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宫无常大概是疯了。
温别桑倒也不是觉得特别意外, 在他眼里,承昀太子本来就有点不正常。
不管他是要当奴才还是当狗,温别桑都不是很介意。在他眼中, 人和狗没什么区别, 奴才和主子区别就更小了。
其实他觉得宫无常要是做狗, 应该是特别讨人厌的大狼狗,整天呲牙咧嘴的,反正不如他小时候养的那只贴心。
……也不是特别不贴心,比如,宫无常喂给他的通常都是他比较喜欢的食物, 往往他还迷迷瞪瞪的时候,衣服就已经被人穿好了。
早上若是困的厉害了, 还能靠着对方的肩膀歪一会会。
马车停在太子府门前, 齐松和庞琦站在一起,看着太子抱人上车。
“殿下最近,是不是有点怪?”
“连你都发现了。”庞琦垂着双手, 道:“殿下如今这是妻不离手啊, 我看是真沦陷了。”
“昨天晚上公子口渴,太子还亲自下床给他倒水呢。”
“……最近殿下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你怎么能知道?”
“负责守夜的暗卫临时拉肚子, 我给顶了一下。”
庞琦嘀咕:“真不得了……”
已近除夕,街道上人满为患, 各家摊位上也都喜气洋洋,卖桃符和年画的一个挨一个。
马车在外城一条最热闹的街道上停下,温别桑跳下车, 幕离则被承昀拿在手里。
近日倒的确没人惹他,温别桑自己都忘了戴着幕离看世界是什么样子了。
一路往前, 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公子,这里!”
扭脸去看,楼招子正坐站在一个摆满了爆竹的摊位前,朝他招手。
温别桑走过去,随手拿起看了看,发现这些东西似乎都是从陈长风那里拿的,焰火类的几乎都是出自他的手。
又去看承昀,后者指了指后方,楼招子也让开位置,笑眯眯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温别桑略有犹豫,试探地迈开脚走过去,又看了承昀一眼,对方也走了过来,在旁边另一个凳子上坐下,道:“此处与云州比怎么样?”
“往日的话可能没得比,但如今是过年的时候,云州也一样热闹。”
他随手拿起一个小龙吼,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道:“我们在这里卖这个没事吗?”
“白日里无事,晚上大家都点了灯笼,这些就不好摆在摊位上了。”
温别桑嗯了一声,坐在旁边安静了下来。
目光凝望着摊位前来回经过的人,正襟危坐的样子仿佛一个漂亮的玉雕。
承昀本意是要带他回忆一下童年,逗人开心,主要也是看看他小时候买东西的样子。
见状忍不住好奇:“你就这样卖爆竹?”
温别桑还是看着街道,“嗯。”
“你看旁边,人家都在吆喝。”
“爹没让我吆喝过。”温别桑认真地道:“他让我乖乖坐着,不要乱跑。”
承昀无声笑了下,又觉得这也是意料之中。
毕竟打小就被亲爹觉得脑子有问题,还能真把爆竹卖出花儿来。
摊位摆了快半个时辰,倒是有人不断往这边看,但没一个人过来问价。
楼招子的目光落在承昀身上,悄悄扯了扯抱着刀的齐松。
后者抬眸,便见太子殿下正将手肘撑在摊位上,脉脉含情地盯着旁边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姿分外乖巧的温别桑。
脸上还挂着堪称宠爱的笑意。
路上偶尔有人经过,都不由自主会多看上两眼。
齐松:“……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你委婉了。”楼招子小声说:“这分明是不值一钱……”
“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不然回去问问暗卫兄弟?”
“不至于为了这些事让人搭上性命吧……”
“你提醒一下?”
“你怎么不提醒?”
“我打不过他啊……”
“我也得敢打啊……”
“你们是真当孤听不到是吧。”承昀还是在笑,目光也还在温别桑身上,说出来的话有点轻飘飘的,明显不想让自己的警告破坏此刻的氛围。
两人稍稍闭嘴,楼招子走上前去,开始吆喝:“爆竹咯,卖爆竹咯!手工自制的爆竹,老少皆宜的爆竹咯!”
很快有人被吸引,朝这边看,先看到椅子上端端正正坐着,眼眸澄澈清明,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漂亮公子。
正要过来,转脸就瞧见一钱不值的太子殿下。
和善的神色消失,满脸犹疑的走了。
楼招子一言难尽地看向太子。
温别桑逐渐发现了什么,扭脸朝承昀看了过来,还未开口,对方就递来了一颗梅子干:“吃吗?”
温别桑顿了顿,张嘴含住,又继续去看街道。
这时,街道上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阿桑!”
温别桑抬眼,立刻直起了身体。
“你等……”谢令书还未开口,谢霓虹便直接朝这边跑了过来,一脸惊喜:“你怎么出来卖爆竹了?”
温别桑拿起一个金玉满堂递过去,态度称不上热切,但很真诚:“玩吗?”
“玩啊玩啊!”谢霓虹马上接过去,一脸兴奋:“明天就是除夕了,晚上一起去放烟花吗?”
温别桑点点头。
街道对面,谢令书拧着眉,略谨慎的左右看了看,走过来道:“此处人多眼杂,太子殿下再次摆摊,不怕被行刺吗?”
最重要的是,你堂堂一国太子,摆的什么摊?!
承昀在谢霓虹过来的时候就已经重新变得值钱起来,淡淡道:“这是孤的护卫要担心的事情,谢城主多虑了。”
谢霓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试探道:“应该没事的吧,现在大家都忙着过年呢,这段时间也没人针对我们。”
谢令书扫了她一眼,谢霓虹有些心虚,依依不舍的看向温别桑:“那我们先走,晚上城郊码头见?”
“好。”
两兄妹很快离开。
承昀目送他们走远,下颌微抬,神情有几分若有所思。
温别桑已经重新坐了下去,承昀收回视线,将凳子朝他凑近,道:“谢令书两兄妹,不是专门来找你的吧?”
“不知道。”
“他们什么都没跟你说?”
“没有。”温别桑回答,声音逐渐变小:“怎么了吗?”
迟钝如他,也发现谢令书不太对劲。
“最近这两兄妹看似是在随便乱逛,可我发现他们时常出入地下场所,和一些掮客买卖消息,入城不到一个月,已经多次去过星月楼旧址。”
“你调查他们?”
“这二人行踪成谜,目的不明,孤自然要调查清楚。”
这话倒是没错,君子城距离亓国如此之近,作为大梁太子,承昀自然是要防着一些。
温别桑不禁也朝兄妹俩消失的方向看了看。
君子城能与星月楼有什么关系?
到了傍晚的时候,温别桑还是卖出去了一些爆竹,灯火渐起,所有的易燃物都被重新装回车上。
冬日的天黑的早,马车来到城郊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时至年关,城郊也是一片灯火通明,各家摊位上都挂着黄澄澄的纸灯笼。温别桑穿梭其中,左右搜寻,很快在码头看到了谢霓虹的身影。
洺水河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冰上有少年在冰嬉,也有小孩在疯跑,还有一些蒙面的闺秀,和相携的伴侣,或立或行。
谢霓虹正在放烟花,旁边还有形影不离的宋千帆三人,正在紧张地看着她点炮捻子。
焰火滋滋的时候,少女便立刻捂着耳朵匆匆跳开,在一旁跳着叫着去看冲上天空的烟花。
一片喧嚣之中,谢令书则心事重重的靠在冰畔的一颗枯树上,偶尔左右查看,显得沉静而谨慎。
温别桑径直朝他走了过去,开门见山:“你怎么了?”
谢令书扫了一眼承昀,似有犹豫。
承昀挑眉,道::有人跟踪?”
谢令书拧眉:“你怎么知道?”
“那日见面之后,我以为你们会来太子府找阿桑,结果这么久都没出现,显然是被什么琐事缠上了。”
谢令书未曾想到他如此敏锐,微微颌首,转身朝一侧无人也无灯的墨色而去,远远看去,只能看到三人的剪影。
“确实如此,阿虹的确一直想去找你。”这话是对温别桑说的:“但是被我劝住了,担心给你们带去麻烦。”
承昀道:“跟踪你们的是什么人?”
谢令书没有隐瞒,“我不清楚,但从身法来看,不像是你们梁国的武学。”
承昀看上去并不显得意外:“你们毕竟是君子城的人,来盛京也就罢了,还与孤这个梁国太子打交道,会被亓国的探子盯上也不意外。”
“倒是我轻敌了。”
“君子城这么多年一直处于中立,若非是为了我,你也不会派人来盛京。”温别桑道:“和在盛京打滚多年的间客和土生土长的安定司相比,你隐藏踪迹的本领自然不够看。”
这话算是安慰,谢令书忍俊不禁,放轻声音:“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
承昀神色冷漠,温别桑已经点了点头,道:“你们打听星月楼做什么?”
滑落,谢令书和承昀一同紧张了起来,显然没想到对方会如此轻率的说出这个对两人来说都事关重大的事情。
温别桑半分没有慌张,指着承昀道:“他查出来的。”
两人立刻去盯着对方,神色间全是戒备,仿佛随时在等待对方出手,以便还击。
谢令书满眼写着:你什么意思?
承昀用表情回应:反正没恶意。
短暂的眼神交流之后,两人又同时看了一眼温别桑,一起沉默了下去。
温别桑没看懂他们的交流,又道:“为什么你也要查星月楼。”
谢令书:“……当着他的面,你问这话合适吗?”
星月楼可是亓国蛛丝的暗线,当年在盛京搞出那么多的大事,自己身为君子城的城主,身份如此敏感,怎么可能轻易把来意告知梁国太子。
温别桑道:“没关系,大家都是一家人。”
承昀似有无奈:“罢了,孤最近确实也在查星月楼,你走的渠道确实隐秘,但因为我们查探的路径许多重合,还是被安定司发现了。”
“星月楼已经是二十三年前的事了,你查它做什么?”
“孤还要问你,你一个君子城的人,管我们梁亓两国的事情干什么?”
“我自然有我的原因。”
“孤是为了他。”
两人的目光第三次投在温别桑身上,后者点点头,道:“我娘的死可能跟星月楼有关。”
谢令书眸色微变,道:“你娘……”
眼看温别桑又要控制不住情绪,承昀抬手给他把幕离戴上,道:“当年周苍术动手,用的是星月楼漏网之鱼的名义。”
谢令书沉默几息,又朝河畔走了走,道:“我也是为了母亲。”
温别桑两步来到他面前,简单直接:“你母亲和星月楼什么关系?”
“她是星月楼真正的漏网之鱼。”谢令书说起这话,似是有些嘲弄:“本来听说太子梦妖一事,我便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来盛京一趟,这件事被家母知道之后,好几日没睡好,你也清楚,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每逢冬日都要缠绵病榻……今年我去看她的时候,她破天荒的说起了这件往事。”
幕离之下,温别桑神色专注。
谢令书又看了一眼承昀,后者负手而立,云淡风轻道:“孤确实很想抓你,但他估计又要生气。”
谢令书皱了下眉,再看向温别桑,道:“她是星月楼首领当年最亲近的婢子之一,本名赤鹿。”
“你是说申悦容?”
谢令书:“你也知道她的名字了。”
“我听她在地牢唤过两个人的名字,一个叫小婉,一个叫小鹿,那小鹿,莫非就是谢老夫人?”
“看来是的。”谢令书道:“当年星月楼被毁,申悦容被抓,两个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少女被送了出去,一个是我娘,另外一个,好像叫白婉。”
承昀条件反射地去看温别桑,道:“你娘的名字……”
“温宛白。”温别桑抢先一步,道:“我娘叫温宛白。”
谢令书怔了一下,轻声道:“我娘也改了名字,叫陆丹娘。”
耳边是砰砰的焰火声,还有小贩的叫卖声,夹杂着少年在冰上摔跤时大笑的声音。
身侧眼前尽是喧嚣。
温别桑的脸被幕离挡着,看不清楚,一会儿才道:“就算我娘是间客,我也会为她报仇的。”
语气坚定,半分纠结也没有。所谓国仇家难,个人荣辱,各国子民自成一套的道德准则,在他这里似乎不值一提。
谢令书也知道他什么性子,接着道:“据我娘说,星月楼遇难之前,她和白婉已经离开,申悦容让她们有多远走多远,但中途两人遇到追兵分开逃窜,就此失联 ,我娘一路北逃,流落到了君子城,你娘……看来是留在了盛京。”
“娘没有说过这些。”温别桑又去看承昀,第二次强调道:“我娘即便是间客,我也要为她报仇。”
他语气平静甚至冷硬,但二次重复的行为还是泄露了他内心隐隐的畏惧。,此刻谢令书的说法证明了他的确是间客之子,几乎可以间接证明,周苍术没有杀错。
她是北亓间客,而承昀是大梁太子……
“你没听他说吗?”承昀的神色没有半分指责:“你娘出逃于星月楼被焚之日,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她即便曾经是间客,后来也定然成了本本分分的大梁子民,又怎么会时隔十几年,再去为北亓办事?”
这等通情达理,着实让谢令书惊异非常,他回神,握住温别桑的肩膀,道:“正是。”
承昀下意识盯着他的手,谢令书接着道:“不管怎么样,七年前的事情,必然与她无关。”
兴许是确定了承昀的确是与他们一路的,谢令书再次开口,已经显得十分放心:“我娘说,当年星月楼之所以能够被连根拔起,怕是有人勾结了梁人。”
承昀两步走了上来,顺势将温别桑朝一旁拉开,道:“你是说,当年的蛛丝里,有人背叛了自己的国家,还是说,我大梁……有人通敌叛国。”
谢令书没有直接点破:“到底是什么原因,殿下心中应当已经有答案了。”
承昀眸色微沉,道:“有证据吗?”
“没有。”谢令书坦然:“我这次过来,是因为母亲身体越来越差,如今……已经大限将至,她这些年里,一直没有忘记自己的首领,当年星月楼被焚,全楼上下三百多条人命,已经成为她午夜挥之不去的梦魇,她一直在等,等着沈如风交换俘虏,换出她的首领。”
“没有。”这一点承昀非常清楚:“沈如风的确交换过几次俘虏,但是从未提过要换走申悦容。”
谢令书扯了扯唇角,道:“母亲说,这些年里,她一直在想,从一开始的期待,到后来的畏惧,再到无法抑制的质疑,不敢置信……到近两年来,逐渐明悟,他们被自己誓死要效忠的人放弃了。”
“沈如风放弃了星月楼,也放弃了当年安插在盛京几千名间客的性命,更不惜献祭上蛛丝的首领,他少年时期的心上人……甚至多年以来,对她不闻不问,什么样的理由可以让他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自然是更大的利益。”承昀的心越来越沉,袖口忽然被一只手抓住,那只手洁白细长,此刻正在无声的颤抖,好一阵,温别桑平静的声音才从幕离下传出:“是周苍术,他和沈如风勾结,挑起蛛丝埋在盛京的暗线,换来宰相之位,所以……七年前,是他勾结了亓人,想要杀你,不是我娘,我娘只是因为出身星月楼,无论安定司怎么查……她都是亓国的间客,最完美的替罪羊。”
焰火腾空,围着紫色纱巾的少女朝这边看了过来。
冰河之畔,三人的身影忽明忽暗。
戚平安沿着她的视线去看,道:“那是承昀吗?”
“似乎在谈什么事。”
谢霓虹回神,再次露出轻松的笑容:“不管他们,我们玩!”
“有证据的。”温别桑拉住他的手,语气笃定:“谢阿娘就是人证,她可以证明周苍术和沈如风勾结。”
“没办法的。”承昀神色复杂,道:“如果我们把谢夫人请来对峙,只会成为周苍术咬死我们的罪证。”
温别桑一时没反应过来,谢令书已经领会,道:“她是亓人,倘若贸然带她过来,周苍术只会反咬一口,说太子勾结亓国,到时候你们百口莫辩。”
承昀反握住他的手,谢令书垂眸,眉心微颦,道:“既然话说到这里,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
“我想带走申悦容。”
温别桑面露惊讶,承昀却依旧淡淡:“孤可以让地牢放松警卫,你和谢霓虹溜进去,只要不被杀死,就能把人带走。”
谢令书意外:“你答应了?”
承昀笑了:“为何不答应?你如今已经是亓国的活靶子,再带上申悦容,周苍术也一定不会放过你,只要孤一直派人盯着你,就有可能循迹追踪,找到周苍术通敌的证据。”
“……你脑子倒是转的很快。”
“但你带不走她。”
谢令书一怔,温别桑开口道:“她疯了。”
承昀接口:“你我同时出手,也未必制得住她。”
回车上的时候,温别桑看上去冷冰冰的,浑身都透着生人勿进的气场。
车内,承昀轻轻将幕离摘下,果然看到下方泪痕斑驳。
他勾住温别桑的腰,将人抱在怀里,轻轻给他擦了擦脸。
温别桑看他,道:“你为何……”
“嘘。”
马车正行驶在人口稠密的街道上,温别桑识趣地闭上了嘴。
承昀将他的头按在怀里,目光沉沉的望着前方,嗓音温和:“睡会儿。”
温别桑听话地靠在了他胸前,将脸在他胸前的衣物上蹭了蹭。
后方,谢令书目送马车远去,谢霓虹不知何时来到近前,道:“你说了?”
“母亲朝思暮想,无非是希望可以再见她一面……没想到,这承昀太子,竟肯为阿桑做到这种份上。”
“他答应了?”
“答应可以见一面,但要等年后。”
马车晃晃悠悠,到太子府的时候,温别桑已经半睡半醒。
他的伤心总是突如其来,但也总能很快好起来,仿佛身体里有个开关,按一下悲伤逆流,再按一下水闸关闭。
承昀抱着他下车,轻轻将人放在床榻上,刚要放手,头发忽然又被勾住,温别桑睁开眼睛,道:“你为何还要帮我。”
“我不是一直都答应要帮你的吗?”
“可我现在真的是间客之子……我娘是北亓间客,她真是从星月楼逃出来的。”
承昀微微压下去,手指抚摸着他的长发,道:“刚才在河畔,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但她必然曾经危害过大梁……也许,你皇祖父的兄弟,就有……”
承昀眸色沉静,隐有暗流。
温别桑略警惕地盯着他,袖中握着自己的小弩。
承昀道:“你既然怀疑我不会放过你,为何还要跟我回来?”
“因为……”温别桑顿了顿,道:“把我留在身边,要比把我关起来更有用。”
“那你还要问?”
“我总要看清楚你的态度。”温别桑说:“我的猜测终究是猜测。”
“其实你跟我回来,心里还是相信我的,对吧?”
“嗯。”温别桑道:“太子府更加安全,而我跟着谢令书,一旦动起手来,很可能会成为他们兄妹的累赘。”
“相信太子府和相信我有什么区别?”承昀道:“既然你这么信我,我又怎么可能会辜负你?”
温别桑忽然有种越来越不认识他的感觉。
“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喜欢你?”
温别桑摇头,神态已经平静些许,但还有些困惑:“你不是会被感情左右的人,你说过,你即便再喜欢一个人,也不会为了他失去理智。”
“……”承昀一笑,道:“我说过吗?”
点头。
承昀又笑了一下,倏地脸色一沉,重重堵住了他的嘴唇。
他发泄一般亲吻着温别桑的唇瓣,却下意识不舍得用力,只使劲缠着他的舌尖吮了吮。
温别桑皱着眉推他,发现唇上的人依旧在不断碾磨,便用力去扯他的头发,承昀吃痛离开,道:“你跟谁学的这一招?”
“自学。”温别桑推他,道:“起来。”
承昀按着头皮从他身上起身,翻到旁边道:“明日除夕,陪我进宫吧。”
“干什么?”
“陪母后用膳。”
温别桑立刻侧身对着他,眼睛亮了起来:“可以把今天的事情告诉皇后,她肯定有办法。”
“你怎么就这么相信她?”
“她比你厉害。”
“我也不差吧?”
“你没她厉害。”温别桑道:“你把周苍术通敌的事情告诉她,让她出面整治。”
“但凡有证据,她早就出手了,周苍术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倘若我们得推测没有出错,他便是……”承昀将嘴唇抵上他的耳朵,道:“通敌二十三年,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通敌二十三年,鬼知道他究竟和亓国做了什么交易,大梁有多少珍物遭窃,又有多少游魂在这条线上游走。
“那不是更要告诉皇后……”
承昀一下子与他拉开距离,眉头紧锁。
温别桑揪住他的衣服,认真道:“你不要逞强,皇后毕竟是你亲娘,手段城府肯定都比你强。”
承昀面色沉沉,忽然眸色微动,瞥他一眼,道:“要说你去说。”
“我……我如何见得到她。”
“孤不是说了,明日除夕,宫中设宴,我肯定要去宫中用膳的。”
“宫宴……只有皇后和我们吗?”
“自然不是。”承昀道:“宫宴还有楚王,还有陶冰玉的女儿,有我姑姑,有戚候爷,还有平安……常三肯定也要去。”
“除夕,是家宴。”温别桑倒也知道:“我觉得我还是去找谢令书和谢霓虹,跟他们一起吃,正好他们父母也不在。”
承昀直接躺平,耍赖般道:“那我就不告诉母后周苍术的事,我相信我肯定行。”
“你说嘛。”温别桑拉住他的手臂,道:“你告诉她,说不定很快就可以给周苍术定罪了。”
“不说。”承昀道:“要说你去说。”
温别桑本来也不擅长劝人,见状直接放弃,道:“那你们吃饭要到什么时候?我在哪里等着呢?”
“……你这话说的,我也太无情无义了。”
温别桑:“?”
承昀忽然把他抱了过去,温别桑一下子趴到他胸前,呆呆看着他的眼睛。
承昀捧着他的脸,道:“你觉得我会在除夕夜自己去参加宫宴,把你孤零零的丢到一旁吗?”
“为什么不会。”
“我这么喜欢你,我能舍得吗?”
温别桑好像刚想起这一茬,道:“没关系,我不在意。
承昀心中不快,启动腹部力量坐了起来,双手搂着他的腰,道:“我既然说了喜欢你,就一定不会再做让你难过的事情……”
“我不难过。”温别桑道:“我又不喜欢你。”
“我的意思是……”承昀瞪他:“跟你喜不喜欢我没有关系,这是我喜欢你的态度,明白吗?!”
温别桑嗯一声,看上去并不在意他的态度:“那要怎么办。”
“这样……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参加宫宴,就说……你是……我未婚妻……”
“好。”
承昀猝不及防,道:“你答应了?”
“嗯。”温别桑道:“我穿上裙子,你就跟他们说,我叫桑梓,是你未婚妻。”
你真当他们是傻子啊?!承昀无言:“那是欺君,死罪。”
“可我若穿着男装过去,不是一下子就被识破了?”
“……我说的未婚妻,指的是心上人的意思,你做为我的心上人过去,自然就有了入席资格。”
“皇后不会打你吗?”
“打我,那也是我疼,不是正合你心意?”
“……”温别桑沉思。
承昀再次收紧手臂。
温别桑的身体纤瘦柔韧,必须不断收拢手臂才能勉强得到被填满怀抱的感觉,他搂着怀里的人,忽然觉得哪里都特别可爱,不禁又亲了亲他的嘴唇,道:“若是她一下子抽我几十鞭,你不又报仇了?”
“可我不想她打你。”
“……”承昀按住了开始加速的心跳,他已经清楚温别桑说话的方式,前面是糖,后头必然是棒子。
冷漠道:“为什么?”
“若她打你,就说明不喜欢我,我想让她喜欢我。”
“你……希望她喜欢你?”
“希望。”温别桑抿了抿嘴,看上去有些忐忑:“她会喜欢我吗?”
“当然了。”承昀马上道:“她……若是你能对我好一些,她肯定更喜欢你。”
温别桑看他。
承昀接着道:“我是她唯一的儿子,对不对?”
点头。
“她从小就很疼我,对不对?”
点头,只是眼神变得有些怪异。
“那她肯定特别希望我开心嘛,你若是一直欺负我,她知道了不是得伤心啊?”
温别桑神色古怪,道:“我对你不好是因为你以前欺负我,若是皇后不论理由,一定要让我对你好的话,就说明她不是我想象中那个通情达理的皇后。”
“我才不需要这种皇后的喜欢。”
“……她,为她儿子着想,不是情理之中吗?”
“她若一味偏袒自己的坏儿子,那她便也是欺负我的坏女人。”
温别桑的眼睛晶晶亮亮,干干净净,带着仿佛能净化一些澄明清澈,看上去竟有几分不容亵渎的正义凛然。
“……”承昀反思了几息,像抱娃娃一样,动作极轻的将他从怀里放出去,柔声道:“好了,睡觉。”
他躺在温别桑身边,动作轻柔的拍着他,温别桑闭上眼睛,忽然又睁开,双眼中依旧带着审判般的圣光。
承昀的手抬起来,没有再拍下去。
“睡不着。”
“……要不,我给你读话本儿?”
温别桑的手伸进枕头底下,抽出来一本书,递给他。
承昀笑笑,带着点讨好。
他坐直,微笑着翻开书本,蓦地一顿。
温别桑还在看他,神色间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你……”他把书翻过去,对着温别桑,示意他看书本上的连环画:“让我,读……这个?”
“嗯。”
“……”承昀翻过来,又看了看,定了定神,再翻过去,道:“我当时,可没让你读连环画,这上面一个字都……”
“嗯。”
“……”
第42章 第 42 章
翌日, 庞琦一大早就来到门口守着了。
齐松也特别梳理的板板正正,还穿上了太子府发下来的新衣。
门神一样往门前一站,忽见庞琦笑的蹊跷。
“怎么了?”
“今儿太子殿下肯定高兴。”
“?”
“昨天一直听到公子在笑。”
得到情报, 齐松也摆出了轻松的神色。
要知道往年除夕太子殿下早上可开心不起来, 因为足足一整天, 他都要陪着天子举行告年仪式,还要学着宴请群臣,只有晚上的家宴时才勉强能舒一口气,即便如此,他也厌烦的紧, 每次人刚进太子府,就开始扔头冠脱礼服。
庞琦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在门口等着, 一等他脱下繁复厚重的礼服之后马上将大氅给人披上, 寝殿门口还要摆好底层绵软的浅靴,以便太子及时更换。
这一日的早晨,大家通常都不太敢笑, 毕竟太子不开心, 即便再开心也得好好憋着。
现在不一样了,太子有了太子妃, 日后年年应当都会十分开心。
里间很快走出了人, 庞琦脚步轻快的走过去,一眼对上满脸死气的太子, 嘴角的笑容麻利的收了起来。
顺便扭头让齐松看了一眼自己的脸。
齐松当即在门前站直,摆出全家吃不起饭的样子。
众人沉默又肃穆地为太子宽上衣袍,送他出门, 走上马车。
齐松这才有时间问:“你说太子妃笑的开心,太子笑了吗?”
庞琦:“……”
似乎是没。
温别桑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醒来在院子里堆了个雪人,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放烟花的声音。“咻!”“砰!”“哗啦啦啦”,今日的天白的惨烈,放完只能看到远处隐隐的青烟,并不能完全看到燃烧的焰火。
温别桑看了一阵,忽然去找了楼招子,后者正在往自己的门口挂着桃符,桃符上面画的既不是神荼也不是郁垒,而是奇奇怪怪的朱砂符箓。
“哎,公子来了。”
“你有时间吗?”
楼招子把笔递给徒弟,将身上的攀膊摘下来,道:“有什么事吗?”
“你武功怎么样?”
“还不错。”楼招子道:“虽说跟齐侍卫差了些,但是胜在轻功好,出了事咱们可以直接跑……怎么,公子要出门?”
“嗯。”温别桑道:“我想去找人。”
从太子府离开,温别桑乘坐马车到了外城,楼招子帮他赶着车,道:“这边可不太安全。”
“你快一些,到地方就安全了。”
还是叮咚巷,温别桑在熟悉的路口走下来。
虽说他上次在这边和城防对上过,可陈长风或许是觉得已经被发现的地方不会再设防,这次依旧是将谢令书兄妹安排到了这里。
今日的巷子异常热闹,到处都喜气洋洋,挨家挨户的门前都挂上了大大小小,形色各异的红灯笼。
小狗从脚边嗷嗷叫着窜过,带着虎头或者龙头帽的小孩在过家家的时候发出阵阵稚嫩的吼声,巷子里偶尔响起炸雷般的爆竹声,楼招子跟在他身边,道:“这儿还真是市井气息十足,公子要见什么人?”
“你应该还未见过。”
温别桑穿过巷子,很快在一户人家处停下,楼招子又停下来观摩,道:“这神荼没有殿下画的好。”
“他还给你们画桃符呢?”
“给齐松画过,让他挂家门口去了,听说好几年了,他爹娘都不舍得换。”
温别桑敲了敲门,里面很快探出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四目相对,谢霓虹一脸惊喜:“阿桑!”
温别桑抬步入门,谢令书正在过滤新酿的酒,一眼看到他,就怔了一下:“你怎么过来了?”
“我觉得承昀说的对。”温别桑一边走过去,一边道:“要给周苍术发现你们的机会。”
谢令书脸色微变,谢霓虹一脸高兴,道:“正是,我也是这样与哥哥说的!可是哥哥担心和盛京官府对上,一直不敢。”
温别桑走过去,在小炉子旁边坐下,谢令书一边往里面倒着酒,一边道:“你真是太胡闹了,今日可是除夕。”
“我就是要让他过不好这个年。”温别桑拿起扇子扇风,道:“既然已经知道他极有可能通敌,相信他们会对你们的身份非常敏感……”
话音未落,却见楼招子连连对他摆手,温别桑把话吞下去,道:“反正周苍术一直在派人盯着我,我跟你们见面,他就会调查你们的身份,说不定用不到他调查,跟着你们的亓国探子,就会把消息告诉他。”
谢令书似乎拿他没办法,谢霓虹则搬了个凳子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把花生递到他手里,道:“我觉得阿桑说的没错,既然那老狐狸如此谨慎,我们不如主动出击,万一就能找到他的破绽了呢?”
“火不要那么大。”谢令书把酒液放在小炉子熏着,道:“在没有确定你们掌握绝对性能扳倒他的证据之前,他是不会出手的,不然阿桑的目的那么明确,把周连琼都杀了,为何他至今都没有对阿桑出手?”
楼招子一边坐下,一边听着周围的动静,低声道:“几位,小心隔墙有耳。”
“你是安定司的人?”
“您认出来了。”
“那你应该认识我。”
楼招子笑笑,道:“其实你们当初一进城,安定司就发现了,只是花了几日的时间确定你们的身份。”
谢霓虹马上道:“所以宫承昀早就知道我们来了?”
“算不上,那些日子太子和公子都在雷火营,安定司的公务又只是送到了太子府,他应当是在处理信件的时候发现的。”
话题扯开,大家都默契的没有再聊关于周苍术的事情。
约申时的时候,楼招子拍了拍手,道:“公子,您晚上还要进宫,该回去了。”
温别桑嗯一声,谢令书站了起来,道:“进宫?”
谢霓虹也道:“是啊阿桑,你来都来了,不留下跟我们一起除夕吗?”
“不了。”温别桑道:“我想去见皇后,你们想要接走……也需要她的同意。”
谢家兄妹将他送到门口,温别桑与他们告别离开。
将要走出巷子的时候,却忽然看到了一辆马车,先下来的人是周连景,接着是周氏二房的夫人,何如燕,何氏。
母子俩手中都提着篮子,里面放着一应瓜果黄纸还有香烛等物,看来是要去看周连琼。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何氏一眼看到他,本来悲伤的面孔陡然变得锋利而恶毒。
温别桑抬手摘下幕离,像看到什么特别开心的事情一样笑了起来。
周连景脸色变幻,何氏猛地朝他扑了过来:“你这个杀人凶手!”
不等周连景将她拉住,温别桑抬起手,举起了手中的微型弩,直接勾动拨片。
何氏猛地止步,尚未来得及躲避,人便猛地被重重推开,箭矢噗地一声刺入了周连景的胸口。
“阿景!”
温别桑目光冷漠,看也未看他一眼,直接再次将箭矢对准了被推倒在墙角的何氏,噗——
周连景忽然又扑了上去,抬手接住了这一箭,箭矢穿透了他的掌心,他直接挡在了何氏的身前,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温别桑。
温别桑的箭矢静静对着他,手指停在拨片上,目光越来越冷。
何氏已经一动不敢动,她自然知道温别桑是什么性格,这孽障就像永远也难以驯服的林中走兽,浑身充满着对世间规则的挑衅,满身逆骨与嗜血。
她不断在脑子里想着,要如何吓退对方。
比如他竟然敢在盛京城里杀人,这严重触犯了大梁律法……
可她清楚,什么大梁律法,这孽障根本不在乎。
她还想说,你如今是太子门下,难道你都不考虑一下太子吗?
但她转念又想起,金銮殿上,那声毫不犹豫的:我又不喜欢你。
……他要杀她,就只是要杀她。
语言在此刻变得无比苍白,她一下子蜷缩了起来,只能躲在已经受伤了的儿子身后,不断地发着抖,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让开。”
“阿梓……”
“娘给我的名字早就被夺走,现在我叫温别桑。”
“对不起。”周连景唇角染着血迹,张大双臂挡在母亲的面前,道:“我不能让你杀她。”
“那我就连你一起杀了。”
“好。”周连景眼眸湿润,道:“我们全家欠你的,应该由我们全家来还,你又何必非要放过我。”
温别桑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缓缓举起小弩,静静对准他的脖子,道:“周连景,这是你自找的。”
何氏惊恐道:“你连阿景都要杀吗?!他小时候对你那么好,如果没有阿景,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吗?!”
温别桑一言不发地勾起拨片,楼招子直直盯着那根短箭。
周连景已经扬起了脸,神色之间甚至出现了几分解脱。
“噗——”千钧一发之际,何氏忽然伸手护住了周连景,箭矢刺入她的手臂,她嘶叫了一声,怨毒地盯着温别桑,温别桑当即又连拨三次,每个任何人反应的时间,接下来三箭都射在了她手臂肩头还有侧腰。
温别桑再次拨片,缓缓将小弩放了下去,箭用光了。
没有理会抱在一起的母子,他转身离开巷子,径直上了马车。
太子府的马车远去,被吓得躲起来的仆人马上冲过来扶起两人,何氏忍着痛,道:“你看到了,他就是养不熟的狼,如今连你都不肯放过……”
“他在逼我与他为敌。”周连景落着泪,道:“他希望我以后跟你们永远站在一起,母亲……我们为什么不能好好相处呢,为什么你一定要针对他……”
“啪。”何氏一巴掌抽在他脸上,恶狠狠地道:“你给我听清楚,不是我针对他,是他爹娘从一开始就没有把我何家放在眼里!”
“周峤退婚,和妓女离府私奔,我好不容易要放下了,可你大母却将他们一家接了回来,温宛白在府里处处羞辱于我,我可是何远洲的女儿!当年我爹掌管城防,是御封的京城守备,你舅舅又是护龙卫的统领……那妓女哪里比得上我?!”
许是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何氏重重嘶了一声,颤声道:“这小狼崽子,如今躲到了太子麾下……我绝对不会放过他,我要让他比那对狗男女死的还要惨!”
她挣扎着爬上了马车,浑身已经被冷汗浸湿:“快,去医馆,嘶……”
太子府的马车驶过外城街道,楼招子默默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马车里传出轻轻的哼声,未来的太子妃显然心情大好,这会正在小小声唱着不知名的歌谣。
“火弹出膛呀么嘿,把人都呀么炸飞,哎呀手指掉在这里,这里,耳朵掉在那里,那里……血呼啦啦,血呼啦啦……”
伴随着什么机关被轻轻拨动的声音,马车里时不时传出咔哒咔哒的动静。
楼招子轻咳了声,道:“公子,咱们是直接回府吗?”
“嗯!”中气十足。
温别桑到家的时候,神色依旧平静而淡然,眼眸依旧是干净而清澈,看向人的时候带着点不染尘埃的无害与天真,全然不见半分心狠手辣。
楼招子把他扶下来,温别桑径直走向了寝殿,进去的时候才发现承昀已经回来,这会儿正拧着眉在换新的衣服。
“回来了。”承昀道:“去哪儿了?”
“给周苍术送礼物。”
承昀一怔,温别桑已经走向了一旁的衣物,道:“我要穿这个吗?”
庞琦忙点头,承昀把自己收拾好,刚要朝他走过去,就看到楼招子在外面招手。
他顿了顿,提起衣摆跨过门槛,道:“怎么……”
“太子妃今天去见谢城主……”
“他去见谢令书了?!”
楼招子请他往旁边走了走,继续道:“碰见周连景和何氏了。”
“他跟谢令书说了什么?”
“何氏挨了四箭。”
“谢令书有没有单独跟他呆在一起?”
“……没有,贫道全程都在场。”
说完,给了他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承昀点点头,道:“你说他伤了何远洲的女儿?”
“还有周连景。”
这一次,承昀是真的惊讶了:“周连景?!”
知道温别桑的耳朵出问题之后,他特别命人去调查了温别桑当年在相府的遭遇,知道周连景一直与他关系不错,否则后来他离开相府的时候,也不会特别提醒周连景不要待在房间。
“周连景是为了保护何氏,中了两箭。”楼招子道:“看公子当时的样子,是真的想杀了周连景。”
其实他并没有感觉到杀意,温别桑出手的时候并没有特别激烈的情绪,仿佛那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事情,那恨意冷淡至极,故而在他向周连景射出那一箭的时候,很难分辨他究竟是真的想杀了周连景,还是早就知道何氏会出手相护。
“你怎么不拦着?”
“我,我拦……”楼招子道:“您不知道他什么性子,若是今日我坏了他的事,他日后……我跟庞总管,本来在他眼里就不如齐侍卫了,再被记上……”
承昀:“……”
你们这野心是真的一点都不掩饰啊。
回到寝殿,温别桑正张着双臂,老老实实让庞琦帮忙穿衣服。
承昀走过去,庞琦马上让出位置。
太子垂眸帮他把腰带弄好,道:“想让周苍术过不好年?”
“嗯。”
承昀抬眸,温别桑静静与他对视,一只手猝不及防抬起,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温别桑怔住,却见他忽然笑开:“走了。”
温别桑后知后觉地抬手揉鼻,慢慢跟上他的脚步。
第二次来到皇宫,和第一次不同的是此刻正值夜晚。
除夕之夜,温别桑还未进去,已经听到了各处传来丝竹之声,悠扬婉转。
宫城檐牙高啄,飞起的檐角也都挂上了漂亮的宫灯,温别桑下意识朝前面走了几步,神色显得有些惊讶。
“别乱跑。”后方传来太子的声音,温别桑听话的站住,太子朝他伸出手,他将手递过去,目光忽然落在了后方。
楚王正在和两名女子一同前来,承昀轻声道:“那是他的王妃,平西王之女,旁边……应当是王妃之妹。”
一路走来,楚王已经露出笑容:“承昀。”
他身畔的王妃长相不算十分美貌,胜在大气端庄,旁边的少女则容色娇媚,一双眼眸含羞带怯,承昀喊了一声:“王嫂。”
王妃颌首,她身畔的少女立刻对太子福了福身,王妃道:“这是我妹妹,今日家中事多,我便带她过来了,太子不要见怪。”
“好说。”承昀点点头,那少女朝姐姐后面躲了躲,眼尾余光忽然扫见他身侧的温别桑,顿时愣住。
楚王也一时没回过神,道:“这是……”
承昀穿的自然是太子袍,形制与朝服相比少了几分宽阔威严,与祭服相比又少了几分克己复礼,家宴这一身龙游金海,既不落端庄,又有几分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而他身畔的温别桑除了身上绣着飞鸟,也是垫肩和收腰的款式,腰间袍长上面的玉带勾几乎与太子的一模一样,玛瑙嵌制的方位,大小,还有数量,也是别无差别。
王妃身侧的少女脸色瞬间白了,用力扯了一下姐姐的手臂。
王妃回神,拍了拍妹妹的手指,道:“这位是……”
“王嫂应当已经听说了。”承昀拉住温别桑的手,道:“就是坊间传闻的那样。
坊间传闻?到底是未来太子妃,还是仅仅只是心上人?
承昀没有直说,几人神色各异。
“承昀!”后方忽然再次传来声音,承昀让开脚步,温别桑跟着去看,马上抬手:“常三!”
“小梦妖!”常星竹快步跑了过来,一脸惊讶的望着他们:“你们怎么穿的这么像?”
“我今天是他的未婚妻,他要带我来见皇后。”
楚王三人猛地朝这边投来视线。
常星竹嘴巴张大,后方的戚平安也跑了上来,眼睛发光:“真的假的?他要带你去见皇后?”
承昀轻咳一声。温别桑点点头,道:“不知道皇后会不会喜欢我。”
“这……”戚平安还没说话,常星竹就马上到:“当然喜欢你!我知道姑母的,就喜欢你这样的!”
温别桑似乎放下了心,又道:“你怎么又去戚候府了?刚才在家里我还找你呢。”
“我这不是最近……有点事。”常星竹挠了挠头,旁边传来楚王的声音:“姑姑。”
王妃道:“习容见过姑姑,见过姑父。”
“芙明,见过长公主,见过戚候爷。”
青阳公主冷淡颌首,一路来到了承昀面前,承昀拱手,刚一笑,便闻她冷道:“他刚才说什么?”
“姑姑。”承昀拉过温别桑的手,道:“他是我的未婚妻。”
在她身后,戚候默默抄了抄手,微微垂下头。
青阳面无表情的望着温别桑,道:“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能是未婚妻?”
承昀谨慎,道:“是,承昀受教,以后一定谨言慎行。”
温别桑盯着青阳,青阳的目光像剃刀一样划过他的面孔,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承昀挪动脚步,将温别桑挡在身后,道:“家宴就要开始了,姑姑快请吧。”
“啊……”戚平安忽然捂着肚子走了上来,伸手环住她的手臂,道:“母亲,饿了。”
“饿什么。”青阳被他拉着往前走,道:“你们不是刚在家里吃过糯米鸡?”
“吓死我了。”看戚平安把可怕的长公主哄走,常星竹拍了拍胸口,道:“我们也进去吧。”
温别桑被承昀牵着往前,道:“她好凶。”
“不是对你的。”承昀哄完,常星竹已经绕到了温别桑的另一边,轻声道:“听平安说,她素来以火弹为食……”
温别桑疑惑:“那她怎么还未死?”
常星竹:“……”
承昀的手臂越过温别桑拍了他脑袋一下:“少胡说八道。”
……
目送几人远去,楚王眉心紧锁。
王妃安抚道:“我看长公主对他并不满意。”
“她说的是,没有父母之命,不可做未婚妻。”楚王沉声:“而不是男子不可为太子妃。”
苏芙明立刻看过来,面含恼怒:“那我今日过来算是什么?”
“谁能想到,他竟然敢把人带到家宴上来……”
“只能静观其变了。”楚王沉默了一阵,抬步走了过去。
同样的除夕夜,相府的圆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可桌上却空无一人。
二房的院子里,周苍术沉默地望着躺在床上的儿媳,还有坐在长榻上正在接受包扎的孙子。
“父亲……”何氏艰难的半侧在床上,脸色苍白,道:“今日我们可没有惹那孽障,他把我和景儿打成这样,是真的完全不顾您的脸面了。”
“我的脸面。”周苍术冷冷道:“我在他那里,何时有脸面了?”
何氏眼睛一红,蓦地将身侧的枕头重重摔了下去,嘶声道:“难道我们就活该挨这几箭吗?!”
“你们若不惹他,他不会随便动手。”周苍术闭了一下眼睛,又去看向周连景,道:“你说。”
“我们……只是迎面撞上。”周连景轻声道:“母亲确实作势想去打他……”
“周连景——!”何氏一喊,扯得心肺都在疯疼,她满头冷汗,周玄急忙扶住她:“你别生气了。”
“你滚!”何氏一把将他推开,用没有受伤的手指着周苍术,道:“我把话放在这里,如果这一次,你还不能给我一个交代,我就去告诉我爹,我倒是要看看,你堂堂一国之相,连一个孽孙都杀不死,你还有什么脸见我爹?!”
周苍术就像是看疯狗一样凝望着她,缓缓道:“那你就去告诉何远洲,看看面对被太子护着的人,他还能做些什么。”
他说罢,起身离开屋内,又道:“把孙少爷送回房。”
“他是唯一的孙子了!”何氏在后面哭道:“你若不能保住他的性命,你们周家就完了!!”
“父亲,父亲。”周玄匆匆跟在他身后,道:“她只是疼坏了,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我早就说过。”周苍术停下脚步,盯着他,道:“小狼崽子,要么养熟,要么捏死,千万不要折磨。”
周玄冷汗下滑,点头道:“是……之前,是我们不对,可谁能想到,他如今竟然……”
“你早就对你弟弟不满。”周苍术来到长廊旁边 ,花白胡须下,一双眼眸深不见底:“你自幼什么都不如他,琴棋书画,君子六艺,我将他打死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周家只能靠你了?”
周玄脸上冷汗越来越密,他的头垂得更低,道:“儿子不敢。”
“周玄啊。”
“父亲……”周玄双腿发软,道:“我,我以后,一定什么都听您的。”
周苍术闭了一下眼睛,又转脸看向他,然后抬手拍了拍他的头,道:“希望如今还来得及。”
他转身,道:“孙少爷的伤怎么样?”
“和前段时间二爷手上差不多,都被刺穿了,箭矢很细,又短,没能伤及内脏。”
“那就好。”周苍术停在周连景的房间门前,周连景下意识抬眼,神色呆滞的跟他对视。
“我去陪你大母,好好养着,不要胡思乱想。”
周连景点头,目中却静静淌下一行清泪。
皇宫。
先帝只有一个妻子,也无嫔妃,故而到了这一代,宫中的家宴也并无太多人。无非就是永昌和青阳,一干旁系宗室的宴请则安排在了明日开年的祭天大典之后。
殿选的不大,众人很快按照各自的位置坐好,温别桑坐下之后,便被太子塞了一颗葡萄。
他咬破皮,听承昀道:“甜吗?”
点头,温别桑将果皮顶出唇瓣,正左右寻找,一只手已经递了过来。
他顺势吐在太子手上,后者面不改色的丢在旁边的果皮盂罐里。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们身上。
承昀太子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楚王一家惊愕不已,青阳也一脸僵硬,戚候默默吐息,眼珠转到承昀身上,神色之间带着几分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
“哈哈哈——”一声大笑从旁边传来,伴随着女人的轻笑,永昌抬步走了过来,众人纷纷起身,永昌已经摆手,道:“都是一家人,无需多礼,快坐,快……”
开怀的笑容忽然僵住,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温别桑。
温别桑慢吞吞地嚼着嘴里的香蕉,也安安静静的跟他对视。
青阳在此刻开口:“陛下,方才为何事如此开心?”
“刚才……”永昌环视一圈,目光落在王妃身边的少女身上,皇贵妃脸上还带着笑,但眼神里面已经一片冰凉。
永昌又重新把视线转到温别桑身上,温别桑不紧不慢地动着嘴巴,吃的很认真,跟他对视的也很认真。
“凤鸣君。”永昌缓缓道:“何人请你来的?”
温别桑下意识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还未开口,便闻一道声音传来:“我儿的心上人也在?”
众人转脸,再次起身,皇贵妃起来的时候用力按了一下臀部离开凳子的永昌,后者回过神,表情平静地落了回去。
“好了好了。”皇后道:“都坐着吧。”
她今日穿着金色长袍,色调与太子和温别桑几乎统一,上方点缀着一些漂亮的明珠,在灯下流光溢彩。
走来的时候先扫了一下承昀这桌,承昀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温别桑则眼睛发光,她含笑对温别桑点点头。
温别桑立马坐得更直了。
皇后转开视线,青阳在前方微微颌首,她也抱以颌首,一路来到永昌面前,福身道:“臣参见陛下。”
“免礼。”永昌示意身侧,皇贵妃也笑着道:“臣妾参见皇后。”
“嗯。”皇后对她莞尔一笑,目光像是在看某种名贵的宠物,她旋身在一侧坐下,道:“舞呢?乐呢?”
皇贵妃立刻拍手,很快有一队舞女踩着祥云般的步子走了进来。
丝竹声声,皇后偏头,与青阳道:“前日让人给你送的梅子酒,喝了吗?”
“喝了。”青阳难得露出笑容,道:“侯爷还不小心喝高了呢。”
“我就知道你们好这口。”皇后大度道:“青鸢,明年你再多酿一些。”
“您就会使唤下官。”青鸢假意横她一眼,皇后笑道:“本宫又不会这些,只能麻烦你了。”
她和青阳随口说着话,笑声阵阵,皇贵妃静静坐在永昌的另一侧,锁骨深陷,颈骨突出,是重重吸了口气。
今日虽说是家宴,可她也清楚,这本该是永昌的主场,而不是常赫珠的。
转脸去看永昌,后者时不时朝温别桑看去一眼,眉头紧锁,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垂着眸子夹着面前的那盘荔枝奶糕。
王妃看向楚王,后者沉默着,面上有几分死灰般的寂静。
王妃和皇贵妃对视,后者示意了一下被她带来的少女,王妃缓缓从桌前起身,笑道:“听说凤鸣君造出了可与亓国火神炮齐名的火神箭,真是英雄出少年,我父亲也是沙场战将,以后有了你的火器,相信我大梁定能以攻为守,减少将士死伤……这一杯,我敬你。”
这一句成功让皇后和青阳的视线一起转过来,王妃面不改色,只一脸敬佩的望着温别桑。
温别桑便从桌前站起,端起酒杯,仰头干了,然后重新坐了下去。
王妃:“……”
她一时站着没动,温别桑看过去一眼,拿起刚才的酒杯倒转,杯口倒下,一滴没剩。
“呵呵。”王妃强颜欢笑,仰头将酒饮下,道:“不知凤鸣君可有婚配?”
承昀偏头,冷冷朝她看了过去。
王妃神色平静,看上去仿佛根本不记得刚才在宫门口发生的事情,道:“我见凤鸣君少年英才,身边正好有适龄少女,不知……”
“你干嘛这样问我。”温别桑道:“你方才不是听到我说,我是承昀太子的未婚妻了吗?”
王妃抱歉一笑,重新坐了下去,道:“我还当你是开玩笑的。”
“这种事怎么能开玩笑呢?!”皇贵妃忽然转脸看向永昌,惊讶道:“陛下,何时给他们赐的婚?”
永昌终于放过了碟子里一干被夹碎的奶糕,抬头道:“什么赐婚?”
皇贵妃逼问:“陛下没有赐婚?”
“朕怎么可能给他们两个……”
皇后忽然重重展袖,衣袍发出猎猎之声,青鸢含笑道:“我帮您整理一下。”
她绕到后面,去为皇后整理着平铺的衣摆。
永昌听着动静,缓缓转头朝常赫珠看来,常赫珠微微一笑,道:“陛下,上次在殿上不是说,只要太子说喜欢,便要为他们赐婚么?”
“自然。”永昌被迫回忆,道:“但皇后应该还记得,当时,他……拒绝了,太子。”
青阳转动眼眸,一张古井无波的脸上隐隐带着几分嘲弄。
戚候安静无声,放弃了其他会发出声音的菜色,拿起了面前的奶糕,轻轻咬了一口。
“是。”皇后轻叹,道:“当时陛下还想与我商谈太子喜欢男子一事,可是当时太子伤心欲绝,本宫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永昌立刻笑了,心中也有了几分底气,道:“那皇后,此刻如何看待此事?”
皇后看向太子这边,目光落在温别桑身上,道:“你这是……”
太子马上跟她使眼色,手指在袖中收紧,常赫珠扫他一眼,又对着温别桑道:“和太子交好了?”
还好用的是交好,不是喜欢。
承昀松一口气。
永昌抬手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温别桑点点头。
永昌一笑,冷道:“太子,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皇后道:“怎可未经长辈做主,便随意许诺?”
永昌道:“正是,你们两个的事情,经过朕和你母后同意了吗?!”
皇贵妃也端起酒杯,以袖口遮掩,轻轻饮了一口。
皇后道:“太子,你这样,是极其不负责任的行为,明白吗?”
永昌道:“没错!你怎么可以随意带他……”
皇后道:“万一我们不同意,你岂不是让人家空欢喜一场?”
永昌点头,还没开口,皇后便接着道:“既如此,陛下,还是尽快赐婚吧。”
“我和你母后都……”永昌转脸,道:“你说什么?”
“赐婚啊。”皇后道:“你儿子都把人骗来了,你不给他收拾烂摊子,还能把人赶出去不成?”
“……”永昌看着她,又转脸去看承昀,然后再去看青阳,道:“皇姐……”
“我也认为不妥。”
永昌松一口气,道:“太子竟然……”
“做出如此不负责任之事。”青阳淡淡道:“听说这孩子无父无母,孑然一人,我们总要给他一个交代。”
永昌:“……?”
给,谁交代?
几人你来我往的言论里,温别桑只弄明白了赐婚两个字,正要开口,却被承昀塞入了一个奶糕,对方的声音压在耳畔:“你今晚就是以未婚妻的名义来的,先过完今晚。”
“……”温别桑忆起昨晚的商量好的计划,缓缓点了点头。
第43章 六千评加更
皇后和永昌一起出去了。
两旁没什么人, 只有大梁如今最尊贵的两个人。
宫灯高悬,整个夜色都亮如白昼。
一个笑容得体,漫不经心地欣赏起宫中的夜景, 一个脸色难看, 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永昌先开了口:“太子, 荒谬无度,竟然喜欢男人?!”
“他喜欢谁,又岂是旁人能左右的。”常赫珠随口道:“当年我们成亲之后,你喜欢上陶冰玉,你父皇母后, 还有我,谁能左右得了你?”
永昌脸色变了变, 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语气却显得心虚:“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正常……”
“太子喜欢男人, 怎么就不正常?”
“你竟然能容忍这种事?!”永昌重新抬头, 道:“那个温别桑,他能为承昀传宗接代吗?!”
“承昀也不能为他传宗接代, 正好, 扯平了。”
“你……”永昌仿佛听到了什么特别匪夷所思的事:“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你不会觉得我生承昀是为了给你传宗接代吧?”
皇后一脸惊讶的看过来,永昌神色一僵, 转而变得更加难看。
皇后嗓音似有玩味:“真有意思啊宫冀,没想到我在你眼里是这么一个大爱无私的人。”
“常赫珠……”
“我生承昀是因为你父皇许诺我,承昀出生之后便是太孙, 即便陶氏生十个八个,也永远都撼动不了他的位置, 除此之外,他还答应把安定司交给我打理,赐我惊涛杖,让我可以在盛京只手遮天。”
提及此事,常赫珠的目光含笑,却野心勃勃:“常家的根基都在北疆,我很清楚自己入京是来做什么的,安定司的目标是攘内安外,掌握了安定司我就掌握了自己和敌人的绝大部分情报,这远比在北疆指挥战事要广阔的多。”
永昌根本不想与她谈论这个话题:“我现在跟你说的是承昀,如果他娶了男妻,那就只能废太子了!”
他说这话时的时候神色带着几分决绝,甚至是威胁。常赫珠却依旧是那种云淡风轻的表情:“你不是一直都想废太子吗?楚王毕竟是你第一个儿子,我能理解。”
永昌没想到连这话都镇不住她,他道:“难道你就不在乎他的将来吗?!”
“我儿子的将来……”常赫珠轻声细语:“自然是靠本宫这个母亲,为他争,为他抢。”
在永昌愣怔的表情里,她径直旋身,眼角余光既轻蔑又不屑:“难不成还等你来给?”
几步之后,她背对着永昌停下,仿佛刚想起这茬一般,随口道:“这是个废太子的好机会,不要担心,本宫自有后招等你。”
家宴结束之后,永昌一路疾行,皇贵妃匆匆跟着他,道:“陛下,陛下,到底怎么了,可是那个颠后又惹你生气了?陛下!”
她不得不小跑起来,拉住他的衣袖,道:“倘若他们一意孤行,陛下倒也不必忍让,他既然非男妻不可,不若便以此昭告天下,另择储……”
“你想的倒是美!!”永昌一把将她甩开,怒道:“他可是先帝册封的太孙!若是要废太子,除非他做出人神共愤之事,一个男人而已……朕还没有出手,那颠后就已经准备好应付的手段了!她这是巴不得马上跟朕撕破脸!”
皇贵妃神色闪过一抹慌乱,又一咬牙,道:“那就跟她撕破脸……平西王总归是……”
“你当是在过家家呢?!”永昌道:“你们想干什么?北疆常氏和平西王因为争储而动用兵马?你是不是疯了?!你当百姓是什么,天下战事是你们想发起就发起的吗?!别人日子过不过了?”
“陛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从一开始,朕就让你不要插手承昀的事情……朕不想跟她撕破脸,更不想跟她兵戎相见,至于你……”永昌指着她,凝望着面前这张娇美的容颜,带着点怒笑道:“你……冰玉,你真是……”
皇贵妃绞着手指,听他斥道:“井底之蛙,异想天开,不自量力,荒谬绝伦!”
皇贵妃僵硬地站在原地,呼吸急促地凝望着他负手离去的背影。
她攥紧手指,神色之间充满了嫉恨与不甘。
长乐宫,温别桑一进去就看到了几只雪白的兔子。
弯腰刚要去碰,那兔子当即两腿一蹬,窜到了三尺远的地方。
温别桑怔了一下,又慢慢走过去,兔子不紧不慢的嚼着嘴里的菜叶,看上去仿佛完全没有在意他的靠近。
可就在他再次伸手的时候,兔子腾地又跳了出去,三蹦两蹦,跑的更远,但还是可以被轻易看到的地方。
皇后噗嗤一笑,道:“这兔子啊,可会勾引人了,每次都呆呆的站在那里,看上去好像特别认真在吃东西,完全没把你当回事,可是你一做出要抓它的动作啊,它马上就变得特别机灵,真是让人又恨又爱。”
承昀颇有感慨,道:“确实如此。”
“怎么,你也养了只兔子?”
温别桑站直看过来,承昀移开视线,道:“刚才看他抓了几次,不就明白了。”
“坐吧。”皇后随意在椅子上坐下,温别桑也走过去坐在旁边,规规矩矩地道:“其实我不是太子的未婚妻。”
皇后先看了一眼儿子,后者神色淡淡,看上去仿佛早就习以为常。
皇后一笑,重新望向温别桑,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
温别桑恍然:“您知道我是来见您的?”
“这倒是不知道。”皇后好奇道:“你来见我是要做什么?”
“母后。”承昀及时开口,皇后回神,挥了挥手,女官立刻带着众人纷纷退下。
温别桑去看承昀,一直等到后者示意,才开口道:“我们查到周苍术通敌卖国!”
常赫珠挑眉,承昀道:“是君子城谢令书带来的消息。”
承昀言简意赅的将事情说了一遍,常赫珠颔首,道:“其实我七年前就发现事情蹊跷,只是这老狐狸行事谨慎,一直没能抓住他的尾巴。”
“既然他行事谨慎,我们何不从沈如风那边下手?”
“亓国君主沈如风?”
“正是。”承昀道:“如今周苍术为相多年,在朝中根基稳固,一身铜皮铁骨,想要动他难如登天。可是沈如风就不一样了,他多疑暴躁,容不得旁人侵犯,如果我们能逼他动手,沈如风必定要重启周苍术这个奸细。”
“你的意思是……”
“我们现在的问题是不能准确得知周苍术和沈如风究竟如何暗通款曲,也不清楚他们这些年里都做了什么交易,所以没有下手的空间,可若能帮他们制造一笔交易,从此处入手查探呢?”
温别桑看着承昀,仿佛今天第一次认识他,常赫珠也一脸赞赏,道:“可以啊儿子,青出于蓝了。”
承昀坐直,余光看了一眼温别桑,发现他也一脸惊讶,顿时感觉扬眉吐气,正色道:“不过这些事情,还需要舅舅和表哥配合。”
“你说。”常赫珠饶有兴趣,道:“看看有没有需要为娘搭把手的地方。”
长烛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蜡身渐短的时候,皇后亲自送他们离开了长乐宫,道:“关于你和阿桑的事情,我已经跟你父皇说过,不出意外,他应该会下旨赐婚……”
温别桑道:“可是我们约好,只做一天的未婚妻。”
承昀神色暗淡,常赫珠又是一笑,道:“我还没说完,此举也是想要看他如何应对,如果赐婚和废太子的旨意一起下,承昀,我们和你父皇,就要不死不休了。”
承昀目光沉寂,嗯了一声。
温别桑似有明悟,道:“您在试探?”
“正是。”皇后没有隐瞒他的意思:“这件事是我的谋划,我想看他究竟还在不在乎承昀这个太子,给他一个机会,他到底要不要废了承昀。”
看过来的眼神,隐隐带着些歉意:“把你扯进来情非得已,希望不要因此影响了你和承昀的关系。”
“没关系。”温别桑立刻摇头,道:“我其实也不是很在乎这些。”
皇后莞尔,承昀一时也忍俊不禁,温别桑继续道:“既然此事涉及谋划,那便尽管拿我去用吧。反正我不喜欢他就是不喜欢他,有没有赐婚都左右不了我的想法。”
没有发现母子二人的脸色,温别桑又道:“那若是他赐婚之后,没有废太子怎么办?”
“那便说明……”皇后留意儿子的表情,回答的有些心不在焉:“他对承昀还留有情分。”
“不好说。”温别桑道:“也许是温水煮青蛙呢,反正他已经娶了男妻,所有人都会以为他与大位无缘,万一很多人才都流到了楚王那边怎么办?”
皇后微怔,旋即若有所思,道:“阿桑考虑的很周到,这一点我都没想到呢。”
温别桑抬了抬下巴,带着几分小小的骄傲,道:“那你们一定要做好准备,如果他真的赐婚了,也不一定就是好心的,我看他总是故意欺负承昀,坏得很。”
皇后笑出声,连连点头,道:“好好好,我们会防备的,天色很晚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温别桑嗯一声,道:“皇后晚安。”
转身步伐轻快的钻上了马车。
承昀的心情忽明忽暗,这会儿已经有些复杂,道:“母后不是一直说父皇不喜欢我们,我表现的越恃宠而骄他越是放心?怎么这会儿……”
“我是随口说说。”皇后看向马车,道:“阿桑是个好孩子,干干净净的,如今固然不喜欢你,也在为你着想,千万不要负了他。”
承昀点头,道:“我近来总觉得不安,上次那个梦……”
“不必担心。”皇后安抚般拍了拍他的手,道:“陶冰玉的一切行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倘若她当真敢对我下手,我自有法子让她好看。”
“您知道的,我的梦……”
“我知道。”皇后握紧他的手,神色依旧明媚自信,道:“凡其所梦,必会发生,我会让它发生,但我不会有事,好吗?”
温别桑从马车车窗里探出头,皇后笑着朝他挥挥手,道:“快去吧。”
承昀上了车,等到马车离开宫门,到了再也看不见皇后的时候,忽然伸手,一把将温别桑搂在了怀里,直接将脸埋在了他的肩头。
温别桑歪了歪头,道:“怎么了?”
承昀沉默了一阵,抬眸道:“你怎么突然又不在乎赐婚了?”
“因为听皇后的说法,这应当是有必要的。”
温别桑他的脸推开,在他怀里坐直,看着他道:“我看你刚才很担心皇后,她怎么了吗?”
“暂时没事。”承昀握住他的手,又道:“若父皇当真赐婚,你便是我的太子妃了。”
他看上去并不想谈皇后的事,温别桑点点头,道:“是的。”
承昀道:“这么讨厌我,就愿意顶着我太子妃的名头了?”
“只有你才会在乎这些虚名。”温别桑道:“你是不是特别开心啊。”
“……我若说开心,你定是要泼我冷水。”
温别桑笑了下,忽然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承昀:“……看什么?”
“看你哪里和皇后像。”温别桑说:“为什么她人这么好,你就这么差呢?”
承昀有气无力,直接靠在了一旁的车壁上,抱着他的手也软了下去。
温别桑又笑起来,自己朝他倾斜的胸口趴去,还主动爬了爬,伸手勾他的下巴,承昀微微抬起下颌,又偏过头,没好气道:“再这样咬你了。”
“喜欢咬。”
承昀:“……”
温别桑把手伸到他嘴边,软软道:“轻轻咬。”
“……你让我咬我就咬啊?”
温别桑又朝他身上爬了爬,承昀不得不伸手将他扶住,重新抱着人坐好,低声道:“你想干什么呀……”
温别桑拿手拨弄他的嘴唇,看着这张俊美到不该长在宫无常身上的面孔,眼睛闪着点点滴滴的渴望。
小声说:“亲亲我。”
第44章 第 44 章
温别桑被抱下马车的时候, 满脸都写着不高兴。
“殿下,热水已经备好了。”
“嗯。”承昀走向寝殿,庞琦一边带路, 一边抬眼, 发现太子妃正在用一种很不满的表情, 在不断戳按着太子的嘴唇。
太子几次偏头,横他,却只换来他更不满的按压。
甚至故意将太子的下唇捏成了小鸡嘴。
承昀:“……松开。”
或许因为表情变得可怕,温别桑听话地松手,但又抱住了他的脖子, 问他:“为什么不亲我。”
庞琦差点被过高的门槛儿绊到。
承昀扫了他一眼,依旧是那张干净无害的脸, 干净无害的眼睛, 半点都没有反思自己的意思。
承昀把人放在长榻上,道:“先洗澡。”
温别桑跑了一天,也确实要洗澡, 便短暂把疑问压了下去。
在承昀太子的帮忙下, 将今日赴宴的衣服换下来,温别桑忽然又问:“你要帮我洗澡吗?”
“……”承昀的目光落在一侧的庞琦身上, 后者麻利的转身走了出去。
殿门被带上, 承昀看着温别桑,道:“我为何要帮你洗澡。”
“你不想趁机摸摸我吗?”
“……”
承昀强忍住直接将人按在榻上的冲动, 冷冰冰地道:“今天,孤没心情。”
话说的巧妙,但他眼珠却像是黏在温别桑身上一样。温别桑还是在看着他, 眼神里隐隐有几分不相信,似乎还在等着被抱被亲被抚摸。
承昀艰难地将目光从他身上撕开, 手指紧握了一下,扭头大步走了出去。
温别桑一直等到出了门,才后知后觉明白对方是真的没心情。
他略有些失望,自己从榻上下来,起身走向了屏风后面。
承昀靠在殿门口,拧着眉环胸,很希望自己可以想一些正事,但他发现自己脑中全都是那张永远淡漠平静,却异常天真无邪的脸。
殿内传来水被搅动的声音,没过多久,便是湿漉漉的脚掌踩在地板上的动静。
承昀又站了一阵,敲了敲门,稍微用大一些的声音道:“好了吗?”
“嗯。”得到回应,他开门走进去,温别桑已经去了里间。
屏风后方暗香浮动,圆形浴桶里面隐隐飘着一层浮沫,承昀站了好一阵,最终屈服于自己的内心,抬步跨了进去,将身体下沉,手掌掬起一抔水,重重泼在了脸上。
身体浸泡在温热的水中,仿佛还能看到方才在此间沐浴的身躯,承昀喉结滚了滚,猛地一下子将脸一起埋了进去,用力闭上眼睛。
所有的声音在一瞬间远去,耳膜之间只余下汩汩的水声。
皇太子屏着呼吸,过了好一阵才猛地从水里出来,发色湿水之后变得乌黑,黏连在棘突的颈骨和喉结上,俊美的五官覆盖着水珠,水花四溅之中,忽然看到浴桶上趴了个人。
温别桑的眼仁很大,晶莹剔透的,在灯下会呈现出琥珀色,盯着人看的时候像极了难以分辨出表情的猫。
温别桑的眉骨并不特别高,但眉毛却比一般男子要细上一些,眉眼间距恰到好处的显出几分孩童般的无害,鼻梁山根处的起点也未曾高过眉骨,但呈现缓缓上升的姿态,到了鼻头的时候,既挺翘又圆润。
这是一张山间小兽成精般的脸。
既有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又有反世俗纲常般的难训,还有几分毛绒动物般的惹人怜爱,更有几分烂良心的天真。
既澄明又聪慧,既冷漠又魅惑,既惹人生气,又让人心动。
承昀怔怔望着这张脸。
后知后觉地朝后一退,瞳孔微缩:“你进来干什么?”
“看你洗澡。”
“看我……你有什么毛病吗?”
温别桑摇摇头,道:“因为你没有换水,我猜你应该很想我。”
“……”承昀一时无言,好一阵才道:“我今日跑了一天,实在太累了,所以懒得换……”
温别桑的手,忽然在他说话的时候塞入了他的唇间。
承昀不自觉地咬了一下他的指尖,温别桑眯了眯眼睛,露出了有些舒服的表情,又将手指朝他唇间塞了塞。
承昀:“……”
他一把握住那只手,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在勾引我?”
“嗯。”
“……”承昀又哑了一下,道:“你,再这样,我要以为你也喜欢我了……”
“你可以以为。”温别桑完全不在意,手被他拉住,手指还在他手腕的肌肤上轻轻抚弄,道:“别真信了就行。”
一句天堂,一句地狱。
刚泡过水的睫毛无声颤了一下,承昀忽然抓起他的手,一口咬在他的手腕处。
他用力闭着眼睛,可牙齿却一点都没舍得用力。
嘴唇贴在他的脉搏上,仿佛可以感受到对方心头的跳动。
砰,砰,砰……
不疾不徐,慢条斯理。
在这一刻,太子忽然感觉到了一股莫大的悲哀。
这烂良心的东西,究竟是如何做到一边渴望他的触碰,一边对他心如止水。
他此生唯一欺负过的人就是这入梦打乱他生活,颠覆他对自己整个人生认知的东西。
可偏偏遇到了一个完全不知变通的兔子。
睁开眼睛,太子眼尾发红,黑潮弥漫的瞳孔倏地涌出一股强烈而迅疾的欲望,有若飓风过境,不过须臾,整个人的气场便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
就在这时,唇间的手腕忽然被人抽走,温别桑一下子从浴桶旁边站起,略有些戒备地看着他。
太子坐在水中,微仰着脸,湿漉漉的长发贴着脸颊滑落,一侧耳朵被包在头发里,另外一边耳朵从发间探出,洁白而干净。
他五官生的极好,眼眸狭长,眼尾上挑,这种眼型本该生出一副刻薄相,事实上,承昀太子在不怀好意的时候,的确会给人一种邪肆张狂的感觉,可偏偏,他眼睑下方的卧蚕中和了这副刻薄的眼型。
这让他在扮乖的时候会像只小狗,发飙的时候像条疯犬,笑起来的时候即轻薄又多情,不笑的时候,卧蚕平整,一动不动地盯着人,带着几分让人退避三舍的危险。
此刻,水中的太子便像是深海之中披着人皮生着利爪的巨怪,再漂亮端丽的容颜,再流畅强健的肌肉线条,都阻止不了他想要吃人的事实。
温别桑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屏风,蹬蹬跑回里间,钻进被子里之后滚了两下,直接用被子将自己卷成了一条,再朝下面缩了缩,只露出半个洁白的前额,开始闭上眼睛睡觉。
承昀神色阴郁,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渐渐平静下来,他放松身体,靠坐在浴桶后侧,用力抹了把脸上的水珠。
撑在浴桶两侧的手臂肌肉起伏,无声滚动的喉结泄露了身体内部叫嚣的不宁。
他垂眸,凝望着水中的庞然巨物,久久无声。
从屏风后面出来,太子沉默的坐在火炉旁,静静熥了半夜的头发。
上床的时候,把自己卷成一条的家伙已经沉沉睡去。
承昀坐在上面,盯了他一会儿,缓缓伸手把他的鼻子从被子里露出来。
翌日,温别桑睁开眼睛,立刻便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沉睡在身边的太子把他当长枕头搂在怀里,脸正贴在他的脑袋上,呼吸轻轻。
深海巨怪睡着了。
温别桑又精神了起来,费劲地挣扎,终于吵醒了太子。
皇太子一睁眼,眼眸里便染上了几分不快,看着怀里的竹筒粽子,低声道:“干什么。”
“起床。”
“等一会。”承昀闭上眼睛,再次搂着他,道:”晚点孤还要去参加祭天仪式,昨天被你搞得半夜都没睡着……”
温别桑又扭了扭,承昀拧起眉,道:“不许动。”
“我醒了。”
“我还困。”
温别桑继续扭,承昀深吸一口气,冷冰冰地盯着他。
温别桑道:“饿了。”
“天都没亮呢。”
“不舒服。”
听他这么说,承昀本来布满煞气的脸上忽然溢出了几分笑意,但他并没有给温别桑看自己的表情,依旧冷冰冰的:“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温别桑没说话。
“难道是有妖怪来了?”
“这世上没有妖怪。”
“那是谁弄得?”
“做梦弄的。”
“哦?”承昀道:“梦到什么了?”
温别桑想了一会,道:“梦见有老虎吃人。”
“那你怎么不把脑袋一起卷进去?”
“……”温别桑张了张嘴,又想了一会儿,道:“梦里我的头是金子做的。”
承昀笑出声。
胸口震动着,仿佛要穿透被子。
见他当真不像昨晚那样吓人,温别桑挣扎的更厉害了:“快放我出来。”
“说声好听的。”
“……”死倔死倔的。
温别桑开始往一个方向转,刚转一点,就被承昀给搂回来。
温别桑安静了一下,发现他不动了,便继续转,然后又被搂了回来。
温别桑皱起眉,开始朝反方向,也就是太子的怀里转,瞪着他道:“你再这样我更不喜欢你了。”
“说的好像我放了你你就喜欢我一样。”
“是更不喜欢。”
承昀挑眉。
温别桑道:“马上是更更不喜欢。”
“……”承昀没好气,道:“那要怎么样才喜欢呢?”
温别桑抿了下嘴,勉强做出让步:“可以先不那么讨厌你。”
“请问你现在还有多讨厌我?”
“很多讨厌。”
“那这次能减多少讨厌?”
温别桑的手在被子里动了一下,伸不出。
只能继续用嘴:“减去很多。”
承昀瞥他。
温别桑板起脸,冷冷道:“减去一丢丢。”
不理他。
温别桑生气了:“我不要住在太子府了!”
承昀:“……”
他慢吞吞地伸手,把人放了出来。
温别桑从床上起身,下去的时候重重踢了他一下。
不忘强调:“现在是很多非常讨厌!”
第45章 第 45 章
大年初一, 承昀一直忙到了晚上才回来。
人还没下车,就已经将头上的帽子摘了,一边走, 一边宽下过分繁复的祭天礼服, 接过轻软的长袄披上, 道:“睡了吗?”
虽然没提名字,但庞琦也清楚他问的是谁,道:“没。”
听出他话中声音不对,承昀偏头,道:“怎么?”
庞琦只好道:“人还没回来。”
太子停下脚步, “去哪儿了?”
临仙阁,宋千帆正一脸头疼的看着坐在自己床上的两人。
“我说你们俩真不走啊。”
“我是不走。”常星竹直接往床上一躺, 道:“我回去又没人玩。”
“你找平安去啊。”
“我才不去呢, 青阳公主天天吃炸药,看见我跟他在一起就翻白眼,受气。”
宋千帆没办法, 又去看温别桑。
温别桑倒是没直接躺他床上, 坐的笔直笔直,说出的话却平静而直接:“我想住在这里。”
宋千帆放轻声音:“你是为什么呢?”
“他跟承昀吵架了。”常星竹道:“别的你不用问, 反正他今晚也住这儿, 过来小梦妖,咱们睡觉, 甭管他。”
宋千帆道:“那我睡哪儿啊?”
“你醉仙楼那么多客房,你还找不到睡的地方?”
“今天是什么日子?大年初一!多少人来玩啊,全订出去了你不知道啊?”
“行了行了。”常星竹一手搂住躺过来的温别桑, 一手朝他伸过来,道:“过来, 哥搂着你睡。”
宋千帆看着乖乖枕在他手臂上的温别桑,神色凝重,道:“常三,你说,万一太子今天过来了,怎么办?”
“他不会来的。”常星竹语气随意,言论却非常笃定:“从小到大,他跟人吵架,从来都是别人认错,或者等到时间洗去一切痕迹,你又不不知道,太孙殿下对谁低过头啊?”
“可是你不是说陛下已经答应要……”
“小梦妖都说了,那都是逢场作戏,行了行了,你要是不来,我可把两条手臂都给小梦妖了啊。”
温别桑神色已经有些困倦,宋千帆表情复杂,惊疑不定的朝外面看了看。
时间已经不早,但因为日子特殊,外面还是一片灯火通明,时不时可以听到烟花冲上天际的砰砰声。
宋千帆做了好一阵的心理建设,到底还是按不住困意,爬上了面前的唯一一张床,常星竹伸手来搂他,给他重重推了一把:“里头去。”
常星竹没好气,对温别桑道:“往里面去点。”
温别桑听话的朝里面挪了挪,床不算小,但睡三个男子还是有些拥挤。
宋千帆枕着枕头,闭上眼睛,忽然又睁开:“常三,我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你天天预感这预感那……”常星竹嘟囔,直接翻身,一条手臂搭在温别桑腰上,道:“快睡吧……困死了。”
最醉仙楼里依旧热热闹闹,偶尔能听到客人喊侍从的声音,还有谁喝醉了发酒疯的动静,烟花声依旧忽远忽近,伴随着谁家噼里啪啦燃放爆竹的动静。
宋千帆双手平放在胸口,迷迷瞪瞪道:“太子要是来了,看见咱仨躺在一起……”
“都说了不会来的。”
常星竹烦躁的嘟囔了一声。
房间里逐渐传出轻轻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动静,是侍女小桃的声音:“今天客房全包出去了,温公子和常公子都在小东家……”
“孤认得路。”
宋千帆压根没睡沉,半睡半醒间听到这噩梦似的动静,马上一个激灵从床上坐直,火速去推常星竹,后者摆了摆手,“干嘛……”
“宫承昀来了,你快点放开他……”
温别桑皱了皱眉,却没睁开眼睛,常星竹迷瞪了几息:“放开谁啊……”
“嘎吱”一声,房门被推开,宋千帆翻身跳了下去,迅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还好,压根没脱。
屋内没点灯,但外头到处都挂着灯,将这室内也映的一片亮堂。
承昀一眼便看到了床里侧面对面睡着的两人。
他面无表情地走上去,俯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常星竹的脸。
宋千帆在一旁捂住眼睛,从指缝间往外看。
皇太子的眼神有若实质,常星竹终于被盯醒,迷蒙的视线逐渐聚焦,几息之后,他豁然坐直了身体,神色带着短暂的空白。
“你,你怎么会来……”
承昀太子十分和善:“这张床,睡得下你们三个吗?”
常星竹扭脸去看温别桑,伸手把他推醒,温别桑比他还反应迟钝,慢吞吞地睁开眼睛,又被常星竹扶着坐直,听他道:“他问你话呢。”
温别桑迷蒙的去看承昀,承昀神色沉了沉,强行挤出一抹笑容,道:“困着呢。”
温别桑点点头,承昀又看了一眼常星竹,后者下意识让开。
他伸手把温别桑抱了起来,宋千帆马上拿过大氅盖上去,道:“殿下,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们就是单纯在一起睡觉,什么都没干。”
常星竹点头,又想起什么,道:“不是,我们干嘛要解释那么多,承昀,你当初不是说那都是商量好的,为了避免被赐婚的计划吗?小梦妖也说昨天都是在演戏啊。”
承昀一言不发。
今天跟着仪仗队跑了一整天,他这会儿满心都是负面情绪,至今还能保持平静单纯因为累到不想发脾气。
转身刚要走的时候,怀里的温别桑忽然清醒过来,开始挣扎。
承昀拧眉,低声道:“回去了。”
“不回去。”温别桑确定了他的存在,马上精神起来,故意道:“我再也不回太子府了。”
“你看。”常星竹在一旁道:“他俩现在一点关系都没了。”
宋千帆的眼神非常复杂。
温别桑挣扎的太厉害,承昀抱着他一路来到门口,还是不得不将人放下来。
屋外带着寒意,承昀将大氅披在他身上,依旧按着性子,道:“回去睡觉,好不好?”
“不回去。”话虽然这样说,但温别桑还是接受了他的大氅,道:“你跟我道歉我才回去。”
常星竹坐在床上,道:“他肯定不会道歉的。”
刚到嘴嘴边的话被迫咽了下去,承昀一瞬不瞬地望向常星竹,道:“今日收到了舅舅的信件,问你什么时候回北疆,你想让我回信的时候顺便把你捎回去吗?”
“……”常星竹直接转身面朝里面,不说话了。
承昀压下火气,重新面对温别桑,道:“我们先出去。”
“就要在这里道歉。”
“……”
常星竹竖着耳朵,宋千帆和他一起面朝一个方向,同样竖着耳朵。
“阿桑……”
“那我不回去。”
温别桑重新往里面走,承昀从后面抱住他的腰,饱含杀机的眼神狠狠剜了一眼前方两人的背影,将下颌压在温别桑的肩头,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宋千帆和常星竹都没听到,后者甚至下意识朝这边倾斜了一下身体。
温别桑偏头去看承昀太子,耳垂被对方嘴唇轻触,他缩了一下脖子,略显矜持地点了下头。
立刻被太子抱起来,径直离开了醉仙楼。
后方半晌没有动静,还是常星竹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立刻道:“怎么没人了?宫承昀道歉了吗?你听到了吗?”
宋千帆神色一言难尽,道:“你就是仗着你爹是他舅才活到现在的吧。”
总算把人接了回来,承昀靠在车壁上,神色略显疲倦。
温别桑窝在他的胸前,道:“宫无常。”
“嗯……”
“你是刚忙完吗?”
“忙完就回来找你了。”承昀嗓音始终低低的,似乎提不起精神:“结果你跑这里来了。”
温别桑嗯了一声,道:“我是故意的。”
承昀眉心跳了一下,所有的负面情绪仿佛在一瞬间被放大。
“……知道我肯定会去找你?”
“不肯定。”温别桑说:“但我一天都在等你来找我。”
放大的情绪收缩,承昀呼吸微窒。
即便他清楚温别桑的话不一定有其他意思,但此刻,疲倦而干燥的心房却还是涌出了缕缕甘泉,枯萎的精神似乎也在一瞬间得到了滋润。
他强忍住去看温别桑的冲动,无声将对方抱紧,神色之间的疲倦却在无声减少,浮出几缕忐忑和期盼。
“等我找你?”
“嗯。”温别桑说:“不然我早就睡了。”
到底没忍住,低头来看他的表情,温别桑正微仰着脸,也在看他。
“你……你到底是,想做什么?”
“我想让你哄我。”
“……”
马车里,承昀的呼吸克制又绵长。
“为什么想让我哄你?”
“两个原因。”温别桑口齿清晰:“因为你早上欺负我,我本来应该很生气,可是忽然又没那么生气,但不蒸馒头总要争口气,我就决定假装跟你生气。”
承昀:“……第二个原因呢?”
“因为我知道我特别特别好。”
“这跟我哄你有什么关系?”
“你喜欢我不是因为我特别好吗?”温别桑道:“那我这么好的人突然不理你了,除非是你犯了很严重的错误,心里内疚不敢出现,既然只是一点点小错,我都不怪你了,你还不过来主动征求我的原谅吗?”
这都是哪里来的歪理。
承昀道:“难道不是因为你……”
他看着温别桑干净的眼眸,卡了一阵,道:“难道不是因为,你……其实,很喜欢太子府吗?”
“嗯。”温别桑没有否认:“喜欢。”
“……”承昀抿了抿唇,道:“温别桑。”
“嗯。”
“你,你其实,没那么讨厌我,对吧?”
“哼哼。”他每次笑的时候,都给人一种猫逗老鼠般本能玩味的感觉。
承昀心口收缩,他发现自己有些厌倦这种笑声,因为这笑声似乎总是在他吃瘪,或者心里异常不舒服的时候。
这让他感觉自己便是那只被逗弄的老鼠。
温别桑却已经直接把脑袋往他怀里一扎,扯起别的来:“为什么宋千帆的床好像比你的还要舒服呢。”
“你喜欢他的床?”承昀顿了顿,道:“他的床稍微软一点,你若喜欢,改天我找他帮忙订一个。”
“好。”温别桑闭着眼睛,慢慢开始泛起困来。
承昀本来的疲倦和困意因为他的话而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肚子的兵荒马乱。
几次想说什么,却发现千言万语,找不出头绪。
温别桑心安理得的被抱回寝殿,往床上滚了一整圈,缩在里面面对着他。
承昀宽衣上床,他主动朝这边蹭了蹭。
一直没感觉到承昀伸来的双手,缓缓眯起了犯困的眼睛。
“怎么了?”
承昀心事重重,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为什么不抱我了。”
承昀:“……”
他伸出手,将对方搂在怀里,温别桑很快把脸朝他怀里一塞。
没心没肺地睡了过去。
第46章 第 46 章
同样的夜晚。
没能过好除夕的周府再次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周苍术走出弥漫着香火气息的禅院, 凝望着枯败的小池旁伫立的黑衣人。
脸色阴沉。
他抬步走过去,冷冷道:“又有什么事。”
“放心,这次来不是为了给你添麻烦, 而是为了帮你解决麻烦的。”
这人声音带着笑意, 听上去似乎有几分邪气。
“到底什么事?”
“谢令书来盛京的事情你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
“收到了, 听说是为了我那孽孙来的。”
黑衣人转过来,头上戴着兜帽,脸上还蒙了一层,只露出一双时刻带着笑意的眼睛:“我们查到,谢令书的母亲是星月楼的赤鹿, 这次是为了申悦容来的。”
周苍术眉头收缩,道:“赤鹿?你们不是说早就处理掉了?”
“听说她当年和白婉分开逃窜, 白婉运气好些, 被你儿子救了,她嘛,一路逃窜出大梁地界, 在君子城郊外中了数十箭, 还滚下了水,谁能想到, 居然还是活了下来。”
周苍术眼神变得非常可怕:“蛛丝没了申悦容, 竟然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了吗?”
“确实是我们的错。”黑衣人颌首表示歉意,即便那双眼睛一点歉意都没有:“现在又到你出手的时候了, 尽快把谢令书处理掉,再不济,也要把他赶回君子城, 不然,若是叫陛下知道谢令书和承昀太子勾结, 肯定又要给你添麻烦了。”
“七年前,你们谋害太子不成,私自逃入我府,逼得我不得不将白婉推出去当替罪羊,还白白搭上了我儿子的性命,当时我们说好,最后一次。”周苍术一字一句:“如今又想让我帮你们处理谢令书?你知不知道,皇后已经盯上我了?!”
“相爷。”黑衣人叹着气,道:“申悦容和陛下青梅竹马,他甘愿献祭最心爱的女人,帮你成就大业,怎么到你口中,我们倒是成了罪人?”
“你们交换的是硝石和钱!二十年前亓国大荒,是谁给你们送的粮食?这么多年来,太叔家用的硝石又是谁为你们提供的?我们的交易早就到此为止了!”
“相爷何必如此畏惧。”黑衣人道:“不就是常赫珠嘛,区区一个女人,还能反了天不成?您如今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她当真敢动您,大不了,取而代之嘛,呵呵……”
周苍术一瞬间盯住了他,“你想让我谋反?”
“怎么能是谋反。”黑衣人道:“这么多年来,相爷如履薄冰,日夜提防,还为此把亲儿子都赔了进去,说到底,不就是担心东窗事发么?既然如此,为何不干脆改朝换代,自立为王?到那时,莫说区区一个常赫珠,就算整个常氏,又奈你何?!”
“哼。”周苍术冷笑,道:“沈如风的野心真是越来越大了。”
“野心都是会膨胀的。”黑衣人轻声细语:“如今盛京城防可供相爷驱使,楚王又对您马首是瞻,何远洲已经晋升都尉,何继春则是护龙卫统领,整个朝堂几乎都是您的门生,就连我亓国君主也都随时期待与您联手,如此天时地利人和,难道你就甘心将这把悬了二十年的钢刀带进棺材吗?!”
天空忽然划过一道滚雷。
终于睡过去的承昀太子猛地眉心紧锁。
温别桑从梦中惊醒,抬眸盯着他的脸。
相府内,周连景拧着眉看了一眼不小心压到的手掌,殷红鲜血已经再次泅湿了纱布。
他撑起身体,从床上下来,没有去惊动已经沉睡的下人,独自起身。
午夜惊雷明了又暗。
黑衣人的声音却并未因此停止,反而更加急切:“不,你可不一定能把这把刀带去棺材,说不定它会接着跑到你儿子,你孙子……”
周苍术脸色阴郁,唇角无声绷紧。
黑衣人一拍手,道:“你如今只剩下一个孙子了吧,周连景对吧?听说他自幼懦弱善良,真可惜……若是周连琼还活着的话,你也不用为他担心了,那孩子素来狼子野心……”
“够了!”周苍术打断了他的话,黑衣人歉意一笑,道:“但凡是周,不,温别桑,也许能帮你把这把刀藏得很好,听说他对周连景下手都毫不留情,居然想当场射杀……”
“我们周家的事,不用你操心!”
“你放心。”黑衣人道:“只要把谢令书赶出盛京,其余的事情不用你操心,除此之外,我还能送你一个礼物。”
“你还想做什么?”
“听说温别桑在雷火术上天赋异禀,还敢叫嚣与我太叔家齐名,我亲自来,就是想会他一会。”
“凭你?”周苍术难得笑了:“自太叔问道之后,太叔家好像再没研制出什么惊世骇俗的火器,此次火神箭问世,沈如风想必发难你们了吧。”
“真奇怪。”黑衣人道:“你竟然还以他为荣。”
“我的孙子,我为何不能以他为荣?”
黑衣人怪笑一阵,道:“那我这个礼物,到底是送还是不送。”
“你想与他比较火器……”
“谁说我要与他比较火器?”黑衣人道:“此等雷火天才,既然不是我太叔家的人,自然是越早去死越好。”
后方忽然传来什么动静,周苍术回眸,发现是禅院里的一个婢女,她神色惊讶,下意识道:“相爷。”
周苍术沉默着,缓缓偏过了头。
黑衣人意会,抬手掷出了一把飞刀。
婢女捂住脖子,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周苍术淡淡道:“你若当真能杀了他,也算帮我处理了一个麻烦。”
黑衣人颌首,准备离开的时候,指了指一个方向:“刚才那边似乎有人过来。”
周苍术回头,目光暗了暗。
转过枯萎的花丛,一眼就看到周连景的房门发出了一阵动静,周苍术静静站了一阵,缓缓抬步走了过去。
房门被敲响,周连景屏住呼吸,直接将自己藏在了被子里。
“睡了吗?”
老人一向稳重的声音传来,周连景竭力保持平静,道:“睡了。”
说完,浑身忽然一阵过电般的颤抖。
既然睡了,为什么还能够开口回答?
寝殿里,温别桑在昏暗的场景中盯着承昀太子的脸。
他猜测对方这次做的梦应该不太好,至少应该是对他本人来说不是特别好,因为他眉头自拧起来之后,就一直没有松开过。
但他并没有叫醒对方,不管是好梦还是噩梦,如果这些都注定要发生的话,看得清楚一些总归是好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紧锁的眉头终于平静了下来,看上去竟是要睡过去了。
温别桑便也闭上眼睛,没过多久,他便察觉身旁又有了动静,遂又睁开眼睛,发现承昀已经从他身边离开,并下到床畔,这会儿正在一边观察他,一边掀着枕头下的暗格。
温别桑:“?”
他一下子坐了起来,承昀条件反射的把枕头放了下去:“你怎么没睡。”
“你刚才突然抱我很紧。”温别桑说罢,指了指:“下面是什么。”
“……没什么。”承昀把枕头压上去,道:“就是一些纸笔,我刚才是想把梦境记下来。”
“以前的也有记吗?”
“我也不是什么梦都记的,只是今日梦到的事关重大。”
“怎么了?”
他锲而不舍,承昀只好重新上来,道:“我……这样听不到么?”
温别桑一直盯着他的嘴唇,点头道:“可以看到。”
承昀伸手,把他搂过来,嘴唇贴着他右边耳朵,道:“这样呢。”
或许是因为事情很重要,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鼻唇间的气息喷在温别桑的耳畔,让他感觉有些痒,他嗯了一声,又将耳朵朝对方靠了靠。
承昀的唇有一下没一下的碰着他的耳朵:“我梦到了楚王。”
温别桑也很小声地说:“他做了什么?”
“他……”承昀看着他精致无暇的侧脸,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下去,道:“他去青楼喝花酒,被王嫂逮住了。”
温别桑转脸朝他看。
承昀:“怎么了?”
“你说事关重大。”温别桑道:“我还以为他谋反……”
承昀一下子按住了他的嘴,睁大眼睛道:“你说这种话的时候,都不知道避着点么?”
温别桑的眼珠盯着他,慢慢点了点头,等他手掌离开,小小声道:“你刚才是骗我的。”
“我担心吓到你。”
“我才不会害怕呢。”温别桑跟他贴近,道:“你真的梦到他谋反了?”
承昀:“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惊讶?”
“难道你不准备逼宫吗?”
“……”承昀道:“我为什么要,那个?”
“因为你父皇对你不好。”温别桑道:“若我是你,我就逼宫。”
承昀哑然半晌,再次接受了他胆大包天的脑回路,道:“那你觉得楚王,是为何?”
“他的话,肯定是因为周苍术。”
承昀挑眉:“说说看。”
“周苍术通敌二十多年,如今你也想除掉他,皇后也想除掉他,他若想保全自己,只剩下一条路。”
“但如今还不到他狗急跳墙的时候。”
“你不是与你舅舅通过信。”温别桑道:“若计划顺利,沈如风必然会给他压力,未来之事一目了然。”
“所以,你怀疑是周苍术,蛊惑他……”
“不是怀疑,是肯定。”温别桑道:“周苍术阴险狡诈,楚王又对你心怀不满,二人合作已久,若周苍术想成事,驱动楚王是最好的选择。”
“你说,我要不要提醒……”
他在温别桑讶异的视线中止住声音,神色有些尴尬:“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我知道你其实人不坏,就是脾气差,但是我没想到,你会有这种……神奇的想法。”
承昀顿时有些难堪:“我只是想想,毕竟我和宫烨……也就这两年才开始有争执,他也没做过什么坏事。”
“你当年站的太高,才会觉得争斗是从这两年才开始。”温别桑平静地道:“你出生便是太孙,受尽宠爱,偶尔胡作非为无法无天也无人责怪,可是你想过他从小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父皇从未亏待过他。”承昀道:“我也从未欺辱过他。”
温别桑看着他,眼神冷酷到接近无机:“你雷火营的火器师被调到城防营的时候,他可曾同情过你?”
“……那只是普通争执。”承昀道:“但这件事牵扯实在太大了。”
“当时你说要将我剥皮抽筋的时候,我一直以为是真的。”
承昀的声音变得很小:“本来就是真的。”
温别桑盯着他的嘴唇,分辨了一阵,道:“我若是你,就静静等待着一切发生,等他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等你父皇火烧眉毛,六神无主,才好师出有名,铲除反军,一步登天。”
说完这些,他转身背了过去,道:“但这些都跟我没关系,我只要周苍术的命,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后方安静了好一阵,一双手才缓缓伸过来,轻轻勾住他的腰,承昀的呼吸重新响在耳畔:“你跟母后好像。”
温别桑睁开眼睛,道:“真的吗?”
“嗯。”承昀道:“这件事若是告诉母后,她肯定跟你说的一样。”
温别桑有些高兴,马上又转回来,甚至伸手楼搂住了他的脖子:“那就说明我想的很对。”
“其实……小时候,楚王和我,有玩过一段时间。”
温别桑看着他,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
“那时候年纪都很小,太子府又只有我们两个孩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们一起抓蛐蛐,爬树,翻墙,母后也从来不管。皇祖父虽然不喜欢陶氏,但对楚王倒是没有太多偏见,直到有一天,陶氏第二次怀孕……”
承昀回忆,道:“流产了,父皇忽然找过来,和母后大吵了一架,骂她是个毒妇。”
温别桑马上道:“是皇后害她流产的吗?”
“不是。”说完,承昀忽然发现他神色失望,不由一皱眉:“你觉得是母后害的?”
“没有。”温别桑道:“只是刚才你说皇后和我很像。”
“……难道你会好好的让人流产吗?”
“若是有人抢我夫君,我连第一个孩子都不会让她生。”
承昀再次被他震惊,虽然母后从未对他说过关于父皇和陶氏之间的事情的看法,但承昀清楚,母后心中更厌恶的是父皇。
求亲的是他,许诺的是他,婚后不久便背叛的人也是他。
皇后虽然从未主动对付过陶氏,但心中应当是有些轻视的。承昀虽然身在皇室,可因为皇祖父和皇祖母的伉俪情深,一直也都认为永昌的罪过更大一些。
其实他本身对这些感触并不深,只是站在皇后的角度对永昌的行为充满了厌恶。
直到……他看了一眼温别桑……
忽然觉得,也许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那什么……应该有的样子。
此刻的温别桑明显没觉得哪里不对,他接着道:“然后呢。”
“然后……”承昀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道:“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我们,不对,你跟别人成亲了,然后,别人有了一个新的,妾室……你会害她吗?”
温别桑看了他一会儿,道:“会。”
“也就是说……”承昀尝试理解他的想法:“你觉得,错的是勾引你夫君的人?”
“不对。”温别桑马上道:“两个都是坏人,一个要抢我东西,一个是好东西坏掉了,所以都要都要受到惩罚。”
承昀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觉得这想法着实有些新奇,一时又止不住酸涩。
温别桑看着他的表情,道:“你怎么了?”
承昀垂着睫毛,喃喃道:“原来在你眼里,我只是个东西……”
“谁说你是了。”
承昀心中微动,道:“所以你其实……
“我又不喜欢你,你怎么会是东西。”
承昀:“……”
“你快说,后来怎么样了。”
承昀板着脸,道:“若当真如此,你要怎么惩罚坏掉的东西?”
“坏掉就不能要了。”
“不能要是什么意思?”
“娘一般会把不能要的东西放在锅底,煮饭吃。”
“人坏掉了怎么办?”
“不知道。”温别桑道:“我爹到死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我不知道娘要怎么处理坏掉的男人。”
承昀这会儿只剩下一肚子的气,他闷了一阵,勉强跳过了这个话题,道:“后来,母后就不再允许我和宫烨一起玩了……”
“你父皇骂她毒妇。”温别桑道:“我想听这个。”
“她……她也没解释,就把父皇倒挂在房梁上,三天三夜。”
温别桑马上笑了,他像听故事一样,只问自己感兴趣的部分:“陶氏那个抢匪呢?”
“陶氏,就拖着病弱残躯,过来求母后放过他。”承昀道:“母后一开始劝她回去,说这件事跟她没关系,陶氏就一直在哭,母后给她哭烦了,干脆找了个大笼子把她关在父皇面前,在里面放了水和吃的,陶氏一开始还在不断为父皇求饶,父皇也在辱骂母后,让她放过陶氏,母后嫌他们吵,就让人守着院门,把屋门关上,再后来没多久,他们就都自顾不暇了……”
“然后呢?”
“然后啊。”承昀回忆着,道:“陶氏说自己可能冤枉了母后,父皇向母后道了歉,还把陶氏臭骂了一顿……”
温别桑听的津津有味,时不时赞叹一句:“皇后真厉害,难怪你父皇看上去很怕她。”
承昀倒也愿意哄他高兴,只是不忘强调不许出去跟别人说,温别桑不断点头。
两人躺在一起说了快一个时辰,直到温别桑感慨了一声:“好喜欢皇后啊。”
承昀正想笑,他便接着道:“要是我早生二十年就好了。”
笑容还未浮现便迅速消失。
承昀道:“什么意思?”
温别桑道:“那我就能早点认识你母后了。”
“你这么早认识她要干嘛?”
“也许你母后就不会嫁给你父皇了。”
“那她要嫁给谁?”
温别桑眨眨眼。
承昀一下子坐了起来,道:“温别桑,你给我说清楚,你刚才到底是什么意思?”
温别桑眼珠转了转,没出声。
承昀青着脸道:“温别桑,你害不害臊啊,我母后儿子都跟你一样大了!”
温别桑笑出声。
承昀的脸色越来越青,温别桑翻了下身,把脸埋在被子里笑,一只脚翘起来蹬出去,忽然碰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试探地拿脚面托了托,忽然感觉那东西逐渐开始朝另外一种形态转变。
扭脸去看,承昀脸色由青转红,两只漂亮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温别桑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脚上,又看了一眼太子的脸。
承昀呼吸克制,眼中的恼怒逐渐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温别桑忽然将脚抬起。
细白的足微微绷紧着,轻轻慢慢,仿佛专门做给对方看一样,乖乖巧巧地把脚收回来,拉高被子盖到鼻梁,仅露出两只眼睛观察他。
欲盖弥彰一般:“要睡觉了。”
第47章 第 47 章
初五这天早上迎财神, 早上天还没亮,温别桑便起床了。
府外已经传来大大小小的爆竹声,温别桑很快把自己穿戴整齐, 戴上貂毛的厚帽子, 裹上同材质的厚斗篷, 出寝殿的时候,庞琦已经捧着爆竹在外面等着了。
温别桑左右环视一圈,庞琦意会,道:“殿下还忙着呢,说稍候会去前院陪您。”
温别桑点点头, 跟着他一起往前院走,道:“他最近怎么这么忙?”
“这……奴才也不知道, 应当是最近有事吧。”
“之前不是说只有除夕和初一的时候比较忙么?”温别桑记起年前和承昀的对话, 忽然感觉对方突如其来的忙好像是从初二那天早上开始的。
算算日子,他都四天都没有见过对方了。
庞琦支吾着,“这奴才就不清楚了。”
温别桑很善解人意:“那我们等等他吧。”
书房, 承昀百无聊赖地翻着书, 听到庞琦的转达之后,只随口道:“就说孤实在是抽不出时间, 让他自己玩。”
本来迎财神就是民间百姓们的习俗, 往年承昀都没有参与过这种事,今年突发奇想, 也是因为上次摆摊的时候温别桑看上去还挺高兴。
他本意是想和对方制造一些美好的回忆,看能不能加深一下对方对他的喜欢,但最近温别桑的表现实在是让他半点心思都没了。
他越发觉得自己的感觉没有出错, 温别桑如今对他,分明就是猫逗老鼠。这让他想起自己刚刚把他捉过来的时候, 也是如此这般,有事没事就要捉弄一番。
庞琦没动,看面色似是有些为难。
承昀放下书,道:“还有什么事?”
“公子说,若是太子殿下不去,这财神他就不迎了……反正,爹娘死后,也没人跟他一起迎过财神。”
“……”
此刻刚逢寅时,距离天亮还有很长的时间。
承昀来到前厅的时候,穿着貂毛大氅的人正安安静静的坐在前面的阶梯上,一手托着腮,一手拿着挑着爆竹的竹竿。
红色的纸爆竹在地上蜿蜒出大大的曲线,拖了老长。
承昀来到他身畔,站了站,道:“现在要点吗?”
温别桑仰起脸来看他,眼眸微弯,唇角跟着上扬。
那笑容若有似无,全然不是看到了爱人的姿态,反倒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宠物。
“好。”温别桑站了起来,把竹竿递给他,道:“我去点。”
他跑到了爆竹的最末尾,又仰起脸对承昀笑了一下,打开火折子。
滋滋的炮捻声音响起,他在一片硝烟之中跑了过来,捂着耳朵道:“着了着了!”
“迎财神咯!”太子府往日还没这么热闹过,除了庞琦之外,许多宫女也捂着耳朵站在廊下凑着热闹,年长些的叽叽咕咕,年幼些的则大呼小叫。
噼里啪啦,火花贪婪地吞噬着被红纸包裹的爆竹,从左边咬到右边,又从右边咬到左边。
炮皮四处炸开,整个前院很快充斥着浓烈的硫磺味,独属于年节的青烟被爆竹的火光照着,院子里人影绰绰。
温别桑围着承昀转圈,躲着飞溅的炮皮和时不时蹦到脸上的不知名颗粒,承昀的目光追随着他,看着他一边躲,一边缩着脑袋大笑。
爆竹逐渐燃到了尾声,随着追逐的火花消失,院子里只剩下一片厚厚的炮皮,庞琦放下捂着耳朵的手,指着几个跳下去寻找没炸到的小炮的宫人,道:“待会儿再去,小心还有没炸完的。”
炮皮里果然时不时响起一声声炸响,有的只是小小的噗一声,有的会啪的一下。
青烟渐散,一通热热闹闹的爆竹之后,温别桑放下了手,脸上笑容褪去,被落寞与黯然取代。
承昀拉住了他的手,温别桑朝他看过来,道:“娘这个时候该下饺子了。”
庞琦道:“饺子早就备好了,公子现在要吃吗?”
某种意义上来说,温别桑应当是一个很容易哄的人。即便今日只是承昀为他编织的一场美梦,他也沉浸的义无反顾。
他似乎从来不会去拒绝让自己开心的事物,追求各方面的舒适,对他来说仿佛是一种天生的本能。
吃饺子的时候,他也表现的很认真,等到吃干抹净,又一下子变得十分难过。
从开心到悲伤不过瞬息,全然没有中间选择。
“出去走走?”承昀道:“还是去被窝里再睡会儿?”
温别桑这会儿不可能睡得着,摇头道:“出去走走。”
承昀嗯一声,正想喊人过来,又是一顿:“想让我陪你,还是找别人?”
没料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温别桑反问道:“你不想陪我吗?”
“我……是你要出去散步,这是你的选择。”
温别桑点点头,半点都不扭捏:“想让你陪我。”
承昀没说什么,重新为他裹上大氅,两人相携出门。
年节没有宵禁,整个盛京都在一片灯火通明之中,天空的圆月也没人间的灯光衬得暗淡许多。
两人并肩而行,温别桑的手随意的垂在身侧,承昀的手臂无意与他撞到,无声的将手后撤,负在身后。
“以前这个时候,娘也会出来走走。”温别桑道:“因为距离天亮还很早,但是大家又都睡不着。”
承昀没有说话,温别桑旁若无人的继续道:“我从记事的时候,就喜欢跟他们一起出去,拉着他们的手,听他们说话。”
承昀仿佛能够想到,幼年的温别桑被父母拉着手,踏着家门前的小路,迎着头顶的圆月,爹说话的时候就去看爹,娘说话的时候就去看娘,又乖又呆的模样。
不禁翘了翘唇角。
“后来爹娘就不爱带我出去了,因为我走着走着就开始很累,爹爹抱一段,阿娘抱一段,很快就睡着了,他们还要轮流抱我回家。”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扭脸来看承昀,道:“你呢?”
承昀回神,掩去唇边笑意 ,道:“我这个时候应该在睡觉,一般逢年过节,母后会允许我多休息几天,不用起床看书,也不用顶着寒风扎马步……元宵之后,就恢复往日的功课,骑马,射靶,读书,学琴,练字……”
“这么多。”温别桑道:“我只学过琴棋书画。”
“以后出去别这么说。”
“为什么?”
“不知道还以为你都会呢。”
温别桑怔了下,道:“我是都会啊。”
“嗯,略通皮毛。”
“嗯。”
承昀笑了下,抬手想摸一下他的脑袋,抬到一半,顺势蹭了一下自己的鼻子,道:“你说的应该是在云州的时候,后来在盛京呢?”
“盛京,宰相府很大,但是能去的地方不多……没什么好说的。”
“你爹带你去看脑子了吗?”
“看了。”
承昀惊讶:“真去看了?”
“嗯。”温别桑道:“爹偷偷带我去的,大夫问我很多事情,我都能回答,他还夸我聪明呢。”
“你是不是到哪儿都被夸聪明?”
“嗯。”温别桑道:“还有乖,大母经常喊我小乖。”
“……你都多大了。”话虽这么说,承昀的眼神却有些宠溺:“不觉得羞啊?”
“我再大也是大母的孙子,是爹娘的小孩。”温别桑理所当然:“为什么要羞?”
“你说得对。”
两人继续往前走着,天空时不时可以看到焰火在绽放,时远时近,照的他们身影忽明忽暗。
一时没有人在说话,温别桑的目光跟着天上的焰火转,承昀则有些心事重重。
皇城内响起更夫的声音,承昀抬眸看了眼亮了一夜的天,道:“五更了,回去躺会儿吧。”
温别桑嗯了一声,听话的转身,有些困倦地揉着眼睛。
承昀静静地走着,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又走了几步,忽闻后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温别桑反应慢了两拍,声音近了才精神起来,承昀已经旋身将他护在了身后,寒着脸望向后方。
一男一女两人快速行来,女孩肩头缠着紫纱,身上血迹斑斑,被她扶着的人形容狼狈,左半边身体已经被鲜血染红。
“谢霓虹?!”
“狗太子?!”谢霓虹一脸惊喜,和谢令书相携而来,见承昀脸色古怪,这才回神,尴尬道:“不对,承昀太子,官府的人在追杀我们!”
“官府?”
“听说是京都府的人,非说我们两个外乡人和亓国间客有往来!”
来不及多说,温别桑已经跑过去扶住谢令书,道:“先进去再说。”
左厢房,楼招子正在为谢令书处理着伤口,道:“还好没有伤及内脏,就是失血过多,可能会随时昏厥,这两天最好卧床休息,再吃点补品。”
谢霓虹给哥哥擦着汗,温别桑在一旁看着,皱眉道:“你武功应当能与承昀一较高下,京都府的官兵怎么可能伤的了你?”
谢令书虚弱道:“其中一个人武功很高,剑法刁钻,一直蒙着面,每一次出手都是杀招。”
谢霓虹道:“怪我,要不是我跟他们纠缠,哥也不会……”
承昀打断了她:“看得出是什么流派吗?”
“我瞧着像是蛇手剑。”楼招子手下一顿,承昀也看了他一眼,道:“蛇手剑,不是东海那边的功法吗?”
“是。”谢令书道:“但他绝对不是东海的人。”
“东海那边一向不参与凡俗之事。”楼招子道:“我们大梁有人去东海学艺吗?”
“不一定是梁人。”承昀道:“我倒是听说,沈如风上位之后,当年的许多世家都开始没落,为了重新获得重视,这些人里会派出一些子弟去东海学艺,以装点门楣。”
“不确定是哪个世家的。”谢令书道:“但那双眼睛……淬了毒一样,这是个很危险的人物,你们一定要当心。”
谢令书失血过多,很快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谢霓虹守在身边,楼招子也短暂搬到了隔壁。
温别桑随承昀一起回到寝殿,围着火炉坐下,神色冷硬。
承昀坐在他对面,道:“应该是周苍术那边出手了,这两天,我们就要准备跟他们告别了。”
温别桑点头,道:“亓国不会希望谢令书留在盛京,他走是必然的。”
“其实……这谢令书,人也挺好的。”承昀将手在火炉上烤着,半真半假地道:“人长得斯斯文文,说话也客客气气,但凡不是君子城城主,我倒还真想与他交个朋友。”
“他是城主,对你来说不是更有益?”
“朋友一旦牵扯到利益,就很难做得成了。”
温别桑似懂非懂,神色依旧凝重。
承昀的手在火炉上来回翻着,目光朝他看去,道:“不过就是被捅了一刀而已,这么担心啊?”
“担心也没有用。”温别桑道:“我又不能帮他把伤口变掉。”
“不是有楼招子的吗?一点小伤而已,早点睡吧,刚才不是还犯困呢?”
“睡不着。”温别桑道:“蛇手剑到底是谁,这样的人来盛京埋伏也就算了,明知谢令书与你我相识,他居然还主动现身,为什么呢?”
承昀摇头,道:“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多思无益,早些睡吧。”
温别桑还是觉得不对,他道:“我觉得这个人像是在示威。”
承昀已经来到了他身畔,道:“为什么这样说?”
“他出现的太突然了,不是梁人,只能是亓人,忽然将自己暴露在我们的视线里,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
“不想了。”承昀弯腰伸手,道:“来,抱你去睡。”
温别桑被他托着膝弯抱起来,终于从思绪中脱离,他下意识环住承昀的脖子,用有些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温别桑被抱上床,在他的帮助下将外衫拿掉,看着他宽衣跟着上来,忽然道:“为什么突然又见到你了。”
承昀拉着被子,道:“什么?”
“之前都见不到你。”温别桑道:“方才迎财神的时候你还在忙,为什么忽然又见到你了,还有时间陪我睡觉。”
“我……我之前,是真的忙。”
“突然就不忙了?”
“这不是,累了。”承昀躺下去,道:“睡完了再忙也行。”
温别桑想了想,在他身边躺下去,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承昀眼神僵了一下,道:“怎么,突然这样说?”
“你要是不喜欢我的话,以后我就离你一点,也不让你亲亲了。”
这话一时也不知道究竟是警告还是威胁,或者只是平铺直叙。
承昀把被子给他盖在身上,道:“我……没有不喜欢你。”
“那你为什么早出晚归,好多天都不跟我见面。”
“我没有不跟你见面……”
“我知道你有。”温别桑说:“但我不知道为什么。”
“……那要是,我不喜欢你了,你会难过吗?”
温别桑摇头。
承昀哑然,脸色暗淡的笑了下,带着点郁气道:“温别桑,我其实很想知道……你……”
他在对方清澈的眼眸中将睫毛低下去,手指又拉了拉身上的被子,道:“你……让我亲你,摸你,抱你……还,还拿脚,那样,弄我……”
他的睫毛越压越低:“到底是……”
他浑身忽然一僵。
被子里,一只脚再次伸了过来,比那日故意拿脚趾戳弄还要过分的碾压。始作俑者嗓音淡淡:“这样吗?”
承昀浑身僵硬,呼吸急促,当发现身体又一次不受控制的开始变化之后,他猛地直起身体,用被子压着腰间,手指紧握。
克制地抬眸,眼尾隐隐发红:“你是不是,在报复我?”
温别桑故意道:“报复什么?”
“……”承昀翻身下了床,两步之后,站在原地,道:“之前的事情,我跟你道过歉了,我也有很认真的告诉你我的心意,努力在弥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玩弄我。”
温别桑从床上撑起身体,道:“玩弄吗。”
承昀逼退上涌的情绪,转脸看向温别桑,恨声道:“难道不是吗?你明知道我喜欢你,明知道我……我被你一撩拨,就……”他脸色红白一片,眸子越发显得幽深黑暗:“是,我是很想碰你,我想亲你,抱你,拥有你,但我不是你的玩具……我是人,我也有我的尊严,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
温别桑静静望着他。
承昀嘴唇抖了抖,道:“如果,你真的……”
温别桑凝望着他闪烁个不停的眸子,眼睁睁看到那幽深眸中逐渐被热潮覆盖,慢吞吞地道:“怎么样?”
承昀嘴唇抿紧,他想放一句狠话,比如再也不见他,比如从此再也不喜欢他了,再比如把他赶出太子府。
话未出口,便被卡住。
他舍不得。即便清楚对方如今对他只是报复与玩弄,也还是不舍得断开。
酸涩与对自厌不断在心中翻滚,冲的他双目濡湿。
温别桑眼珠微微转动,带着隐隐的试探:“你要哭给我看吗?”
第48章 第 48 章
承昀就像是第一次才认识他一样。
温别桑依旧是那副清清冷冷的表情, 眼神却像永远也听不懂人话的猫。
承昀与他对视几息,转身背了过去,又静了一阵。
抬步走了出去。
温别桑坐在床上, 神色显得有些失望, 还有些困惑。
他重新躺下去, 闭上眼睛。
承昀耳目极好,清晰的听到了对方拉扯被子的动静,一路来到门前,却又忽然听到了谢霓虹的声音:“庞总管,我想再要点水, 谢谢。”
承昀没有开门。
他站了一会儿,又去长榻上坐了会儿, 目光落在里间, 感觉有些头痛。
翌日,温别桑从床上起来,刚出里间便看到了长榻上蜷缩的太子, 对方裹着大氅, 紧闭着眼睛,眉头也跟着锁起, 明显睡的很不安稳。
往日的尊贵荡然无存, 看上去仿佛被扒掉了华丽皮毛的秃皮大虎。
温别桑走过去,在长榻旁边蹲了下来。
明明只是看着, 什么也没做,但承昀的睫毛还是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太子猛地从榻上坐直,心跳都加快了许多, 一脸惊愕地望着他。
温别桑直起身,坐在长榻上,承昀马上朝旁边挪了挪,跟他离得远远的。
温别桑没有在意,他只是安静的坐着,道:“你为什么没有出去。”
“这是我的寝殿,我为什么要出去?”
“那你为什么不赶我出去?”
承昀别开脸,垂下的长发挡住耳朵,高挺的鼻梁下是抿紧的嘴唇,侧颜看上去有些冷漠:“因为我说了要对你好。”
“就算……”温别桑组织着新学的词汇:“玩弄你?”
承昀压低睫毛,从榻上下来,道:“既然都起来了,着人进来收拾一下吧。”
“你都好几天没帮我穿衣服了。”温别桑坐在榻上,张着手臂,仿佛在索要拥抱一样,道:“帮帮我吧。”
承昀转身去拿了衣服,转回来给他穿上,温别桑把手伸进袖子里,看着他分外冷漠的脸,伸出手指勾了一下他的下巴。
承昀偏头躲开,继续给他弄着衣服,温别桑又伸手去捏他的耳朵。
承昀皱着眉再次躲开,低声道:“别闹。”
穿戴的差不多,温别桑继续在榻上坐好,翘了翘脚:“还有鞋。”
承昀便又去拿了鞋,丢在他脚下。
温别桑没动,还是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脚,只拿眼睛看他。
几息后,承昀又在他面前蹲了下去。
温别桑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承昀呼吸微紧,面色阴沉地抬起脸,温别桑的手还放在他的头顶,见他看过来,试探地把手离开,用不确定的眼神观察着他。
承昀咬肌微动,缓缓直起了身体。
他身高腿长,面沉如水,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经足够让人害怕。
温别桑缓缓把手缩回来,像小动物收起爪子一样乖乖巧巧,并把脑袋也低了下去。
袖口里面没有东西,他把小弩放在床上了。
承昀又走了出去,什么也没说。
温别桑稍微放松了一些,神色划过几分茫然。
洗漱之后,温别桑去了谢令书的房里,休息了一晚上,他的精神看上去好了很多,一看到温别桑便露出了笑容,道:“这么早。”
“嗯。”温别桑道:“你们什么时候走?”
“阿桑!”谢霓虹带着些嗔怪地道:“哥的伤还没好呢,你就急着撵我们走啊。”
“没有撵。”温别桑道:“但你们只要离开盛京,应该就不会有事了。”
“过段时间孤会带一批物资去雷火营。”承昀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目测了一下谢令书和温别桑的距离,负手而入,道:“到时候你们可以扮成太子府的随从离开盛京。”
谢令书颌首,道:“有劳,不过在离开之前,还有一事要麻烦殿下。”
承昀嗯一声,道:“孤说了,年后就会让你们见到申悦容,但是能不能把她带走,还要看你们的本事。”
“能不能现在就去见她?”说话的是温别桑,“我和我娘长得很像,也许她能认出我呢。”
谢霓虹马上道:“我也跟娘长得很像。”
“不行。”承昀淡淡扫了一眼谢令书,道:“至少要等他伤势好了,再带上齐松一起,万一申悦容突然出手,我们也好有自保之力。”
“殿下考虑的周到。”
连续几日,谢令书都被楼招子嘱咐卧床静养,这日,温别桑端了一些瓜果过去找他,却见他正在撑着身体下床。
他停下脚步,道:“你现在已经可以动了吗?”
“好多了。”谢令书扶着桌子,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托盘上,道:“给我的?”
“嗯。”温别桑放下盘子,走过来扶着他,道:“今日阳光不错,你正好出去晒晒太阳。”
谢令书的看着他平静的面孔,稍稍移开视线,道:“有时候觉得你说话不好听,有时候又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这个时候,只有你不会劝我非要卧床休息。”
“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应该清楚。”两人一出门,庞琦马上就眼尖地跑了过来,道:“公子,我来扶着吧。”
“你去把我平时躺的那个椅子搬出来,让他坐着休息。”
庞琦立刻吩咐人把躺椅抬出来,又来试图接过谢令书,温别桑道:“你不能扶他那边吗?”
谢令书悄悄弯唇。
庞琦只好绕到另一边,神色看上去有些苦恼。
等谢令书躺好,温别桑又去把原本拿给他的瓜果拿了过来,自己坐在他旁边,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谢令书道:“不是给我吃的啊。”
温别桑道:“你没有手吗?”
谢令书的手按在伤口上,示意他看:“忙着呢。”
庞琦在一旁盯着他,心里火急火燎。
温别桑道:“你想吃什么。”
“你手里那个。”温别桑把手里的果干全部塞到嘴里,然后重新拿了一块递给他,谢令书张嘴,温别桑便给他塞在了嘴里。
庞琦眼珠不断在他俩身上来回转,有些焦急的往后面去看。
谢令书已经眯起眼睛,似乎是被齁到了:“有点太甜了,不如我们君子城的好吃。”
“还好。”温别桑道:“都是蜜腌过的,肯定会有点甜,你吃这种新鲜的。”
他放弃了果干,把切好的苹果用竹签插着递过去,谢令书含在嘴里,莫名笑了一下。
就在这时,庞琦忽然看到后面转过来一个人,承昀抬步走来,朝温别桑这边看了看。
“这个味道刚刚好。”谢令书道:“再来一块。”
温别桑便又插了一块递过去。
承昀脚步停下。
谢令书张着血盆大口,目光虎视眈眈地望着温别桑,咔嚓一声,咬断了那根竹签——
回神的时候,温别桑正在把竹签收回,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可谢令书的眼底却带着笑,两人之间的氛围分外和谐。
“对了。”温别桑道:“谢霓虹呢?”
“宋千帆一大早过来找她,好像是去常三公子那院了。”
承昀神色平静的走近。
庞琦默默朝后面退了退。
谢令书道:“怎么?想她了?”
“还好。”温别桑道:“她知道宋千帆喜欢她吗?”
“是瞎子也看出来了。”谢令书轻叹:“可惜两人距离太远,阿虹是不会抛下母亲的。”
“可以让宋千帆嫁过去。”
谢令书笑出声,还未开口,后方忽然传来声音:“温别桑。”
两人一起回头,承昀正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冷冷道:“你昨天是不是把亵衣放我枕头底下了。”
庞琦呆呆看了过来。
承昀面不改色,温别桑莫名其妙,谢令书却是倏地变了脸色。
他下意识去看温别桑,后者已经道:“没有。”
“你去看看有没有放。”
温别桑皱起眉,起身朝寝殿走了过去。
谢令书沉默着,承昀拉过温别桑刚才坐的椅子坐下,随口道:“宫里的果蔬司备的苹果,甜吗?”
谢令书瞥他一眼,道:“太子尝尝不就知道了。”
承昀随手拿起一根没有用过的竹签,插起一块放在嘴里,含笑道:“孤尝着挺甜。”
谢令书便也假模假样的拿起自己用过的竹签,跟着尝了一口,似笑非笑:“没有阿桑喂得那两口甜。”
两人对视,唇角的笑意皆未消失,只是眼神却一个比一个冷。
温别桑很快从寝殿里走了出来,道:“没有,我都说没有放了。”
承昀占着他的位子没有放,道:“那可能我记错了。”
“阿桑。”谢令书道:“我忽然觉得冷了,想回去休息。”
温别桑嗯一声,走过来扶他,承昀已经伸手托住了谢令书的手臂,道:“孤来扶你,如今还未开春,天气乍暖还凉,谢城主失手负伤,还是要多注意休息。”
谢令书道:“多谢殿下关心。”
承昀一笑,道:“应该的。”
承昀扶着谢令书往左厢走,温别桑本想跟上去,却忽然被庞琦拦住,
“公子,这些还要吗?”
温别桑看了一眼那盘瓜果,道:“要。”
他端起来,跟上了前方的两人,从长廊下阶梯的时候,谢令书忽然往侧边歪倒了一下,肩膀撞在廊柱上,猛地嘶了一声。
温别桑一惊,快步跑了过去。
承昀已经伸手重新去扶他,谢令书吸着气,按着腹部的伤口,脸色苍白的笑道:“太子殿下,的确是没伺候过人,手上就这点力气。”
温别桑已经来到近前,忙道:“你伤口渗血了!庞琦,快去找楼招子!快去!”
庞琦连连答应,匆匆跑开,温别桑左右看着,弯腰把托盘放在地上,伸手便来扶他:“快回去床上躺着。”
承昀道:“我刚才……”
“我没事的。”谢令书轻声道:“你别着急,无非就是晚几天去见申悦容而已……他也不是故意的。”
温别桑猛地把视线转到承昀脸上,承昀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收回视线,扶着谢令书回了厢房。
他面无表情的把谢令书放在床上,在他背后垫了枕头,道:“要赶快止血才行。”
“不碍事。”谢令书道:“太子没照顾过人……而且还对你有情,你不要说太重的话,惹人伤心。”
温别桑道:“没照顾过人就不该乱插手!你好不容易伤口刚刚结痂,之前提到申悦容他就不许我乱打听,现在肯定是不想我们去见她!”
“那毕竟是亓国蛛丝的第一任首领,他不愿意放人也在情理之中。”
“我也没让他放人,我就是想知道二十年前,周苍术是不是真的勾结了沈如风,说不定可以从她嘴里套出不少话。”
谢令书点头,轻声道:“我想让他放人……”
“你也没有错。”温别桑道:“她对我娘这么好,若是我娘还活着,想必也是希望能救她出来的。”
谢令书颌首,道:“刚才听他说……你们两个,住在一起了?”
“嗯。”温别桑道:“他最近总是奇奇怪怪的,平时我也没把衣服放在他枕头底下,而且他最近都没睡床……”
“方才的确是孤之过。”承昀听不下去,两步跨了进来,板着脸道:“谢城主恕罪。”
温别桑不再开口。
庞琦很快领着楼招子过来了,楼招子为谢令书重新处理了伤口,温别桑看着地上的一圈被血染红的纱布,心情沉重。
承昀沉着脸,忽然对楼招子招了招手,后者会意跟出来。
两人走了老远,承昀才低声道:“之前听你说,人在睡眠中,伤口会好的快一点?”
“是这样,所以才叫休养嘛,多休息才能养好身体。”
承昀静静看着他,楼招子的笑容慢慢僵住,道:“也不能一天到晚总睡吧。”
承昀道:“此次不小心害他伤口绷裂,是我之过,理应做出弥补。”
“……明白了。”
重新回去,便听到了谢令书的声音:“他这么喜欢你,你心里怎么想的?”
“我自然是不喜欢他的。”
“那你还跟他住在一起?”
“他说要给我最好的,我没有道理拒绝。”
“你既然对他无意,就不该给他希望。”
“我没有给他希望,我一直在说不喜欢,是他非要给我的。”
“阿桑……”
谢令书忽然噤声,抬眸见到承昀太子面无表情的走进来,眼神逐渐染上了几分同情。
和温别桑打了三年的交道,他太清楚对方的为人处世,承昀太子对他动心,怕是很难讨到便宜。
两人说了一些有的没的,温别桑也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
晚些时候,谢令书喝了药,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温别桑站在一旁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弯下腰,有模有样的给他掖了掖被子。
转身,承昀太子神色寂静。
两人离开左厢,承昀先开口道:“我没有推他。”
“我知道。”温别桑道:“你只是没用心扶。”
“他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
“喜欢我的人多了。”
“那你还对他那么好?”
“我对你难道不好吗?”
承昀停下脚步,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你对我好?”
“我明知道你喜欢我,还让你亲我抱我允许你摸我舔我,难道我对你不好吗?”
承昀道:“你说的是人话吗?”
“难道我不是在满足你吗?”
“到底是满足还是戏弄你自己清楚!”
温别桑看着他。
承昀压了压火气,低声道:“我不是故意对你凶的。”
温别桑沉默着,转身向前。
承昀下意识跟上去,道:“阿桑……”
温别桑拍开了他的手。
他眼眸干净,仍然一尘不染:“我的确是在玩弄你,我就是好奇,那个能在别人哭的时候哈哈大笑的人,会在喜欢的人面前露出多少丑态。”
“可是我也不是为了欺负你才欺负你,我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因为我很开心,你的反应很有意思,但过程更有意思,我是因为喜欢被你碰,才会主动碰你。”
这两段话明显自相矛盾,但他自己却明显没察觉有什么不对。
“但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碰了。”温别桑道:“我也不会再碰你。”
“把自尊心还给你,自己捧好,再摔着可别怨我。”
第49章 第 49 章
两人一个去了书房, 一个回了寝殿。
不多时,庞琦匆匆小跑到了书房,“殿下, 公子非说要搬到厢房去住, 不在寝殿里了。”
承昀停下批折子的手, 道:“哪个厢房?”
“自然是左厢那边……说可以方便照顾谢城主。”
一阵沉默之后,太子声音冷厉:“让他去。”
转出常星竹如今所居住的小院,是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路。
太子府前殿庄严,中殿华美,后殿则是小桥流水。
春日似来还未, 枯败的花木上依旧可以看到成片的积雪,只是成了一块一块, 不再连成一片。
谢霓虹和宋千帆并肩走着, 随口道:“戚小侯爷不跟你一起回去吗?”
“他晚一些走。”
话是这样说,但宋千帆清楚,这是那两人专门为自己和谢霓虹留出了独处的时间。
“明天我还过来。”宋千帆悄悄看她, 道:“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帮你带。”
“太子府什么都有, 承昀太子爱屋及乌,倒是没亏待我们, 只是我特别想出去玩。”
宋千帆面露为难, 道:“你们身份特殊,如今又被京都府盯上……其实也不是不能出去, 太子出门的时候,你可以女扮男装做他的随从,有他在, 京都府应当会顾忌一点。”
“他和阿桑最近都很忙。”谢霓虹道:“阿桑每天都在琢磨他那机关雀的配件,虽然不介意我盯着, 但我又看不懂……”
“这不是马上就要元宵了吗?这么热闹的日子,太子肯定会想要带公子出去逛逛的。”
“你不知道啊?”
宋千帆一愣:“知道什么?”
“他俩吵架了,现在阿桑都不许我提他。”谢霓虹道:“你们的太子也奇奇怪怪,放着那么大的寝殿不睡,每天睡在书房,现在阿桑都是跟我和哥哥一起吃饭,吃完就回去捣鼓他的机关,也不跟人交流。”
“跟谢城主也没交流?”
“听说楼道长为了让我哥伤口好的更快,下了重药,他最近每天都昏昏沉沉的,睡得多醒的少。”
宋千帆十分心疼:“苦了你了。”
谢霓虹扁扁嘴。
前方忽然传来剑气破空之声。
尚未完全解冻的河面上飘着龟裂的浮冰,一人正在几个浮冰上腾挪转移,长剑在空中银龙一般晃出道道光影,每一次抖腕都有阵阵嗡鸣发出。
“好妙的剑法!”谢霓虹赞道:“别的不说,你们这大梁太子,文韬武略是样样不缺啊。”
宋千帆与有荣焉,道:“他可是我们这一代翘楚中的翘楚,龙兴元年就是他出生的那年,先帝专门为他改的年号,这在史上可是头一遭。”
这事儿谢霓虹早有耳闻,随口道:“可惜,性子矫情了点。”
宋千帆马上道:“你怎么这么说呢?”
谢霓虹道:“跟我们阿桑还闹脾气,你说他矫不矫情?”
“怎么就不能是你们阿桑矫情呢?”宋千帆不太高兴地道:“我们太子都昭告天下说喜欢他了,不光没计较他公然拒绝的事情,初一那天晚上,太子祭天典礼忙了一整天,都子时了还专门去醉仙楼接他呢!这次到底是谁的错还不一定,你可别帮亲不帮理。”
“阿桑就是一面镜子,你是什么样,他照出来就是什么样,既然他如此生气,就说明你们太子肯定有问题!”
“什么镜子,我看你就是正常人见得太多了,见到这么一个不正常的就当个宝,物以稀为贵嘛,这也能……”
“啪——!”
谢霓虹猛地抽出腰间长鞭,重重在身边甩了一下,那鞭子打在空气上都发出如此可怖的声音,让人很难想象抽在身上会是什么样子。
宋千帆头皮收紧,肩膀跟着缩了一下,神色一瞬间变得紧张:“对不起我错了你说的都对绝对是我们太子的错。”
承昀落在一块浮冰上,抬眸朝这边看了过来。
谢霓虹的目光剃刀一样从宋千帆脸上擦过,再冷冷看了一眼承昀,转身朝前方走去。
宋千帆马上抬步:“阿虹……”
谢霓虹一鞭子朝他抽了过来,隔着厚厚的皮袄,宋千帆都猛地吃痛了一声,揉着手臂龇牙咧嘴,不敢再动。
谢霓虹冷哼一声,收起鞭子继续离开。
宋千帆悻悻地来到了齐松旁边,承昀在冰上跳跃,几下落在河畔,瞥他一眼。
“殿下,你看我这伤,可都是为了维护你……”
“女人都不喜欢心眼多的男人。”承昀把剑递给齐松,道:“既然要讨好心上人,就不要想着在孤面前逞威风了。”
宋千帆依旧扶着伤处,不断地揉着,道:“那天生心眼多的怎么办?”
承昀接过手巾擦着脸上的汗,道:“你那样为孤说话,是觉得她喜欢阿桑,心里不高兴吧。”
“……这都给你看出来了。”
承昀把手巾递回去,径直朝书房去,道:“你这样很容易得不偿失。”
宋千帆小跑着跟上他,道:“殿下,元宵的时候,咱们出去逛逛呗?”
“逛什么?”
“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真不准备哄哄?”
承昀语气冷淡:“多管闲事。”
宋千帆并未气馁,他紧追着太子的步伐,道:“阿虹在太子府都要憋坏了,我主要也是想带她出去玩玩,有你在外面那些人多少得忌惮一下。”
“想让孤帮忙?”
“哎!”
“拿出点诚意来。”承昀道:“过段时间去雷火营送物资,你能拿出多少东西?”
天色渐暗,庞琦取出火折子,点亮灯火,一路拿到了温别桑的身边。
“歇歇吧,这都弄了一天了。”
温别桑捏着机关雀的脚,举在手里看了看,轻轻拉动下方的牵绳,里面的机扩发出轻轻的动静,然后咔哒一下,卡住了。
他重新放在桌面上,又一次拿出小凿子,将下方拆开,道:“你不用管,早点去睡吧。”
“晚上弄这些,伤眼睛。”
庞琦再次开口,温别桑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圆脸的太监露出笑容,道:“咱们白日里有的是时间,何必还挤晚上这点呢?把眼睛熬坏了多不值当啊。”
温别桑点点头,乖乖把零件收了起来。
庞琦帮他一起收着,放下心道:“这房里没烧地龙,凉的慌,我给你在被子里放了几个汤婆子,蹬被子的时候小心着些,别烫着了。”
“嗯。”
东西收好,温别桑忽然开口:“庞琦。”
庞琦正在往茶壶里倒水,听到声音便道:“在呢。”
“你喜欢我吗。”
庞琦一愣,道:“当然了,公子人这么好,奴才怎么能不喜欢呢?”
外面的廊下,缓缓行来一道身影。
“要是宫无常不喜欢我了,你还喜欢我吗?”
庞琦停下了动作,看向他,认真道:“当然喜欢。”
“为什么?”
庞琦叹了口气,道:“公子,咱们认识的时候,我等确实是因为知道太子的梦才对你好,可是这都过去那么久了,我们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公子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半夜通常什么时候会渴醒,奴才都了若指掌,怎么可能没有半点感情呢?”
温别桑嗯一声,道:“我也喜欢你。”
庞琦怔了一下,马上喜笑颜开,连连点头,道:“知道,奴才知道。”
“你在我心里不是奴才。”温别桑道:“你就像我阿娘,看到我长得好好的,没病没灾,心里就高兴。”
庞琦眼睛有些湿润,再次点头,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只连声道:“是的,是的,看到你好好的,为娘,我,我这心里就高兴……”
温别桑上了床,庞琦颤抖着手给他盖好被子,看他闭上眼好一阵才转身离开。
出门的时候,却忽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庞琦手下一顿,轻轻把房门关严,走过来道:”殿下,公子已经睡了。”
“这么早。”
“哄一哄就睡着了。”庞琦说着,忽然按了按胸口,表情看上去感动,还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惆怅。
承昀拧眉,道:“怎么了?”
“哎呦。”庞琦道:“您不知道,我这心里,忽然感觉像是被裹了一层小棉袄,说不出的暖和。”
承昀冷淡地绕过他,庞琦忽然上前,压低声音道:“他睡了。”
“两句话就把你迷成这样了?”承昀道:“连我都敢拦?”
“那是您不知道,给他说喜欢是什么滋……”他把接下来的话咽下去,稍微往旁边挪了挪。
承昀面无表情的来到门前,抬手放在门上,又停下来。
忽然偏头,直勾勾朝庞琦看了过来。
庞琦立刻移开窥探的视线,承昀却犹自火大:“走远点。”
庞琦眼观鼻鼻观心地转身,走出快六十步,回头的时候,发现太子还在门口干站着,一直没勇气把门推开。
不禁摇头,长吁短叹的走了。
夜色渐深,太子的身影在檐下徘徊。
几次举手欲要敲门,都在最后关头堪堪停下。
他站了一阵,又蹲了一阵,抬眸望着天空渐满的月色,心中却越来越空。
——“阿桑就是一面镜子,你是什么样,他照出来就是什么样。”
——“既然他如此生气,就说明你们太子肯定有问题!”
天色逐渐亮起,整个盛京逐渐笼上了一层白雾。
温别桑睡得早,醒的也早,起床之后自己收拾一番,打开门感受了一下外面的冷空气。
嘎吱的开门声在晨曦中显得格外清晰,承昀的脑袋重重往下沉了一下,倏地惊醒过来。
浑身正在打着激灵,他条件反射的转脸,朝后方看来。
半开的门里露出了一个脑袋,头发还没梳,只能看到脖子上缠着一圈的毛领。
今日的雾气很大,连对面的房屋和门庭都看不清楚,朱红廊柱也被湿润微凉的水雾吞没。
在雾气中探头的人脸庞白嫩,眼珠澄明,神色冷漠却又清澈,仿佛天生地养的精怪。
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那双眼睛既没有变冷,也没有变热,仿佛他的出现和消失对于对方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两人对视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直到温别桑被冷空气激的打了个寒噤,砰地把门重新关上了。
回到室内,温别桑提起炉子上的水壶,将温了一夜的水倒在已经凉透的茶壶里,把剩余的冷水中和成刚好可以下肚的温度。
捧起杯子抿了一口。
承昀活动着发麻的手脚,撑着廊柱站了一阵,唇间轻轻的抽着气。
手脚逐渐缓和,承昀来到门前,再次抬起手。
好久,才下定决心一般,敲了敲门。
他已经做好了对方生气不开门的准备,努力在脑子里拉起一句话,刚刚滚到喉咙边,里面忽然传来脚步声。
温别桑直接打开了门,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承昀:“……”
温别桑道:“有事吗?”
“……”承昀把手收回,负在身后,眉眼低低,道:“今天是元宵,宋千帆说,谢霓虹想出去玩,有我的话,京都府应该不敢直接抓人。”
温别桑点头表示赞同,道:“他说的也没错,那个会使蛇手剑的家伙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周苍术心里有鬼,应当不敢跟你硬碰硬。”
“嗯。”
“还有事吗?”
“……”
承昀抿着嘴唇,慢慢将目光与他对视,道:“你,要不要一起出去?”
温别桑想了想,道:“好啊。”
承昀弯唇,温别桑已经将门开的很大,直接绕过他走出来,道:“我去问谢令书要不要一起。”
擦肩而过,几尺的距离,后方忽然传来脚步声,温别桑条件反射的侧身,背部贴着护栏,神色冷漠中藏着几分警惕。
承昀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他手中露出的黑色物体,道:“怎么在家里,又带上了。”
温别桑将小弩背在身后,认认真真道:“习惯了。”
“我以为你改掉了。”
“差一点。”温别桑说:“还好没真的改掉。”
“阿桑……”承昀试探地道:“其实你可以相信,在太子府你绝对安全。”
温别桑不说话。
他又变得不说话了,仿佛初见之时一般,隔着一层幕离,让人看不透下方究竟是什么表情。
之前所有的亲近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远了就远了,近了就近了,没有一个中间的过度区。
“谢令书……”承昀道:“他身体还带着伤,今日外面人多眼杂,万一真遇到什么情况,他怕是来不及反应。”
温别桑略作思索,明白过来,道:“那我也不去了。”
准备重新回屋里,承昀的声音却再次传来:“你是故意在气我么?”
温别桑停下来,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道:“不是的。”
他没有任何赌气的意思,说的每一句话都似乎是发自内心,甚至还会好好跟他解释:“我没有跟你生气,不然刚才我就把门关上了。”
平静,乖顺,偏偏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以为,你这几天……在跟我冷战。”
温别桑再次摇头:“没有。”
承昀缓缓朝他靠近,伸手的时候,温别桑后退了一步,微微偏头,用一种非常不理解并且带着点不满的眼神看着他。
承昀把伸出去的手缩回,道:“你是不是,不想跟我一起出去?”
温别桑沉默着。
承昀第一次发现,原来对方的‘不喜欢’,‘不想要’,‘讨厌你’……这类听上去毫不留情的拒绝,有多么动听。
沉默是最磨人的刀,远比嘲弄、讥讽、挖苦、或者直截了当的憎恶更加让人饱受煎熬。
至少在那些话语面前,人还可以愤怒,无奈,失落,黯然,生出各种各样的情绪去抵抗。
可是沉默……
却让人踌躇,无措,茫然,惶恐。
让人不由自主的反思,审判,甚至犹疑,臆测,幻想着对方想说却没有说出口的话究竟会是哪一句。
想象中的苦难远比现实中真正的去遭遇要更加让人饱受折磨,所有的刀都向内刺入,无时无刻不在消耗自己,却偏偏分不清哪一个才是本该真正砍在自己身上的那一把。
于是就在瞬息之间,被所有幻想中的利刃砍了一次又一次。
他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温别桑道:“我想回去再睡会。”
承昀看他,微微一笑,道:“好。”
温别桑回了屋内,却没有上床,而是坐在桌前,重新捣鼓起自己的机关雀。
午膳之后,宋千帆从门口探进了一颗脑袋:“桑公子?”
“宋小东家。”温别桑停下动作,道:“有事吗?”
宋千帆没跟他客气,直接在小桌对面坐下,眼睛闪闪发光地道:“晚上一起去逛元宵吧。”
“不去了,我在家里陪谢令书。”
“可你不去的话,太子也不去了,太子不去,阿虹就没法出门了。”
“现在外面很危险,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可是……我想。”宋千帆从对面绕过来,凑近温别桑的耳朵,红着脸嘀咕了一阵,温别桑仔仔细细听清楚,微微睁大眼睛,提醒道:“她很快就要走了。”
“那我也想跟她说我的心意……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你愿意跟他们一起回君子城吗?”
“没什么不愿意的!”
温别桑显得很惊讶,“你竟有这般魄力。”
宋千帆有点不好意思:“那,你帮忙跟太子说一声?”
“不要。”温别桑道:“你告诉他我会去,他若想去,那便去,若实在不行,那就算了。”
想让他主动去找宫承昀,不可能。
晚上,太子府备了两辆车,温别桑本来想跟谢霓虹一辆,但在宋千帆的苦苦哀求下,还是闷闷不乐地坐上了承昀太子的那一辆。
太子今日只占据了马车座位角落的空间,旁边还留有很多的位置,温别桑走进去,在另一边坐下,两人之间隔了三尺远的距离。
承昀靠在另一边,垂着睫毛。
温别桑靠在那一边,撩着车窗朝外看着。
一路无言。
马车在热闹的街区停下,所有的摊位上都挂上了红色的灯笼,整个街道热闹非凡。
两人都没有下车,只是看着宋千帆拉着谢霓虹走远。
“咻——砰!”
天空焰火熊熊,一簇接一簇,怒放的烟花映着下方的万家灯火,一片喧嚣繁荣。
黑暗中,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静静朝这边看着,唇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这里可是盛京城,我们若是在此动手,岂不是要给周相添乱?”
“乱了才好。” 男人笑吟吟道:“若能拿下温别桑的性命,宫承昀和周苍术必将不死不休,到时候这大梁的风景可就好看了。”
“我先下去了。”车内,承昀先打破平静,温别桑嗯了一声,承昀来到车门,又回头,道:“来都来了,下来走走吧。”
温别桑又朝外看了一眼,到底还是没按捺住,起身走了出来。
承昀下了车,习惯性伸手的时候,温别桑却躲了一下。
他只好缩回来。
两人在人群中慢慢的走着,承昀抬眸凝望着天上的烟花。
“感觉自从跟你遇到之后,就总是在和焰火打交道。”
“错觉。”温别桑道:“我们认识的时候恰逢过年而已。”
“我又没觉得这焰火有什么特殊。”
“哦。”
“……宋千帆,怎么说动你的?我以为你不会参与这种事。”
“他说他可以为了谢霓虹去君子城。”温别桑道:“我爹当年也为了我娘放弃了相府的一切。”
承昀略能理解。
元宵节的人群摩肩擦踵,许多人手中都提着各种各样的灯,承昀的目光落在各色的摊位上,道:“想不想去猜灯谜?”
温别桑摇头,道:“我不通此道。”
承昀失笑:“猜灯谜,没被你娘夸过?”
“没有。”温别桑坦坦荡荡:“从未猜到过,我爹一开始打马虎眼说因为灯谜太难了,后来我娘说她也不擅长这个,我跟娘很像。”
到最后,甚至有些与有荣焉。
“那个兔子灯挺漂亮。”承昀忽然指了指,温别桑抬眸去看,确实见到一个摊位上挂着兔子灯,边缘居然还镶着金边,看上去精致华美。
“我们去看看。”承昀伸手拉他,温别桑皱眉,还未躲开,身体忽然被人撞了一下,路人哎呀一声,道:“我的灯掉了。”
温别桑看了一眼,发现脚下落着的正是承昀刚才说过的兔子灯。
他抬眸,对方脸上正戴着银色的面具,只能看到略显精致的下颌线,还有一双透过面具露出的笑意盈盈的眼睛。
温别桑朝后退了一步,把脚从灯下面让开。
对方似乎没想到他竟然也不帮忙捡一下,下意识将手中准备的武器塞回袖筒,垂眸的时候看到他腰间一串核桃,笑盈盈的眼睛里划过一抹愣怔。
温别桑扫了他一眼,转身和承昀一起离开。
地上的歪倒的兔子灯缓缓被火点燃,路人低头去看,神色逐渐变得古怪。
第50章 第 50 章
盛京繁荣, 灯笼的样式也很多,小动物们被人间巧手制作成了各种各样,不一而同。
承昀太子却好似偏偏盯上了那个兔子灯。
将到摊位前的时候, 他的手忽然被重重推了一下, 温别桑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
方才被掉灯的路人打断了一茬, 本以为他已经放弃,未曾想到只是拖延了一下,依旧不忘初心。
承昀停下脚步,温别桑的神色之间并没有厌烦,似乎推开他只是自己每日要做的功课, 全然不带半分情绪。
“你是不是,不想要那个灯?”
“不想。”温别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上明晃晃的灯盏, 道:“我想去放花灯。”
“那好, 我们去放花灯。”
温别桑没有拒绝他的陪伴,或许只是无所谓。
后方,银色面具的男人凝望着他们远去, 身畔有人开口:“怎么没动手?”
“我突然想到, 盛京可是安定司的天下,在这里动手, 不是自寻死路么?”
他们来的不算晚, 但天空已经飘了不少的灯盏,有的燃烧在坠落, 有的看上去还能飘上很远很远。
温别桑在灯上题了字:报仇雪恨,吃饱喝足,平安健康, 活一百岁。
写完把笔递给承昀,“你要写什么。”
灯光璀璨, 人潮拥挤,散漫在天空的繁星依稀可见,承昀眼中忽然只剩下了温别桑一个人。
接过笔的瞬间,他脑中转过了许多酸词,如‘尔尔辞晚,朝朝辞暮’,再如‘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还有‘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
但最终,他却只是以墨染毫,转身在写了:愿阿桑,报仇雪恨,吃饱喝足,平安健康,活一百岁。
花灯同时被放飞,温别桑收回视线,去看身边的人。
承昀还在凝望着天空,素来俊美与张扬共存的面容染上了几分少见的静谧。
“为什么。”温别桑开口,承昀偏头来看,听他道:“今天许的愿会很灵,为什么让给我。”
“原来会很灵。”承昀道:“那真是太好了。”
“我说了,我不喜欢你,等杀了周苍术之后,我就会离开盛京,也许去君子城,也许去亓国,也许四海为家,但绝对不会留在这里。”
温别桑毫无犹豫的将自己未来的打算说了出来,有些猝不及防,承昀却很快笑了一下,道:“我知道,你说过的。”
“宫承昀。”温别桑说:“你是不是从小到大,做什么都做的特别好。”
承昀将手背在身后,压着睫毛望他,道:“是。”
“你的母亲是常家嫡女,你的父亲是当今圣上,你的祖父也曾是一国之主,你从出生开始便众星拱月,天下所有最好的资源都朝你靠拢,而你本身聪明,好学,努力,上进,从来都没有在任何客观验证的事情上尝试过失败,对吗?”
承昀神色平静,道:“是。”
“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特别深情,特别爱我,特别让人感动。”
太子不再说话。
“可你根本就不是一个深情的人。”温别桑一字一句地道:“宫承昀,你做什么都想要成功,在喜欢我这件事情上,你也总是希望可以得到回报,我早就说过,你所有的付出都是心甘情愿,你日后若要怨我,恨我,我皆不负责。”
“……我没有让你负责。”
“那你就不要再做这些事情。”温别桑抬手,已经被改过的袖箭倏地射出,承昀的视线追着那枚箭矢而去,刚放飞的花灯在空中噗地破开,瞬间被烛火点燃,燃烧着呼呼坠落。
不到两息便已经将所有祝愿燃成灰烬,噗通一下坠入漆黑的河水。
他喉头收紧,神色克制,好半晌,才重新转脸看向温别桑。
紧抿的唇瓣无声颤抖。
“你不喜欢拖泥带水,我也不喜欢。”温别桑道:“请你以后不要再对我好,也希望你尽量控制,不要再喜欢我,没有结果的事情,少投入一些,也就少一些怨恨。”
他重新来到摊位前,拿起纸笔和空白的花灯朝承昀走来,道:“赔给你。”
承昀看着他递来的东西,神情似哭似笑,道:“赔我?”
“重新写一个。”
承昀唇角扯了又松,抬手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转身走下了阶梯,放在河岸的石栏上。
“我先回去了。”
温别桑离开,承昀始终背对着他,直到他的身影被人潮淹没,都未曾回头。
温别桑爬回了马车,坐在里面安静望着人潮。
不知过了多久,齐松回来告诉他:“太子让您先回去。”
“嗯。”温别桑没有多问,乘车回府之后,先去谢令书的房内看了一眼。
谢令书倒是醒了,这会儿正在捧着书,一边看,一边打着哈欠。
听到动静,偏头看了一眼,道:“阿虹呢?”
“她和宋千帆在一起。”
“你怎么也不阻止一下。”
“宋小东家人还不错,还答应可以跟你们一起回君子城。”
谢令书似有无奈:“他在盛京土生土长,家世又如此显赫,怎么可能放弃这偌大的家业陪我们去君子城?”
“他是这样说的。”
“你不要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温别桑怔了一下,忽然转身离开了他的房间,到门口才说:“知道了。”
谢令书又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他用略有些浑浊的大脑思索了一阵,缓缓起身下了床,裹上长袄,轻轻敲了敲温别桑的门。
里面很快传来声音:“干什么?”
依然清泠泠,冷冰冰的。
“我难得清醒,聊聊天?”
“我要睡了。”
谢令书确认了什么,道:“是不是宫晟欺负你了?”
一会儿,里面的声音冷冰冰地说:“没有。”
“那你哭什么?”
又一会儿,温别桑说:“没有。”
“你每次哭的时候都要好一会儿才说话……”谢令书缓缓从门前蹲下去,困的拿头抵着门,喃喃道:“开门。”
温别桑只隐隐听到了什么每次,外面就没了动静。
他继续缩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不知过了多久,承昀的身影在不远处出现,目光落在温别桑的房门外,一眼便看到了靠着门睡着的谢令书。
他皱了下眉,下意识走了过去,伸手推了推对方。
谢令书迷迷瞪瞪睁开眼,看清他的脸之后,立刻揪住他的衣领:“宫晟……你怎么欺负他了?嗯?”
承昀立刻道:“他怎么了?”
“哭了……又哭了,最爱哭了……”
承昀伸手把他扶了起来,谢令书一直打着哈欠,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在我药里下毒了?”
承昀睫毛微动,谢令书又道:“我最近总感觉精力不济,怎么都睡不够……每天一睁眼天就黑了,你到底做了什么……”
承昀把他扶到床上,道:“阿桑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今天元宵,他就是想爹娘了。”
“这样……”谢令书强撑着眼皮,承昀又道:“我已经把人哄好了,你好好休息吧,如果醒来觉得伤势没问题,我就带你去见申悦容。”
仗着对方这会儿也分不清哪句真哪句假,承昀每一句话都足够让人安心,谢令书果然很快又睡了过去。
太子离开房间,将门关上之后,再次看向温别桑的房门。
须臾靠近,抬手敲门。
里面没什么动静,灯也灭着,估计是已经睡下。
翌日温别桑起的有点晚,迷迷糊糊的转出房间,便听到谢令书的房间内传来声音:“不喝了,我感觉自己现在身体好多了,你这药下的太重,我感觉这几天就像行尸走肉一样。”
温别桑来到门口,看到楼招子一脸为难,两人一起见到他,楼招子立刻道:“公子,你醒了,快劝劝他吧,这药都熬好了。”
温别桑走过来,问谢令书:“你确定自己好了吗?”
“只要别再喝这药,我都感觉自己挺好的。”
温别桑嗯一声,道:“那就倒了吧,以后不要再熬了。”
楼招子一脸惊讶,道:“可……”
“顺便有劳你问一下太子,我们什么时候能见申悦容?”
谢令书的伤势的确已经好的差不多,楼招子检查无误之后,承昀也没有继续拖延,直接带他们下了地牢。
地牢阶梯幽暗,温别桑站在后面,想起上次的经历,神色一时有些紧绷。
承昀先一步走了下去,转脸朝他递出手,柔声道:“别怕。”
温别桑没有接他的手,自己扶着一侧的墙壁,安静地走了下去。
地牢一如既往的幽森,只靠着四周的石灯照出一片昏黄的光,一下进来是一个巨大的刑台,墙壁上可以看到各色各样的刑具,所有的刑具都带着血迹凝固之后的黑色痕迹。
谢霓虹搓了搓手臂,嘶了一声,道:“这里是人呆的地方吗?”
大晌午的,她愣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囚犯能待在什么好地方。”谢令书环视四周,道:“没想到太子府居然有这么大一个地牢。”
“安定司关不完的人会被送来这里。”
幽邃的通道两侧也皆是铁栏加固的牢房,几个人还未凑近,便闻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夹杂着锁链的撞击声,仿佛有厉鬼在无声无息的观察他们。
谢霓虹立刻抓住谢令书的手臂,躲在他身后。
谢令书:“你要是怕就在外面等。”
“不行……你还带着伤,我得保护你。”
“你这是在保护我?”
谢霓虹缩着头,道:“跟人打我不怕,但我怕鬼……”
“不是鬼。”温别桑也保持着警惕,目光朝两侧看着,阴暗的地牢里,隐约可以看到一双双黑洞洞的眼睛,有的沉寂,有的阴郁,有的虎视眈眈。
“他们都是被关在这里的犯人。”
“嗯。”承昀道:“这些都是罪大恶极之人,要小心他们突然抓人。”
前方的齐松忽然抽出鞭子,重重抽在两侧的牢房上,锁链声再起,牢房里逼近的黑影无声地退了下去。
“为什么不把他们杀了?”温别桑开口,两侧再次有了动静,好几道视线都直勾勾地盯在了他身上。谢令书语气无奈:“你别刺激他们。”
谢霓虹偷笑了一下。
承昀走在靠近牢房的那一侧,将他护在中间,简单道:“因为还有用。”
穿过牢笼夹击的过道,又转过一段昏暗的台阶,几个人忽然不约而同的听到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那声音若少女一般清脆悦耳,却听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激灵。
“那说好了。”那声音说:“待我拿下梁国,助你登基,你为王,我为后。”
温别桑道:“她……”
“她是亓国最顶尖的间客,伪声是基本功。”承昀解释,带着他们继续向前。
谢霓虹面上似有酸楚:“她说的那人,莫不是亓国皇帝沈如风?”
“应当是了。”谢令书道:“申氏一族在当年也是大家,申悦容也算出身名门,后来亓国为争储内斗,申家满门被灭,她阴差阳错被暗卫统领捡走,被派去保护其他皇子,意外认识了当时饱受欺凌的沈如风,两人互生情愫,为了扶他上位,她从暗卫处叛逃,为他亲手创立蛛丝,远渡大梁。”
承昀嗯了一声,道:“我母后常说,她是个人物。”
又走了一段长长的过道,几人面前赫然出现了一道牢栏样的铁门,宽约三米,高约五米,看上去异常结实。
“她便被关在此处。”
温别桑走上前去,透过门栏朝里面看,只见里面是一个相当宽敞的石洞,从此处看去,几乎难窥全貌。
长而粗的锁链从穹顶垂落,一直连接到中间满头银丝的女人身上。
她正在拿着一个银色碟子,照镜子一般抚摸着自己的脸:“小鹿,你看,我是不是长皱纹了?”
她穿着灰扑扑的囚衣,衣服破败不堪,像布条一样挂在身上,隐约可以看到惨白的手臂和同样白的不正常的双腿。
一旁丢着污浊不堪的被褥,还有一些被打翻的食物。
谢霓虹神色复杂:“她能听得懂我们说话吗?”
承昀还未开口,里面的女人忽然抬头。
温别桑眼前一花,整个人蓦地被勾着腰往后退去,那女人瞬息之间已经出现在不到不到六尺的地方,银发之下是一张因为长期处于黑暗之中,而白的犹如恶鬼般的脸,但眉毛和眼睛都是黑的。
锁链发出“铿!”的巨响,一瞬间被绷的笔直,她的身形实在太快,力气也太大,只是扑过来一瞬间,就被绷紧的锁链重新拉回去了一些,但眼珠依旧直勾勾的盯着他们。
一双难觅血色的唇上绽开一抹妖艳至极的笑:“今日星月楼开张,欢迎各位公子大驾光临!呵呵呵……”
她被拉回去,又扑回来,一次又一次,被锁住的双臂在身后折成不可思议的弧度,依旧笑意盈盈:“快,快请进,我这就给大家开酒,快呀,快来呀!”
谢霓虹也被谢令书及时拉开,这会儿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她,她好快。”
“我说了,我们几个人加起来,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承昀道:“往日送饭和衣物都要靠机关,需要收拾牢房的时候,就要给她下重药,凭你们,想要把她带走,难如登天。”
温别桑也被吓得不轻,承昀拥着他,柔声道:“你还好吗?”
他点点头,申悦容忽然朝这边看了过来,乌黑的眼睛里,竟隐隐浮出几分纯粹的探究。
她忽然愣了一阵,停下了猛扑的动作。
温别桑跟她对视,听她已经用微哑的嗓音道:“小婉?小婉,你成亲啦。”
她伸出手,道:“小婉,快过来,过来让本尊看看你,快来……”
她一下子笑的单纯而温柔,不断地对温别桑招着手:“快来呀,小婉。”
“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吗?”谢令书忽然开口,温别桑下意识点头,道:“爹说像的。”
“不能去。”承昀道:“她很危险,随时可能会伤人。”
“小婉,小婉,来呀小婉……”申悦容不断地喊着他,眼神里逐渐溢出了几分恳求:“让我看看你,小婉……”
“不能去。”承昀再次把他拉过来,却忽然眉头一拧。
温别桑的眼睛里已经滚下了一行泪痕,看上去深受触动。
谢令书也道:“阿桑——!”
“她记得我娘。”温别桑道:“她真心想见我娘……”
承昀不放心的跟着他走,温别桑一路来到了牢门前,和申悦容对视着,道:“我不是白婉,我是她的小孩,我叫阿桑。”
申悦容再次试图朝这边走,又一次被锁链限制住。
她不断地望着温别桑,道:“小婉,有孩子了……跑掉了吧。”
谢令书忽然和承昀对视了一眼,纷纷有了一种无比离奇的感觉。
“跑掉了。”温别桑认真回答道:“找了一个特别好的人,生了一个特别好的小孩。”
申悦容露出了放心的神色,道:“好,过得好就行……小鹿呢?跑掉了吗?”
温别桑看向谢氏兄妹,申悦容跟着转过来视线,两人齐齐一僵。
“我跟娘长得可不像……”谢令书低声说,谢霓虹小声道:“我倒是像,她不会找我吧。”
“小鹿?”申悦容再次露出了笑容,道:“小鹿?”
谢霓虹神色僵硬,一时不敢与她对视。
申悦容的脸色忽然一变,道:“你不是小鹿,小鹿呢?小鹿呢?!”
她又发起疯来,不断地朝这边扑:“小鹿去哪儿了?小鹿呢?!你把我的小鹿弄哪儿去了?!”
“容姨。”
清泠泠的嗓音再次响起,申悦容被癫狂覆盖的目光落在温别桑身上,看着那双干净异常的眸子。
“她是小鹿阿姨的女儿,你不要吓到她。”
申悦容眼中的癫狂逐渐褪去,惊讶道:“啊……小鹿也成亲了,都成亲了,太好了……”
温别桑道:“容姨,你想出去吗。”
申悦容神色有点呆呆的。
谢霓虹忍不住道:“他平时,有这么自来熟吗?”
承昀和谢令书也不知如何评价,所有人都未曾想到,温别桑居然可以跟申悦容说上话。
齐松像看天书一样看着温别桑和面前这个臭名昭著的女疯子。
申悦容却慢慢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地道:“想,想出去,是阿风派你来救我了吗?”
承昀凑近温别桑:“别刺激她。”
申悦容一下子盯住了他,承昀略运转内息,随时准备带温别桑离开。
忽闻她冷冷地道:“你为什么离他那么近。”
承昀:“?”
温别桑已经道:“容姨不想让你离我那么近。”
谢令书伸手,把承昀拉远了点。
温别桑又看向申悦容,道:“我娘现在不在,你想好好看看我吗?”
申悦容立刻点头,她张开双臂,笑着道:“想,想看看小婉的宝宝。”
温别桑嗯一声,对承昀道:“把门打开。”
“不行!”承昀毫不犹豫地道:“你难道想被她开颅挖眼吗?”
锁链忽然又一阵哗啦作响,申悦容又在朝前扑,近乎癫狂地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凶小婉的宝宝?!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容姨。”温别桑哄她:“你不要闹,他找到钥匙我就能进去了。”
他神色平静,即不见害怕,也不见心虚,分明是在和一个疯子对话,可看上去却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承昀道:“温别桑,你哪里来的自信能跟疯子沟通?”
“她想亲近我。”温别桑眼眸湿漉漉的,道:“你快点把门打开。”
承昀抿唇,转向谢令书:“你不劝劝吗?”
“我看……他们好像真的能交流……”
承昀:“……”
申悦容歪着头,用有些阴暗而恐怖的眼神盯着他们。
温别桑皱起眉,道:“快一点!”
申悦容跟着嚷:“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
“好。”承昀道:“我可以开门,但是我们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申悦容还在催促,不断地甩着手臂上的锁链:“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
温别桑又去看她,她也去看温别桑,温别桑慢慢露出一抹笑容。申悦容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又发出少女一样的笑声,更加高兴地说:“快一点,快一点!”
一边说,一边更加用力的甩着锁链,还不断地甩着头发。
温别桑笑的更厉害,她就甩得更厉害,把自己也逗得前俯后仰。
身旁的人都一言难尽地望着这一幕,直到齐松犹豫着开口:“她现在,好像我妹妹在逗婴儿……”
承昀双手环住温别桑的腰,在上面栓了一条绳子,道:“一旦有什么事,我会马上把你拉出来,你要小心她,明白吗?”
温别桑嗯一声,申悦容盯着那条绳子,又看了一眼承昀,神色变得非常可怕。
轰隆隆的声响之中,牢门缓缓被打开,温别桑抬步走了进去。
承昀紧紧攥着那条绳子,谢令书也眉头紧锁,谢霓虹更是不断绞着手指。
一步,两步,三步,温别桑和申悦容的距离越来越近,整个地牢都带着让人窒息的宁静,承昀鬓角逐渐溢出了豆大的汗珠。
其余三人也不约而同的为温别桑捏了把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就在这时,申悦容忽然满面狰狞地伸出了手,承昀条件反射的去拉绳子,申悦容忽然重重勾着温别桑的腰将他往后拉,与此同时,用力一拉。
承昀猝不及防地被朝里面拽去,条件反射的飞身,一脚勾住了墙上的机关闸门,勉强和申悦容形成拔河之势。
谢令书和齐松当即扑上前去,不等他们伸手抓住那根绳子,墙壁上的机关杆便忽然断裂,承昀被绳子带着,不受控制地朝申悦容扑去。
轰隆隆隆——
牢门滚滚而落。
他从空中去看,申悦容已经仰起了脸,神色之间满是嗜血的笑意。
他顿时放松握着绳子的手,任由绳子飞速在掌心被抽取,与此同时,重重一脚蹬在绳子上借力,强行拧腰绕着申悦容转动,又一脚蹬在申悦容手上的锁链上,再次借力,松开绳子从空中翻身,头朝下的瞬间,直接越过申悦容,一把抓住了温别桑的双肩。
温别桑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人已经被扔到空中。
承昀接着空翻,落地的瞬间又倏地弹起,一把勾住空中的温别桑。
一抬眸,申悦容却已经同时出现在空中,伸手朝温别桑抓去。
承昀一掌与她对上,顿觉胸口气血翻涌,他握住温别桑腰间的绳子用力扯断,顺势抱着他飞了出去,直到脚后跟抵住墙角,才轻咳了一声,喉间一片腥甜。
“殿下!”
“阿桑!!”
牢门重重落下,一下子挡住了几个人的去路。
齐松慌乱地想去扳动机关,才发现机关扳手已经断裂,神色划过一抹恐惧。
“我去找人!”
他飞奔而出,谢令书和谢霓虹只能站在牢门外面,情急之下,谢霓虹道:“小鹿让我们来接你!”
申悦容偏头,朝她看来。
谢霓虹鼓起勇气,道:“小鹿,一直很想你。”
牢房里面,承昀抹了抹唇角的血迹
温别桑道:“你干什么要进来。”
“她刚才想杀你……”
“她没想。”
“她差点就剖开你的肚子了,咳咳咳……”
锁链声哗啦作响,申悦容似乎没心情和谢霓虹多说,直接朝牢房里面扑了过来。
五指在空中化为利爪,银发女人眼中充满杀机。
她来的实在太快,承昀直接抱着温别桑一个转身。
猎猎风声响在耳畔,巨大的杀机使空气都变成了一道道利刃,承昀背部已经察觉到了一阵阴冷。
劲气切开了他背部的外袍,申悦容的五指径直掏向他的心脏——
承昀抱紧温别桑,闭上眼睛。
如果今日大难不死,他一定会不计一切代价和温别桑重归于好。
“别杀他!”
温别桑的声音响起,劲气倏地止住。
温别桑艰难地从承昀怀里钻出来,露出一张憋的通红的脸,看着申悦容,道:“他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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