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门外。
小童抱着扫帚手忙脚乱,“几位,小仙君还在休息,几位不如过些时辰再……”
“哎呀都日上三竿了,小仙君肯定也快醒了,我们就进去等。”
“你不知道,我们跟小仙君关系铁着呢,起个床有什么不能看,大家说是不是啊?”
“就是就是!”
砰的一声,乌泱泱的人破门而入。
温珩困倦地揉了揉眼睛,眼睁睁看着一群他“素未谋面的铁兄弟”拎着大包小包冲到了床榻前。
温珩:“?”
为首的弟子扑到他床头,“好兄弟,你终于醒了,这些天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言辞之恳切,表情之真诚,语气之动人心弦,让温珩不由把那句“你哪位”咽了回去。
“哈,哈哈,谢谢啊。”
“不客气!”对方摆了摆手,“后山的事我们都听说了,原来是修炼成精的古藤溜进禁地,吃了囚魔,温师兄你只是无辜路过顶了黑锅。”
说着,他满脸感慨,“我就说嘛,温师兄平日规行矩步,怎么可能做得出私放囚魔的坏事来呢!”
温珩眉心一抬,“这事儿你们怎么知道的?”
“全剑宗弟子都知道了呀,”那人眨了眨眼,“明烛仙君今天一早就带人清查了后山,亲手把囚魔尸体从古藤尸体肚子里剖出来的!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是清白的了。”
旁边人补充:“不仅知道你是清白的,还知道明烛仙君为你夷平整座山头,你是仙君的掌上明珠……”
“闭嘴!”
那人瞪了旁边人一眼,转头朝他讪笑,“温师兄,说起来,我们以前行事欠妥,对你有诸多冒犯,还请你别往心里去啊。”
这话一出,温珩对眼前的情况总算明白了点。
众所周知,每个仙门都会有一群专业捧高踩低的路人npc衬托主角爽度。
现在看来这本小说里的npc格外敬业,居然一大早接开启接单模式,连他这个炮灰都没放过。
那人觑着他的表情,忽然正了正神色。
“温师兄,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实在汗颜,也无从辩驳。但还是要真心说一句,今天来看你不是为了打秋风,而是……”
他一抬手,指着身后乌泱泱的一群脑袋。
“那十三位遇害弟子,也是我们各峰的同门,却险些死在恶藤手里无人知晓……多谢你为大家报仇除害了。”
温珩也正了正神色:“原来是为了这个,倒也不必言谢……”
“客气什么?来,兄弟们,给温师兄行一礼!”
说着,他大手一挥。
随之,一屋子的人齐齐躬身。
很感人,但是温珩正以一个虚弱的姿势躺在床上,周围堆着大家送来的一圈小白花迎风飘荡。
寂静无声中所有人都朝着他致礼。
情到浓时,有人还轻轻抽了下鼻子。
场面过于悲怆,到了一种诡异的地步。
以至于有人一边嚷嚷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起迟了,一边莽撞冲进屋子里的时候,当场石化,颤抖着声音问:“我……是不是来晚了一步?”
大概花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安抚好在场群众情绪。
之前那人仿佛忘了好兄弟的说法,拉着温珩的手做起自我介绍,“我们是缥缈峰的,我叫陆仁嘉,这是我二弟陆仁意,还有我三妹……”
差点被当场送走的温珩神思恍惚,随口接道:“路人丙?”
三妹娇娇羞羞,“不错,正是陆仁冰。”
温珩:“……”
把在场一群脑袋挨个指过一圈之后,陆仁嘉大力拍了拍他的肩,“以后温师兄你就是我们的亲师兄,有什么事,吱一声就行!”
温珩被拍得差点散架。
“多谢,心意我领了。”
剑宗九峰,最初开创时以剑术著称,以天下第一剑修仙君为尊,后来随着岁月演进,实际上的九峰各有所长,特色分明。
璇玑峰是为数不多保留剑修本色的,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似乎生来就抱着除魔卫道的使命,唯一的缺点是穷。
萧长清又是一群穷的里面最穷的那个,浑身上下只剩主角光环最值钱。
再如北昭峰强硬霸道,崇炀等人的武器多以刀枪为主,能动手就少动口,一旦动了口,往往只会火上浇油,让人想动更激烈的手。
缥缈峰算是九峰里最有钱的一座山头,专精乐修,打起架来一群人抱着琵琶古琴满天飞,又唱又跳,特别热闹,特别壮观。
眼下,缥缈峰秉承了闹腾有钱的宗旨。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塞了满屋子鲜花礼盒、赠礼补品,没说几句话,又吵吵着回去练谱子,让他不必多送,自顾自一窝蜂地走了。
陆仁嘉踏出门时朝他挥手,“以后有空再来找你玩儿啊!”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突然。
但又无比真实生动。
床榻边黄白的花簇堆着,散发出浅淡的香气,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是人一早上山采了最新鲜的。
温珩盯着花瞧了一会,“小系,我头一次觉得,这些人好像也是有血有肉的活人,而不仅仅是文字堆砌起来的无脑npc。”
【那当然,从你来到这里的那一刻,他们就不只是书里的角色了。】
【你还记得你之前开启了权限3级吧?】
说起来这些,系统声音好像活了一样。
【权限一共10级,每解锁一级都代表着进一步摆脱系统的控制。升入3级后,你可以引气入体,修习这个世界的功法,让肉身与这个世界进一步融合。】
【10级,您将彻底摆脱系统,一切权限自由。】
一切权限自由。
好有吸引力的一句话。
他忽然想起原作里小炮灰温珩的结局……温珩这么个透明到不能再透明的小炮灰自然是没什么正式结局的。
但在魔尊明烛众叛亲离后,却说他癫狂疯魔,嗜杀成性,最喜将身边侍者通通剥皮抽骨做成人彘,要多残忍有多残忍!
原主温珩多半是其中之一。
温珩抱着幽香盈盈的白花束,“所以结局是可以更改的对不对?”
【对。你的等级越高,这里的人受剧情牵动越小。】
系统说完,顿了顿,【你可以自救,同时,其他人的结局也可以更改,要是你愿意——】
温珩突然打断他,“你知道我昨晚在噩梦里看到什么了吗?”
【沉浸式3d裸眼体验跳崖?】
“……”
原来系统是有在听他说话的吗?
有被感动到。
温珩默了默,道:“不止。我还看到一段不属于我的记忆,那人好心办了错事,一时善心,害自己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这话一出,气氛沉重了不少。
床上的人抱着一捧花束,脸色深沉,语气沧桑。
“还有,你知道我上辈子怎么死的吗?”
【不知道,数据库里没有写。】
系统好奇地竖起耳朵,【怎么死的?有故事?】
温珩:“我也不知道,所以问问你。”
【……】
温珩翘起腿晃了晃,“反正要说我这辈子学会了什么道理,那就是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节。有些事情,就当我一直不知道吧。”
注定灰飞烟灭的结局,用潦草文字堆砌的一生,就算长出真实的血肉来又怎么样?
那张仙姿玉貌的脸太有迷惑性,他却时刻都不敢忘,那也是日后杀人不眨眼的蛇蝎阎罗!
他不会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盼作恶之人悔过,亡命之徒回头。
等有朝一日,他按照系统的任务扶持萧长清登上高座,拿到10级权限,就可以彻底摆脱这一切。
他要跑得远远的,永远自由。
系统也不说话了,屋内陷入一片沉静。
闻着小白花清新的香气,刚消下去的困意复而袭来,午后阳光温暖,床榻柔软舒适,更滋长了困倦。
温珩正卷起被子打算梦会周公,忽地听见窗边响动。
有人猫猫祟祟:“温师兄,你睡了吗?”
温珩困得要命,在心里无声回答:
睡了睡了,赶紧走。
“温师兄?”
“……”
“温——师兄!我来看你了,你醒着吗?”
“……”
“温——”
“醒着醒着!”
温师兄亦未寝,一掀被子,满脸幽怨地看向来人。
相比于那群人大包小包的阵仗,萧长清就显得朴实无华了很多。
雕木食盒掀开盖子,素白的米粥氤氲着热气,上面撒了浅绿的葱花和米白芝麻。
“温师兄重伤未愈,我本是想煮碗素粥,来给温师兄垫垫肚子,但是……”
萧长清说着,声音愈低,余光在屋里转了一圈。
灵芝人参,山珍海味,缥缈峰送来的礼盒堆满了竹屋的每一个角落。
里面随便挑出来一样都价值千金,都能把他的一碗素粥比到尘埃里。
一碗素粥,着实可笑。
他抿了抿唇,垂下眼,有些局促,“温师兄若是没胃口,不喝也无妨……算了,我还是拿走……”
“哎,来都来了,怎么能反悔呢!”
温珩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觉得香气萦绕鼻端,睡意被打断,食欲立刻顶了上来。
那些灵芝人参再珍贵,又不能当场拿过来生啃。
萧长清只感觉手中一空。
抬眼,就见温珩已经捞过粥碗,迫不及待地往口中送了几勺。
一勺,又一勺,表情中似乎没有半分嫌弃。
萧长清手指微微拢紧了些,眸光闪动,带着几分小心的试探,“温师兄觉得……味道还行吗?”
“行啊,行得不能再行了。”
绵热的口感划过喉咙,舒服得他直眯眼睛。
温珩抱着粥碗喟叹一声,“山珍海味算什么,这碗白粥才让我有家的感觉,萧焰,不是,萧师弟,你坐。”
家的感觉……
萧长清没听懂其他的,但这四个字总算一清二楚。
他心头一动,几息后才回过神,应了几声,“哦,好。”
床榻上,温珩呼噜呼噜地喝白粥,掀起眼帘从碗缝里看着萧长清。眼见他扒拉开一堆礼盒,手动清出一张木椅落座。
动作利落,身体康健。
温珩若有所思:“还能全须全尾地看见你,真好。”
萧长清点头:“那天被藤蔓拖进水里后,好在崇师兄及时出手相助,潜入水中帮我割断了藤蔓。”
“我之后去北昭峰谢他,他说让我滚远点,从此两不相欠。”
恶藤幻境里,萧长清救了崇炀一次:所以崇炀也潜入水中救他一次。
恩怨分明,但是完事该看不上他还是看不上他,确实是北昭峰的行事风格。
萧长清叹了口气,“这些琐事不说也罢,说说温师兄吧,鞭伤还没好就添了个血窟窿,这么几次三番折腾下来,神仙也遭不住啊,还有……”
他略微凑近,压低声音,“我晨起听妙手长老说,那藤蔓上有毒,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疼不疼,晕不晕?”
他担忧的目光在温珩身上打量几个来回。
温珩喝粥的动作一顿,脸色突变,痛苦地捂紧了胸口。
萧长清一惊:“温师兄你怎么了,是不是毒发——”
“喝太快,有点噎。”
“……”
萧长清坐了回去。
温珩用手抚着胸口顺下一口气,“不过,我中毒这么一手的消息,妙手长老竟然告诉你了?”
要不是他昨晚听墙角,他本人都还不知道。
萧长清颔首:“最近闲来无事,帮妙手长老分拣草药,就随便听来一耳朵。”
温珩哦了一声,“另一只耳朵听没听来什么别的消息,也给我讲讲?”
闻言,萧长清想了想。
“还真有,经过恶藤一事,长老们觉得剑宗弟子虽然平日勤勉,却缺乏实际作战经验,所以决定三个月后组织弟子下山历练,历时两月,随意组队,每人都需有所收获才可归回山门。”
温珩手里的粥碗一晃,差点撒出来,萧长清又是一惊,“又噎着了?”
温珩一脸惊喜:“草!”
萧长清:“?”
温珩回过神,掩唇咳了一声,“我是说,阴阳见灵草。”
昨天晚上妙手长老说出阴阳见灵草四个字,他就觉得无比耳熟,眼下总算想起来,可不就是这趟历练!
说起来,又是有关萧长清的一桩机缘。
“萧师弟,你找好心仪的同门组队了吗?”
萧长清眼神暗了暗,“不曾,我问过几人,他们都……不太方便。”
不太方便这个说法委实还是委婉了些,直白来讲,那些人应当是用晦气的眼神看着他,滚远点,谁要跟你这个废物组队。
自十二岁入山门,这样的排挤和欺辱实在已经见过太多,更过分的也不是没有,他早就不是会为了这些小事悲伤又气恼的小孩子了,但……
人心总是肉长的,难免失落。
窗子开着,床边堆着的几簇白花被风一吹便轻轻摇晃起来。
萧长清随手拨弄几下,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正要说倒也无妨,自己一人虽不能降妖除魔,做些行侠仗义的小事回来交差总是足够了的。
却忽地听温珩笑着,“那不如,我们一队吧。”
萧长清错愕抬头。
温珩清了清喉咙,“我修为确实差了些,要是你嫌累赘不愿意……”
“我愿意!”萧长清毫不犹豫,“温师兄,我愿意的。”
郁明烛拎着食盒推门而入时,恰好就听到这么一句斩钉截铁的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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