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十一月初, 京都下了第一场雪。
这场突如其来的雪下得很凶,姜白榆夜晚从实验楼出来的时候,台阶上已经覆了很厚的一层银白。
放眼望去, 雪落如沙, 不同于南方的湿雪,而是北方独有的钻石雪。无论是天上正在散落着的雪花、抑或是四周已经堆积起来的雪层, 都像是藏进了皎洁的晶体,在光线的折射下闪闪发亮。
姜白榆没见过这样漂亮的雪景,新奇地站教学楼的屋檐下静静看了一会儿, 又抬手去掬落下来的雪点, 直到身体察觉到冷了之后, 他才缓慢地回过神来,随后将外套拢紧了些,快步迈进茫茫的雪色里。
“阿榆。”
没走几步,在两栋教学楼的夹道处,一道熟悉的沉蕴声线唤住了他。
姜白榆顿住脚步, 有些惊讶地侧头看去——不远处, 隐没在夹角黑暗中的男人身量很高,挺括的深色大衣下摆垂到小腿,再加上对方肩背开阔, 就愈发显得体态修长。
周遭光线太暗, 姜白榆看不清男人的表情, 只能透过纷飞的雪, 隐约瞧见对方指尖忽明忽灭的一点细小火光。
姜白榆眨了眨眼,在确定了来人的身份后, 快走几步来到对方面前,轻声问, “你怎么来了?”
原本想问对方怎么知道自己在这儿,但是姜白榆的视线瞥见宋纪肩头的落雪,话音一转,又变成了——“怎么不进去等,或者给我打电话?”
他记得宋纪前些日子有提起过最近要处理些家事,因此最近几天补习结束后都是这人手底下的司机来送他。
“这不是担心打扰到我们家阿榆么。”
宋纪随手捻灭了烟,将人拉近了些,视线从姜白榆的脸庞滑落到他的衣着,紧接着,抬手捏了捏姜白榆的衣袖,原本似笑非笑的神情沉下一些,眉头皱得更深,“怎么穿这么少,不冷么?”
“没有很冷。”姜白榆摇了摇头,又补充道,“只听说了最近会下雪,没想到是今天,所以才穿少了点。”
宋纪很敏锐地察觉到姜白榆比平日里略上扬的语气,眸光微动,“阿榆很喜欢雪吗?”
姜白榆下意识顺着他的话偏头看了眼一侧纷飞的雪花,点了点头,“我第一次见到雪。”
“很漂亮,很喜欢。”
姜白榆说这句话时语气很轻,面上的表情也没什么明显的波动,但是眼底的湖泊被喜悦轻轻撩起一丝涟漪,让他显得格外柔软。
简直像小孩儿一样。
宋纪垂在一侧的指节微微一动。
在姜白榆反应过来之前,宋纪已经脱下了身上的那件外套披在他的身后,示意他伸手。
“不用——”
姜白榆想说反正马上就回寝室了,然而话刚出口就被宋纪俯下身来印在唇边的亲吻打断。
“乖。”
男人低着声音劝哄的语调响在耳畔,带着几分格外撩人的哑,姜白榆不知不觉就顺着对方的意思穿上了外套。
刚脱下的大衣内侧还带有暖融的余温,裹挟着醇厚的酒香又混进一丝浅淡的烟草气息,并不显得杂乱,反而带着出人意料的安心感。
在身上被人严严实实地包裹好之后,姜白榆垂在一侧的手也被另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所包裹,宋纪刚牵住他的手,立马又像是不知足般,松开了些力道将手指插进姜白榆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走吧。”
这个时间,除了刚结束晚课的学生,其余的路人已经很少了,因此显得格外寂静,耳畔几乎只能听到鞋底与雪面的摩擦声。
路旁暖黄的路灯洒下,印出两道并肩而行的修长人影。
单是看着,似乎和校园里所有普通的情侣没什么两样。
姜白榆垂眸看着地上的影子半晌,忽然低低地开口。
“哥哥。”
“嗯?”
男人偏过头来,疑惑地哼了一声。
姜白榆没转头,目光落在虚空中的一点,又低声唤了一次——
“哥哥。”
语调比上一次软了些,分明是微不足道的变化,却让宋纪眼底染上些晦暗。
他察觉到身侧的少年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些,肩挨着肩将两人缠着的手轻轻摇了摇,于是细微的电流便由此顺着紧贴着的肌肤,钻入脉搏,将彼此间心照不宣的安抚顺着血液涌动到心脏。
心底沉郁的阴霾被人无声地拂去,只余下难得的平静。
然而在温和的抚慰之后,某种躁动的、近乎择人而噬的欲望便倏然而至。
但没等宋纪有所动作,姜白榆就先拽着他的手将他拉停了脚步,随即偏头看了他两眼,忽地轻轻笑了起来。
“哥哥,你眼镜湿了。”
薄雾随着唇瓣的开合轻轻呼出,将那张近乎与雪色融为一体的容颜衬得愈发模糊。
宋纪偏过头,听见姜白榆语气里清浅的笑意,喉结滚了滚,就着牵手的姿势向着他俯下身,“宝贝,帮哥哥把眼镜摘了。”
姜白榆依言帮他摘下眼镜,刚想伸手去掏背包里的纸巾,但刚一扭头就被人抬手掌在脑后,与此同时,一个又深又重的吻印在了他的唇上。
掠夺似乎是刻在眼前这个男人骨子里的天性——宋纪在接吻时往往要求深入,大多数时候并不满意于表面上的浅尝辄止,习惯性地在轻吻摩挲之后就紧密地抵着姜白榆的唇瓣,强势又迫切地往更深处探索。
而今夜又与往日不同,姜白榆从愈发深切而缠绵的吻里,隐隐觉察出了对方某种惊心动魄的欲望。
几欲把人吞噬的、湿热的吻,混合着鼓噪的心跳,几乎要把周遭的冰雪融化。
分开的时候,两个人的唇都红得不像话,姜白榆尤甚,唇瓣艳得如同下一秒就要滴出血来,微微一抿就能感受到轻微的疼痛。
姜白榆原本就裹得格外暖和,现下只觉得浑身都在乎乎往外冒着热气,连舌尖都是滚烫的。
他脸皮薄,此时裸露在外的脖颈和耳根处全都红得透彻,像被迫在凛冬前早早绽开的梅花,透着青涩与冷淡交织的艳。
这副模样将某个意犹未尽的男人勾得眸色暗沉,宋纪抚着姜白榆脊背给他顺气的手落在他腰间扣紧,接着不由分说地俯下身。
被宋纪似乎还要再来一次的目光惊得恨不得离他八丈远,姜白榆在对方压下来之前先一步攥着男人的衣领将人抵住,侧过头喘了口气,“先、先让我缓缓!”
看起来像是被狼惹急了的兔子,少见地露出几分惊慌失措来。
宋纪被姜白榆的神态逗得闷笑了两声,不再惹他,转而问,“宝贝,想去滑雪吗?”
姜白榆瞥他一眼,思索了片刻,摇摇头,“暂时没钱,而且最近也没时间。”
宋纪挑了挑眉,轻笑,“有男朋友就够了。”
*
那晚之后,宋纪的家事似乎暂时告一段落,虽然平日里的行程依旧紧促,但看起来比原先在南江以及回到京都时的那两个月要好上许多,再加上姜白榆工作日里几乎都是满课,宋纪往往也只能趁着周末来找他。
对方似乎真的把他那晚说的话听了进去,没再直白地给姜白榆送钱或者其他昂贵的礼物,更多地借着熟悉环境的名头带着姜白榆逛遍了京都的名胜景区,包括博物馆和各种公园,甚至是姜澍向往的环球影城。
这些在姜白榆看来同对方甚至有些格格不入的地方。
宋纪这样的人天生属于那些纸醉金迷的场所,姜白榆以为对方绝不可能耐下心来陪什么人进行无意义的时间消耗。
“在想什么?”
颊侧被人轻轻吻了吻,在汹涌的人潮与绮丽的灯光中,姜白榆转头看去,身侧近在咫尺的男人眉目深邃,在背光处蕴出些不可言说的温柔。
“没什么。”
姜白榆回过神,视线投向一片昏暗的乐园影城上空。彼时已至深夜,周围都是在等待最后的烟火表演的人。姜澍玩了一天,精力已经彻底消耗殆尽,姜白榆原本想把人抱起来好看烟火表演,结果对方在等待的时间里已经趴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他看垂头看了眼怀里睡得正香的小家伙,试探性地拍又拍他,见始终得不到回应,只得作罢。
沉稳的熟木香靠近,一双手伸过来,将搂着姜白榆脖颈睡得正香的姜澍接过去,同时往他手里塞了杯温热的饮料。
对方这些举动做得太过自然,等姜白榆反应来的时候怀里已经空了。
宋纪就这么一只手托抱着姜澍,另一只牵住姜白榆空下的手放进大衣同侧的口袋里,习惯性地用掌心捂热后再用指腹反复摩挲过他微凉的指骨。
姜白榆体温偏低,在冬日里哪怕裹得再暖和也时常手脚冰凉,宋纪和他牵手时中总会不自觉地这么摸他。
姜白榆顺着宋纪的动作偏头看了眼姜澍,对方大概是潜意识里感受到换了个地方,不安地挣动两下,随后又沉沉睡去。
于是他也重新收回视线,再次朝天际看去。
奇幻的魔法世界的咒语伴随着灯光在古堡建筑的外表上浮现,活泼的、属于少年人的欢乐一点点坠上姜白榆的眉弯,让他如同暗夜里的群星般闪闪发亮。
而这份隐晦又羞涩的光芒,被唯一没有注视着表演的那人尽数收入眼底。
等到最后一束火花冲上天际,人群中此起彼伏地跃出欢呼声,与此同时,姜白榆察觉到有人覆在他耳畔,贴着他的耳垂轻轻说了一句话。
“阿榆,转头。”
等姜白榆不明所以地看过去,唇上便印上熟悉的气息。
“啾。”
姜白榆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连同烟花一起炸响的声音。
眼前是烂漫而盛大的际遇,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刚刚好。
*
临近月中时,京大的各个学院都纷纷在这段时间展开阶段性测试,因为要求严格,是以每个人都比起往日要忙碌不少。
姜白榆没课的时候会直接泡在图书馆,有时候盛锦会和他一起去,但更多时候姜白榆会继续留在实验室里做研究,而盛锦也会找一个安静的位置搬着那数本厚重的法典去背书。
因为备考的关系,温池砚和齐若最近留在寝室的时间比以往多了不少,前者虽然仍旧和人保持着距离,但是不如以往那般难以接近,有时也会主动找姜白榆聊天,了解他的近况。
宋纪也时不时会给姜白榆发消息,但他日常由于上课的缘故习惯性给手机设置了静音,一般情况下也不怎么喜欢看手机,因此回复得很慢。
继那场浩大的初雪之后,京都又断断续续下了几天的雪,而雪停的那一天上午,姜白榆正好结束了期中的最后一科测试。
宋纪掐准了打来电话邀他出来放松心情,姜白榆只以为是像往日一样的参观景点,没多想就同意了。
于是当天下午,一架私人飞机就降落在了国内最大的私人滑雪场内。
这场行程姜白榆几乎是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直到下了飞机,宋纪才告诉他这次来除去滑雪之外,还要带他认识几个朋友。
“勉强算是发小吧。”
宋纪相当随意且平淡的一句话,将姜白榆惯常平稳的面容砸出几丝裂痕。
在雪场门前,姜白榆难得踌躇,他直觉自己一旦踏进了眼前这道门,就算是默认了彻底踏入另一个属于宋纪的世界。
察觉到姜白榆的不安,宋纪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轻笑着安抚,“都是熟悉的朋友,阿榆往后也会认识的。”
“作为恋人,宝贝不想多了解我么,嗯?”
仅剩的退意被这一句话轻轻打散,姜白榆顿了顿,微微垂下眼睫,回握住了宋纪的手。
和想象中一大群富家子弟的集会不同,偌大的内部场馆里只有靠近吧台的部分坐了三个人,打扮格外休闲,举手投足间都是接受过精英教育的镇定与松弛感。
其中一个面朝他们坐着的女子看见他们到来,热情地起身挥手打了招呼,其他两人顺着她的声音回过头来,也朝着这个方向点了点头。
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
“我姓秦,单名一个枝。”长相明艳大方的女子含笑做完自我介绍,紧接着伸出手就想摸向姜白榆的脸颊,“好漂亮的小朋友。”
然而没等她摸到,就被宋纪不冷不热的一个眼神慑在原地。
“……切。”
秦枝唇畔的笑意扭曲一瞬,瞥了眼神色不愉的悻悻收回了手,重新看向姜白榆时又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小榆对吧?过来坐。”
大抵是秦枝的性格过于爽朗,让姜白榆原本忐忑的内心不自觉放松些许。
其余的两个男人看模样也和宋纪他们差不多年纪,其中一个是雪场的主人,叫方城,看起来有些寡言,但气质沉静平和,极易使人联想到历经磋磨而坚实的盾。
另一个叫盛时澜,因为这个独特的姓氏,姜白榆在对方自我介绍时不由多看了他两眼,换来宋纪在他掌心收紧的力道。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人看起来,倒确实和盛锦有些像。
几人闲聊了没多久,姜白榆就被宋纪牵走,取了雪具上了滑道。
“宋纪。”
全副武装站在传送梯入口,姜白榆叹了口气,推了推托着他手肘的人。
“嗯?”
“我不会滑。”他抬手用雪杖戳了戳地面。
——好歹找个教练什么的。
“我知道。”
宋纪舒展眉眼,悠悠笑了笑,他抬手拖住姜白榆的手,就着吻在手背的姿势自下而上地看着他,语调拉得长且缓,“我就是宝贝的私教啊。”
“……”
“肉麻。”
姜白榆面无表情地抽回手,转身利落地踏上了扶梯。
但是不得不说,宋纪从各种方面来看,都确实是一位很好的老师。
他教得好,加上姜白榆领悟能力强,自然学得就快,没多久就他能自己顺着雪坡流畅地滑下一段路。
“好棒。”
宋纪站在坡下,完全无视下滑时带来的冲击力,稳稳当当地展开手臂将姜白榆拢进怀里,甚至还有闲心撩起他的额发吻过他的额间。
姜白榆被他像是鼓励小孩儿一样的做法弄得有些无语,将人推开些,指了指另一侧的滑道,“我想去那里。”
新手滑道已经熟练到没有什么新鲜感了,姜白榆想试试更高的坡度。
他难得提出要求,宋纪自然不会拒绝。
但是两人上了雪坡,前脚刚站稳,宋纪唇角的笑容还没展开,就被眼前人用力一撑雪杖,紧接着飞快下滑的身影弄得失去了以往的从容。
“阿榆!”
急速下滑的过程中,所有的声音都被抛在脑后,姜白榆只能听见耳边的呼啸,以及心脏加速的震动声。
有一瞬间,灵魂像是从躯体中剥离,犹如振翅将飞的鸟。
这段路不算长,姜白榆很快滑到终点,而另一道紧跟着他的声音也在他的身侧平稳地刹车。
“姜白榆。”
无论交往前后,对方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这样叫他全名,姜白榆一时之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有些心虚地抬眸看去。
男人薄唇抿得平直,周身气质沉冷得看起来如同一柄出鞘染血的利剑,姜白榆很少见到他这个样子,不由定睛多看了几眼。
宋纪一眼就看出他在走神,本就酿着火气的眼眸底色渐深。
“阿榆。”宋纪垂着眼,对姜白榆展开手臂,“过来。”
姜白榆以为宋纪只是单纯地要抱他,于是慢慢走上前,然而下一秒,雪板的固定器被人踩开,腰间横着传来一股大力,他被揽着腰一把抗在肩上——
“啪!”
“……”姜白榆瞳孔一缩,讶异地张了张唇后,用力挣扎起来,“——宋纪!”
身下的人岿然不动,摁住他的腰又是“啪、啪”两下。
姜白榆被他打得面红耳赤,不得不拽着宋纪身后的衣服求饶,“我错了,哥哥,我错了。”
“不诚心。”宋纪的语气很淡。
“诚心的。”姜白榆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诚心的…你先放我下来。”
宋纪并未回应,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但他到底还是把人放下,一只手像是防止姜白榆会再次猛地窜开一般牢牢地攥在他的腕上。
方才猝不及防的心慌感并未完全消退,连带着掌心都带着因惊悸而泛起的麻意。
分明算不上过激的举动,却宋纪罕见地,产生了名为“后怕”的情绪。
但他望向姜白榆明显愈发灿亮的眼眸,斥责的话又再也说不出口。
“算了。”
半晌,男人哑着声开口,抬手用掌心抚了抚姜白榆的脸颊,“这次就原谅你。”
“没有下一次。”
如果再有……
他总能把人看住的。
第22章
大概是姜白榆起初那次突然的举动让人心有余悸, 他接下来的滑雪过程基本都在宋纪的视线里进行,对方几乎全程跟随,似乎担心他再次做出什么冒险的事儿。
不过到底是个新手, 再加上滑雪这项运动的体能消耗过大, 姜白榆并没有接着滑多久,就被宋纪带回了雪场室内的待客厅里休息。
傍晚的时候, 几个人聚着在顶部的餐厅一起吃了饭,估摸着宋纪提前打过招呼,在场的人明面上也都算得上好相处, 又有秦枝这样爽朗话痨的人在, 姜白榆处在其中还算融洽。
只是晚餐一结束, 作为主家的方城就先歉意地打过招呼离席。
秦枝笑着打趣,又贴心地同姜白榆解释——方城的妻子前阵子刚诞下一个女儿,目前还处在修养期,对方平日里没事儿都待在家里陪着妻女,今天还是知道了姜白榆的事儿才被妻子赶出门同他们聚会, 这会儿人也见过了, 自然马不停蹄地要赶回家去。
“那家伙可是个妻管严。”
秦枝说着,笑吟吟地取出柜子里的玻璃杯给姜白榆倒了杯果汁,随后倚着吧台的边缘意味深长地瞥了眼不远处坐在组合沙发上和盛时澜商讨什么的宋纪, 又朝姜白榆眨了眨眼。
“小榆不用羡慕, 你也有的。”
“他们宋家这一脉也都这样。”
“不过……”
像是想起了什么经年的旧事, 秦枝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 但是很快恢复如常,若无其实地冲姜白榆笑了笑。
倒是姜白榆, 在对方提起这个话题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对宋纪的家庭并不了解, 对方并未主动提起,他也就并没有主动去询问。
像是在保持着一层隐形的界限。
但在此时,姜白榆迟疑了片刻,还是选择低声开口,“他的……父母,都是怎样的人?”
秦枝见他提起这个问题,似乎有点惊讶,她微微收敛了笑意,用和缓的语调回答了姜白榆,“伯父伯母都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对此我也并不太了解,不过如果你想知道关于他们的事,可以直接去问Oswald。”
“他会愿意告诉你的。”
姜白榆因为这个回答不自觉地有些失神,他抿了抿唇,眼睫微掀,下意识地向另一侧看去,而那头倚在沙发上的人像是时刻都在关注这边的动静,几乎是姜白榆转头的一瞬间,宋纪就抬眼向这边看来。
姜白榆不知道自己此刻脸上正摆出一副怎样的神色,他只看见宋纪蓦地停住了话音,沉着眼眸微微直起身来。
于是他不再看向那边,收回目光重新看着面前的秦枝。
能处在这个圈子里的几乎都是人精,秦枝敏锐地感知到姜白榆的情绪,轻笑着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我们几个都是打小在国外认识的,那时候经历的事情可多了——别看那家伙现在这样,实际上一肚子坏水儿。”
“你想听听其他的事么?”
姜白榆刚一点头同意,就见有些一言难尽地抽了抽嘴角,,紧接着,身后靠上一个宽阔的胸膛,熟悉的沉木香将他密不透风地完全包裹,像是某种记号一般将他圈在另一个人的领地里。
“秦枝。”宋纪掀了掀眼皮,没什么感情起伏地问,“你欺负他了?”
秦枝直起身,单手撑着台面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
宋纪收回视线,自后伸出手托住姜白榆的下颚让他仰起头来,就着这个错位的姿势沉默地打量他片刻,随后才缓慢地松开手。
秦枝看着他这副样子,有些不适应地退后一步,皱着眉毛搓了搓手臂,“差不多得了,我还能把你的宝贝吃了不成。”
姜白榆也适时地碰了碰宋纪的小臂,“我没事儿,和秦姐正常聊天而已。”
“是么。”
宋纪垂着眼,看着姜白榆神色平静的脸庞,没再说什么,反手用指骨蹭了蹭他的侧脸。
——如果没说什么,怎么会露出那样一副像是受了委屈的表情。
见气氛缓和了些,秦枝又不动声色地提起原先的话题,几个人随意聊了些先前在国外的生活,又特意拣了些轻松有趣的事情同姜白榆分享。
从这些只言片语当中,姜白榆逐渐拼凑出一个他并不熟知的宋纪。
八岁时失去双亲被送出国外,十八岁时才从海外重新回到家族,又在往后的年岁里,逐步成为国内顶尖财团说一不二的掌权人。
这些经历被简单地一语带过,但姜白榆却足以感受到,那绝非一段轻易的时日。
“哥哥。”
“嗯?”
姜白榆没说话,却主动伸出手握住宋纪的手腕,轻轻摇了摇。
*
聚会散场后,宋纪带着姜白榆去了离雪场不远处的一处私人温泉山庄,美其名曰过度运动后泡温泉不容易使肌肉酸痛。
“唔……”
被修葺得极富已经的露天温泉池内,四周氤氲起朦胧的白雾,姜白榆被这片雾气所包裹,又陷在另一个人给予的深吻当中,几乎要融化在这片池水当中。
在喘息的间隙,抬眸看向抵在身前的人,似乎对眼前的这副场景并不意外。
或许是今天的所见所闻让他有所触动,姜白榆勾着宋纪的脖颈回吻得比往日都要热情,引得男人仿佛不知餍足般将人压在池壁上一次次又重又凶地亲。
当下气氛实在太好,缠绵不休的的吻让相贴着的两个人都有些情动,但姜白榆在沉浸之余尚且保持着理智,眼见形势有些不对,立即曲着手肘将人顶开。
“回房间……”
姜白榆退开些距离,舔了舔被人吮咬得红肿的唇,将额头抵在宋纪肩上急促地喘息。
腰被人扣得更紧,姜白榆偏过头,躲避着从耳廓流连至脸颊处的湿吻。
“至少,回房间去。”
宋纪沉着眼轻笑,低头吮了口他的唇瓣,便没再继续,紧接着托着姜白榆的膝弯将他从池水里捞起,又严严实实地裹上浴袍。
“好。”
*
卧室的房门被人急促地关上后就自动落了锁,随着“嘀”的一声,姜白榆被人仰面压倒在宽敞的床铺间。
湿热的吻随之烙下,得寸进尺地掠去他口腔中的气息,加上泡了温泉的原因,姜白榆此刻只觉得头脑因为缺氧而有些发晕。
而宋纪缠着他的唇舌,在将染着情热的吻加深的同时,抬手拉开了姜白榆浴袍的系带。
浴袍开解的那一刻,姜白榆顿了顿,手掌握着宋纪的肩,猛地提膝一顶,将仍陷在亲吻中的人翻身压倒。
男人几乎没有抵抗,顺着姜白榆的力道躺下,又纵容地将手掌搭在他的腰侧,唇畔勾着清浅的笑,视线却直白得像是要将人灼伤。
即使处于被掌控的姿势,宋纪也仍旧是一副游刃有余的从容模样。
姜白榆跨坐在宋纪腰间,垂眸静静地看了他半晌,接着抬起手,松松地卡上他的脖颈,开口时声音很轻:
“宋纪,我要做上面的。”
宋纪搭在姜白榆腰侧的手早已滑到腿根处轻轻地摩挲,听见这话时,手指微顿。
“……宝贝,你在开玩笑?”
“我没有。”
姜白榆平静地回答,眼底的神色如同宋纪初见他时那般,如同蒙了薄雾的远山。
闻言,宋纪直起身,偏着头凝神看了他一会儿,又用不知道什么的语气问:“你确定?”
“我确定。”
姜白榆不避不让,微微抬起身子,又说:“要么不做,要么就按我说的来。”
说罢,松开了搭在宋纪脖间的手,微微坐直了身子。
宋纪敛了笑,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他的视线很深,带了些审视的意味。
原本灼热的空气顷刻间如同被泼上一盆冷水,霎时间降至冰点。
“看来你是认真的。”
宋纪少见地用不含笑意的语气说了这么句话。
然而就在姜白榆以为今天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时,宋纪却蓦地笑了起来,他抬手扣住姜白榆的腰,重新将他摁回床上,又用指腹狠狠蹭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格外显眼的红痕。
宋纪看着那道痕迹,眸色渐深,随即自喉间哼出一声笑。
“那就照你说的做。”
男人偏了偏头,俯下身刻意压低了嗓音,将语调拉得悠长——
“但是等会儿爽哭了可别怨哥哥。”
“我要操/你了,宝贝。”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宋纪身体力行地践行了他说的话,姜白榆原以为仅仅一两回就能结束,但他远远高估了某个男人的自制力。
事实上,比起身体的快感,看着姜白榆沉浸在欲望里青涩又美妙的神态能带给宋纪更加充沛的满足感。
由于姜白榆攀着他肩膀隐忍的模样实在太过可怜又太过可爱,宋纪几乎是难以遏制地想要看他流露出更多别样的神色,是以姜白榆被迫感受到了这个男人颇为恶劣的一面。
捂着唇部的手被移开,食指相扣着压在一侧,姜白榆眼见着宋纪低下头来,用鼻尖蹭了蹭他的,“亲我。”
“……不亲。”
姜白榆被他搞得不上不下,憋着口气和人对抗。
“这样啊。”
宋纪懒散地垂了下眼皮。
“……呃!”
姜白榆瞳孔微缩,攥在宋纪小臂上的另一只手微微用力,苍白的肌肤上立马浮现出几道现目的痕迹。
“亲我。”
这次的话语含了些许命令的口气。
姜白榆缓了口气,见对方好整以暇地看过来,抿紧了唇,支起上半身对着宋纪的唇瓣狠狠一咬。
然而被他咬上的人却纹丝不动,眼尾微微眯起,看起来格外惬意。
姜白榆泄气地松了劲儿,又被人狠狠摁着吻了个够才罢休。
“好乖好乖。”
宋纪舔吻过姜白榆眼下的泪痕,其他动作也半点不停。
“宝贝喜欢这种的,下次可以再狠一点。”
姜白榆抿着唇,不再和他对话,唯恐自己的声音里再透出些不该有的情绪。
但宋纪并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男人伏低了身子,呼吸交缠间,将唇贴在姜白榆的唇上缓慢厮磨,温和的语气中透出难言的狂热——
“乖孩子。”
“把你所有的样子都给我看吧。”
“好不好?”
第23章
偌大的山庄四周昏暗, 雾气将庞大的建筑物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夜色之中。
空旷的阳台间发出金属碰撞的轻微声响,摇曳的火光燃起一瞬,将细长香烟的尾部化作一个明灭的火点。
但点燃香烟的人仅将其夹在指间, 没抽, 任由薄蓝的烟雾逸散开来,又被周遭暗沉的环境无声地吞没。
夹着烟的那只手宽大、苍白且骨骼分明, 尾指末端有一圈很浅的向内凹陷的痕迹,像是曾经常年佩戴某种饰品所致。
宋纪背倚着阳台的栏杆,身形自然地舒展, 他面上的神色极其冷淡, 没有了温和的笑意加以粉饰, 整个人显得极其冷酷且难以接近,偶然间有冷风拂过时,似乎将那副过分深邃的眉眼间也染上了一层寒霜。
男人借着仅有的月色以及宽敞的落地窗玻璃,将目光投向一片漆黑的室内。床铺间,被他沉默地着的人不久前才陷入熟睡, 此时像是顺从他的心意一般, 无知无觉地动了动身体,朝着他的方向翻转过身。
姜白榆睡觉时习惯性地用被子盖住鼻子,因此宋纪只能隐约透过玻璃看见他过分安静的眉眼。
手上的烟在不知不觉间早已燃尽, 宋纪直起身, 将矮几上刚刚拆开的烟整包扔进了一侧的垃圾桶里, 接着起身推门走进屋内。
室内的暖气开得很足, 宋纪身上沾了层室外的冷气,因此躺下后只是侧着身, 隔着被子把姜白榆裹在怀里,被他抱住的人若有所觉地往他怀里靠了靠, 察觉到冷意后很快又重新缩进被里,只露出几缕柔软的发。
宋纪盯着那几簇黑发看了一会儿,随后抬手拨开被子,将掌心贴靠在姜白榆的后颈。掌下的肌肤温热柔软,他没忍住轻轻揉了揉。
“阿榆?” 他低低地唤了一声。
“宝贝。”
“乖乖。”
姜白榆被宋纪莫名其妙的举动和声音唤醒,勉力睁眼看了他一眼,“……你好吵。”
于是宋纪不可遏制地笑起来。
“睡吧,不闹你了。”
话音落下后,室内安静了几秒,紧接着,宋纪发觉怀里的人动了动,似乎有起身的趋势,于是他微微松开手臂,看着姜白榆半垂着眼从床上支起上身,使了点劲把夹在两人中间的被子一扯,然后盖在自己身上。
被间被少年的体温烘得暖和,轻易就将在外染上的寒气一点点消解。
重新躺回去后,姜白榆抬起一只胳膊轻轻搭在宋纪身后,手掌拍了拍对方宽阔的背。
“睡不着的话,需要我给你讲故事吗?”
姜白榆埋在枕间,自下而上地抬眼看他,眼底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眼尾处还带着未消的潮红,嗓音是含混的哑,听起来如同被揉碎后渗出汁水的叶。
他看着宋纪少见愣神的模样,模糊地发出一声轻笑。
宋纪被他这么看着,几乎是难以自控地听从欲望的趋使,去吻那片蝶翼般的眼睫。
“睡吧。”他说。
于是姜白榆便不再管他,真的闭上了眼。
宋纪垂着眼,视线从姜白榆远山似的眉眼,滑落到那双丰润的唇,目光是不带任何情欲的、单纯的打量。
或许是因为姜白榆身上的气质格外吸引人,又或许仅仅是需要一件有趣的玩具来打发时间——事到如今,连宋纪自己也说不清相遇最初的目的。
宋纪何其聪明,他知道姜白榆对于他来说早就不同。
直到姜白榆栽倒在他怀中的那个雨夜,或者更早——早在最初他望见的那双弥漫着雾气的眼,一切就已经开始发生变化。
从八岁那年之后就踏入漫无边际的深海,此后经年便与冰冷的浪涛与无尽的夜色为伴。
宋纪自诩是强悍的、足够使黑暗俯首的航海者,长久以风度翩翩的伪装游刃有余地行走于人群之间。
然而在某一天、某一个时刻,浪的尽头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微弱到就像一颗随时会被浪涛熄灭的火种。
但是没有。
海水将火种吞没,变成了深海里怪物的心脏。
姜白榆是他命定的、难逃的灯塔。是在远航途中必会降临的那颗星星。
宋纪缓慢地收紧了怀抱。
怀里的人气息干燥清爽,是独属于少年人的干净,而那只搭在他背后的手掌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像是给幼儿哄睡时形成的习惯。
耳畔的呼吸逐渐变得舒缓。
——这是宋纪真正确认自己爱上姜白榆的时刻。
*
因为学校还有课,所以姜白榆第二天的下午就得返校,临走前也和秦枝几个人道了别。在此过程中姜白榆一直有意无意地和某个男人保持距离,唯恐对方突然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眼下这人比以往要更喜欢亲他抱他,今天如果不是他表现得相当坚决,他们现在能不能按时回去还难说。
想到这里,姜白榆面无表情地偏头看了眼身边的人一眼,宋纪察觉到他的视线,微微偏过头来,敛着眸懒散地笑了笑。
垂在身侧的手又顺着倾身的动作过来牵住姜白榆的,慢条斯理地与他十指相扣。
秦枝作为一个单身狗表示看不得这些,闭着眼睛催他们快走,但在走之前还不忘给姜白榆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有空记得和姐姐打电话哦——”
秦枝话还没说完,宋纪就已经沉着脸让人关上了直升机的舱门。
直到人彻底离开,笑容明媚的女人才松了口气,返回室内的吧台处坐下。
“这下好了,Oswald回去八成要找点事给我添点堵。”回想起临走前宋纪的那个眼神,秦枝懊恼地揉了一把头发。
“既然知道,你刚刚又何必惹他。”方城宽和地笑了笑,将斟好的茶盏放在秦枝手边。
“没办法,那孩子太可爱了。”秦枝接过茶豪迈地一口饮尽,“而且我确实担心那家伙会欺负人家。”
说完,秦枝语气一顿,点了点自己的尾指,又说,“不过,他好像是认真的。”
“你还是这么喜欢讲废话。”盛时澜抿了口咖啡,冷淡地开口。
在座的都是处在圈子里最顶层的人物,自然都是擅长察言观色的老狐狸,纵使脾气看起来算不上坏,但也绝对称不上好相处,总而言之不是什么绝对的好人。
平日在交际圈里遇上了带伴的,如果是小情儿调侃几句也就算了,不会让人下不来台,却也不会特意给什么关照,但如果是名义上的伴侣,总要给几分尊重。
宋纪身份摆在那儿,又是自小长大的好友,他的态度在很大的程度上都决定了周围人的态度。姜白榆是提前打好招呼带来的,又护成那个样子,只要不是眼盲心瞎的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会把人带来?”盛时澜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按理说,你应该为宋纪感到高兴。”
“我当然为他高兴。”秦枝支着下颚叹了口气,眼前却倏地浮现出那个少年沉静的双眸。
“就是不知道对那个孩子来说,被Oswald爱上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
短暂的放松之后,姜白榆又很快地重新投入到学习中去,在准备参加竞赛的同时还要忙着勤工俭学和做家教,分给其他事情的时间自然少之又少。
饶是宋纪也拿他没办法,占着个恋人的身份,很多时候想把人约出来都不容易。
即使如此,对方的消息发得也很勤,每次姜白榆忙完后才打开微信一条条地回,但通常没回两条对方就一个视频打过来,姜白榆通常会接下,但很多时候也只能聊上一小会儿。
这对于宋纪来说无异于饮鸩止渴。
有时候线上联系不上人,宋纪就只能趁着姜白榆空闲的时候到学校来找他,两个人会像寻常的情侣一样牵着手在学校里面散步,聊聊最近身边发生的事儿。
由于交往的过程太过于日常,以至于姜白榆常常觉得他交往的对象不是一个庞大财团的掌权人,而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宋纪来学校找他没有特意避讳过别人,姜白榆自觉两人间相处坦荡,也没有在意过别人的眼光。但地处京圈,即使是大学校园里也总有认识宋纪的人,再加上两人打扮上的差距,渐渐有些闲言碎语传开。
起先姜白榆无暇在意过这些,直到齐若状似无意地在寝室里提起——
“白榆,你和那个人真的是交往关系吗?”
听见身侧传来的声音,姜白榆收拾洗漱用品的手一顿,转过头有些困惑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齐若看起来有些犹豫,“就是最近我有听见一些不好的传言。”
姜白榆垂了垂眼,神色如常,语气有些冷淡,“你指什么?”
“他们说,你是被包.养的。”齐若顿了顿,视线紧紧落在姜白榆的脸上,似乎不打算放过他的任何一丝神色变化。
姜白榆没回答,他沉默地对上齐若的视线,那双漆黑的瞳孔深处漫上些雾气,让齐若一瞬间错觉自己已经被对方彻底看透。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理所当然地将姜白榆的反应当成了默认,于是看起来格外好心地劝:“这种事情终归是不太光彩,你毕竟是学生,做的事对学校声誉也会有影响,所以,还是尽早和他分——”
“尽早分手,好让你上位?”
寝室门口被人用力推开又重重阖上,盛锦噙着讽刺的笑走进来,他懒散地瞥了一眼面色在一瞬间变得僵硬的齐若,随后抬脚——
“砰!”
齐若桌前的椅子被猛地踹倒,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齐若被他冷不丁的动作吓到,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传播谣言始作俑者还真好意思啊?”
“记得我警告过你很多次了。”盛锦沉着眼,秾丽的面容因为怒意看起来格外冷冽,“真以为我不敢整你?”
“盛同学,说话要讲证据。”齐若慌乱过后很快镇定下来,理了理衣袖,坦然地回视盛锦。
“证据?”盛锦冷哼一声,从一侧的裤兜中掏出手机,滑动几下之后播放了一段录音。
这段录音格外清晰,里面赫然是齐若借由同他人聊天散播谣言的对话。
姜白榆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对方佯装无意的语气里的目的,此时不由得眉间微蹙。
“这样的录音还有很多,你还想听吗?”说前半句话时盛锦面无表情地扫了眼齐若,随后又转过头来征求姜白榆的意见。
“就算是我说的,那又怎样?”齐若像是撕破脸皮一般,一改先前和善的样子,咬着牙回,“没在圈子里公开过的对象,不是小情儿又是什么?”
齐若目光瞥过被盛锦踢倒在地的椅子,笑了笑,意有所指道,“盛同学,你从小被家里宠着长大,脾气差些我也理解,但是你总这样,你家里人也会感到麻烦吧?”
“没猜错的话,你从入学到现在一直和家里在冷战吧?”
言下之意,现在他如果想做些什么,大概没人能帮他收拾烂摊子。
“我想你还是改改脾气的好,毕竟是盛家捡回去的孩子,万一哪天家里人就不管——”
扬起的手被人拦在半空,盛锦阴沉着脸,偏过脸颊去看攥着他手腕的姜白榆,“你要拦我?”
“冷静点盛锦。”姜白榆蹙眉,察觉到对方的动作的趋势后又握紧了些,随后用身体将人隔开,“你是学法的,不要动手。”
盛锦看了眼面色难看的齐若,又看了眼姜白榆,半晌,慢慢收回手,他没再说话,甩了下手后沉着脸推门离开。
姜白榆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与投注在身上的那道复杂视线对上后,缓慢地叹了口气,他上前扶起齐若被踢翻的椅子,接着转过身拧开门把。
在打开门的一刹那,他微微偏过头,视线却没有看向身后的齐若。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去传播这样的谣言,但是作为室友,也请你不要再继续这样的行为。”
随后,他的语气严厉了些,“还有其他同学的家里事,也不应该成为你说话时的把柄。”
*
“盛锦。”
“……你来做什么?”
姜白榆抬手随意扫了扫座椅上的灰,坐下来后,偏头看了一眼盛锦不太明朗的侧脸,沉默地将一罐冰镇的桃子汽水放在他手边。
他们所在的这个凉亭地处学校花园较为偏僻的一角,现在因为天冷,所以没什么学生会来,平日里都很安静,偶尔有风雪呼啸的声音。
“谢谢。”
片刻,姜白榆盯着不远处被风卷起来的雪粒,低声说,“很抱歉,让你被——”
“打住。”盛锦抬起一只手,止住了姜白榆的话,“道谢我收下了,道歉没必要,我单纯看不惯而已,被说什么也和你没关系。”
说着,他垂下手搭住身侧的汽水,单手撬开瓶盖,没什么感情起伏地冷笑一声。
“看来那家伙这回傍上个大的,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你也别说这些。”姜白榆皱了皱眉。
盛锦简直要被他气笑,偏过头,指节敲打易拉罐发出接连的声响,“我说话有证据,他有什么,一张嘴吗?”
姜白榆不语,他抿着唇,就这么平静而无声地盯着盛锦看。
在他沉寂的视线中,盛锦败下阵来,随后有些气急败坏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又怒其不争地啧了声,“我知道了,不说就不说。”
“你自己要当软柿子,干嘛非要拉我一起。”
“清者自清。”姜白榆想了想,又说,“没必要。”
“让人说两句话又不会掉块肉。”姜白榆叹了口气,“而且,如果他真的有意,你做什么都没法完全制止。”
姜白榆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让他在做事时会比别人更多些考量,如果不是事关身边人,又无法对他造成什么切实的危害的事,他大多能忍则忍。
“谁说没法管?”盛锦指骨捏得咔咔响。
姜白榆安静地看了他两秒,忽然开口,“盛锦。”
“嗯?”
“你是我进京大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所以?”
“我很珍惜你,所以不希望你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
“……”
过了片刻,容色昳丽的青年突然面色爆红,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波澜不惊的姜白榆,表现得和几分钟前判若两人,语气也有些磕巴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我很珍——”
“停、停停停!”
盛锦倏地站起身来,制止了姜白榆的话,猛地深吸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姜白榆问——
“你平时也这么和你男朋友打直球?”
姜白榆疑惑地看了眼他。
“算了。”
盛锦重新坐下来,在姜白榆看不见的角落,有些恶劣地扯了扯嘴角——
反正他总有别的办法能让那家伙过得不顺心。
但是表面上,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手肘搭在膝关上支着下颚说,偏头注视着身侧的姜白榆,“你脾气一直都这么好吗?”
姜白榆挑了挑眉,心说是谁给他的错觉——他从小到大也不是没和人打过架,如果真的脾气好得任人拿捏,根本没法带着姜澍平安长大。
“我没你想的那么单纯。”姜白榆直白地回应。
然而他见过的事情比这更多,这些虚构的言论对他来说简直不痛不痒。
“流言,只是风中的烛火而已。”
“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所以没什么兴趣在解决这种无聊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盛锦看着姜白榆那双平静的眸子,再一次发觉对方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人。
他在相处中知道一些姜白榆的家庭情况,所以能大概推测出对方大概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
双亲离世、家世贫苦——那种环境下养出来的孩子,总会会难以避免地产生自卑、怯甚至是急需攀附他人而成长。
但姜白榆不是。
他正直、恳切,是真真正正在努力生活的人。别人急于辩白的事情对他来说根本微不足道,因为他的内心已经足够强大。
当你以为他是高洁的月,他偏偏又生出崎岖而叛逆的边角与凹陷,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世上没有绝对完美的人。
当他从泥潭里挣扎出一点茎叶,你以为他必定要与那贫瘠的土地挥手,但他身上始终保有着岁月的磋磨以及泥土的芬芳,过往的一切都成为滋养他的肥料。于是光阴降下,风骨自成。
盛锦舒展了眉眼,颇有些感慨,“我大概知道那个人为什么会喜欢你了。”
坚定不移又野心勃勃。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宋纪是同一种人。
*
虽然撕破了脸,但是总归是住在一个宿舍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但是从那之后,齐若的态度就发生了明显的转变,气氛也因此显得有些僵硬。
近小半个月温池砚很少回宿舍,因此寝室里休息时间往往只有他们三个人,偶尔齐若会带些朋友回来,明里暗里地说些话,盛锦听后憋不住要发火,姜白榆就只能上去劝架,一来二去将人搞得烦不胜烦。
因为各种因素导致的疲惫,姜白榆在和宋纪偶尔的通话中也会藏不住地泄出一些,宋纪察觉之后,看似不动声色,但只用三言两语的诱导就让姜白榆主动说出了原因。
但姜白榆也没具体解释事情经过,只是再被问起时说是最近和室友相处得有些不太愉快。
“如果宿舍住得不顺心的话,宝贝就搬出来和哥哥一起住,怎么样?”隔着电话线,宋纪低声劝哄。
姜白榆闻言,摇了摇头,“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说完后,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紧接着才传来宋纪的声音,“是么。”
“嗯。”
“那如果我说,我想要阿榆来陪我呢?”
姜白榆微微一怔。
男人放低了姿态,用姜白榆往常难以拒绝的低缓而微哑的语调哄道,“就当是暂时换个地方转换心情也好,哥哥也能多见见你。”
“好不好?”
自己最近确实和对方相处得少了些,加上最近发生的事儿,姜白榆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表示需要考虑一下。
宋纪也没催他,只在电话那头温和地笑了笑,随后又自然而然地聊起了其他的话题。
姜白榆回头把这件事儿和盛锦说了一声,原本他担心自己走了对方和齐若单独在寝室里更容易发生争执,结果盛锦只是松了口气般挑了挑眉,“正好,最近我也要回趟家,你出去住正好,省得面对那家伙。”
于是,隔天姜白榆就被宋纪接进了京大附近的一处住宅。
当天晚上,姜白榆毫不意外地被某个男人拉着做了很久,直到疲惫得有些睁不开眼,才被人严丝合缝地拢进怀里,轻轻地拍着背哄。
而就在姜白榆昏昏欲睡时,有人轻轻吻了吻他的耳廓,裹挟着湿热的气息附在他的耳畔问他——
“阿榆,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
微微闭合的眼睫微微颤了颤,姜白榆睁开了眼。
“你说的愿望,指什么?”
“什么都可以。”
宋纪语气从容,似乎无论姜白榆说出什么,他都可以为他做到。
姜白榆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后从被中挣出条手臂,抬指指向天花板——
“我想,作为这个国家的一员,在人类通往天空的道路上,出一份力。”
“哪怕只是一串代码、一颗螺丝。”
哪怕只是很小、很小的一点。
“即使要花上十年、甚至二十年?”这是一条注定漫长的路,宋纪垂下眼。
“即使要花上十年、二十、甚至是更长久的时间。”姜白榆顿了顿,又说,他的声音很轻,却极其坚定,“即便如此,我也要去做。”
宋纪难得沉默。
这是他头一次了解到姜白榆所谓的“理想”。
他不可抑制地为姜白榆此刻眼中所迸发出的光亮而沉迷,与此同时,又生出了一丝难以触摸的恐惧。
有一瞬间,他发觉姜白榆像是真正的星星一般离他很远,令人难以捕捉。
但是良久,宋纪还是抱紧了人,低声说,“真是了不起的野心。”
“我相信你。”
“相信我们阿榆,一定可以做到。”
第24章
“……目前要说的就这些, 其他人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吗?”
“暂时没有了。”
“我这边没什么问题。”
“我也没有。”
……
“我也没有问题。”姜白榆应了声,停下手中的笔抬头,余光不经意间瞥过屏幕右下角的时间, 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当前的这场线上会议已经进行了一个多小时。
会议那头发问的人显然也注意到了时间, 透过屏幕露出一个有些歉意的笑,接着简单交代了几句接下来的安排, 就干脆利落地宣布了散会。
其他人从刚才稍显激烈且严肃的讨论中回过神来后,此刻面上都表现得有些疲惫,在得知能够散会之后, 都忙不迭地互相道了晚安后就匆匆下线。
余下姜白榆一个人被江峰单独留了下来。
作为姜白榆所在竞赛小组的组长, 江峰比他要高一个年级, 素日里不仅学业名列前茅为人也格外和善,姜白榆在院里教授的牵头下加入了他所带领的竞赛小组,因为目标一致且兴趣相投的缘故,彼此相处得还算融洽。
“之前你发过来的实验报告我看了,就目前来看结果还不错, 或者说——一远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
屏幕那头的青年面上浮现出一个夹杂着讶异的微笑, 语气中毫不吝惜对于优秀后辈的赞赏,“怪不得之前教授总在我们面前夸你,说是今年系里来了个很有天赋的小学弟。”
“学长过奖。”姜白榆一门心思放在实验结果上, “报告没有问题就好, 关于我负责的这部分实验还有一些不太完善的地方, 希望有时间能够和各位学长一起讨论一下接下来的部分。”
江峰失笑, 他微微点了点头,“改进实验的事情等到后天的见面日再和大家一起细说吧, 你这几天有时间的话再多查点文献。”
“好的。”
姜白榆应完后,会议那头的江峰沉吟了片刻, 随后放缓了语调,语气掺了些温和的笑意,“这段时间可能会辛苦一点,虽然能够有这股劲头是好的,但平时也要注意休息,平时别熬得太晚了,小榆。”
“嗯,谢谢学长,你也辛苦了。”姜白榆再次看了眼时间,眼见时间不早,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很抱歉打扰你到这么晚。”
“客气什么,是我先留你说事儿的。”
“况且我平时这时候也没事情做。”江峰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语气是与外形极为相符的爽朗,“你后面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发到群里和大家一起交流,或者单独找我也行,我们有问题也会找你,所以千万别客气。”
“好,谢谢。”
两个人接着又随意聊了几句近况,眼见夜幕愈沉,江峰那边适时道了晚安,两个人就分别退出了会议。
而在视频会议挂断的下一秒,盈满沉蕴木质香的湿热怀抱便自后将姜白榆彻底拢紧。
“——小榆?”
刻意拉长的低沉语调在耳畔响起。
姜白榆在短暂的凝滞后便放松下来,似乎对身后这人走路没有声音的事情已经有些习以为常,他偏过头,“你什么时候来的?”
宋纪低垂着眼,展臂将人严丝合缝地拢在怀里,唇瓣贴在姜白榆颈侧,缓慢地吮过那片温凉的肌肤,直到那片雪色染上靡丽的潮红,才用意味深长的语气开口,“在他叫你小榆的时候。”
耳垂被人含着不轻不重地咬了咬,姜白榆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伸手按住宋纪探进他衣服下摆的手腕,“那只是同系的学长而已。”
顿了顿,姜白榆又补充,“他是个很随和的人,对谁都习惯这样称呼。”
“……这样啊。”
宋纪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信还是没信,按在姜白榆小腹上的手没再不安分地向上下游移,只是沉默地凝视着姜白榆过分沉静的眼,半晌,才偏头轻轻吻了吻那双有些干燥的唇。
“——宝贝。”
微哑潮热的话语裹挟着浓郁的欲望在耳畔响起。
“……”
对方眼底的神色毫不掩饰,姜白榆就算想装作看不懂也不行,他抿了抿唇,向后退开一些,抬手抵在宋纪的胸口,“今晚不行,我还有事没做完。”
“嗯?”
宋纪微微眯了眯眼,却并没有顺着姜白榆的意思退开,反倒顺着相对的姿势将人抱坐在腿上,轻轻颠了颠,在姜白榆挣扎之前轻轻地哼笑一声,“放心,不闹你。”
“——要吃宵夜吗?”
姜白榆顺着转移了了注意力,下意识抬手隔着衣服摸了摸胃的部位,摇头,“不用了,我还不饿。”
自打和宋纪同居以后,这个男人总见缝插针地想要投喂他,生怕一不注意就让他少吃了一点。
就是喂猪也没有这么喂的。
“你太瘦了。”
宋纪压着眉,手掌自然而然地穿过姜白榆身后的衣服下摆,沿着那道柔韧的腰线向上去摸少年身上笔直而嶙峋的骨骼。
“……别摸了。”被摸得有些痒,姜白榆挣了挣,搭在宋纪肩膀上的的手不自觉将男人的浴袍抓出几道褶皱。
事实上,这段时间他不禁没瘦,反倒胖了好几斤。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姜白榆总觉得宋纪在同居之后表现得格外粘人,有的时候甚至到了连他也招架不住的地步。
“累么?”
起初暧昧的抚摸逐渐演变为极富规律性的安抚,宋纪扣在姜白榆腰间的手微微收紧,将两个人之间仅剩的缝隙也彻底填满。
姜白榆顺着力道倾身将下颌抵在宋纪的颈间,半阖着眼微微摇了摇头。
“不累。”
大概是因为习惯了这样连轴转的生活,又或许是心中的目标日益坚定,即使偶感疲惫,姜白榆在更多时候感受到的是内心的充盈。
彼时他的思绪仍旧停留在刚结束不久的会议中,对于目前仍未完善的实验模型,仔细思索着改进的方法。
京大人才辈出,虽然姜白榆起初也仅是抱着向多方面学习和积累经验的心态去参加,但是在真正参与其中后所带来的收获远比他想象中要更加丰富。同专业当中的同学既是并肩同行的伙伴也是互不相让的对手,彼此之间竞争格外激烈,姜白榆享受这种在竞技中不断挖掘和进步的感觉,便也愈发认真地投入其中。
再加上这次的竞赛格外有含金量,对于本科阶段的履历很有帮助,同组的其他成员几乎对于获奖表现出了势在必得的决心,于是常常一个问题的改进将会议开到很晚。
心里惦记着还要上网查文献的事儿,姜白榆直起身,抿着唇再次推了推宋纪的肩膀,“我待会儿想用一下书房。”
摸不准自己什么时候能结束,估计今晚很大概率要睡在书房,姜白榆想了想,又说:“今晚你先睡吧,不用等我了。”
然而没等他话音落下,眼前的男人就微微沉下了眼。
原本极其浅淡的唇线被抿成很薄的一条,宋纪不笑时面色显得格外沉肃而不好亲近,饶是姜白榆再迟钝,也明白这人眼下的心情不太明朗。
“宋——”
姜白榆试图说些什么,然而刚刚开口,就被对方搭在他后颈处轻轻揉弄的那只手掌止住了话音。
似乎被他此刻的模样取悦,宋纪轻笑一声,含了些哑意低低开口——
“怎么,这才多久就已经已经腻了?”
“还是说,阿榆觉得这个劳什子的竞赛,要比我还重要?”
姜白榆倏地一愣。
不只是他,话说出口,连宋纪自身都对此有些不敢置信。平日里对姜白榆称得上是千依百顺的人,此刻似乎也有些没有想到会为了这么件小事儿和姜白榆动怒。
姜白榆则在脑海中飞速回顾近期和宋纪的相处——似乎这段时间在学习和打工之外的时间都被他用来学习和准备竞赛的事情,连到晚上仅有的相处时间也没放过,作为恋人,他确实在某种程度上忽略了对方的感受。
“我没有。”
自觉理亏,姜白榆的气势一下就软了下来,他想了想,还是倾身向前贴住宋纪的唇,安抚性地吻了吻,“我不是故意的,是真的有事儿。”
“等忙完这段时间,你希望我怎么陪你都可以,好不好?”姜白榆的神色因为歉疚而显得格外柔软,他缓了缓,又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哥哥?”
这个称呼似乎触到了某根弦,宋纪猛地抬手扣住姜白榆的后颈,撬开那双丰润的唇瓣加深了这个吻。直到怀里的人因为脸上泛起缺氧而导致的潮红,男人才沉默着退开一些,抬手抚着姜白榆的后背帮他顺气。
动作温柔得像是在仔细地展开一副被人肆意揉皱的名贵山水画。
费尽心思哄着人同居,说到底还是私心居多,结果好不容易被叼回狼窝里的人每晚不是要完成作业,就是要备课和准备竞赛,如果不是宋纪主动去找,姜白榆甚至能一个晚上直到睡前都泡在书房里。
宋纪自认他所掌控的事物甚少出现偏差,但姜白榆于他而言是初见起就存在的意外,自从遇见了那座光线朦胧的灯塔,宋纪所在的那艘巨轮就开始逐渐发生偏航。
“啧。”
有些烦躁地顶了下腮帮,宋纪将拇指指腹抵上姜白榆眼下的青黑,沿着那道痕迹缓慢抚至眼尾,垂下眸光晦涩不清,语气却格外温柔。
“我之前就说过,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你又何必这么辛苦?”
“如果你能早点放弃那些挤占时间的家教和收入低廉的打工,不是会轻松很多么?”
“反正我所有的都会给你,无论是金钱还是其他。”
“只要你想要。”宋纪垂下眼,搭在姜白榆脊背上的手从上至下缓慢地摩挲,盯着人的视线一眨不眨,“就像这一次——你甚至不需要求我……只提一嘴,这个奖也一定会属于你。”
不对劲。
姜白榆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意外地显得有些陌生的人,心底一沉,有些不安分地动了动,“……你说什么?”
他直起身,以平视的姿态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目光不偏不倚地对上宋纪浸在暗色中的眼,半晌,低声叹了口气,“这些话,我就当你是在开玩笑。”
“不管什么时候,只有用自己的双手争取到的东西才是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姜白榆按住眼前人的肩膀,语气平淡到甚至没什么起伏,“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明白才对。”
宋纪没说话。
很多时候,这大抵出于某种跨越身份与阶级的,灵魂间的契合——
他们的相处方式一贯如此,遇上分歧时,彼此之间不需要刻意讲什么大道理,也无须费尽心思的解释,只需要简单的几句话或者是一个眼神,一个人就能够顺利理解另一个人的意思,也因此他们从交往之初就从未有过闹到红脸的争吵。
眼下这场甚至算不上争吵的对峙只持续了很短暂的一会儿,就以其中一方熟练地退让告终。
“姜白榆。”
“嗯?”
“你好像真的算准了我拿你没办法。”
姜白榆默不作声地看了眼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的人,在心中思考了一下明后两天的计划安排,才眨了眨眼,说:“查文献的事儿明天应该也来得及。”
“你现在有什么想让我陪你做的事儿吗?”
出乎意料地,宋纪没有做出什么更进一步的举动,但并没有就这么把人放走的意思,只是凑近吻了吻姜白榆被吮得红润的唇,颇为隐忍地皱了皱眉,“你明天还要早起,今天早点休息。”
说着,男人偏过头,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不想吃夜宵的话,就吃点水果。”
推到面前的果盘被人装得满满当当,姜白榆扭过头瞥了一眼,从里面随便捡了两颗草莓,随后推了推宋纪示意对方自己要起身。
宋纪没动,反倒将人往怀里拢了拢,见他格外敷衍的模样,轻轻挑眉,“怎么了,都不喜欢?”
“外面还有其他的,你想吃什么?”
姜白榆摇摇头,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解释,只低声回了一句,“不是不喜欢。”
“……太贵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只习惯性地拿了两个。
姜白榆也是和宋纪在一起之后才知道所谓的有钱人连平时吃水果都要空运,眼前的这些水果有些甚至连品种他都没见过,样子看起来也都比平时在超市里见到的更加新鲜饱满。
就连里面最常见的草莓,姜白榆也只是很偶尔在旺季的时候会买十块钱打包成一盒的回去尝一尝,或者是在姜澍生日的时候,给对方买点缀着草莓切片的小蛋糕。但是那些都很便宜,因此果实通常也又酸又小,但姜白榆不习惯浪费,基本上都会全部吃完。
成长中的烙印让姜白榆对于得之不易的事物,往往比寻常人要更加珍惜,而面对别人的施与时,他也潜意识地只去占有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那些超脱他所承受范围内的好,很多时候会让他感到无所适从,甚至下意识地回避。
这些或许连姜白榆本身都没有意识到——可他偏偏遇上了宋纪。
“这样啊……”
宋纪偏了偏头,他动作堪称直白地将姜白榆衣服下摆推至胸口,紧接着俯身靠近,声音轻且低——
“既然宝贝都不喜欢的话,那哥哥请你吃橙子好不好?”
宋纪说话时的语气一本正经,起初姜白榆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对方的指腹缓慢地摩挲起自己的腕骨,又用那种格外熟悉的眼神看着他时,姜白榆才神情一滞,倏然回过神来。
“……我吃!”
姜白榆的动作少见地显得有些慌乱,也没看清抓的是什么就急急忙忙地往口中塞,直到汁水在口腔中爆开,他才缓慢地眨了眨眼,有些惊喜地抿开一个笑。
“好甜。”
那是非常短暂的一瞬间。
与姜白榆外在外在表现出的独立截然不同的、拙钝而单纯的稚气,如同被骤风吹开幕布的油彩画般被展露出来,像坠落在原野中的星光那样将长夜点亮。
“阿榆。”宋纪垂着眼,指尖拂过眼前人的唇角,神色复杂,“你怎么这么招人疼。”
他想要对姜白榆好,但姜白榆的个性注定了每一次付出都需要他小心翼翼、千方百计。
但他仍旧抑制不住想对这人好一点、再好一点。
“多和我撒撒娇吧,宝贝。”
——多依赖我一点。
“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所以请尽情向我索求。
如果能全数依附于我就最好了。
宋纪微阖上眼,几乎是难以抑制地为心中的假设感到愉悦。
姜白榆不知道男人此时的想法,只是抬手抚住他的侧脸,反问:“那你呢?”
“宋纪,你想要什么呢?”
“嗯?”
似乎对姜白榆的问题感到有些意外,宋纪不着痕迹地偏了下头,接着抬眼看向面前一无所知的人。
暖色室灯下的少年眉眼自然舒展,显得沉静而温柔。
渴望将人吞噬的欲望却与这幅堪称平和的画面背道而驰地滋长起来。
宋纪抬手捏住姜白榆搭在自己颊侧的指骨,缓慢地摩挲,“我想要的很简单。”
“我要你一直留在我身边。”
“——一直。”
“你会答应我的,对么?”
宋纪说着,带着某种诱哄的意味,很轻、很轻地颠了颠姜白榆。
“宝贝?”
姜白榆直觉宋纪此时的神态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但他偏偏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于是只片刻就在对方的注视下轻轻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
得到满意的答案,宋纪看起来格外愉悦地笑了笑,罕见地将情绪外露得彻底。
“答应我了,就不能反悔。”
说这些话是,那双狭长的凤眼里盈着的笑意太过浓郁灿烂,以至于让姜白榆有一瞬间的恍惚。
直到脸颊处被人印上细密的吻,他才微微回过神来,恰在此时,耳畔再次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
“阿榆,下周和我一起回家,好不好?”
姜白榆微怔,他偏头对上宋纪的眼,竟少见地从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窥见了点一闪而逝的紧张。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下周似乎就是对方的生日。
“嗯?”
见姜白榆走神,宋纪将吻换成了咬,在素白的脸庞上留下一圈很浅的咬痕。
感受到颊侧轻微的刺痛,姜白榆一瞬间有种想要谴责这人耍无赖的举动,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最终也只是抬手摸住那一圈咬痕,点点头,“好。”
接连两次给出的肯定回答成功打消了刚才的沉郁的气氛,姜白榆也因此被人压在床铺间亲了好一会儿才被放开。
“等……”
姜白榆勉力睁了睁眼,试图从急促的喘息和骤然涌起的困倦中挣脱出来,然而刚一伸手就被人一卷被子牢牢扣在怀里。
“乖,睡吧。”
“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那道温润和缓的声线中似乎蕴含着某种催眠的魔力,伴随着极富韵律的拍抚,促使姜白榆无法抵抗地陷入沉眠之中。
但或许是心中有惦记着的事儿,姜白榆这一觉睡得并不十分安稳。
半梦半醒之间,姜白榆隐约察觉到那个氤氲着沉木气息的怀抱曾短暂地离开过他,而他也因此坠入了某个深不见底的洞窟,黑暗中,踝骨处被某种温热而柔软的触感颇具爱怜意味地细细抚过,但紧随其后的,冰冷的毒蛇从不知名的角落爬出,缓慢地圈住了他的脚腕。
梦中的触感实在太过真实,以至于梦醒之后,姜白榆都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脚腕。
但是那种奇异的感受,在枕边人熟稔地将他拢紧怀中的动作中,就随着梦境的消散而一同流逝流逝,由此再难捕捉。
第25章
竞赛进入到最后的结果提交阶段, 姜白榆暂停了工作日的家教和校内的打工,把精力集中到最终的实验成果当中去。
齐若的事情没有对姜白榆造成什么影响,在他搬离寝室没多久, 有关于他的谣言就仿佛处于一只隐形的巨手的操控下, 如同一阵再无不足道的的轻烟般被彻底抚平了。
“小榆。”
耳边响起一阵很轻的声音,声音的主人似乎担心会吓到他, 在开口之前就刻意发出了声响。姜白榆没应,直到手中的的仪器得出测试的结果,又将之完整地记录在纸上后, 才直起身对着来人点点头, “学长。”
“很早就来了?”江峰笑了笑, 看了眼试验台上的仪器,大概猜测了一下誓言的进度,才抬手点了点姜白榆的腕上的手表示意他看时间,“专注是好事,可别忘了待会儿还有讲座呢。”
姜白榆闻言, 连忙抬手看了眼时间, 见没有超过约定的时间,又从一侧的衣兜中摸出手机,摁了几次见没有反应, 才意识到手机没电了。
大概是因为太老旧的缘故, 姜白榆的手机耗电很快, 不过平时不常使用, 所以还算勉强能撑着,但也从没出现过大清早就没电关机的情况。
“抱歉, 我本来定了闹钟的。”
“没事儿,待会儿找人借充电宝充上就好。”江峰失笑, “待会儿蒋教授的讲座你应该期待很久了吧,收拾收拾我们一起去?”
姜白榆点点头,将桌上的东西归整好就江峰一起去了大礼堂。
京大作为顶级名校,能够请来的开讲授的专家学者基本都是寻常难见的人物,因此每当有大型讲座开展,礼堂里总挤得人山人海。更遑论这堂讲座的主讲人请的是隶属于航天局的天才工程师蒋林清,立志从事这条道路的年轻学子基本上没人不知道她的名字。
这场讲座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在结束后,还有不少学生上台和蒋林清交流,姜白榆在座位上等待了几分钟,直到出口处的人流减少之后,才起身从准备离开。
“姜同学!”
清亮的女声从身后响起,姜白榆站在阶梯上回过头,发现一个和自己同班的女孩儿快走了几步朝自己的方向而来,于是停下脚步同对方打了个招呼。
女生走到姜白榆身侧,偏头看了眼讲台又收回视线看向他,“你这就走了吗?不去和蒋教授交流一下吗?”
姜白榆垂着眼摇了摇头,女生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遗憾,但还是笑了笑,“那好吧,本来还想喊你一块儿去的呢。”
就在他们两人交谈的这会儿功夫,台上又多了不少人,女生见状连忙和姜白榆道了别,匆匆往讲台的方向跑去。
姜白榆目送对方走远,看着对方一路躲过拥挤的人群成功上了讲台,这才随着散去的人流从礼堂的侧门离开。他本来想着会实验室把剩下的实验做完,然而刚走到半路,就被人自后拍了拍肩膀。
“小榆。”
江峰看起来是一路小跑过来的,到姜白榆面前时还有些微微喘气,“你怎么走这么快。”
姜白榆停下脚步,抱着书向着来人点了点头,“学长。”
江峰缓了口气,随后看起来有些惊讶地问,“你一结束就走了啊……我以为你会去和蒋教授聊聊。”
“是人太多了不好意思吗?”江峰看了眼姜白榆的神色,又说,“现在教授还没走,你要是想去的话,我可以陪你。”
说着,他压低了声音,“这样的机会不可多得,就算交流的时间短,但是能刷个脸也是好的。”
姜白榆眨了眨眼,明白他的意思,最终还是轻轻摇头拒绝了对方的好意,“我知道的,谢谢你。”
而在江峰开口询问原因之前,姜白榆就已经先一步给出了答案,“我当然知道这是一次很好而且很难得的机会,我也很希望能够面对面地和蒋教授交流。”
“但是教授刚才的讲座给我的收获已经足够多,而且……”姜白榆抿着唇,大概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只有眼尾处弯起的弧度能表现出一点清浅的笑意,“我现在目标还算清晰,也知道每个阶段我该做些什么,所以大概没什么需要问的。”
“——如果可以的话,我未来一定会努力走到蒋教授面前,正式向她讨教的。”
姜白榆说这话时,恰好有一缕阳光从楼外树间的枝丫中摇过,穿过廊间的风雪,将细碎的光斑折射在那幽静的眉眼,恍惚间让江峰错觉看见对方已经站在更大的舞台上,以更成熟的身姿与他对话的身影。
“这样啊。”
如果此刻说出这番话的人是别人,江峰或许会生出对方有些自负的想法也说不定,但是面前的少年目光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普通的事实。
“好吧。”江峰挠了挠头,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我还担心你是不是有别的原因耽误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算了。”
“那学长不去吗?”
江峰耸了耸肩,扬眉爽朗地笑了笑,“我和你一样。”
说完,江峰看了眼姜白榆手里抱着的书,问;“你接下来是要回实验室吗?”
“嗯。”
“那一起吧。”
*
姜白榆在全身心投入地去做一件事儿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再加上后来除了他们两个人以外,又陆陆续续地有其他组员加入进来,一群人相互探讨,等到实验结束时已经过了中午吃饭的点。
好在从结果来看一切进行在正轨当中,接下来只需要撰写并提交实验报告,一切就能彻底宣告结束。
“大家都辛苦了,快吃了饭休息去吧。”
江峰拍了拍手宣布解散,所有人一起把实验器具收拾好后,就先后打过招呼告别。
姜白榆将实验室的门锁好后,又把钥匙归还到了保管的老师那儿才离开。
“学长?”
看见大门旁倚着墙朝他挥手的人,姜白榆脚步一顿,有些惊讶。
“走吧,吃饭去。”江峰见人过来,直起身大喇喇地一展手臂,揽着姜白榆的肩膀就往门外走。
似乎是因为常年练习击剑的缘故,搭在姜白榆肩上的那只手臂的力道大得出奇,偏偏手的主人毫无自觉,自顾自地就带着人往前走,姜白榆拗不过对方,只能跟着往外走。
“好不容易结束了,去吃一顿好的犒劳一下自己,怎么样?”江峰笑着提议。
姜白榆想了想,正打算点头,然而视线却在穿过门口,看见等在台阶下的那人时微微一顿。
“……抱歉。”姜白榆停住脚步,有些歉意地看了眼身侧的人,“我可能暂时有点事儿。”
“没事儿,那我先过去等你。”
江峰看了眼姜白榆,又看了眼不远处向这边看过来的、目光黑沉的那个男人,心下似乎明白了什么,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双手插兜转身离开。
而姜白榆在看见姿态闲散地倚靠在车前等他的人时,眉眼间也流露出一丝意外。
“你怎么会突然过来?”
姜白榆走上前,在宋纪俯身贴近时,几乎是自然而然地和对方交换了一个温热的贴吻,在反应过来之后才意识到不妥。
好在实验楼附近平时没什么人,所以大概没有人看到这幅场景。
宋纪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姜白榆的身后,一眼不发地把他的衣领拉到顶上,又把他身后的兜帽扣好,在严严实实地把人罩实之后,状似无意地轻轻扫了扫姜白榆的肩膀,才微微垂了眼,低声回应,“给你打了电话,你没接,所以过来看看。”
“手机电池好像坏了。”
姜白榆被他这么提醒才想起自己手机没电的事情,把手机从衣袋里拿出来在摊在手心,轻轻叹了口气,“今早手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没电了,后面给它充了电也没反应,我晚点去给它换个电池。”
“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儿吗?”姜白榆以为宋纪是有什么急事儿找他,因此才特意跑来一趟。
“没什么,只是想你了。”
被对方过分专注的目光看得一怔,姜白榆想了想,估摸着对方应该给自己打了很多电话,是出于担忧才来的,于是牵住对方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晃了晃,“吃饭了吗?”
“嗯。”
宋纪淡淡应了一句,收拢掌心回握住姜白榆的手掌,另一只手又拢了拢姜白榆的衣领,避免风雪从缝隙中钻入。
“今天听讲座开心吗?”
“嗯。”
姜白榆应了声,记忆里似乎并没有告诉对方自己今天要参加讲座,但他又想着蒋林清终究是个名人,今天在京大开讲座的事儿在校内宣传得也到位,估计对方进校的时候也能听到点风声。
宋纪温和地勾了勾唇,顺着这个话题说起另一件事儿,“你如果喜欢蒋林清,我可以派人单独请她到家里来和你见面,如果你想要,不管是私人会谈还是做平常的辅导都可以。”
“或者你想要其他人,也可以。”
姜白榆有些诧异地抬眸看了面前的男人两眼,在确定对方并不是开玩笑之后,微微蹙了蹙眉。
蒋林清作为航天领域内极其著名的工程师之一,姜白榆在真正接触到这个专业之前就已经熟知她的不少事迹,她包括其他默默奉献的研究员和学者,无不是姜白榆憧憬的对象。
而像这样的人平素里定然惜时如金,能够在百忙之中后抽出时间给他们做这一次讲座已经不易,又怎么可能花费时间来给他一个小小的在校学生单独授课。
先不说这件事情有多不可思议,就算可以,姜白榆也不想凭白占用这些宝贵的时间,像蒋林清那样的人的时间,每在实验室里多待出一秒,或许都有可能推动国家的航天事业向前迈出一步。
可是面前这个男人说起这些时语气格外云淡风轻,就像是在同他谈论晚饭的食材一样,似乎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只需要一个简单的电话而已。
姜白榆一时之间竟有些难以回复宋纪的话。
“不用了。”最终,姜白榆还是无声地叹了口气,生怕这人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于是明确地表示了拒绝,“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我现在还没达到那样的程度,能够像这样偶尔听听不同学者的讲座就已经很好。”
“至于现在,我还是想先把学校里的知识学好,毕竟京大也有很多好的老师和同学,我很喜欢和他们一起学习时的氛围。”
姜白榆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尤为轻松,眼神也闪闪发亮,因此则衬得他面前的男人眼底情绪分外幽深如晦。
宋纪原以为这样的条件对于姜白榆来说已经足够诱人,如果顺利的话,他或许就可以顺势让对方留在家里上课,往后再继续铺路——
“宋纪?”
手上的力道忽然收紧,姜白榆有些不解地喊了一声面前人的名字。
“为什么……一定要拒绝我?”
宋纪敛下眸,抬手捏住姜白榆的下颚,俯身凑近,“我自认开出的条件已经足够好——无论什么事情,我都能帮你解决。”
“你的理想、你的愿望,我也有办法让你达成。”
“你分明只需要一直留在我身边就好,为什么总是要靠近其他人,或者让其他人靠近你身边?”
“即使没有这事儿,也会有其他事儿——总有事情能让你的注意力分散。”
“你应该只看着我一个人才对。”
面前的人语调依旧温和低沉,不疾不徐,像是在同他诉说什么甜蜜的情话,但姜白榆却从那气息的变化当中察觉到了一丝不稳,因此抬手用了些力气攥住宋纪捏住自己下巴的手腕。
“宋纪,你需要冷静一下。”
男人沉默,就这么定定地注视了姜白榆半晌,接着缓慢地恢复了那副温和的模样向他低声道歉,“抱歉宝贝,我只是在吃醋。”
“吓到你了?”
“没有。”姜白榆见对方确实恢复了寻常的语气,于是摇摇头,松开手轻轻环抱了他,“抱歉,是因为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么?”
他不太了解宋纪公司里的事儿,不过对方最近似乎也非常忙碌,加上这段时间确实没怎么好好和这人相处过,所以对方的此刻反应姜白榆倒也能够解释得通。
几乎是姜白榆抱上去的那一刻,宋纪就立马收紧手臂回抱了他,又过了足有半分钟才回应,“没什么,你还有同学在等,哥哥不耽误你,先好好吃饭。”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拥着姜白榆的力道却让他一时之间难以挣脱,姜白榆想了想,还是凑上前亲了亲男人的下颌,低声说,“你也是。”
姜白榆说完,对上宋纪垂下来的视线,安抚性地笑了笑,“现在不太方便,有什么事情晚上回家再说吧。”
他脱口而出的“家”字似乎无意间触碰到了宋纪的脑海中某根弦,于是男人在一不留神的之间,姜白榆就从他面前溜走了。
姜白榆走远后,站在原地的男人低头去看自己空掉的掌心,神色有一瞬间冰冷得如同漫不见天光的长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被他从南江的田野里捞出的小榆树,已经生根在陌生的土壤里,以抽丝剥茧般的速度迅速成长起来。
那个曾经或许还会依赖他的少年,现在已经可以甩开他独自成长了。
或者说,姜白榆从始至终都是这么一个独立的性子。
倘若他终有一天决意不再依赖任何人,那么就如同林间穿行的风一样难以捕捉。
泥土般的扎实质朴和行星般的飘渺难寻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产生鲜明的矛盾,又让人难以割舍对于他的探究欲——这是宋纪爱上姜白榆的起源,现在又成了导致他不安的因素。
“他走了?”
斜角处走出一个同样高挑的身影,那人眉目清冷,看起来比周围的雪色还要更加冷淡。
宋纪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来人,没说话,兀自打开车门上了后座。
温池砚见状神色也没发生半点变化,径直打开副驾驶,向里面的林渡点点头算作是打过了招呼。
低调的黑色轿车平稳地发动,行驶过程中,车里的气氛极度安静,甚至处于一种被冰封凝滞的状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坐在副驾驶的男生敛下眼睫,望着车窗外的景色有些冷淡地开口,“你到底想做什么?”
“怎么?”
后座的人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隔绝在镜片后的目光此时沉冷得好似一片择人而噬的浓雾。
“没怎么,只是忽然觉得那家伙有点可怜。”温池砚语气没什么波澜地回。
“可怜?”宋纪将这两个字卷在舌尖,细细碾碎了吞下,倏地轻笑一声,“你说得对。”
“你爱他。”温池砚的声音很低,语气却笃定。
宋纪没说话。
“据说爱是应该让对方自由。”温池砚一顿,眉头皱了皱,似乎对自己的话也并不十分肯定,好像仅仅是在复述回忆里某个人曾经说过的话,“至少应该放手让他做他想做的事。”
“呵。”
“爱——对你来说是什么?”宋纪偏过头,搭在颊侧的指间轻轻点了点,眼底浮现出些许戏谑的意味。
“退让?放手?”
宋纪扯了扯嘴角,眼尾勾出恣意的弧度,语气隐秘而古怪,“对我来说,这种感情意味着——”
“占有。”
*
当天晚上回去之后,姜白榆有心想和宋纪聊聊白天的事儿,但是刚吃完晚饭就被人拖上了床,不由分说地被狠狠欺负了一通。
“宝贝……”
“……嗯。”
“喜欢我吗?”宋纪怀抱着人,亲了又亲,力气大到几乎要把姜白榆揉碎融进骨子里,“喜欢我吗?”
姜白榆的回吻从一开始的配合渐渐地变得有些力不从心,他搭在对方颈间的手臂几次滑落在身侧,又被人抓着重新绕了回去。
彼此之间处于某种密不可分的距离,让姜白榆不自觉生出他们几乎要融为一体的错觉。
“喜欢……”他张了张口,声音透着点力竭的哑,“喜欢的。”
“喜欢谁?”得到回应,宋纪又得寸进尺地亲了亲他。
然而气氛却忽地安静下来,没听见回应,宋纪垂着眼,刚想逗一逗人,就被一股力道扣下脖颈,紧接着,有些温热的吐息以咫尺的距离拂在唇间。
凑近看时,姜白榆的眸光亮得惊人,宋纪只需要微微放低视线,就能看到那双被他吮得红肿的唇,此刻正一翕一合,发出平静又温柔的吐息。
“我喜欢你,宋纪。”
刹那间,名为理智的弦嗡地断裂开来,宋纪胸腔急促地起伏几次,片刻后才哑着声喃喃,“本来已经想放过你了的。”
男人支在一侧的手臂上青筋因为用力而凸起一瞬,下一秒,他堪称凶狠且地向下吻去。
本以为能够牢牢握在掌心里的人有的时候又使人患得患失、心生不安,但有的时候,又让他止不住生出一种错觉——好似他们完整地相契,能够毋庸置疑地属于彼此。
宋纪很清楚,这是骨子里滋生的占有欲在作祟,这些贪欲像是爪牙,一点点蔓延至他的全身,像是要把他心仪的猎物也一同拖入黑暗那样张开了手。
在不知道过去多久之后,姜白榆终于从波涛中逃离开来,落入安稳的船舱里。
身后的人仍旧在亲密地和他耳鬓厮磨,宋纪亲吻着一面他的后颈,一面用磁性低哑的嗓音在他耳畔诱哄,“阿榆,和我结婚吧,好不好?”
姜白榆的睡意一下子就被这句话弄得消弭殆尽,他动了动身子,费力地转过身,“宋——”
“还没到结婚年龄的话,先订婚怎么样?”
问话的人似乎没想得到回答,只自顾自地接下去,对方隐在黑暗中的神情由于发丝的遮挡让他看不真切。
“订婚……会不会太早了……我还没有考虑好。”他摸不准对方的意思,只能试探性地通过不太令人伤心的方式回答。
“况且,我现在还没有自己的事业,我想等到自己能够完全独立的时候,再考虑成立家庭的事情。”
“这样么。”
又在黑暗中度过了许久,姜白榆没有等来对方的下文,心想这或许只是一句玩笑,于是在眼皮再一次逐渐变得沉重后,他便放任自己渐渐坠入了梦乡。
接下来,如同前一晚那般的梦境再一次席卷了姜白榆,这一次,冰冷的蛇身愈发用力地圈紧了他,让他难以逃脱。
与此同时,他听到有人在他的耳边道出低语,分明说的是告白的话,语调中却夹杂着莫名的遗憾与轻微的叹息。
“我爱你。”
他听见那道声音这样说。
“但这还不够。”
第26章
顶级财团掌权人的生日宴, 说到底也不过是各界名流之间疏通人脉的社交场。
不管是商政两界的名流要员还是操纵其他灰色产业的幕后人,能进到这个场子里,彼此之间多多少少都会互相给些面子, 更遑论以宋纪的地位, 平日里想和他搭上线的人几乎可以从二环排到五环外,即使是实名制的邀请函也有是人使尽手段想去求一张。
但姜白榆对这些一无所知, 只是庆幸这人的生日正好遇上周末,时间上正好有空余,出发前的准备也由某人一手包办安排妥当, 姜白榆只需要收拾妥当把自己带过去就好。
至于礼物——姜白榆估摸着时间, 在半个月前就已经提前准备好了, 在刚过零点的时候就交给了宋纪。
那时候还没有正式开始准备竞赛,又住在寝室里,于是姜白榆就从每天的空闲时间里抽出一些给宋纪织了条围巾。
是趁着宋纪没空的周末和姜澍一起去挑的毛线,织成了素色的黑白菱格花样,又抽空去银行取了一叠现金, 塞在崭新的红包封皮里一起放进了准备好的礼盒里。
姜白榆不太解那些宋纪平时会用的奢侈品牌, 况且比起计划着存钱买那些超出他预算的奢侈品,他还是更愿意选择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送点能够表达心意的礼物。
“很意外吗?”没有错过对方在打开礼盒的一瞬间面上流露出的惊讶,姜白榆垂着眼笑了笑, “我针线活还不错的, 挑的也是好的毛线, 不过你可能——”
姜白榆话还没说完, 就看着面前这人低下头埋在围巾里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抬起头时, 眸光显而易见地暗了几分。
宋纪垂着眼,向着他轻轻舔了舔唇, 轻轻一笑,“好香。”
“我很喜欢。”
姜白榆刚想说自己似乎没有喷香水,在思及什么时倏地一顿——围巾织好之后就被他和平时穿的衣服一起放在衣柜里,就算有味道……
“嗯?”
见人反应过来,宋纪低低哼笑一声,身后的隐形的狐狸尾巴不动声色地甩了甩,凑上前来将鼻尖抵在姜白榆颈侧轻轻蹭了蹭,“上面有阿榆的味道。”
“很漂亮。”宋纪眯了眯眼,看起来格外愉悦,“我们阿榆给的,我都喜欢。”
“……”
姜白榆将原本想说他肉麻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你喜欢就好。”
宋纪似乎对今晚的宴会相当重视,因此也导致今天的安排在姜白榆看来格外隆重。
夜色降临后,比往日高调许多的黑色轿车缓缓驶入庞大的庄园,在见到那些古朴而庄重的建筑之后,姜白榆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即将进入一个与自己格格不入的世界。
“今天只是带你去见一见人,别紧张。”
宋纪看出身边人轻微的不自在,牵住姜白榆的手慢条斯理地摩挲他的手背,“今天你才是主家,不需要看任何人脸色。”
姜白榆那时没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没等发问,就被其他事情转移了注意力。
进入宴席之后,姜白榆先被宋纪带着见了几个长辈。
那些人姜白榆大多曾在电视上见过几面,而当下真正与其面对面时,在讶异的同时只觉得心惊。知道这个时候,姜白榆才真切地意识到——宋纪身后的背景,远比他想象的要更加深不可测。
大抵是经历了颇具阅历的缘故,这些长辈在与人交谈时大都表现得格外和蔼,也有因为身份原因而显得格外寡言沉肃的,在交谈时但也并没有刻意落人面子。
分明姜白榆是第一次进入这种场合,但在打过招呼之后,这些长辈却都以初见的名义给他送了礼物,甚至其中有一个笑得格外慈祥的长者还亲切地向他问起了两个人的婚期。
一瞬间让姜白榆有一种被人带来见家长的错觉。
“你到底怎么跟他们说的。”
在外人看不到的角落,姜白榆借着遮挡面无表情地扯了扯身边的人。
“嗯?”宋纪偏了偏头,似乎不理解他的话,“宝贝指什么?”
“……”
没等姜白榆问出答案,又陆续有人举着酒杯迎上前来,眼见该见的人也见完了,宋纪索性喊了秦枝过来陪他,自己独自去应付那些前来打招呼的人。
秦枝把姜白榆带到角落的沙发座,又顺带给他挑了些容易饱腹的餐食,这才压低了声音喊了他的名字,“小榆。”
秦枝的语气很轻,和初次见面时的神态不同,那张明艳的脸庞上隐隐掺杂了些许担忧。
姜白榆听见她问——
“你真的做好要和他永远在一起的准备了吗?”
“永远”——听见这个词时,姜白榆微微一愣。
外来者无论从何种角度看来,他们这段感情的主导者都应该是宋纪才对,就连姜白榆,在最初的时候也只认为这是对方闲来无事而发起的感情游戏。
可是现在,秦枝对他说了“永远”。
语气中似乎笃定了他和宋纪即将绑定在一起,直至生命的尽头。而决定这个条件能够否达成的主导权,毋庸置疑地握在他的手上。
“我不知道。”
姜白榆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说到底他和宋纪之间由阶级造成的鸿沟实在太大,连他自己也并不确定彼此是否能够真正地走到最后。
“可能这么说看起来有些天真。”姜白榆顿了顿,“但至少现在我们都是出于真心才在一起。”
他的反应过于平淡,以至于让秦枝怀疑自己是否有些担忧过度,“如果你想和Oswald在一起,他一定会为你摆平所有的阻碍。”
说到这里,秦枝的话语有短暂的停顿,“但是或许在某些时候,正是他本身的举措会让你感到伤心。”
姜白榆闻言,眨了眨眼,随后偏过头对着秦枝微微舒展开眉眼道,“如果想要和别人制造羁绊,就要承受掉眼泪的风险。”
秦枝微怔,随即轻轻勾了勾唇,“电影版的《小王子》?我曾经也很喜欢的。”
“你是一个勇敢的孩子。”秦枝托着腮,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远比这个圈子里的很多人都要勇敢得多。”
本来决定说出口的话,在这次见到姜白榆后,又被秦枝重新埋回了心底。
接下来秦枝没再继续当下这个话题,只松快地笑了笑,又和姜白榆分享了一些最近在国外旅行时发生的有意思的事儿。
过了不久,有人端着酒杯来找秦枝,看起来是要聊些商业上的事儿,姜白榆表示让她不用在意自己,于是秦枝在表示很快回来后就歉意地起身离开。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
在临走之前,秦枝偏过头,冲着他俏皮地眨了眨眼,“流泪的人大概也不会是你。”
“这点你可以绝对放心,小榆。”
*
秦枝走后又过了会儿,见宋纪那边远没有要结束的意思,姜白榆索性起身,打算在附近走走。
然而他刚一步入一道隐蔽的走廊里,就被一道略微陌生的声音喊住。
“姜白榆。”
循着这道声音回过头,姜白榆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时隔近半个月再次见到齐若,姜白榆内心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对于这个交往不深的同寝室友,在短暂的诧异之余,就只余下面对陌生人的平淡。
眼下直面对方,虽然齐若做了略微的修饰,却也不难看出他比起之前憔悴不少。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见你一面,姜白榆。”齐若开口。
“你有什么……”
“你不会以为,你和我是不同的吧?”
没等姜白榆把话说完,对方就自顾自地打断了他,语气中有掩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我不被当人看,你又何尝不是被人操控的金丝雀。”
姜白榆被他的说法弄得眉头一皱,但齐若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怔在原地——
“你连对方的家世背景都不清楚,算什么严格意义上的男朋友?”
“当初那些话是我传的没错,但我说错了吗?”齐若冷笑一声,向着姜白榆的方向逼近一步,“你所谓的男朋友对你在学校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你猜他为什么不在谣言传出的时候就立马帮你澄清?”
“不过是想借着这股风把你困在他的身边罢了。”
“我、温池砚,甚至连和你要好的盛锦,我们或许都只是他的棋子。”
姜白榆对齐若这接二连三的话语感到莫名其妙,但他才将将表现出疑惑,齐若就扬眉嗤笑一声,“你还不知道吗?”
“你那位男朋友的母家姓温啊。”
姜白榆瞳孔微缩,落在身侧的指节轻轻一动。
“你猜猜,温池砚作为温家的私生子,想在那一堆正统继承人里爬上温家家主的位置,除了借他这个名义上的表哥的力,还能依靠谁?”
“这些事情在这个圈子里都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齐若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姜白榆,“但是这些你应该都不清楚吧?”
这些事情在上流圈子里确实不是什么秘密,齐若也只是因为跟的人有些身份,才逐渐了解到一些。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们几个专业不同,像温池砚和盛锦那种家世的人,会和你住在同一个寝室。”
齐若说着再次发出一声冷笑,不知道是在假意怜悯姜白榆,还是在嘲讽他自己,“你说,我们每个人都是在精挑细选之后才被送到你身边,名义上是在保护,但实际上呢?”
“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最擅长让鳯猎物自投罗网。”
所有寝室的安排都是在开学前就决定好的,而那个时候,姜白榆甚至还没有和宋纪成为恋人。
那个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的打算,开学前?抑或是更早——
姜白榆知道齐若的话或许有一部分是正确的,因为他自己也隐隐有所察觉,但因为太过细微而导致了忽视。但他不能全凭一个外人的空口白话就去怀疑已经和自己交往有些时长的恋人。
“这些事情,我会亲口去问他。”
“随便你。”
反正他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齐若的日子不好过,自然也不想让在他看来和他有着同一处境的姜白榆好过,但这里是那个男人的地盘,他能够跟着人进来已是不易,自然不敢再做些什么。
知道这些事情的揭露已经足够被姜白榆造成冲击,齐若没再说些什么,再次用一种可怜中夹杂着嫉妒的眼神瞥了眼姜白榆,旋即转身离开。
等人走后,姜白榆低着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番话造成的影响让他打消了四处走动的念头,但同时也并不想再回前厅去,思索了一番,索性打算找人问问哪里有休息的房间。
然而没等姜白榆找到宅子里的佣人,就在走廊间迎面遇上了一个此刻他最不愿见到的人。
大概是暖气开得足,宋纪领口处的扣子解开两颗,身上沉了些轻微的酒气,混合着熟悉的烟熏木质调香,再加上这人漫不经心就能彰显矜贵的举止,不用刻意去做就显得足够性感。
但姜白榆却在眼前人的身上感觉到了轻微的陌生。
“宝贝。”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宋纪的愉悦外放几分,不再是平素里圆滑的温和,而是切切实实只向心上人展露的喜悦,“我好高兴。”
他垂了垂眼,指腹细细摩挲过姜白榆的脸颊,“今天见过的所有人都说我们很般配。”
姜白榆没说话。
那些人说出的话里大概有八成都是曲意逢迎的场面话,不过是语气恰到好处地用得真切了些,但以对方见惯了人情世故的地位来说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可偏偏却还表现得这么开心。
这让姜白榆有些难以将心中的质问脱口而出。
“怎么?”
敏锐地察觉到姜白榆的情绪,宋纪敛了笑,捏着姜白榆的下巴让他仰起脸来,垂眸细细打量他眼底的情绪,随后笃定地得出一个答案,“我们阿榆看起来不太开心。”
“是谁惹了你?”
分明是极其轻微的吐息和没什么起伏的语调,却刹那间让姜白榆的后背不自觉地攀上些许冷意。似乎此刻他只要从口中说出一个人的名字,那么那个人的下场不然不太好过。
“没什么。”
姜白榆偏过头避开了宋纪的眼神,又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摘下来,压低了声音说:“我只是有些累了,想去休息一下。”
他不喜欢撒谎,也不想在对方生日这天和人闹僵,因此此时只想一个人待着,慢慢把事情理清楚。
宋纪沉默一瞬,接着将手搭在姜白榆的腰上,看上去不容拒绝,“我陪你。”
“不用,我想一个人先待一会儿。”
话说到这个地步,什么没事、什么累了,都不过是借口而已,宋纪自然也明白。
“我有哪里做得不够好,你可以说出来,我会改。”宋纪低下头,温声凑近,试探性地轻哄,“是哪里让你不满意了?还是什么地方没安排妥当让你受了委屈?”
“你告诉我,阿榆。”
耳畔的人语调徐徐,像是一个再体贴和温柔不过的恋人。
姜白榆被宋纪这副和寻常相处时无异的姿态惹得动摇一瞬,抿了抿唇,终于抬起头与他直视,开口问了一个在当下看来有些莫名的问题,“宋纪,我问你——”
“如果有一天我和你提了分手,你会怎么对我?”
周遭的空气因这句话而凝固半晌,随后,姜白榆看见面前的男人眼睫垂下,眼底透出极深的阴影,但面上仍旧带笑,甚至展臂过来揽他。
“宝贝,今天是我生日,不要说这种话惹我生气好不好?”
姜白榆沉默下来。
片刻后,他轻轻抬手,缓慢地拂下宋纪已经搭在他腰侧的手。
“温池砚是你的表弟,所以在校内时可以替你看管我。”
“但是应该不止这些。”姜白榆神色平淡,“不止是温池砚,大概还有其他人……所以无论是在校内还是校外,你总能准确知道我的动向。”
一些被姜白榆随意忽略的细枝末节浮上水面,它们像是隐藏在深海下的蜘蛛的网,只等着如姜白榆这样无知无觉的猎物踏入后,就紧密而无声地将他包裹,一旦缠上,此后再难有挣脱的余地。
“你从一开始——当你认定我属于你的时候,你就打定主意了要不动声色地把我放在你身边,一点点切断我和外界的联系,直到只剩下你一个人,对么?”
宋纪没有回答,只是被姜白榆话中的设想所触动,因此轻轻垂下眼。
他很期待——姜白榆从那细微且难以察觉的变化中体会到了宋纪的想法。
所以齐若所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姜白榆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连齐若这样的人、连他今天会向他说出这番话的举动,或许都在宋纪的计划当中。
他不仅摸透了姜白榆的性子,更能仅凭他人搜集的资料以及简单的照面就将每个人的性格了解得大差不差。
所以谣言的传播、顺其自然的同居、以及不久前他和齐若的交谈,每一步都是对方握在手中的棋子。
“宋纪。”姜白榆吞咽了一下,有些艰涩地开口,“你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
他恍惚间发觉,像他这样毫无力量的人,倘若宋纪想,他就永远无法逃出对方的手心。
这个男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了他的生活,像是个极富耐心的猎手,试图将姜白榆以及他周围的一切全都打上属于自己的烙印。
倘若姜白榆当真意志不坚,接受了对方所给予的恩惠,或者被诱惑所引——这一步只是普通的同居,那下一步呢?他是不是只能如这人所想的,永远待在对方身侧,接受他一步步设下的甜美陷阱,还无知无觉、愈陷愈深?
可笑的是,连他知道的所谓的真相,或许都是对方操纵下的结果。
大概是这人对他的……心软?
“这些都是你下的套。”姜白榆顿了顿,又说,“那又有什么是真的呢?”
“你所说的爱,到底是出于占有欲发作,还是所谓的真心?”
“你想掌控我,要我完完全全只属于你一个人。”姜白榆话音一顿,他情绪有所起伏时神色看上去变化不大,但此时眉眼微微压低,犹如远山遮雾,透出显而易见的悲伤,“但我也是独立的个体,永远不能依附着你生存,我有自己想做、也只能由我自己去做的事情。”
“你明明知道的。”
这句话一落下,面前的男人几乎是难以抑制地动了动唇角。
而姜白榆一口气说完这些,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最后疲惫地开口——
“我想我们之间,大概需要冷静一下。”
说是冷静,但他们鳯谁也不知道冷静之后的结果又会是什么。
毕竟就连姜白榆自己也无法预料得到,明明早晨时还亲密无间的恋人,晚间就成了他沉声质问的对象。
过了良久,姜白榆没有等来面前人的解释,也没听见他对自己做出的决定的意见,只能听见对方用一如既往的温和语气说——
“你说过会一直和我在一起。”
“宝贝——你要做违背诺言的坏孩子吗?”
“宋纪。”姜白榆蹙了蹙眉,对他的反应有些不解,“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至少应该先给我一个解释。”
“如果我说这都是真的呢?”
姜白榆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他的目光落在宋纪脸上,似乎在判断他话中的真假,而对方也只一言不发地任由他打量。
片刻后,姜白榆垂下眼睫,低低叹了口气,“……那就分手。”
听完,宋纪目光沉下一瞬,随后缓缓地露出一个似是惋惜、似是无奈,又含了些奇异的宠溺的神色。
他轻叹一声,“怎么办宝贝……”
“你说出了我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这是姜白榆在陷入昏迷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
在完全陌生的房间里醒过来,姜白榆并不感到意外。
周围一片漆黑,也格外安静。唯独能够感受到的就是身下的床铺分外柔软,四肢酸软没有力气,以及——
那垂在脚腕间的冰凉触感,和他半梦半醒之间所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而在姜白榆发出动静的下一秒,身侧就传来一阵很轻的动静,很快,他就被人严丝合缝地抱在怀里。
“醒了?”
“宋纪。”姜白榆淡着声开口。
而环抱着他的人似乎因为他叫了自己的名字而分外愉悦,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闷闷笑了两声。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姜白榆对此感到切实的疑惑——毕竟只要这人想,哪怕不走这么偏激的法子,也能通过一些其他的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
“阿榆。”抵在他颈侧的人发出温热的吐息,宋纪轻轻笑了笑,语气很浅,“看来我之前的样子给了你太多错觉——我实在是个自制力很差的人啊。”
“如果你不能一直看着我的话,我大概会疯掉的。”
“疯?”姜白榆闻声侧过脸。
“觉得很奇怪?”
姜白榆听见隐没在黑暗中的人发出一声略显沉闷的笑,“我以为你知道,我有多渴求你。”
“你说得对,这样太奇怪了。”姜白榆没去理会他的这句话,反倒接了上一句,他眨了眨眼,对于面前的处境,内心却是出乎预料的平静。
他没有想象到事情会发生到这样,又隐约觉得事情觉得本应如此,从初见时起他就察觉到的、却又被对方隐藏得很好的——
“但这样才是真实的你。”
“你很聪明。”
宋纪把姜白榆整个抱进怀里,又向下伸手摸到他被锁链圈住的脚腕,“你从一开始就把我看穿了,阿榆。”
“所以你说,我怎么能放过你呢?”
在世界上那么多片深不可测的海洋中,偏偏选中了他这一片、还义无反顾、天真地坠落下来的,独一无二、只属于他的星星。
只要抓住了,就绝无可能放手。
第27章
被黑暗笼罩的房间中, 只有清浅的呼吸声交相起伏。
姜白榆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甚至还有心思靠在宋纪怀里观察了一下周遭的环境。
抵在他颈间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缓,让他产生一种身后的人已经陷入了沉睡的错觉, 但是环在他腰间的双臂力气却大得出奇, 似乎唯恐姜白榆会凭空从自己的怀中消失。
“宋纪。”
姜白榆低低叹了口气,轻声唤了男人的名字, “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明知道就算这么做,也达不到自己的目的。”
“怎么不能?”
抱着他的人低低地笑了一声,在话音落下后又收紧了怀抱, 偏过头轻轻吻了吻姜白榆的耳垂。
“只要我想, 我可以永远不放你走。”
“是么。”姜白榆语气很淡。
他并非不相信宋纪的话, 相反,他明白对方说的话是事实——只要宋纪想,他可以永远把姜白榆困在他的身边。
于是姜白榆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温热的唇贴在他的后颈,姜白榆听见宋纪在短暂的停顿后给出了答案, “只是一点麻醉剂而已, 对身体没有伤害。”
怪不得。
如果不是早有预谋,又怎么可能把这种东西随身携带。
姜白榆并不意外,只是再一次感叹这人的心机深沉。
药效还没有全部消退, 眼下姜白榆只是凭借过分强烈的自我意识短暂地清醒了一段时间, 很快, 沉重的倦意又重新压上眼皮, 便再也不管身后拥着他的男人,兀自阖上了眼。
“阿榆。”
怀里的人没有传来回应, 隔了许久,宋纪才轻手轻脚地将怀里的人翻了个身, 拢着姜白榆陷入了睡眠。
*
姜白榆再次醒来时,身侧的床铺已经空了,另一个人不知道已经离开了多久。
感觉身体恢复了些力气,姜白榆在床上枯坐了会儿,见等不到人来,索性下床走了走。从床尾连接到脚腕处的那根银链轻且长,延展开的长度足够他在整个房间内走动。
当下所处的这个房间看起来比之前和宋纪住在京大附近的那处卧房要宽敞得多,装潢也更为奢华典雅,姜白榆猜测应该是对方在本家的房间。
姜白榆照常洗漱完之后,又在房间里随意走了一圈,可惜这个地方虽然是宋纪的住处,但生活气息并不十分浓郁,姜白榆也没有过度探索他人隐私的意思,目光在周围的陈设上掠过一圈,最后落在了那扇紧扣的房门前。
银链的长度勉强足够姜白榆在离房门不远处站定,然而他刚试探性地抬手去触碰把手,房门就随着“滴”的一声被人自外打开。
站在门外的男人穿着一身舒适的家居服,视线穿过垂落的额发落在姜白榆身上,眸光微动,眼睫敛下一丝阴影。
“早上好,宝贝。”
宋纪面上牵起一个温和的笑,他单手托着手中的托盘,俯下身吻了吻姜白榆的唇,随后若无其事展臂揽过姜白榆的腰,带着他往房间里走去,姿态亲昵得就如同他们曾经同居的每一个早晨。
银制的脚链在行走的过程中发出细碎的声响,而男人却视若无睹,面上的笑意一如既往地温柔。
“先把早餐吃了。”
姜白榆没有委屈自己的意思,一言不发地在这人的注视下吃完了早餐,直到他将杯中的牛奶一饮而尽后,宋纪才满意地眯了眯眼,用指腹轻轻蹭过他的唇角。
“乖孩子。”
姜白榆看他一眼,“喀嗒”一声将玻璃杯搁在眼前的桌上,沉着声开口,“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
“为什么要走?哥哥对你不好么?”
坐在他对面的人闻言神色阴沉一瞬,但唇边的笑意不减,“阿榆,别再说这种话。”
“好好地待在这儿,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那我想回去上课。”
宋纪垂了垂眼,“除了这个。”
姜白榆定定看了他半晌,随后才偏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不会通过这种方式留在你身边,宋纪。”
“使用这样的手段根本达不到你的目的。”姜白榆顿了顿,“我们这样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
“你杀了我。”
“……什么?”
一瞬间,姜白榆以为自己听力出现了问题。
宋纪搭在桌面上的手缓慢地触上姜白榆的手背,他垂着眼,执着那只手在手背处印下一吻,如浓雾般沉郁的目光透过散落下来的额发看向姜白榆。
分明是一派阴沉的模样,语调却显出古怪的温柔。
“阿榆,你杀了我,我就放你走。”
两道目光在空气中无声地对峙半晌,最终,姜白榆率先抽出了手。
“别开玩笑。”
倒也没这么极端,姜白榆想。
他只是想回去上课和做实验——如果这人一直不愿意放他离开,那他以后落下的课程还需要花时间补回来。
还有姜澍。
虽然他消失几天没关系,但是平常的假期如果见不到人,姜澍不可能会不担心。
宋纪沉默地看着姜白榆将手从自己的掌心中抽出,浑身像是被冰冻住的木偶般凝固了片刻,在无意义地哼笑一声后,施施然起身,缓步行至一旁的床头柜处取出一个白色的药瓶,从中倒出一粒自己咽下,又取出一片含进口中。
姜白榆在目睹了对方的这一系列举动后,又看着宋纪面无表情地走回自己面前,心中顿时生出某种不好的预感,然而还不等他有所反应,一个堪称粗暴的吻就猝不及防地压了下来,连带着对方刚才含下的某种不知名的药片也被湿热的舌尖抵着压进了喉间。
“唔!”
清脆的碰撞的声音接连响起,姜白榆在这个极具侵略性的吻中被人不容拒绝地压进了床间。
直到挣扎着从那人的吻中逃开,姜白榆才得以抬手去摸自己的脖颈。
“……你喂我吃了什么?”
“只是一点——会让你发|情的药。”
宋纪的语调一改先前的低沉,在隐约的愉悦中甚至掺进了些许近乎狂热的占有欲。
在姜白榆不可思议地皱紧了眉后,男人又俯身下来细细密密地亲他,吐息间带来粘腻而潮湿的触感,像是被某种危险动物所舔舐。
“别怕,我也吃了。”
“会让你很舒服的。”
姜白榆抿着唇,在看清宋纪眼底的热意后,忍无可忍地抬手给了眼前的男人一巴掌,企图让对方清醒一点。
宋纪生生受了这一下,颊侧几乎是立时就浮现出了指印,但他仅是在片刻的停顿后,就闷笑出声,“阿榆其实可以再用力一点,要不等会儿可就没力气了。”
药效起得很快,热意上涌的同时带来头晕目眩的感受,姜白榆无心再理会面前的男人,企图顶开宋纪的肩膀往浴室的方向去。
姜白榆不过刚刚直起身就被人压了回去,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随之落在他的锁骨,滚烫的温度似乎将那片肌肤也染上些许灼意。
“——宋纪!”
所有的敏感点都落在另一个人的手里,姜白榆避无可避,只能隐忍地闭上了眼。
他们彼此之间的身体实在是过分契合,再加上即使是处于当下的境况,姜白榆也还承认宋纪的恋人身份,因此无论从生理还是心理上都难以抵抗对方给予的快感。
“不要……”
“这还是你第一次在床上对我说不要。”宋纪轻喘着停下来,偏过头细细打量姜白榆的模样,“看来是真的受不了了?”
姜白榆此时意识已经有轻微的涣散,闻言咬着唇闷喘一声,生生在男人背上留下几道指痕,“……停下。”
“停?”
宋纪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偏过头亲了亲姜白榆的腕骨,“可是你现在喜欢得上下都在流水呢?”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我们眼里只有彼此,没有其他任何人,这样不好吗?阿榆不喜欢吗?”
姜白榆咬着牙不愿回应,宋纪就用指腹顶开他的唇,沿着那道湿润的唇线缓慢地抚摸,更进一步地,用指尖去亲吻他的唇舌。
黑暗中,一切感官都被放大,在即将达到临界值时,姜白榆听见耳畔响起男人熟悉的嗓音——
“恨我么,阿榆。”
那声音很轻,姜白榆几乎听不清对方话音里的语气,他张了张口想要回应,但是对方似乎并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只自顾自地往下接,“恨我吧,恨我也好。”
宋纪抬手拂开姜白榆被汗湿的额发,在他的额间落下一个与当下截然不同的、格外温柔的吻。
“小可怜……”
“怎么就落到了我手里。”
姜白榆抿了抿唇,没再说话。目光缓慢地聚焦后,他仍旧看不清咫尺之人的表情,却莫名觉得对方此时的神色应该算不上开心。
“宋纪。”
“嗯?”
应声的人对于姜白榆话中的情绪似有所觉,动作有短暂的停顿,接着倾身来同他接吻,在亲密的交缠中,他听见对方含糊的低语。
“别太心软了,甜心。”
这一晚姜白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他只知道自己快要合上眼的时候,窗外已被夜色所笼罩。
宋纪就着半坐的姿势,垂眸看着似乎昏睡过去的人,神色寂静得恍若无尽的黑夜,过了许久,原本已经精疲力尽昏过去的人微微睁开眼,攀着他的肩膀无意识地挠了一下。
眼见姜白榆唇瓣开合似乎说了什么,宋纪俯下身。
“嗯?”
“哥哥……”
宋纪的动作猛地一僵。
*
虽然姜白榆并不想用损害自己的方式进行反抗,但宋纪那日突如其来的举动着实惹恼了他,因此次日一早,他就抿着唇拒绝了对方端来的早餐。
原本姜白榆以为绝食这一举动对上这人大概也没什么作用,因此也只是想用来表态,让对方别再随意强迫自己。却也没想到仅仅是一顿不肯吃,宋纪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就有些岌岌可危。
对方换了不同的烹饪方式给他做了十几道早餐,无一不被拒绝。
“你吃一点儿,阿榆。”
宋纪压低了语调劝哄的声音隔着响起,姜白榆对此置若罔闻,反倒抬手将被子拢紧了些。
见人一直不肯吃饭,宋纪冷下嘴角直起身,话音也变得有些冷淡,“你以为这招对我很管用吗?”
姜白榆不为所动,也并不在意对方态度上的转变。
他们彼此都太了解对方——不过认识将近半年的人,却像是认识几十年一般熟悉对方的心理,连到一言一行背后隐含的深意都能在短时间内摸出个一二。
姜白榆从前会偶尔很感叹自己和这个人的某些默契,但是现在想起时只觉得有些复杂。
没过多久,背面外的人率先低了头,收敛了神色再次温声地哄:
“你这么做除了能伤害自己的身体,什么也做不了,我们阿榆是个聪明人,知道怎样对自己最好,不是么?”
闻言,缩在被子里的人动了动,在短暂的沉默后,姜白榆探出身来,面无表情地对上宋纪的视线,轻声开口:
“如果你想达到你的目的,不妨再狠心一点。”
“比如放任我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或者用什么其他的人威胁我——”
姜白榆一眨不眨地与人对视,“但是你做得到吗?”
宋纪喉头凝滞一瞬,随即轻轻扯了扯嘴角,“你明知道这些对我来说易如反掌,阿榆。”
姜白榆沉默,抬眸瞥了他一眼,“好啊。”
这么说完,姜白榆再次把被子一蒙,不再理会一旁因此而沉了脸的人,兀自阖上了眼。
但是姜白榆的态度愈发平淡,宋纪的状态就愈加不稳。
在姜白榆拒绝了接下来的两餐后,男人终于褪去了原本从容不迫的模样,眉眼间透出显而易见的焦躁。
深夜,姜白榆被熟悉的深吻唤醒,大概是没有吃晚饭的缘故,身体没什么力气,感知也变得有些迟钝,直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双手被束缚在头顶,身体的控制权落在另一个人的掌控当中,姜白榆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身体,又被有所察觉的人牢牢抵住了腰身。
“……你松开我。”
“松开你,你会乖乖听话么?”
姜白榆压抑着喘了口气,在发出其他声音之前再次咬住了唇,徒留一双藏了水雾的眼眸静静看着眼前的人。
这是一双太过温和的眼。比月色更沉静,无声中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宋纪在这视线之下短暂的失神,也就是这片刻的松动,给了姜白榆机会。
不过眨眼间,上下倒转,姜白榆提着脚腕处的银链,将之横在男人的颈间,用力下压了些,于是那段脖颈间很快浮现出一道红色扭曲的红痕。
被这么对待,宋纪眉毛都没动一下,落在身侧的手不紧不慢地攀上姜白榆的脚腕,并沿着那截骨骼向上细细地摩挲起来。
“恨我吗,阿榆?”宋纪仰起头看着身上的人,唇畔印出一个格外鲜明的笑,偏偏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再次问起了这个话题。
“你看起来很在意。”姜白榆垂下眼,“明明做了这种事情,为什么还要这么问?”
此情此景下,这类问题的答案往往只能得到一个结果。
“我不恨你。”
将男人此刻的怔愣看在眼里,姜白榆难得舒展了眉眼,露出一个浅笑,“你敢对我做什么吗?”
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姜白榆语气平淡地继续,“你不敢,你连说都不敢说。”
姜白榆说着松了握在铁链上的手,伸手去握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的水果刀,那把刀大喇喇地摆在那里,简直像是某个人的有意为之。
他左手握着刀柄拿起来,将之举在眼前。
刀身将身下人的面容整齐地切割成两半。
宋纪的目光一错不错姜白榆的举动,眼见着那柄锋锐的刀柄举到面前,面色也依旧镇定,倘若没有看错,甚至还隐有期待。
“虽然之前就有所察觉,不过现在倒是让我更加确定——”
“宋纪,你果然是个疯子。”
话音刚落,姜白榆就伸出右手用力握上刀刃,但是另一只手比他更快一步,只顷刻间就横在了他的掌心和刀间,甚至因为包裹的力道过大,生生将自己的掌心握出一道血痕。
“姜白榆。”宋纪的眉眼间掺了些明显的怒意。
“你看。”
姜白榆轻叹一声,用了点力拨开宋纪的手掌,将那柄刀扔远了些,“你舍不得。”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答应和你在一起?”姜白榆偏了偏头,伸手取了几张纸按在宋纪渗血的掌心,又抬指点在宋纪胸口,低声说:“我知道你没骗我。”
“你给出了真心。”
“但你为什么不愿意听我说话?”
“如果你想要的是一只爱宠而非一个爱人,那我实在不是你最好的选择。”
姜白榆垂着眼,借着碎发的遮挡,显出有些哀伤的模样。
像宋纪这样的人,无论是逃跑和过硬的反抗都不是最好的办法,想要从笼中脱困,就必须让笼子的主人自愿打开牢笼。
他要宋纪心甘情愿地放他走。
“放我走吧,哥哥。”
一滴清泪混合着不断向下蔓延的血迹,在男人领口处的布料杂乱地晕开。
分明是非常拙劣、一眼就能看透的手段。
可是又那样有效。
自打出生起就高高在上、哪怕浸透在年少时最漫长的低谷期也从未低过头的男人,此刻如同被一箭击穿盔甲的士兵,在姜白榆面前落荒而逃。
第28章
等待, 在很多时候被称作是手无寸铁的弱者才会做出的举动。因为任何想要摆脱困境向上爬的人,无不是奋力伸手去做出改变。
但在特定的时候,等待又是一种最高效的手段。
那晚过后, 姜白榆没再继续绝食的举动, 他自认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倘若就这么继续下去, 结果大概也就正如对方所说,除了伤害自己的身体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纵使姜白榆不再有什么别的举动,宋纪看起来被姜白榆那晚猝不及防的动作留下了阴影, 自那之后不仅将房间内的所有尖锐物品尽数收走, 更是几乎寸步不离的和他处在同一个空间当中。
姜白榆脚上的那鳯根银链也并没有被解开, 他的活动范围仍被限制在这间房间当中,属于他个人的电子设备全都被男人收走,彻底断绝了姜白榆和外界联系的可能。
所幸姜白榆在平日里的生活中并不依赖那些设备,再加上所处的空间甚至比他在南江市的住宅还要宽敞,所以他待在宅子里的这几天并不感到逼仄和枯燥, 除了有些关心姜澍的情况以及在校的课程之外, 其他都一如往常。
再加上宋纪似乎担心姜白榆会感到无聊,已经事先将房间里的书柜都摆满了书籍,除了姜白榆的专业书之外, 还有其他他曾经提过, 非常喜欢或者还未曾读过的书。
为做不到的事儿成天忧虑不是姜白榆的风格, 因此他这几日还是一如既往地早起, 然后通过书本自学专业课,房间里没有安装实验器具, 所以他大多时候只能在脑海里想象推演,其余空下来的时间会用来看些其他的书籍杂志, 或者继续加深对于英文的学习。
姜白榆在做这些的时候,宋纪就在离他不远处处理公务,那些所谓的公司机密,也完全没有避着他的意思,有时候姜白榆遇见陌生的词汇或者语法,没有查阅的途径,也会直接开口询问这人。
和过往很多次一样,两个人同处在一个空间内,各自做自己的事儿,似乎那股隐形的隔阂从未存在。
但姜白榆已经不在乎了。
这段时间与其说是被人囚/禁,倒不如说他更像是借着这个由头给自己一段难得放松的时间。说起来或许有些不可思议,但待在宋家的这几天,确实是姜白榆分外轻松的一段时间。
他从过于繁冗的生活中剥离出来,终于有了一次短暂的喘息时间。
姜白榆之所以能够这么平稳地看待,除却他在不经意间触摸到了宋纪的心理外,他本身也是一个无论到了什么地步都能够泰然处之的人。
而与姜白榆的平和不同,宋纪这段时间的状态实在算不上太好。大抵是让姜白榆见过了自己最卑劣的一面,宋纪在他面前也不再做出那副伪善的温和模样,因此有时候与对方共处一室时,即使男人一言不发,也会让姜白榆生出被某种凶残的野兽扼住咽喉的错觉。
那只潜伏在山洞里暗自觊觎的凶兽终于走到了光天化日之下,那眼神分明恨不得把圈在领地里的猎物一口吞尽,但是又仿佛在顾及着什么一般,迟迟不肯下手,因此只能在领地的周围焦躁地徘徊。
不过姜白榆做事时很专注,很多时候及时察觉了宋纪的目光也没有心思去搭理,更别说眼下两人的关系格外微妙,除非必要的时刻,他会尽量减少同对方的交流。他们彼此之间保持着某种奇异的默契,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共处了几日。
虽然表现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但实际上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陷入了某种僵局,位于赌桌上的两人彼此各居一端,都不愿向对方低头和让步,似乎都要坚持将这场赌局坚持下去。
宋纪在赌姜白榆的心软、赌他留下的可能。
姜白榆也在赌。
然而他手上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赌注,有的只是在那些上流权贵看来最不值一提又缥缈如浮云般的“爱”,但他赌下的并不是自己的真心——
他在赌宋纪的“爱”。
以宋纪的情智,不可能不明白姜白榆那晚的举动中透出的意味——要么放任我自由,要么接纳我的毁灭。
即使以姜白榆的心性绝不会作出所谓玉石俱焚的举动,但宋纪也并不敢去赌那千分之一的可能。更遑论,所毁灭的也许并不止□□,还有心灵。
姜白榆提前告知了宋纪未来发展的结果,并向他抛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选择,而迫使他做出决定的,就是他在交往之初所允诺姜白榆的——
“真心”
无论从什么角度上看都绝对属于上位者的人,早在这场博弈的最初就已经不知不觉地交出了主导权。
而这场较量结果的揭示事实上并不需要很久。
第四天的中午,宋纪似乎有要事外出,而姜白榆照旧待在房中看书,彼时门外却忽然响起一阵短促的敲门声。
宋纪在进门前只会敲三声示意就打开门锁,而这座宅子里姜白榆尚且还没有见过其他人,见门外的人迟迟没有进来,似乎并不知道房门的密码,姜白榆在心生疑惑的同时隐隐有了某种预感。
而门外的人几乎没给他思考的时间,敲门的声音变得越发急促,对方甚至还隐隐有了要撬门的趋势。
姜白榆顺着声音起身,走到房门前的时候,敲门声却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姜白榆听见外面响起一道熟悉的女声,他仔细分辨了一下,回忆起那似乎是秦枝的声音。
“宋纪!”
记忆中那个明媚大方的女人眼下出离地愤怒,那道曾经面对姜白榆时清亮爽朗的女声因为压抑着怒火的质问而显得有些不稳,“我以为这事儿是假的,但直到我去小榆的学校查过他这几天都没去上课,才知道……”
“宋纪,你疯了,你真的清楚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听见宋纪的名字,姜白榆一顿,准备输密码的手停在了半空,宋纪并没有避讳过在他面前输房门密码,因此姜白榆很轻易地就能打开房门。
但他没有。
眼下的状况,他突然出现只会把情况弄得更糟。
而被秦枝质问的那个人,在短暂的停顿之后才缓缓开口:“这是我的事儿,不需要你来告诉我。”
“你现在自己离开,我可以不计较你今天到这来的事儿。”
男人的态度似乎将秦枝惹怒,她顿了顿,深吸了口气后不可置信地开口:“我原本以为你很清醒——”
“宋纪,难道你想成为你父亲、甚至是你祖父那样的人吗?”
秦枝缓了缓,又说,“你现在停手,你和那孩子的关系说不定还能挽回。”
“不可能。”
斩钉截铁的三个字,轻飘飘地就为秦枝今天的行为画上了句号。
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回应那句“停手”还是那句“还能挽回”,秦枝只能从那隐隐透着偏执的语气中,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看清这个相处多年的友人。
“……你会后悔的。”秦枝失望地摇了摇头,喃喃道。
往后的话姜白榆没再听清,因为自那以后门外的气氛就陷入了死寂,再过不久,秦枝似乎是对宋纪的态度失望,没等保安来到,就自己转身离开。
虽然看似没头没脑地闯了这么一通,但秦枝并不觉得自己一无所获。至少从刚才的照面当中,她能够意识到宋纪的状况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那双阴鸷的眼睛昭示着他并非一个终于将合心意的猎物放入笼中的猎手,而是只深陷囚笼、即将束手就擒的困兽。
她知道自己今天带走姜白榆的可能微乎其微,之所以冒险来这一趟,大部分还是为了试探宋纪的态度,至于其他的,只能尽力劝上一点是一点。
从今天的情形来看,或许那个孩子,会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转折点也说不定。
不过这些姜白榆并不清楚。他只知道秦枝同宋纪是好友,但是这次的事情男人应当也和手底下的人下了死命令,也不知道秦枝费了多大的劲才闯进来。
或许是为了他,又或许是为了其他的什么,无论如何,他都发自心感激对方。
秦枝走后没多久,姜白榆察觉到门口传来输入密码的动作,他顿了顿,最终还是伸手用力一推,将打开一道缝隙的房门用力阖上并用身体抵住。
在察觉到外面的人似乎有再次将门打开的冲动,姜白榆先一步开口,冷声唤了对方的名字,“宋纪。”
“你听我说。”
姜白榆素来不是性子强硬的人,然而此时他不过微微降下语调,却显得格外冷硬而难以接近。
门外的动作在刹那间平静下来。
这几日,除了学习,姜白榆也渐渐想明白了一些事。
宋纪的心理一时半会儿难以转变,但姜白榆也绝无可能向他低头,从此以后只乖顺地待在他的身边,听凭对方安排自己的人生。
生在原野里的榆树,远比其他任何植物都更要向往自由和独立的姿态。
姜白榆不愿由另一个人完全主导自己日常的所有动向、自己应有的生活状态,甚至自己往后数十年的人生。搅乱一个普通的人生,对于宋纪这样的人来说,或许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儿,简直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就连姜白榆此刻能够面对面说话的权力,也不过是依靠宋纪对他的情感——倘若宋纪对他果真不过是玩玩,那他是否就只能被打上对方所有物的标签,沦落为只能依附着对方的金丝雀?
姜白榆没法确定。
事到如今,他们根本没法做到若无其事地重修旧好,只要宋纪仍旧无法收敛他的控制欲以及占有欲,姜白榆就不会再站在他的身边。
“我没有谈过其他感情,所以也并不清楚就这么结束是否正确,但有一点我清楚,继续下去对我们两个而言大概不会迎来什么好的结果。”
“不管你承不承认,我们自始至终都不是平等的关系。”
“我没法生活在你安排好的世界里,被动地接收你给予我的爱。”
无论宋纪对他如何千依百顺、温柔体贴,但只要对方想,就能肆意操控他的人生,让他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囚|禁不过是一个开端。
“你看,就连我想离开这里,都要求着你放我走。”
或许,从最初的相遇,就注定了他们要面临如今的局面,一个高高在上不肯低头,另一个同样执拗着不肯打碎脊骨而弯腰。
“你把我搅得一团糟,宋纪。”
在那个星光满天的夏夜,奇迹般出现在崎岖的路口,并伸出手要带姜白榆走的人,给予了少年并不算漫长的人生里头一次、青涩且热烈的心动,又让他往后迈出的每一步里,或许都会带着对方的影子。
姜白榆压下眼底的酸涩,低低舒了口气,抵着门放缓了语调,“但我并不后悔。”
“只是我们或许都需要各自分开冷静一下,明白什么样的感情对彼此才是最好的。”
“而且。”姜白榆闭了闭眼,片刻后,下定决心一般将话脱口而出,“我还有好多想要做的事儿,当下哪怕一分一秒的时间对我来说都尤其宝贵。”
成长的过程本就要承受抽筋剥骨的疼痛,爱情也是其中之一。姜白榆想,或许他在某些时刻,也是一个足够残忍的人。
“所以,我要丢下你了,哥哥。”
“我要向前走。”
——这种方式是困不住他的,站在门外,隔着一层厚重的遮挡,即使没有见到姜白榆说出这些话时的神态,宋纪也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自以为能够掌控的、那颗小小的、掉落在泥潭里的星星,并非他真正的所有物。
他没亲眼见过姜白榆在课堂上、在实验室里的模样,但一定形同他在身边注视着的每一次那样,安静内敛,又闪闪发光。
封闭的牢笼里生长不出郁郁苍苍的树,在宋纪一不留神的时候,那棵被他从泥里捞出来的小树苗,已经悄悄长大了。
当天晚上,姜白榆独自一人躺在床上,阖着眼并没有立马陷入沉睡,也理所当然地没有等到宋纪。
他猜测对方大概在这个房间的角落里安装了监控,对方这几日只有当他彻底陷入了沉睡之后才敢进入房间,却也并不与姜白榆同枕而眠,很多时候只是坐在床沿看他一夜。
很奇怪,明明在白日还过分直白地对他表现占有欲的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却又不敢正大光明地靠近他的身边。
姜白榆原本不知道这件事儿,只是有一次在半夜忽然惊醒,在意识到自己做了噩梦之前,就已经有一只手搭在他的后背轻轻拍抚,熟练地将他彻底哄入梦乡之中。
直到第二日睡醒姜白榆才回忆起前一晚所发生的事儿,再加上身侧残留着的那股气息实在太过熟悉,即使姜白榆想要刻意忽略也没有办法。
这一晚,姜白榆在入睡之后,又被另一个人所引起的动静而重新闹醒,意识朦胧之间,他感到有人顺着唇向下亲吻他的脖颈,于是思绪便在刹那间回笼。
印在肌肤上的力道格外温柔,堪称小心翼翼,和这人原本的性子截然不符。
原本的轻吻于无声中染上了些许湿漉的痕迹,成功将姜白榆刚刚升起的一点反抗扼杀在了摇篮里。
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展开,就像是要将一切燃尽那般,交错的视线将彼此的身影印在眼帘之中。彼时窗帘肆意大敞,当吻落下时,像是诀别。
窗外被薄雾笼罩的月色将少年的身躯映成雪色的琉璃,落在怀里,如一捧欲化的雪。
姜白榆眼睛睁开又闭上,在极其疯狂的海浪中伸手抓住海怪的心脏。
他不知在什么时候睡去,又不知在什么时候醒来。
落在床畔的手被坐在地毯上倚着床沿的人握在掌心,恍若珍奇般被人牵引着探索。
额头、鼻梁、唇,最后是脸颊,他的手背贴在男人的脸颊处,因此那种温凉的湿意就透过彼此相触的肌肤传来,让姜白榆心底不自觉泛起一股酸胀的疼痛感。
但他仍旧放缓了呼吸,静静等待男人离开。
然而过了许久,床侧才传来极细微的动静。
“阿榆。”
很轻的一声,几乎要融进周围的夜色里,倘若姜白榆没有凝神去听,恐怕就会轻易地将其错过了。
“走吧。”
在一片燃烧过后所留下的灰烬当中,姜白榆听见宋纪这么说道。
与之同时传来的,是很轻、很轻的一道破碎声。
听起来像是姜澍曾经看过的动画里,被俘虏后强制压下头颅的国王,头顶上的皇冠衰落而碎裂的声音。
姜白榆想,他是一个很擅长等待的人。或许比从始至终都身为猎手的宋纪要更加擅长。
地位在顷刻间翻转,捕猎的人成为了猎物的俘虏。
另一侧,宋纪将额头抵在姜白榆的手背,姿态如同忠诚的骑士正以古老的礼仪宣誓,发誓要向他所守护的公主献出心脏。
“走吧。”他又说。
生活在海底的怪物没有见过太阳、星光和月亮。
直到有一天,一颗疲倦的星星拖着飘摇不定的身躯坠进他的领地,于是那一片浓稠的深海都被他所照亮。在黑暗中沉睡的人猝不及防被光照醒,漆黑的海面迎来从未被照拂的黎明。
领地的主人对这颗风尘仆仆的坠落物生出了占有欲。
宋纪渴望将姜白榆的所有都握在手心里,于是处心积虑、步步为营。
但是他被光亮触动的同时,忽视了这颗光源的棱角。怪物想将爱人拖入深海,一同沉沦。但他败给了爱人的眼泪,败给了最初让他动心的那个小小少年。
“姜白榆,我似乎,远比我自己想的还要爱你。”
“你赌对了。”
姜白榆的眼睫微微一颤,但并未睁开,只有手背处不断传来的轻微湿润的触感,让他心底微微震动。
“我从很早以前就已经输了,从遇见你的一开始。”
如果他真的对姜白榆做出了他所想的那些事儿,那么他们之间将再也没有可能。
“所以我放你走。”
这一天,被抓住的星星飘飘悠悠脱离水面,重归自由。
作为代价,深海里的怪物失去了他的爱人。
第29章
银链摩挲过床单的声音伴随着男人起身时的动作响起。
黑暗中, 姜白榆感觉到脚腕上的镣铐被人解开,又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攥在掌心不带任何狎昵意味地缓慢摩挲,那力道不轻不重, 带起几分痒。
在非常年幼的时候, 偶尔需要长时间外出工作的父亲在临走前的夜晚也会这样坐在姜白榆的床畔,用宽大的手掌温柔地包合住姜白榆搭在身侧的手, 安静又充满歉意地和他告别。
每一个父亲离开的夜晚姜白榆都会有所察觉地清醒过来,但是他从未睁眼同父亲告别。
即使能够狠心说下那些话,但事实上, 姜白榆并不是一个擅长告别的人。
寂静无声的环境当中, 姜白榆闭着眼静静等了一会儿, 眼见宋纪没有任何要离开的意思,他正犹豫要不要睁开眼睛,却听见耳畔传来一声低叹。
宋纪轻轻笑了笑,握住姜白榆脚腕的手微微用力,“宝贝。”
“现在不走的话, 我可就要后悔了。”
闻言, 姜白榆安静片刻,接着才睁开眼坐起身,借着月光的照拂, 他将眼前人的神色看得格外分明。
男人的眼底沾了一层浓郁的雾色, 但眉眼间却尽是清浅温柔的笑意, 亲昵得看起来就像是喊他起来去上学一样自然。
姜白榆定定看了他两眼, 正准备翻身下床,但握在脚腕上的力道却忽地加重, 宋纪倾身靠上前来,敛着眸低低笑了一声, “在走之前,不打算给哥哥一个离别吻吗?”
男人说话的语调含了些特殊的熟稔,让姜白榆微微恍神,两个人无声地对视了片刻,宋纪率先卸了力道,但没等他退开,姜白榆就果断地伸手扣住了男人的肩膀。
随之覆上的是一个轻飘飘的吻。
没有情侣间独有的温情,也没有往日亲密时的缠绵,仅仅是简单的贴近,正如宋纪所说的,是一个真正的告别吻。
宋纪的眉眼因为痛意而扭曲一瞬,脖颈处的青筋绷紧后又缓慢地放松。爱人的气息近在眼前,他几乎要控制不止自己想要猛烈回吻的冲动。
姜白榆没有闭眼,因此也没有错过男人面上的神色,但他并没有额外的反应,只沉默地松开手,下了床,又平静地换好衣服。
他在做这些的时候,宋纪很罕见地没再用那过分专注的目光盯着他看。直到姜白榆扣上衣服的最后一颗扣子,他才听见“喀”的一声——是镣铐扣上的声音。
姜白榆含着诧异猛然回头,才发现原先扣在他脚腕上的那根脚链,此时牵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男人高大的身躯微微弓起,在床沿印下一道阴影,宛如被驯服的猛兽。
唯有抬眸看向姜白榆时,目光中隐约还透着狼一般的凶狠和偏执。
“你的东西都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好。”
“秦枝在外面等你,等会儿让她送你。”
“好。”
相对无言。月光从堂间穿过,印在门外的地砖上,照出一条宽敞而雪亮的通路。
姜白榆转过身,没再回头去看坐在阴影里的那个人。
“阿榆。”
身后蓦地响起一声低唤,微颤中带着哑。
急促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银链被拖拽后发出剧烈的声响,姜白榆跨过门缘的脚步一顿,记忆里,宋纪没有用这么高的音量喊过他。
“阿榆!”
宋纪的声音像是从喉中撕扯而出,微微沁出些血意。
“……姜白榆。”
宋纪没有说“你别走”这三个字,但是姜白榆却莫名听懂了。
他在说——姜白榆,你回头。
拷环与皮肉摩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甚至隐隐透出骨骼被扭曲的声音。
有一瞬间,姜白榆几乎要抑制不住回头的冲动。
那根链子在他手里其实算得上是轻飘飘、很容易就能折断的东西。从始至终,能把人困住的从来不是那一根无足轻重的锁链,这点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宋纪来说都是一样的。
所以姜白榆没有回头。
晚风穿堂而过,带来离别的絮语。
在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那人面前之前,姜白榆听见一声很轻很轻的告别——
“阿榆,要记得哥哥呀。”
轿车缓缓离开庄园的大门,在这个过程当中,姜白榆没有再向后回过一次头。
车内,秦枝为了缓和气氛,一面转过方向盘一面抬眼看向后视镜,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在看见镜中人的神色后,微微一怔。
良久,秦枝轻轻叹了口气,收回目光,“既然都舍不得的话,为什么要分开呢?”
姜白榆沉默,过了半晌才低声回她,“但爱情是让双方都变得更好的事情,不是吗?”
如果他一味纵容宋纪的占有欲,最后只会导致两个人一同走向毁灭的结果。
说完,姜白榆没再说话,他的视线望向窗外,这才发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起了雪,细雪纷纷扬扬,有的落在车边,将窗镜中倒映出的少年的脸上拖拽出两道雪融的痕迹。
从盛夏到深冬,明明不过短短半年而已。
*
“小榆!”
姜白榆停住脚步,对着身后赶来的人微微点了点头。
“出结果了。”江峰揽住姜白榆的肩膀,笑呵呵地说,“你猜猜?”
姜白榆眨眨眼,“第一名?”
“是一等奖第一名。”江峰笑着点点头,“你今晚有空吗?晚点大家打算开个庆功宴,好好放松一下。”
姜白榆思考了一下晚上的安排,没有拒绝对方的邀请。
见他答应,江峰的高兴都写在脸上,转而又问道,“对了,之前请了那么长时间的假,家里的事情都解决完了吗?”
姜白榆一顿,点了点头。
“那就好,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接下来还有国赛呢。”
“嗯。”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就接近年底,所有的一切都在顺利进行,只是在很偶尔的时候,姜白榆会在忙碌的间隙想起宋纪。
他没再听见过对方的名字,除去有一次他去接姜澍的时候,小家伙攀着他的肩,向他身后张望。
姜白榆知道他在看什么,没有说话,只等姜澍扭扭捏捏地问起,“哥哥,那个叔叔呢?”的时候,抿了抿唇,干巴巴地回了一句对方最近很忙。
似乎从姜白榆的态度当中意识到了什么,姜澍只是短暂地流露出失望的情绪,又轻轻拉了拉姜白榆的手,和他说起这一周在学校里发生的有趣的事儿。
姜澍在学校的生活似乎过得很好,这些姜白榆不仅能从平时生活老师发来的图片中看出来,也能从姜澍本身的变化看出来。
他自身本就自信乐观,到了学校之后得到更多表现自己的机会,整个人都变得闪闪发亮,因为伙食好了,小脸圆润不少,身高也抽条了许多。
姜白榆看着拉着他的手喋喋不休的人,心底不可抑制涌起一股酸涩感。
现在的日子,远比他曾经想象中的要好,他看着眼前的场景,难免会想起某个人。
姜白榆恍然发觉,感情真的是一个分外神奇的东西。
他想起初见宋纪时,对方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松弛感,似乎对一切都胜券在握,那是用金钱和权力堆砌出来的底气,是姜白榆永远无法触及到的存在。
但是那人压抑着疯狂的神色还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在他回忆起时也总带着心痛。
或许有的人,相遇一场也已经足够。
君卧高台,我居春山。
这大概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第30章
没有宋纪的日子, 对于姜白榆来说和过去并没有什么不同。
日复一日的早起晚归、看不完的书和做不完的实验,有亲人和朋友相伴,偶尔也能做做自己喜欢的事儿——这些都是在遇见宋纪之前, 姜白榆预想当中忙碌却充实的大学生活。
所有的一切都在往原本既定当中的轨道上走。
只是非常偶尔的时候, 姜白榆从实验室或教学楼走出来,会下意识地偏头看向一侧的路灯。
当他因为晚归而不得已通过漆黑的巷道时, 身后也总有一双眼睛在隐秘地跟随,像一只分外安静的守护灵,但是当姜白榆踏出巷子后回头看去时, 深邃的道路尽头却没有任何身影。
但姜白榆没再去追究这些亦真亦假的“巧合”和“错觉”他既没有刻意地忽略, 却也不再因为一点小事而走神。
宋纪的出现, 是姜白榆原本平稳的生活当中唯一的偏轨,而他也将如自己曾对对方所说的那样,一步一步、专心走好眼下的路。
期末考试将近,姜白榆的生活又变得更加忙碌起来,于是那些藏在细枝末节里的回忆被各种纷至杳来的信息所冲散, 轻轻掩进记忆的长河里。
之前的比赛取得了预想当中的好结果, 姜白榆所在的小组获得了一笔颇为丰厚的奖金,加上之前通过家教和打工攒下的钱,姜白榆手上也有了一部分足够他用以额外开销的积蓄。
他原本计划着从攒下的钱中抽出一部分, 在学期结束后带着姜澍在城市周边玩转一圈, 但是还没等他将计划落实, 意外却先一步来临。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当天晚上, 姜白榆接到了一通意料之外的电话。
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有些陌生的嗓音,姜白榆难得犹豫, 思索着究竟要不要按照对方所说的做。
隔着一道电话线,齐若的声音在虚弱中又显得格外沙哑, “我在这儿没什么朋友……好歹是同寝的室友一场,只是帮忙把我接回去而已……不用这么绝情吧?”
姜白榆察觉电话那头的人语气似乎有些不对劲,他顿了顿,还是同意,“你把地址发给我。”
当姜白榆来到对方指定的酒吧的时候,偌大的包房内已经就只有齐若一个人,对方瘫在中间的沙发椅上,周围的地面上一片狼藉,烟蒂和酒水混了一地,酒瓶七零八落地堆了满桌。
原本在进入这个场所之前,姜白榆已经做好了准备,假设一旦察觉不对就会立刻报警或者直接往紧急出口跑,但是现在——
姜白榆拧着眉头走进,抬手拍了拍在沙发上躺着的人,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过了好半晌,齐若才有了反应,对方先是掀开眼皮冷着脸盯着他看了几秒,随后才慢悠悠地从软垫上直起身。
齐若抬起头,看着眼前站得笔直的人影,自嘲式地扯了扯嘴角,“你来了…你还真来了。”
姜白榆没理会他的态度,把人扶起来带出了酒吧,正准备拿出手机打车时,身侧始终没什么动静的齐若却忽然开口,“不用了,我已经打好了。”
在回去的路上,两个人坐在后座,各自靠着窗,彼此都没有说话。齐若眼看着已经稍微酒醒过来,但也只是沉着脸将目光望向窗外。
姜白榆没什么要和对方搭话的意思,但是过了一会儿,齐若偏过脸,倏地叫了他的名字。
“姜白榆。”
“你今天会来这里,是因为可怜我么?”
“……可怜?”
姜白榆沉默地将车窗摇低,让冷风灌进,将车间的酒气吹散,又悠悠地关上车窗,这才偏过头,目光沉静地看向因为吹了冷风而皱起眉头的齐若,“你哪里可怜?”
没有管齐若一瞬间压低的眉眼,姜白榆收回视线,语气平淡地陈述,“你身体健康、亲人未曾离世、家庭条件良好、在国内顶尖的高等学府接受教育……这些每一条单拎出来,都是许多人可望而不可求、甚至为之奋斗一生的。”
“——你哪里可怜?”
齐若沉默,片刻后,垂着眼嗤笑一声,“但人总是不知足的,见到了更好、更大的世界,就会止不住地去奢求更多。”
“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有更深的体会才对。”
姜白榆敛下眼睫,没回话。
齐若说得没错,在宋纪身边确实让他见到了这个世界更广大的一面,但是比起走捷径,还是踏踏实实争取的方式让他更加安心。比起被动地接受赠予,他更喜欢自己亲手撷取成功的果实。
然而姜白榆的沉默的反应却给了齐若错觉,他瞥了眼姜白榆,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但是不管怎么样,那都不重要了。”
“毕竟当初有一句话我似乎说对了——我们俩都没什么不同,都是被人玩弄后觉得乏味就可以随意丢弃的小玩意儿罢了。”
这不是对方第一次说这种话,姜白榆微微蹙眉,对上齐若夹杂着讽刺的视线,抿了抿唇,淡声开口——
“君子死节。你不自轻,别人也不会随意轻视你。”
“你读过的书,应该告诉过你这个道理。”
齐若闻言侧过头,面上敛了笑,半晌向姜白榆投来一道极其复杂的视线。在绝望中又隐含了一丝解脱,同时夹杂着让人看不懂的快意,甚至有些疯狂——这让姜白榆在刹那间升起不好的预感。
“是吗?”
“那都无所谓了,反正今天过后,没人会知道、会在意我经历过什么。”
“姜白榆,我这人很怕孤单的。”
“连到要死的时候也是一样。”
“而且。”齐若低下头,咬着唇喃喃,“我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的处境,你却过得比我要好?”
姜白榆不明白对方怎么忽然提起“死”这个话题,也没有彻底明白后面的话究竟是射什么意思,但是心中强烈的预感却越演越浓。
也就是这时,姜白榆他们所坐的这辆出租车调转车头,偏离了市中心的方向,转而向郊区的盘山公路上驶去。
“停车!”
发觉不对,姜白榆抓住前方的椅背,朝着司机低喝一声。
但是前面的司机在听到他的话后,非但没有停车,反而猛地踩下油门,白色的轿车顿时如离弦之箭般向前冲去。
姜白榆因为后坐力骤然撞上椅背,在回过神来后拧眉看向一旁神色毫无波澜的齐若,眉眼间满是不解,“你想做什么?”
这件事情,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对方的早有预谋。
但齐若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后露出一个惨淡却病态的笑,“姜白榆,和我一起去迎接死亡吧。”
轿车极速向前驶去,很快就冲入了环山而建的高速公路。
在愈来愈快的速度中,姜白榆头一次发觉死亡离自己格外近,幼时的阴影也随之浮上心头,让他面色发白。在竭力保持镇定后,姜白榆企图劝说前面的司机,但是对方对他的话不为所动,似乎早已下定了某种疯狂的决心。
车门两侧都上了锁,但即使没有锁,在这样告诉的情况下跳车,恐怕不死也得落个半残。
眼见无计可施,姜白榆从衣袋掏出手机,试图拨打报警电话,但是旁边一直保持静默的人却忽然没什么感情地说了一声,“没用的,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他们眼前的山路出现了一道拐角,那里属于交通事故高发的地段,连带一侧的护栏也是新修的,下面就是几十米的山崖,从这坠下,无论如何也难逃一死。
在刹那间,姜白榆明白了他们的意图。
真是疯了。
然而就在车头即将撞上护栏的刹那间,斜刺里却突然冲出来的一辆黑色轿车,它从后方加速,又从侧面猛地撞上了姜白榆所在的这辆车的车头,生生将其撞偏了方向,紧接着又像是不要命了一般,穿过车与护栏间的间隙,将载着三人的车往道路内侧挤压。
金属之间的摩擦碰撞出剧烈的火星,两辆车的车身互相挨擦着向山路的内侧偏移而去,最后白车抵制不住黑车的碰撞与牵扯,不受控制地被撞停在山路边。
姜白榆几乎是在那辆黑车撞上来的同时就已经紧急抓住了车内的把手,而齐若坐在靠里侧的位置,眼见车辆即将撞上石壁,却也并没有任何矮下身防护的意思,反而解开身上的安全带,闭上了眼。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那司机的母亲因为身患重病,家里已经欠了巨额的医药费,齐若出高价买了他的命,地点也是他精心挑选,一旦上了车就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唯一需要赌的是姜白榆的选择,如果他选择不来,今天要死的也就只有两个人。但实际上,即使了解得不够深入,齐若也很清楚以姜白榆的个性不可能不会来。
所有人都说姜白榆聪明、是他所在的专业里难能一见的天才,但齐若只觉得他蠢,蠢到因为一个不熟的、甚至是编造过自己谣言的室友的两三句话就简单地葬送了性命。
齐若以为自己今天一定会死,但是那辆不知道哪里冲出来的车打乱了他的计划,但他在看清迎面而来的山石时,又觉得这种死法虽然没能达成目的,却也可以。
但是在他即将合眼迎接死亡之际,身侧一个人影闪过,将他与对方的位置调换,回过来时,齐若发觉自己已经被人按着肩膀牢牢压在身下。
紧接着,车门被挤压碰撞发出巨大的声响,车窗碎裂,刺耳的声音几欲将人的耳膜刮破。
有温热的液体从虚空中滴落在他的脸颊。
齐若睁开眼,他亲眼见着鲜血沿着少年的额角汩汩滑下,几乎染红了那半张素白的面庞。
耳畔的声音清且浅,带着少年独特的冷淡和沙哑。
“我……不了解你……”
“……有一句话……你说错……”
姜白榆的呼出的气息越来越弱,他只感到有前所未有的疲惫涌上心头,让他几乎控制不住阖眼的欲望。在确认眼下的危机彻底解除后,他才放任自己卸了力道倒下。
“……我们……不是……”
黑暗中,那道声音彻底断开,齐若从惊愣中回神,伸手去碰身上人的后背,却只触到了满手温热的血。
“喂……姜白榆,喂!你醒醒!”
这不对……他明明是想拉着他一起去死的……为什么?
然而没有时间再给齐若进行思考,因为他们身侧的车门猛地被人以一股大力扯开,随即,一个浑身染血的身影探进来,全程没有分给他一点目光,只小心翼翼地检查了压在他身上的人的状况之后,又小心翼翼地将其抱在怀里,一面低唤对方的名字,一面给对方止血。
分明对方早已撞得头破血流,看起来下一秒就会支撑不住地倒下,但是在呼唤姜白榆的名字的时候,语气又是那样地温柔。
在接下来的急救过程当中,那个男人身上的伤势似乎愈发加重,甚至在他仔细地给姜白榆包扎伤口止血的时候,自己抑制不住地从口中地流溢出鲜血来,这副模样看起来格外狼狈,和初次见面时那个衣冠楚楚的贵公子截然不同。
在这一瞬间,齐若想起姜白榆没有说完的那句话——
他们是不一样的。
*
黑暗的尽头是一片极尽深邃的海。
姜白榆停驻在柔软的沙滩上,每一个途径的旅人都会以告诫的口吻告诉他——不要靠近那片海。
他们说,那片海上有能将船只破碎的风暴、有会吃人的魔鬼,还有永远不会升起太阳的黑夜。
所有人都在让他远离那片海,就连那片海上浓郁的天色也在拒绝着他。
但是姜白榆是个倔性子,他一向不喜欢从别人口中探听事物,只相信自己的直觉和感受,于是在小心翼翼地试探了很多次之后,他终于靠近了那片海。
起初,冰冷的海水没过他的脚腕、腰身、脖颈,最后将他一整个吞没。
他想,那些人没有骗他,这是一片很危险的海,可是过了不久,周围环绕包裹着他的海水变得那样温暖,他坠在深海的怀抱里,少见地有了可以依靠的事物的错觉。
又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姜白榆在海的最深处睁眼,面前是一团极其微小的火焰,在他好奇地触碰它的一瞬间,原本平静的海面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与此同时,有一道声音穿过层层的波涛,在他耳畔变得清晰。
——他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宝贝。”
“——阿榆!”
“姜白榆!”
一声声的呼唤宛若潮水,将姜白榆推回岸边。
当姜白榆终于躺在柔软的沙滩上,再次睁眼时,却发现在那样剧烈的动荡中,那簇火苗却始终没有脱离他的掌心,而当他极目远眺,却发现原本烟波浩渺的海面,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沉。
那道熟悉的声音又在喊他的名字,姜白榆听见他喊了很多次,后来带上嘶哑,似乎在同他说对不起。
那语气中的痛苦实在太过真实,于是姜白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道声音原来并不是错觉。
梦与现实的隔膜被彻底打破,在睁眼前,姜白榆先轻轻张了张口——
“怎么办……”
“不怕,很快就没事的,宝贝,没事的。”
似乎误会了他的话,在得到轻微的反应之后,宋纪开始一声声地安慰他,又开始尝试着和他搭话,避免他再次失去意识。
即使不用睁开眼,姜白榆也能想象到眼前这人肯定受了不轻的伤毕竟做了那样疯狂的事儿。
在此之前,姜白榆始终认为时间一定会抹平一切,包括感情也是,哪怕再执着的爱意也一定经历不过时间的磋磨,最终会被碾碎在岁月的车辙里,成为经年之后忆起时化作的一声叹息。
短暂的相遇终会被彼此遗忘。
但他似乎想错了。
梦中的那片死海看起来那样清晰——在缓慢地呼吸后,姜白榆费劲地再次张了张口。
他想说,他大概没事儿,他以前不懂事儿,摸爬滚打的时候受过比这更严重的伤,这次大概只是流多了血,所以看起来吓人了一点。
他还想说——
怎么办,我好像不小心把你的心拿走了,不快点还回去的话,你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啊,宋纪。
记忆的最后,是救护车赶来时发出的鸣笛声,姜白榆强撑着的精神微微松懈下来,再一次陷入了昏睡之中。
这一次,他没在梦里再看见那一片海。
*
姜白榆再次睁眼的时候,正好和轻声推门进来的秦枝对上视线。
发觉他醒来的人在短暂的怔愣后,连忙转身叫来医生为他查看,在确保他的各项体征都没有问题之后,才记下医生的每一道嘱咐,将医生送走。
没多久,椅子被轻轻拉开的声音在床畔响起,姜白榆看着去而复返的人,眨眨眼,问,“他呢?”
秦枝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她先是仔细观察了一番他此刻的精神状态,随后征求起姜白榆的意见,“小榆,我和你讲个故事吧。”
“你想听吗?”
姜白榆从对方的避而不答中意识到了什么,他在长久的沉默之后,轻轻点了点头。
“好。”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