见雪眼睛亮了一下:“怎么离开?”
青葛:“看你的诚意了。”
夏侯见雪意识到了什么,她盯着青葛,仿佛一头雪地的狼盯着血肉:“你们要我做什么?”
青葛:“很多,比如夏侯氏藏书阁中的书籍,你记性好,能写下来的,都可以给我们写写。”
夏侯见雪神情间便有些嘲讽:“原来你们在谋算这个,不过是惦记我夏侯氏的藏书罢了。”
青葛看着这样的夏侯见雪,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此时此刻,她又找回了昔日的感觉,仿佛她依然是原来的夏侯氏嫡女。
于是她淡淡地提醒:“现在,你好像和夏侯氏没什么关系。”
夏侯见雪脸色瞬间一变,于是才刚找回的一丝骄傲顷刻间烟消云散。
青葛看到,夏侯见雪的眼神时而狠厉,时而恍惚,时而悲痛。
她在黄昏的光线中,看着她眼底掩盖不住的挣扎,等着她最后落下的那一枚棋子。
于是终于,夏侯见雪冷笑一声:“那原本也不是我的了,和我什么关系?他们家全都死了才好呢,我恨不得他们都死!”
青葛叹了一声:“你能领悟到这一点,说明你是一个聪明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的父母往日仿佛疼你,可是关键时候,他们还不是弃了你,你说,你沦落到这个地步,他们还不如外面一个狱卒,狱卒还会每日给你送两块糙米糕,他心善的话,多给你一块,你便不必忍耐饥饿,以至于饿到辗转难眠。”
夏侯见雪的眼睛中便突然流出泪来:“你说的对,他们算什么东西!我活了十七年,我只以为他们终究是爱我的,如今才看清他们的真面目,什么夏侯氏,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罢了!”
青葛看着:“所以你已经知道你该怎么办了?”
夏侯见雪抚着自己脸上的刺青,之后,笑着说:“你们的宁王到底是什么条件?说吧,我若能做到,我一定做!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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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你们宁王言而有信。”
青葛淡声道:“你放心就是了,一件很简单的事,一个言而有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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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节的随云山自是好景致,远远望去,山涧瀑布飘飘洒洒,蔚为壮观,其下便是百里碧波,有风吹过,那湖面泛起波澜,恰如上等罗纹纸。
只是看着这般让人心旷神怡的景致,夏侯止澜却无心欣赏,如今的他心事重重。
他也不曾想到,事情会走到今日这般地步。
原本阿雪嫁入宁王府,和那宁王琴瑟和鸣,夫妻恩爱,又得了麟儿,皇廷对小世子的看重,夏侯神府全都看在眼中,为了这,夏侯家族数度议事,对此都乐见其成,并着手重新布局夏侯家族的产业,放开和朝廷的协作。
这都是夏侯家族深思熟虑后的缜密布局,关系到夏侯家族未来的百年之计。
可谁曾想,嫁到宁王府的阿雪竟是假的,他在皇都遇到的那阿雪也是假的,真正的阿雪竟然藏在了乡下别苑,她竟然找人代嫁!
夏侯止澜想到此事,心绪复杂,千头万绪竟不知道从何理起。
亲眼看着阿雪被人如此羞辱践踏,他自是心痛不已,为此不惜和养父闹翻。
于是那一日后,他便被软禁起来,不得随意进出,如此煎熬了一段时日,夏侯家族长辈找上他,要他前往火石塘为他们炼银。
夏侯止澜自然借机开出许多条件。
十年了,他为夏侯家族以洗炼秘法炼银,一直牢牢把控着其中秘法,从不肯松口,让夏侯氏对他莫可奈何,也为自己争取了更多谈判的机会。
他被放出来,得了自由,并见到了夏侯夫人。
夏侯夫人哭得满面泪痕双眼深陷,愁得茶饭不思,如今见到他,急得握着他的手,声嘶力竭:“止澜,止澜!”
她本是深居后宅的柔弱妇人,虽已经年近不惑,但却并没什么大主张,这些年夏侯瑾穆对她疼爱有加,她更是事事依赖,并无主见。
如今夏侯瑾穆却硬下心肠,不肯认阿雪,于她来说自是莫大打击,完全无法接受。
她绝望之余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了。
这让夏侯止澜想起十几年前他们曾经走过的那段路。
可就在这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中,在他想着如何解救阿雪的时候,夏侯夫人颤巍巍地提到了一种可能:“她是谁,她是谁,止澜,是不是她,她还活着,当年那个……那不是她……”
夏侯止澜听到后,瞬间明白她的意思了。
为什么那假冒阿雪的女子竟然和阿雪如此相似,以至于瞒过了夏侯府众人,瞒过了自己,瞒过了夏侯夫人,还瞒过了这么多人,这个世上真有那么相似的女子吗?
会不会是她……
想到这里,夏侯止澜深吸口气,微微阖目,试图压下心中诸般杂念。
许多事他不会去想了,心里已经绝望了,但又忍不住去想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于是如今面对这随云山大好山水,他眼前依然浮现出夏侯夫人那双被泪水浸染的眼睛,里面充满悲恸和恐惧。
其实不需要夏侯夫人细讲,他明白她的心思。
如果那个假冒阿雪的人真是她,那——
夏侯止澜屏住呼吸,拼命地想着自己和那女子相见的种种,回想着每一处细节。
如今想来她和阿雪终究是不同的,只是当时自己初见阿雪,心里难免藏着心事,况且以往日种种传闻,当时在王府相见,彼此之间都有些僵硬和不自在。
他自是感觉阿雪对自己颇为疏远生硬,甚至有些古怪,但一直以为是她不喜过往,不想提及,才至于如此,为此还曾经心存惆怅。
如今看来,她假冒阿雪,生怕被自己识破。
只是那一日天子设宴于紫宸殿,她竟故意含笑望向自己,仿佛意有所指,待到蹴鞠场上偶遇,她更是和自己提起关于随云山的言语。
当时夏侯止澜听到这些话,自是心绪起伏,惆怅叹息,他以为那是夏侯见雪。
但是待到如今知道当时的女子竟然不是阿雪,竟然可能是她,想起昔日,不免心怀忐忑。
她竟和自己定下随云山之约!
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
夏侯家族已经发出九微令,竭尽全力,务必要寻到假冒之人,纵然如今的夏侯见雪已经不可能再回到夏侯家,但是面对如此奇耻大辱,夏侯家无论如何都不能善罢甘休。
那假冒的王妃到底是宁王小世子的生身母亲,宁王小世子若有朝一日被立为储君,那这假冒女子终究可以拿捏在手中,或许可以成为把柄。
而宁王那里自然也在寻,他们明面上是寻找宁王妃,但是据说宁王对千影阁的暗卫已经下了格杀令,见到那女子可当场处决。
这宁王也实在心狠手辣,那是他曾经的枕边妻,他自己亲生儿子的生身母亲,结果他是翻脸无情,竟然要对方性命。
想到此间,夏侯止澜又不寒而栗。
他不知道那假冒女子到底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人,若是,他又该如何护她?
更不知道阿雪如今落在他手中,会是什么下场?
他只明白,此时此刻他必须竭尽全力去寻,设法寻到那女子,将事情查一个水落石出,也要设法从宁王手中救出阿雪。
这么想着间,便听身边侍卫阿辰道:“公子,那边有人。”
夏侯止澜听着,顺了阿隼的视线看过去,却见前方蜿蜒的山间小径间,杂草丛生,荆棘密布,而就在那杂草丛中,似乎有一抹布料。
他当即要上前查看,阿隼却道:“公子切莫上前,还是小心为上,属下先过去看看。”
夏侯止澜略顿了下:“好。”
阿隼阿辰是他贴身的心腹侍卫,一直跟随在身边,这次他前往火石塘,顺路过来随云山,因为行踪隐秘,并不敢声张,只带了两位倚重的侍卫。
阿隼踏入杂草中,拨开稠密湿润的荒草,里面竟然躺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穿着粗葛的裙子,衣裙上沾染着斑斑血迹,长发凌乱地散落在荒草中。
阿隼蹙眉,蹲下来,将那女子翻开来,却见是一个姿色平平的女子,面若白纸,双唇紧闭,不过她那一头乌发倒是生得极好,如瀑一般凌乱,还有几根黏在额上,越发衬得脸颊惨白无光。
而此时,就是站在一旁的夏侯止澜都发现了,女子肩头有一道伤痕,深可见骨,正汩汩流血,染红了衣裙并周遭的荒草。
阿隼伸出指来,探了探女子鼻息,才对夏侯止澜道:“公子,还活着?”
夏侯止澜蹙眉,对于这山中陡然出现的女子,他自然存着几分警惕和怀疑,他身为夏侯氏公子,万事必须当心。
不过他还是道:“救。”
阿隼更是小心警惕,当下背起这女子,到了山下,请了大夫为女子料理过伤口包扎过后,便快速检查过这女子身上。
这女子还算年轻,身段纤细,只着了粗糙的葛布衣裙,不过贴身藏着一把薄刃,那薄刃开了刃的,闪着寒光。
阿隼道:“除了这个,只有一袋碎银子,约莫十几两,并两块干饼,还有一裹白巾。”
夏侯止澜:“看来身份不同寻常,只是不知道为何倒在这里。”
他这么说的时候,视线落在那女子身上,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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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间,他意识到了什么。
他忙上前,拨开女子的乌发,仔细查看。
良久,他终于道:“这女子,该不会是千影阁的人吗?”
旁边阿隼微惊:“千影阁?”
夏侯止澜盯着眼前这女子,视线缓慢地巡过她的头部线条,又盯着她耳朵看了一番。
最后道:“我应该见过她,她是千影阁的暗卫,如果我没猜错,她应该叫青葛。”
他当初见到那位叫青葛的暗卫时,尽管她头戴面纱,不过她长发高绾于顶,显露出头颅轮廓,并且双耳也隐隐显现,以至于他当时觉得颇为熟悉。
如今他盯着这女子的耳部,却见那耳朵轮廓优雅清晰,形状若贝,这是他在许多女子身上从未见过的。
他那丢失的妹妹赫然正是这样的耳朵轮廓。
阿雪和阿妹的耳廓有些相似,但并不完全一样。
如今想来,他不免有些懊恼,他当时见了这暗卫青葛,牵扯了心思,以至于后来见到假冒的阿雪,并不曾细看,又因为发髻松松挽起,遮住了耳朵轮廓,让他更是不曾留意,以至于就这么遗憾地错过了。
若那假冒的女子便是阿妹,这位暗卫青葛的耳朵应该是巧合了。
这巧合也实在是世事弄人。
他有些懊恼,不过还是命阿隼仔细照顾着:“我等干脆在这山下逗留几日,等确认这女子便是那位青葛暗卫,我们再做计较。”
阿隼自然应着。
接下来半日,他们还特意请了一位山下的妇人照顾着女子。
这期间夏侯止澜盯着这女子看,难免多想了。
譬如若这女子真是那位青葛暗卫,她为何突然出现在随云山?当时冒充阿雪的那女子对自己说出随云山,这件事应该无人知晓,而自己过来随云山也是临时起意,且一路隐藏行迹,这更是无人察觉。
这女子却恰好出现在这里,她是有何目的,身上的伤又是何故?
青葛便是在夏侯止澜诸般猜测时,缓缓醒来了。
她醒来后,先看到的是透过牖窗横浸入房中的阳光,白亮的阳光,这些阳光洒了满室。
房间中尘埃浮动,静谧无声,青葛用了片刻才聚焦到眼前男子身上。
他眼睫低垂,温雅清俊,如今只简单以玉冠束发,却依然掩不住动人的风华。
青葛不得不承认,哪怕心里恨极了此人,但当这个人在面前时,她心内也生了恍惚,仿佛昔日种种不过是一抹飘渺浮云。
那浮云散去,她还是那个她,很小的年纪,期盼着阿兄回来接她。
阿兄会将她揽在怀中,温柔拍哄她的背来安抚。
这时候,夏侯止澜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视线,看过来。
在夏侯止澜视线触及的前一刹那,青葛的神情便变了,她眸中显出迷茫之色。
夏侯止澜走到榻前:“你醒了。”
青葛仰脸,凝视着面前的夏侯止澜,惊讶地道:“夏侯公子?”
她的声音因为久卧而带了些许沙意。
夏侯止澜颔首:“你是千影阁暗卫青葛吧?”
青葛道:“正是在下,不曾想公子还记得,其实这次在下前来随云山,也是有一桩——”
说着,她突然望向四周:“公子,这是哪里,我又为何在此?”
夏侯止澜似是轻叹一声:“那一日,我把你误认为昔日旧识之女,当时不曾细说,不曾想昨日竟在山中恰遇,又见你身受重伤,才把你救了回来,你昏迷了大半日。”
一时之间,他目光和煦地望着她,不过语气中却略带了疑虑:“青葛娘子何以来到此处?又时因何负伤?”
青葛听闻,便挣扎着起身,然而肩部剧痛,以至于她瞬间蹙眉,露出痛意。
夏侯止澜见此,忙制止道:“你肩上有伤,伤口虽然已经包扎,但还是谨慎,不要妄动,免得牵扯伤口。”
青葛听此,也只能虚弱地靠在那里。
之后她挣扎着,自身上找出一包东西,递给夏侯止澜:“公子,这是给你的。”
夏侯止澜接过来,拆开,却见里面是一张自里衣中撕扯下的白布,白布中抱着一缕乌发。
他看着这情景,蹙眉望着青葛,道:“青葛娘子,这是何意?”
青葛:“这是我们地牢中的皎娘交给我的,求我一定拿出来,交给公子。”
夏侯止澜听此,神情微变,一把握住了青葛的手腕:“皎娘?你是说阿雪?你见过阿雪?”
青葛垂眼,看着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双手。
修剪齐整,净白好看的一双手,此时背部青筋却微微凸起。
她听到自己开口问道:“夏侯公子?”
夏侯止澜知道自己失态,瞬间放开:“青葛娘子,是在下失礼了,阿雪说什么,这是阿雪的断发?为何在你手中?”
面对夏侯止澜一连串的问题,青葛从头讲起来:“夏侯公子也该知道,这次我们宁王府王妃娘娘失踪,为了这个,殿下大怒。”
夏侯止澜听此言,好看的眉微蹙起:“是。”
青葛:“自娘娘失踪后,殿下性情大变,暴躁多疑,千影阁诸位暗卫动辄受罚,甚至遭受羞辱,这也就罢了,我等也是早就习以为常,然而因为在下曾经随侍于娘娘身侧,如今娘娘失踪,殿下自然对我心生怀疑,虽多番盘问,依然不能打消疑虑,对我处处为难。”
夏侯止澜眸底便浮现出不太苟同:“这宁王果然性情难测,他对自己昔日枕边人下格杀令,又那么对待阿雪,此人实在太过嗜血暴戾。”
青葛颔首,眼神无奈,甚至带了几分绝望:“那一日他突然提升我为从六品武职,我以为我熬出头了,他也不至于怀疑我什么了,可谁知道——”
夏侯止澜:“如何?”
青葛叹了声:“不料那一日,我在地牢中看管着皎娘,因皎娘哭泣,我便多劝了几句,结果竟被污蔑,说我和贼人勾结,戕害娘娘,我自然心中不甘,然而却百口莫辩,我被逼走投无路,只能逃离。”
她望着夏侯止澜:“逃离前,我最后一次去看了皎娘,她把这个给我,说今生无望再见,只盼着来生还能有缘。”
夏侯止澜听这话,神情微顿了下。
之后,他有些艰难地背过身去。
青葛凉凉地看着他的背影,挺拔秀美,若晨曦翠竹。
人说缥妫王第一任王后曾是缥妫第一美,生下个儿子也实在好看呢。
除了懦弱无用背叛故国,实在是毫无瑕疵。
这时,就听夏侯止澜嗟叹一声,涩声道:“她能说出这种话,可见是被逼到生无可恋了。”
青葛无声地看着他。
夏侯止澜缓慢地消解了他的痛苦,之后终于望向青葛:“青葛娘子,那你……你怎么到了这里?又为何身受重伤?”
青葛这才继续道:“我逃出来后,一路惨遭追杀,身负重伤,筋疲力尽,也是心中迷惘,因想起皎娘嘱托,便干脆奔往绀梁,寻找公子,谁知道就在随云山下,再次遭遇千影阁追杀……”
夏侯止澜听这话,越发拧眉:“在下听说,宁王最近正和缥妫结盟?”
青葛睫毛微动,看向夏侯止澜:“确有此事。”
夏侯止澜动了动唇,似乎要问什么。
青葛:“夏侯公子消息倒是灵通。”
夏侯止澜凉笑一声:“大晟和缥妫结盟一事,天下皆知。”
青葛心里不免好奇,不知道这夏侯止澜是什么心思?
夏侯止澜却是眉眼略显凉淡,周身仿佛笼了一层清霜,淡声道:“青葛娘子,你先歇——”
青葛不待他说完,作势便要起身。
然而她一起身,牵扯伤口,自是痛得撕心裂肺。
夏侯止澜忙问:“青葛娘子,你这是为何?”
青葛:“公子,我如今遭遇千影阁追杀,自然不敢连累公子,还是早些离开吧。”
夏侯止澜看着眼前女子苍白疲惫的样子,原本的清冷散去,神情逐渐柔和起来。
他眼睫轻垂,似叹非叹:“青葛娘子,你不要多想,在下既然救了你,便一定负责到底,设法护着你。”
青葛惊讶:“夏侯公子,你?”
夏侯止澜抿出一个略显苦涩的笑意:“我夏侯氏和宁王府已经势不两立,又谈何连累。”
青葛一时默然,有些话,也不是她能评判的。
夏侯止澜望着青葛,清澈的眸底透着诚恳:“青葛娘子,其实在下还想听你说说,关于你口中的皎娘,若能透漏一二,不胜感激。”
青葛想了想,道:“她被施以墨刑,被带到夏侯神府,却被拆穿果然是假冒的,自那之后,她大受打击…”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看着夏侯止澜的反应,却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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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上所有的表情都缓慢僵在那里,嘴唇也紧紧地绷起。
她听到,他的呼吸似乎都顿住了。
于是她便继续道:“宁王大怒,便将她打入水牢之中,遭受种种折磨……”
夏侯止澜骤然深吸口气,之后背过身去。
青葛望着他的背影,清楚地看到他的肩膀在颤,视线往下,他藏在袖下的手指也在发抖。
她顿下来,用一种有些茫然的语气道:“夏侯公子,你怎么了,你……还要听吗?”
第099章 第 99 章
第99章不得已
她便听到夏侯止澜用异样艰涩的声音道:“青葛娘子, 你说便是了。”
青葛便道:“那一日,宁王自教坊司寻来两位壮男……”
夏侯止澜倏然转过身,清隽的面庞透出几分寒意:“你说什么?”
青葛面无表情地道:“那两位壮男, 是惯会玩弄风月之事的——”
夏侯止澜额头青筋暴起:“宁王他竟是这种人!”
青葛:“那两位壮男是用来对付莫经羲的。”
夏侯止澜神情僵硬片刻, 之后缓慢地松懈下来,不过即使如此, 他依然叹了一声, 道:“宁王此人,太过狠辣。”
青葛:“其实这倒是也不能怪他, 他发现自己的王妃被人替换了, 自然惊怒, 势必要逼问出一个结果的, 况且后来他又发现自己儿子也被换了, 且自己亲生儿子中了毒, 奄奄一息, 仿佛毒傻了。”
这让夏侯止澜听得神情恍惚, 他蹙眉:“阿雪不是这种人,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青葛:“……”
她点头表示赞同:“这就不知道了, 反正皎娘确实很不容易, 她也是被奸人所害吧。”
夏侯止澜深吸口气,拼命压下那几乎奔涌而出的痛意, 喃声道:“你不知道,她自小体弱, 她没经过什么事,心思太过单纯, 难免被有心人利用。”
青葛这次是真心赞同:“公子说得在理。”
夏侯止澜有些有气无力:“你,你再和我说说吧, 说说她的事……”
青葛便咳了声,咳得很难受的样子。
夏侯止澜见此,苦笑一声:“等你好了,我再问你吧,你先好好歇着。”
青葛憔悴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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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葛的伤养了两日,夏侯止澜在客栈中陪了两日,对她颇为照料,这期间青葛自然慢慢给他编了许多故事。
不过夏侯止澜的侍卫对青葛却很是防备,那位阿隼也就罢了,那个叫阿辰的实在是处处盯着她不放。
关键这两位还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青葛知道,如今自己受伤,若和对方硬对上,未必能讨得了便宜。
她也就处处小心,反正现在她身受重伤,而且夏侯止澜是信她的,他们便是再恼也白搭。
谁知道这一日,她才刚从茅房中出来,就见阿辰正盯着这边看,神情很有些打量。
青葛一时无言。
她便走上去,问道:“阿辰公子,你成亲了吗?”
冷不丁的,阿辰狠狠瞪她一眼:“我是否成亲,关你什么事。”
青葛:“我只是奇怪,你倒是仿佛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一般,想着你定是没成亲。”
阿隼:“你说谁八辈子没见过女人?”
青葛好笑地道:“就是说你,我只是去茅厕而已,结果你却在那里一直盯着我看,你一个男人家,觉得自己这样合适吗?”
阿辰皱眉:“你们做暗卫的也讲究这个?往日你们训练,难道你们主子还给你们分男女不成?不都是混成一块?”
青葛听此,走到了阿辰面前。
距离特别近,她笑看着阿辰。
阿辰越发皱眉。
青葛却在这时,陡然抬起手,直接给了阿辰一巴掌。
阿辰突然被打,抬手就要反击。
青葛已经飘然一闪,落在了三丈外。
她笑着,淡淡地道:“阿辰公子,我们做暗卫的不但讲究男女之别,还特别讲究斯文有礼,对于那些出言不逊的,向来是一巴掌打过去。”
阿辰听此,已然拔剑。
这时阿隼过来,连忙阻止。
阿辰气急败坏:“她竟出手打我。”
阿隼看了一眼阿辰脸上红痕,望向青葛的眼神带着寒意:“青葛娘子,你这样就不合适了,这算是恩将仇报吗?”
青葛便凉凉一笑:“夏侯公子救我,确实是大恩,我为报此恩愿意赴汤蹈火,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上个茅厕都要被一个男人盯着,堂堂夏侯公子身边的近侍,就是这么盯着一个年轻娘子的?还是说,就因为你们救了我,我就该被你们这般羞辱?”
阿隼一时也是无语,瞪了阿辰一眼。
阿辰憋得脸都通红了,他委屈:“我,我只是——”
阿隼无奈:“还不给青葛娘子道歉?”
青葛笑:“罢了,也没什么,我打也打了,两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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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晌午过后,青葛向夏侯止澜辞行。
夏侯止澜见此,倒是有些不忍:“你要去哪里?”
青葛:“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之处。”
夏侯止澜蹙眉:“可是千影阁如今正在追杀你。”
青葛垂下眼,神情淡漠:“公子救我性命,我本应知恩图报,为公子效犬马之劳,只是如今身后重重追杀,我若留在公子身边,反而害了公子,今日就此辞别,若我能侥幸存活,它日有缘,一定设法报答公子之恩。”
夏侯止澜蹙眉,望着青葛,她虽看上去面色冷漠,但那眸底分明存着一丝哀伤和无望。
她是被逼到了走投无路才这么说。
阿隼见此,想起适才冲突,不免有些愧疚。
青葛:“公子,江湖路远,有缘自会相见,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这话,她纵身一闪,纤细的身形化为一道流光,消失在远处。
夏侯止澜望着她的背影,并没言语。
阿隼嘴唇动了动,他说不上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不过想想,到底是道:“公子,我们如今也是一脑门官司,许多事要办,哪里顾得上这样的女子,不管她是真是假,都是一个大麻烦。”
夏侯止澜颔首:“我知道,我只是——”
他垂下眼,扯唇,自嘲地道:“我只是觉得自己太过无能罢了。”
看着她的背影,倒让他一下子想起许久前。
那时候的他还小,无能为力,如今大了,他依然是一个无能为力的人。
所以他只能道:“走吧,去火石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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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葛并不着急,她知道如果就此自己跟定夏侯止澜,他反而会怀疑。
显然夏侯瑾穆并没有如世人所以为的那般待夏侯止澜好,夏侯止澜能在夏侯家族拥有如今的位置,也是他自己博弈的结果。
如今夏侯家族急需大量白银,派了夏侯止澜前往火石塘,说明在这个关键时候,夏侯家族也找不出第二个掌握洗炼法的人。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当年的夏侯止澜在很小的年纪便默背下《蒲阪录异》,之后这本书也许被毁,也许下落不明。
总之在这种情况下,夏侯瑾穆才需要夏侯止澜,夏侯夫人才会把夏侯止澜带回绀梁。
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
这些年来,夏侯止澜牢牢把控着洗炼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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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而在夏侯神府有了一席之地,可见他对自己的地位有很清醒的认知。
她这么想着,抬起手扶了扶头上的斗笠,和那些农人一起等牛车。
她如今依然是往日容貌平平的外貌,只是简单改了衣着,乔装为一少年。
这边的村落位于绀梁,周围农人都是积攒了布絮和帛等,准备前往镇子卖钱的。
片刻后,牛车来了,一个人三文钱,大家纷纷交了钱,各自在牛车上寻到一处位置坐下。
人很多,牛车挤得满满当当,青葛被挤到了一处角落。
赶车的吆喝一声,牛车沉甸甸地往前行,车上的众人却是慢慢说起话来,他们所谈的无非是上缴布匹的价钱。
大晟原本是不种棉的,这几年才陆续引进了棉并开始种植,不过他们所种的棉并不会自己用,都是卖给夏侯家族下面的商号,换取一些银钱来弥补家用。
青葛无声地坐在那里,状若发呆,不过听这些农人高谈阔论,却恰好和往日自己所知印证上了。
夏侯家族在绀梁一带一直有着他们自己的经营之道,每年都会进行粮草积贮,会在二三月青黄不接时,百姓缺粮,他们高价卖出粟、黍、大小豆、麻、麦子等,并大量收购薪炭等待时机,到了四月,庄稼有了收成,粮价低落,他们便大量购入粟米,并购置布匹。
如今恰逢夏日,他们自然会收购布絮、缣和帛,等到冬日卖出去。
其实最初时候夏侯氏祖先制定这个积贮之法,可以丰岁之有余,备荒年之不足,本也能安定民心,平定衣食价钱起伏,算是造福于百姓。
只是一套法子经历了上百年甚至几百年,早就变了形。
如今的夏侯氏对于粮草布匹低价收,高价卖,赚取暴利不提,他们还用自己铸造的新币来赚取差额。
凡是百姓要买卖粮食布匹,都要用他们绀梁家铸造的银两,而这个银两便是他们可以做手脚的大好机会。
收的时候严格校验,放的时候却在银块中混入杂质,如此一来,百姓们不但承受低价卖粮高价买粮之苦,还要在金银钱币上再遭受一次盘剥,以至于他们日夜耕作,也不过勉强果腹。
可即使这样,他们依然感动于小恩小惠,对夏侯氏视若神明,并无怨言。
本来他们自己作践自己人也就罢了,朝廷也只当放弃绀梁一带,任凭夏侯氏占地为王,也许还能相安无事。可这绀梁放出来的银两钱币混了杂质,这些又逐渐流入其它地域,以至于将这祸水引出,倒是扰乱了整个大晟的钱币平稳。
而夏侯止澜,便在助纣为虐,坑蒙绀梁百姓,谋取自己在夏侯氏的地位,保住了这些年的锦衣玉食。
当想到这个的时候,青葛便觉有些荒谬,不过又觉没什么奇怪的。
夏日炎炎,牛车缓慢往前走,眼看前方便是镇子,众人都翘首盼起来,也有人开始惦记着若是卖了自家这棉,到底能换几个钱。
一个魁梧农人有些沮丧:“听说今年种棉的多,只怕是得不了几个银钱。”
旁边农人低声嘀咕着:“不知道是给银子还是铜钱,我倒是盼着给铜钱呢。”
若是铜钱,便是大晟官制的,如果银子的话,心里便不踏实了。
他这话一出,其他人都纷纷看过来,眼神有些异样,甚至有人道:“怎么说出这种话,白花花的细丝锭子,怎么就不好了?”
白银锭子因铸造模子的缘由,银锭上会有精致拉丝,俗称细丝锭子。
一时大家伙都议论纷纷,更有人直接嘲笑道:“你若不喜欢,那就不要上缴,我们还盼着要银子呢!”
最初那农人自然不好说什么,直搓着手苦笑,将自己身体挤在角落,不敢抬头。
就在这时,骤然间,前方传来尖锐的口哨声,紧接着似乎有奔马之声,哒哒哒的,马蹄由远及近,迅疾而来。
大家好奇,待要细看,谁知就听赶牛的车夫惊惶地大叫一声:“你们,什么人——”
这话一出,那车夫惨叫一声。
大家吓了一跳,忙出去,一看之下大吃一惊。
原来正有四个蒙面人,手持长刀,杀气腾腾而来,而那车夫竟被人一脚踢到旁边水沟中,捂着大腿哎呦呦地喊疼。
众人一下子慌了,都是老实巴交的农人,哪里见过这阵仗!
青葛直接走出去,挡在了那群人面前。
于是一瞬间,四个蒙面人将刀对准了青葛。
青葛沉声道:“我知道你们是为我而来,既如此,又何必滥杀无辜,放他们离开。”
她这话一出,众位农人并那车夫都感恩戴德,于是一个个惊恐万分,仓皇失措地抓起自己的担子和货品四散而逃,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那几个蒙面人都死死盯着青葛,倒是没人追杀那些农人。
片刻间,周围人等全都跑光了,官道上只留下凌乱的脚印,以及被丢弃的牛车。
青葛漠然道:“你们未免太过咄咄逼人,竟一路追杀至此,既如此,那我今天和你们拼个鱼死网破。”
说着间,她手持薄刃,猝然冲向那四个蒙面人,蒙面人围攻迎战,一时之间,官道上刀光剑影,寒光闪烁。
四个蒙面人身形诡谲,招招置人于死地,青葛渐感力不从心,衣襟湿透,步伐逐渐狼狈起来。
就在青葛艰难应对时,其中一个蒙面人看准青葛破绽,持刀砍来,青葛躲闪不及,眼看那刀便要砍下。
谁知就在这生死一线时,突听到耳后传来破空之声,紧接着,一把长剑直刺那蒙面人,蒙面人陡然被袭,匆忙应对,那刀锋自青葛肩头划过,青葛险险逃过一劫。
青葛惊魂甫定,捂着流血的肩头看过去,却见来人正是阿隼。
阿隼手握长剑,朗声道:“你们是什么人?千影阁杀手吗?你们可知这已经是绀梁地界,千影阁的人竟如此嚣张,敢在绀梁明目张胆地杀人放火了吗?”
青葛咬牙道:“阿隼公子,倒是不必如此,这是我的私事,并不敢牵连公子。”
阿隼:“少废话!”
青葛顿时不说话了。
那四个蒙面人中,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用嘶哑的声音道:“你若多管闲事,便连你一起杀。”
阿隼:“你们以为你们杀得了我吗?”
四个蒙面人互相使了一个眼色,之后瞬间发起攻击,将阿隼和青葛包围。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青葛身形一晃,已至阿隼身旁,和他背靠背,二人共同御敌。
而就在一旁,夏侯止澜骑白马,在阿辰的陪同下,望着场中情景。
那女子身形如此单薄纤细,可纵跃飘飞间却有这柔韧力道,百折不挠,飒爽干练,她和阿隼联手御敌,手中寒刃轻盈灵动,锋利无匹,在阿隼面前竟丝毫不曾逊色。
青葛寻到对方一处破绽,一刀辟出,阿隼长剑如疾风骤雨配合得当,那四名蒙面人落了下风,显然这四人也不想恋战,其中一位发出尖锐口哨声,虚晃一招,便仓皇离去。
此时青葛肩上衣衫破败,鲜血浸透了衣衫,并隐隐有雪白肌肤显露。
夏侯止澜看着,微蹙眉,走上前:“青葛娘子,你伤势如何了?”
青葛并不在意的样子,苦笑一声:“夏侯公子,你又一次救了我。”
夏侯止澜叹:“千影阁行事狠绝,分明是要把你赶尽杀绝,青葛娘子,你随我一起走吧,好歹有个照应。”
青葛:“不必,公子,我不想连累你——”
然而夏侯止澜已经不容拒绝地道:“青葛娘子,我也不是无事一身轻,我也身处险境,若青葛娘子一再推脱,反而是嫌弃在下了。”
话已至此,青葛自然不好说什么:“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显然阿隼和阿辰并不赞同,他们对青葛心存提防,不过夏侯止澜坚决要带青葛一起,他们身为下属自然不敢再说什么。
青葛对此感激不尽,不声不响包扎伤口,并跟随夏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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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澜上了船。
在船上,她重新更换男装,并稍做易容,面容和原本很相似,只不过面相更为寡淡,看上去就是寻常小厮应该有的样子。
阿隼看她本分,倒是不再说什么,唯独阿辰,却很有些刁难之意。
这一日青葛正在房中歇息,突听到船舱外面有些动静,正是夏侯止澜在说话。
他们自然不知青葛耳力如此惊人,是以并没防备。
青葛以耳贴着船板,细细听着。
就听阿辰对夏侯止澜道:“公子,这位娘子到底是宁王身边的暗卫,来历不明,不可轻信,凡事还是提防一些。”
夏侯止澜却道:“她身受重伤,难道是假的不成?她一个女儿家,被打成这样,难道心中能不怨?千影阁暗卫步步紧逼,追杀她,难道我们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阿辰:“可千影阁到底——”
夏侯止澜却道:“你想太多了。”
阿辰:“……”
夏侯止澜负手立在船头,看着远处的江水,苦笑,之后道:“阿辰,你跟我几年,我自是知道你的忠心,可你哪里明白我的心事。”
青葛小心地自船舱缝隙中看过去,却见夏侯止澜一身锦衣,立在月下,神清骨秀的男儿分明惆怅满怀。
其实她心里明白,夏侯止澜虽然留下自己,但他身边那两位对自己有提防,她还未曾完全取信于他们,这个时候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于是到了第二日,青葛便直接找上夏侯止澜,再次表示自己要离去。
夏侯止澜自然意外:“为何?”
青葛苦笑一声,道:“在下另有打算,就不劳烦夏侯公子了。”
她这仿佛很有苦衷的样子倒是让夏侯止澜沉默了。
他蹙了蹙眉:“青葛娘子听到什么了?”
青葛连忙否认道:“公子误会了,不是,和这个无关。”
然而她越是这么说,夏侯止澜越是过意不去。
他颇有些愧疚地望着她:“阿辰习武之人,性子粗鲁,青葛娘子不要往心里去,我已经说过他了。”
青葛听着,略抿了抿唇,道:“公子,我并没有怪他的意思,我原本就是无家可归之人,如今得幸公子收留,护我保我容我,我哪里还会去怪谁。”
夏侯止澜看她垂着眼时,眉眼间尽是凄楚,分明容貌寻常,不过却竟别有一番惹人怜爱之处。
他眸底便泛起柔和的意味:“青葛娘子,这种话以后不必再说。”
青葛:“嗯。”
夏侯止澜想起往日,眉梢间却越发添了几分愁绪。
“其实那一日我过去随云山,是赶赴一个约定,兑现我昔日的承诺,也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庆幸,希望遇到我想的那个人。”
青葛便看着夏侯止澜:“公子,你要找哪个?”
夏侯止澜看她一双乌眸黑漆漆的,在这渔火照耀下,竟有几分天真的懵懂。
一时哑然低笑,他轻声道:“这都是许久前的事了,也不值一提。”
青葛明白他不可能对自己轻易吐露心事,也就不提了,只是诚恳地道:“公子,你救我性命,护我周全,若有朝一日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我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夏侯止澜听她声音郎朗,言语间清沉有力,越发增添几分好感。
他眸中含笑,声音温柔:“青葛,其实我自己处境也是艰难,不过那一日在随云山,我看到你转身离开,我心里已经生了不忍。”
青葛侧首,认真地看着他。
夏侯止澜:“所以昨日我看到你,我想着,你既在那个时节恰好出现在随云山,便也是一份缘分,如今我既然再次救了你,那你但凡能护你一日,便一定会护着你,就当弥补我昔日的遗恨。”
青葛好奇:“可是,公子贵为夏侯氏公子,一向颇受器重,不是应该呼风唤雨,为何又说出这种丧气话?”
夏侯止澜听她言语有些单纯,好奇:“你们往日不曾打探夏侯氏家事吗?”
青葛惊讶,也有些愧疚的样子:“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寻常暗卫,许多要紧情报,这些我都接触不到。”
夏侯止澜失笑,柔声安抚道:“没什么,我知道,你们必是规矩森严吧,你日日奔波,为他们卖命,生死不顾,又怎么会知道这些。”
青葛垂着眼睛,低声道:“是。”
夏侯止澜:“你是一个孤儿吗?”
青葛颔首:“不是,我是被卖的。”
夏侯止澜听了,惊讶看过来。
青葛她抬起眼来,视线落在远处的渔火中,低叹一声:“我自小家中贫寒,无米下粥,我兄长喜欢读书,读书耗费大,我们家哪里有什么银钱供他读书。”
夏侯止澜蹙眉:“然后呢?”
青葛:“我爹娘说,兄长是我们家的根,他好了才能为我撑腰,便把我卖到烟火巷中,换了些许钱财去供他,告诉我说,以后他高中了,会来赎我,让我共享荣华。”
夏侯止澜听着,面上有些异色,过了一会,他才道:“他们来赎你了吗?”
青葛摇头。
夏侯止澜垂着眉眼,用很低的声音道:“他们竟言而无信。”
青葛:“后来我才明白,我的兄长若不能发达,他们自然没有钱赎我,可他若是发达了,他自有他的好前程,又怎么去认一个卖入烟花巷的妹妹,他只会避而远之。”
她凉凉地道:“只是一句宽慰人的空话罢了。”
夏侯止澜沉默了片刻,又问:“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青葛:“我那时候还很小,每日都要被训诫,若是不听,便要鞭打挨饿,后来我就偷偷跑出来,那些人追我,要打死我,我逃跑时遇到千影阁的人,他们救了我。”
夏侯止澜听着,明白了:“这么说他们倒是你的救命恩人。”
青葛:“是,没有他们,就没有活着的我,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忠心耿耿,我从来没想过背叛,可现在……”
她叹了一声,垂着眼睛,愁肠百结地道:“我也想活下去啊,还想活得更好一些。”
夏侯止澜凝视着她的侧影,看着她眉眼间的无奈,道:“我明白,你也是迫不得已。”
他轻笑了下,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便是有一日你要杀人放火,也不能怪你,这不是你的错。”
第100章 第 100 章
第100章夜半惊梦
青葛一路跟随夏侯止澜前往火石塘, 船只停停靠靠的,彼此间说话多了,难免多了几分熟稔。
其间在一处渡口, 夏侯止澜竟遭遇黄教埋伏, 青葛和阿隼一起御敌,杀退了黄教杀手, 于是阿隼对青葛也多了几分好感。
夏侯止澜对青葛的信任越发深厚, 一些事也不再提防青葛,俨然当成自己人的样子。
然而青葛对此并无感动, 只觉此人愚蠢至极。
若他生在太平盛世书香门第, 有他这样的儿子或许可光耀门楣, 可他们并不是。
以自己血肉为食, 才养下他的性命, 结果却养下了这人好一番伤风悲月慈悲心肠, 一脸的优柔寡断犹豫缠绵。
也许他唯一值得称赞的便是一直将白银洗炼法把控在他自己手中, 算是为自己争取了立身之本。
青葛就这么一路陪同, 时不时和他说起自己的“凄惨身世”,在他们抵达火石塘时, 她的故事已经提到“兄长考中举人不再认她”。
夏侯止澜对她颇为怜惜, 言语中甚至说要把她当做妹妹看待。
而她私底下把得到的各种线索,也包括自己之前拿到的夏侯神府布防图通过密信的方式传给了千影阁, 如此一来,千影阁自然不会怀疑, 只以为自己从夏侯止澜处得到。
至于九微令,青葛暂时不想露出, 她想留着,留给缥妫, 关键时候用。
他们就这么顺水而行,一直到这日,船只靠岸,一行人终于抵达火石塘。
这火石塘东位于屋珏山之下,西临江水,为南北必经要道,青葛跟随夏侯止澜一行人下了船,进入火石塘镇,来到一处宅院,这宅院大门铜钉锃亮,墨色廊庑栏栅映着重檐照壁,看着倒也讲究。
显然这里的奴仆管事对夏侯止澜都颇为敬重,但即使如此,青葛一行人进入时依然被逐个盘问,挨个严查。
当问及青葛时,夏侯止澜道:“是我身边的女侍,也会些武艺。”
对方显然依然疑心,要严查。
夏侯止澜神情陡然严肃起来:“这是夏侯神府的侍女,世代为婢的家生子,自小跟在本公子身边,怎么,这你们都要查?”
他素来温和的性子,如今却骤然沉下脸,倒是有些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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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看了看青葛,到底是不再盘查了。
当晚众人歇在这里,青葛自然不敢睡踏实,时刻警惕着,并悉心听着外面岗哨动静,凭着耳力竟这里岗哨位置以及换岗规律渐渐摸清了。
这么悉心听着时,突然间,便有人敲门。
青葛忙起身开门,却是阿隼。
阿隼猛地看到青葛乌发散落肩头,衣衫略有些凌乱,一时也有些脸红。
他抿了抿唇,道:“我们要去山中,你要留在这里还是随我们一起去。”
青葛听着,略有些犹豫:“留在这里的话……”
阿隼:“那你也不能自行离开,只能等我们下山。”
青葛轻声问:“你们什么时候下山?”
阿隼正色道:“不知道。”
青葛忙道:“那我还是随你们一起去吧。”
阿隼颔首:“好,走吧。”
青葛当即快速收拾过,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那么两件替换的布衣。
收拾过后,她便和夏侯止澜等人汇合,准备上山,不过却并不是自己上山,而是上了一辆牛车,那牛车是乌蓬的,遮得严严实实。
青葛上车后,沉默地坐在牛车横板上,她想听听上山的方向,不过显然他们做了万全防备,不但用了乌蓬车篷,就连牛车轱辘以及牛的四蹄都包得严严实实,是以这牛车行走在山路间,竟然并无任何声响。
牛车上几个人都不言语,青葛略低着头,侧耳倾听,试图用自己的耳力来感知周围的一切。
她便慢慢感觉到,此时牛车穿梭在山路上,山路崎岖不平,四周围都是密不透风的林木,隐隐似乎有桑树的气息。
她凭着自己往日训练的敏锐感官,感受着牛车颠簸时的节奏,以及可能的拐弯和绕路,并默默记下来。
她嗅觉也很是灵敏,可以清楚地嗅到不同树木的气息,榭树的,柳树的,提树还有罗汉松。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牛车停了下来。
青葛等人都被捂上了眼罩,下去牛车,被带领着进入山庄。
青葛在走着时,不着痕迹地用脚趾划过地面,一则记住这里山石形状,二则也做下标记,便于千影阁暗卫的追踪。
最后终于青葛被送到了一处,她也终于可以摘下眼罩。
她看到房间是紧闭着的,周围一片暗黑,旁边便是床榻,对方说她可以歇息,明日一早再做计较。
青葛便躺下来,躺着时,自然依然警惕着,悉心辨别着这里的情况。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日,她是被窗棂外鸟雀啁啾之声惊醒的。
此时她终于可以走出这房间,却见天色大量,周围深绿浅翠层层叠叠,竟是一处藏在深山的院落,布置得倒也清雅别致。
只是这里藏在深山,北临峭壁,西接深渊,南边山势陡峭无路,唯独北边有一条崎岖山路可以下山,且有高手把守。
也怪不得他们敢随便放自己上来,一个人若来到这宅院,要想离开,几乎插翅难飞。
青葛目光扫过宅院,又见宅院一旁,有三丈高的石头堡垒,那堡垒有明显常年烟熏的痕迹,且堡垒下面堆积了大量的煤渣,显然这里便是夏侯世家白银洗炼的所在了。
青葛跟随着夏侯止澜用了早膳,这么用着的时候,夏侯止澜也叮嘱道:“这几日你便留在这里,不要到处走动,若有什么事,告诉我便是。”
他犹豫了下,还是温声道:“这里机关重重,处处埋伏,一个不慎,便是杀身之祸。”
青葛自然听着:“好,我知道,公子放心,我会安分。”
接下来青葛也没什么事,大多时候是和阿隼一起看看山景,偶尔夏侯止澜需要出去旁边的“山洞”,他们要跟过去贴身保护。
不过自始至终,青葛都没多问过一句,只是无声地陪在身边。
只是偶尔间,青葛会站在院子角落的松树下,隔着半人高的矮垛墙头看外面,外面便是悬崖峭壁,深不可测。
在一个无人留意的傍晚,青葛迅疾点燃了一个火折子,扔下去。
她盯着那坠落的火光,根据坠落的速度和时长来估算这峭壁的深浅以及陡峭程度。
一直到这一日晚间时分,夏侯止澜的忙碌总算告一段落,他回到院落时,却恰好见青葛正坐在院中松树下,望着远处松涛一片。
他见此,也便走过去,陪她一起站在那里。
此时远处的凉亭处挂了一盏羊角灯,只照亮了一方角落,不过山中夜色浓郁,阴霾朦胧,远眺过去,只能勉强看到模糊的轮廓。
夜风吹来,山中凉寒,竟有几分凉意。
夏侯止澜对青葛一笑:“这一次倒是让你跟着辛苦了,憋在这里有些时日了。”
青葛:“也没什么,我早习惯了的,我反倒是喜欢这里,难得的清净。”
夏侯止澜:“是吗?”
青葛颔首:“是,我活到这么大,能得如此清净的时候少之又少。”
如今想来,当时在姚老爹部落算是难得的一段清净日子吧。
夏侯止澜疲惫一笑,道:“我能得如此清净的时候,也少之又少。”
青葛听这话,侧首看向夏侯止澜。
这样的浊世翩翩佳公子,但谁知道,在那轩然霞举之后,是满身的金银污秽,是一双戕害世人的手。
他落得满身疲惫,又去怪谁。
当下她便道:“我也不曾想,夏侯公子身份贵重,不曾想这种事竟要亲力亲为。”
夏侯止澜听了,抿唇无奈一笑,道:“我也不曾想到。”
青葛:“也是公子才干出众,年纪轻轻便被委以重任吧。”
夏侯止澜却并不应声,只看着远处,神情萧索。
青葛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远山遥远辽阔,而近处凉亭外树木葱茏,树影随风微摇,偶尔间会有夜鸟啼鸣,一声声的响起,竟有几分噩梦时的惊悚。
这时候,夏侯止澜开口:“其实我总怀疑,如今那位被宁王追杀的女子,或许是我一位故友。”
他这话说得突兀,青葛听着,疑惑地看他:“夏侯公子,你昔日曾说我仿佛你故人之女,如今又说那女子是位故人?”
夏侯止澜看着青葛,她的眼睛清亮澄澈,只是眼底泛着明显的疑惑,倒仿佛在说,你到底有多少故人?
夏侯止澜哑然失笑,他深吸一口,感受着这夜间泥土的清新,才缓缓地道:“我有一位至亲之人,当年因为种种却不幸离散,临别之前,我曾和她相约于随云山。”
说到这里,他言语中透出悲凉:“只可惜,这些年我几次来随云山,她都不曾践约而来。”
青葛一时默然。
过了片刻,她才低声道:“那位故人,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
夏侯止澜悲凉地道:“或许吧,或许她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也一直这么想的,直到这次的真假阿雪之事,这个世上怎么会有人长得和阿雪一样,我想着一定是她了。”
青葛明白了:“你要找她。”
夏侯止澜颔首:“是,我想着倾尽所有,我也要找到她,要在宁王和夏侯家族前找到她,我要问问她,为什么对我说出随云山之约,又为什么要冒充阿雪。”
青葛:“那你打算怎么办?”
夏侯止澜微垂着眉眼:“先把眼前的差事做好吧。”
青葛:“……”
她微呼出一口气,提醒道:“可是,如果娘娘竟是假的夏侯娘子,那娘娘就是图财,这样的女子,应该不是夏侯公子的故人吧。”
夏侯止澜却摇头:“不,我相信一定不是,她一定——”
青葛:“一定什么?”
夏侯止澜苦笑一声,眸中都是怅惘与无奈,却是说不下去了。
一定什么,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只是想,若是她,那他一定会竭尽全力,不惜付出一切代价找到她。
这是他这一生最后的希望了。
虫鸣之中,青葛却是无声。
她望向夜空,月隐云间,星空璀璨,寂静的山林中,此时只能听到风声和虫鸣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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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此时此刻,遥望星河,看着那浩瀚无垠,她心中到底有些波澜。
其实她想告诉他一句实话,随云山之约她还记得。
而她已经过来随云山两次了。
只是昔日血缘至亲的兄妹,终究已成仇敌。
她这一生都无法原谅,无法原谅他的背叛,无法原谅他和夏侯见雪的苟合,无法原谅他们当日食她肉的种种。
分明是他食言了啊……
她侧首,望向夏侯止澜。
昔年的一幕便在眼前。
她记得,清清楚楚记得,当时他握着她的手,说会来救她,一定会。
他说,若有一日失散了,便去随云山,他们要守在随云山等着对方。
他曾经抱着她,哄着她,说不要哭。
如今看来,一切都是笑话。
以至于她开始觉得,自己这些年的恨意都是那么无趣。
她在心里嘲讽一笑,之后道:“夏侯公子,我有一个问题请教。”
夏侯止澜:“嗯,你说。”
青葛:“那位故人,和夏侯娘子生得相貌极为相似,那……”
她说到这里,却是微妙地停下。
夏侯止澜脸色微变。
青葛不怀好意地道:“只盼着那位故人和夏侯公子没什么血缘瓜葛吧,不然——”
话音落时,便突然间听得一声轰隆巨响。
夏侯止澜微怔,忙看过去,那巨响却是来自石堡之中。
原本山中夜晚寂静无声,如今突如其来这一阵轰鸣巨响,犹如天际炸裂,只让人震撼不已,大家都循声望去,但见远处石堡方向火光冲天,且有残余爆裂之声噼里啪啦不绝于耳。
夏侯止澜脸色微变,当即便要冲过去。
此时阿隼和阿辰也已经迅疾赶到,阿隼当即道:“公子,让阿辰陪你在这里,我去看看。”
说完阿隼已经犹如离弦之箭冲了过去。
此时就在冲天火光中,有一群葛衣者翻墙而入,那些人手持长枪大戟,悄无声息地地将这宅院围住,而就在院墙之外,赫然已有弓箭手,齐齐攀上附近古树老枝,严阵以待。
阿辰脸色骤变:“公子,走。”
夏侯止澜:“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对方有备而来,此时你我想逃也难,不必惊惶。”
阿辰却紧声道:“公子,不可,快跑!”
青葛从旁,一把拽着夏侯止澜的胳膊:“公子,若重新落在千影阁手中,那我必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若不跑,我也不能跑。”
夏侯止澜听此言,眼神复杂地看向青葛:“你——”
青葛不由分说,拉着夏侯止澜就跑,夏侯止澜也只能跟着走,阿辰连忙跟上。
这时候已经有数道黑影如鬼魅般追了上来,他们身形矫健,手持长矛,显然不是好相与的。
一片混乱中,青葛手握薄刃,护着夏侯止澜,阿辰殿后。
暗夜中,原本静谧的宅院已经乱做一团,那些工匠一个个面如土色魂飞魄散,又有夏侯氏侍卫匆忙应敌,一时之间,火光四起,刀光剑影,惊呼声打斗声,纷乱嘈杂。
就在这混乱喧嚣中,阿辰中了一刀,血自他唇中溢出。
他踉跄后退两步,不过还是握着长刀,坚定地护在夏侯止澜身前。
夏侯止澜心痛:“阿辰!”
阿辰口中吐着血,眼睛死死盯着逼近的侍卫,咬牙,艰难地道:“公子,走!”
随着一口血吐出,他瞪大眼睛,嘶哑地道:“青葛娘子,往日对你种种不敬,是我的错,此时万分危机,我阿辰给你跪下,请你务必护我家公子周全。”
说着,他虽没有回头,不过却紧绷而颤抖地跪在那里。
跪着的时候,他依然紧攥着手中长刀。
摇曳的火光照在他书中那把寒刃上,映照出他染血的面庞。
青葛看到,他目眦尽裂,悲痛而决绝。
于是她冷冷地开口道:“你既跪求我,我答应你,无论何时何地,我都可以保住你家公子性命。”
阿辰听闻,再不顾及,起身,握着长刀,嘶声道:“公子快跑!”
说完,他自己反而迎上那些侍卫,显然是拼死断后。
夏侯止澜嘶声道:“阿辰,你何必,根本不值得!”
此时月隐星沉,火光两天,周围金铁交鸣,刀影闪烁,青葛微一咬牙,一手抱起夏侯止澜,一手紧握薄刃,足尖一点,纵身飞去,前方刀枪剑戟犹如铜墙铁壁,青葛手中暗器挥洒,拼出一条血路。
夏侯止澜一把推开青葛:“青葛娘子,放开我,你自己逃命便是,不必管我。”
青葛没搭理,直拽住他一条胳膊,踏过刀光剑影,终于突破重围,纵身来到院门前。
这时候已经有侍卫疯狂地涌过来,青葛于这混乱之中,身形一展,扑到了一匹马上,那是一匹受惊的骏马,她将夏侯止澜横在自己胸前,之后俯首下去,打马狂奔。
身后有侍卫狂追猛打,一道道箭羽擦肩而过,又有暗器如雨一般射来,青葛紧握长刀,挥挡一次次的攻击,不过她独立支撑,到底相形见绌,很快衣袖便染上殷红。
好在这匹马确实是罕见的骏马,纵然山路崎岖难行,依然四蹄如飞,那些追兵见此,自然不肯放过,又有暗卫自山林中涌出,穷追不舍。
夏侯止澜紧紧握住青葛的手腕,道:“青葛,我谢你如此救我,但我这条命死不足惜,这么多年我不过苟活罢了,他们要的是我,你下马,我来引开他们。”
青葛咬牙:“你给我闭嘴!”
说着,她一个手刀,直接砍中夏侯止澜后颈,夏侯止澜卸力,再挣扎不得,却又没能昏过去,只能活生生地睁着眼。
青葛锐利的眸子扫过这山间密布的追兵,冷笑道:“你们不过是想捉住我们活活折磨罢了,但我告诉你们,休想,我若死了,连具尸体都不会留给你们!”
这话音落时,众人便见她纵马驰骋,那骏马前蹄跃起,往前飞纵。
然而,一旁便是密林深渊!
所有的人都看到,在火光摇曳中,在血光交织之中,那个女子驾驭骏马,如飞龙一般往前飞纵,跨过重重暗影,在嘶鸣马声之中,自众人上方飞过,之后便直接坠入那黑沉沉的深渊之中!
轰隆隆的坠落声带着回声传来,划破了这沉寂的深渊。
***************
此时的宁王艰难地跋涉在风雪之中。
眼前是皑皑白雪,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银白世间,而他却踩踏着这雪往前走,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走。
他要寻她。
一定要找到她。
这么走着的时候,他有些茫然,突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雪地里寻她。
愣了一会儿,他想明白了,是了,她曾经做噩梦,噩梦里都是雪。
她害怕雪。
她一定是迷路了,迷路在一片雪地中,而他要把她找回来。
他要抱住她,告诉她不要怕,把她揣在自己怀中,暖着她的身子。
可谁知就在这时,前方突然狂风怒吼,卷起漫天雪花,那雪花遮天蔽日,几乎将一切淹没。
宁王倏然收住脚步,眯眸看过去,却见在风雪交织之中,赫然有一道白色的影子。
那是——
是她!
她的身影柔弱纤细,若隐若现,几乎要被漫天的雪花吞噬,正无助挣扎。
宁王心口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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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一痛,他陡然拔出腰间长剑,低声道:“别怕,我来救你!”
说着这话他便扑了上去。
狂风肆虐,雪花飞扬,他手持寒刃,冲向那团风雪,但是风雪狂肆,他的身形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他完全冲不进去,竟连她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雪花漫天飞舞,他清楚地看到她乌发飞扬,白衣飘飘,她正流着泪看着他,祈求他来救她。
宁王心痛如绞,一时恨不得劈断所有的一切来救她,他持着长剑,再次冲过去,拼命挥舞着长剑。
他用了所有的力气,手中那剑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一时只见剑气如芒,劈空而去,于是一瞬间,仿佛触碰到了什么关键,妖风散去,风雪停了,周围全都安静了。
似乎有白茫茫的什么在缓慢落下,他的视线也逐渐清晰。
于是他便看到,她乌发凌乱,浑身是血,无助地躺在那里,含着泪的眼睛充满了恨意。
宁王不敢置信,他心痛地望着她:“三三,三三,是谁,是谁害你——”
她却哭着道:“我死了,我要死了,是你对我下了格杀令,你要杀了我……”
宁王茫然而无措地伸出手,颤抖着要把她抱起来:“没有,我不要你死,三三,我要救你,没事,来,我把你抱回家,你跟我回家。”
他跪在那里,要把她抱起来,然后入手却是冰冷。
他低头看,却什么都没看到,雪地里只有一滩血,一抹白色衣带。
他跪在那里,茫茫四顾,嘶哑地喊道:“三三——”
就在这撕心裂肺的痛中,宁王陡然醒来。
他猛地坐起来,却看到自己正在床榻上,他茫然环顾四周,这是自己的寝房。
过了半晌,他才木然地明白,自己做了一个梦。
他闭上眼睛,将梦中的恐惧压下,试图不要去想了。
可是不能,他后背发冷,浑身哆嗦。
宁王攥紧了拳,微吐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之后唤来近侍问道:“王妃可有消息?”
近侍茫然,大半夜的,只能回禀:“并不曾听说有王妃的消息。”
宁王冷冷地道:“之前途经禹宁的那位使刀高手,可曾再次出现?”
近侍忙道:“目前还不曾有新消息。”
宁王:“钱庄不曾有过什么动静?”
近侍只好道:“已经派人把守了钱庄,客栈,食店以及车马行,一旦有任何线索,都会飞鹘传书,立即传回急讯,只是目前还未曾收到相关讯息。”
宁王:“派往西渊的人,胜屠宇兮,有线索了吗?”
近侍僵硬地道:“回殿下,不曾有什么线索。”
宁王:“明日,继续提审罗嬷嬷,务必要她记起胜屠宇兮的葬身之地。”
近侍忙道:“是。”
吩咐过后,近侍先行隐去。
宁王深吸口气,闭上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是这么一闭上眼睛,梦中的情景便出现在眼前。
一捧雪,一抹衣带,以及一滩血。
他仰起脸,咬着牙半晌,终于开口,用一种异样的声音道:“去,去千影阁,马上传孤的命令,取缔对王妃的格杀令,不要她死,千万不要,不要伤到她半分……”
命令下去,很快传达到千影阁,可他依然无法安心。
最后他终于,急匆匆地跑过去小世子的房中。
此时小世子睡得恬静。
他直接叫醒了小世子,捧着小世子的脸道:“你母亲安然无恙,她没有死,是不是?”
小世子被强行叫醒,眼睛懵懵地看着眼前的父亲,委屈悲愤地扁着唇。
宁王:“是不是,她没有死!”
小世子茫然地眨着眼。
宁王:“对,她没事,她活得好好的。”
小世子纳闷地打量着这父王。
宁王却已经脱袜上榻:“你半夜突然醒来,可是受惊了?别怕,父王陪着你一起睡,父王陪着你。”
他喃喃自语着,爬上榻,将软糯温暖的小世子抱在怀中:“别怕,父王抱着你。”
他低哑的声音带着若有若无的颤意。
小世子茫然地眨眨眼睛,便用小手使劲儿推宁王。
然而,宁王已经紧闭着双眼,埋首在小世子稚嫩的小肩窝中,一动不动。
这对小世子来说犹如五指山一般,根本推不动!
小世子愣了愣,之后陡然发出“嗷——”的一嗓子。
悲愤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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