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他知道,没得逃了。……
崔云昭便把今日碰到顾迎红的事情先给霍檀说了。
她讲解言简意赅,把事情说得很清楚,等她说完,霍檀的神色倒是没怎么变。
崔云昭看了看他,就道:“顾迎红显然是盯上了吕子航,对夫君可有妨碍?”
霍檀却摇了摇头。
“顾家同霍家虽有姻亲关系,却也不算近,祖母的父母都已经过世,就连表舅也都已经身故,剩下的人都隔了一层。”
“况且如今两家闹了这一场,大家也都知道咱们关系不好,所以顾家的事情,大抵也不会攀扯到霍家。”
“不过……”
霍檀说到这里,冷冷笑了一下。
“不过顾家那丫头倒是知道谁好下手。”
崔云昭不由跟着笑了一下。
“吕子航好歹也是将军家的嫡长子,不会这般就上套吧?”
霍檀摇了摇头。
“之前吕将军在外征战,家中都是吕将军的发妻管教吕子航,吕继明原也不过是普通军户,家中发妻自然也只是普通出身。”
也正因此,他才会娶了平妻。
说是平妻,如今在吕家,大抵都是这位马二夫人做主,她可是将军的女儿,见识和胆量绝非普通军户出身的原配可比。
况且,之前霍檀也说了,吕继明儿子就有六个。
他常年征战,对于儿女们的管教就很随性,几乎都交给他们的母亲来管束。
这样一来,吕子航看起来随和亲切,其实资质平平,人也没那么聪明,见识更是短浅。
“吕子航,还真可能中套。”
霍檀敲了一下方几,忍不住嘲讽一句:“她眼光倒是毒辣。”
崔云昭又跟着笑了一声。
“可不是,夫君你是没瞧见今日那场面,换成是旁的年轻郎君,怕也要心动呢。”
霍檀挑眉看她,不由感叹:“娘子也是运气好,逛一趟街都能碰到这样的事,倒是让咱们心里有准备。”
否则等顾迎红那边进了吕家的门,他们这才知道消息,可是措手不及。
他这话让崔云昭心中一动。
“确实是很巧的,”崔云昭挑眉看他,巧笑倩兮,“我是上天眷顾的宠儿,自然会有这样的好运道。”
霍檀见她那小模样,心里有些痒。
他偏过头去,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顿时就把才才还得意的人儿弄了个大红脸。
“霍檀!”
霍檀一点都不躲,任由她的小手捶打在胸口上,然后便得意笑了起来。
“好不好?”
崔云昭不去看他:“我们说正经事呢!”
霍檀正色道:“我说的也是正经事。”
崔云昭佯装震怒:“你那哪里是正经事,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怎的会这无赖把戏。”
“好了娘子,我错了。”
霍檀见好就收,心里却盘算着一定要让她点头。
夫妻两个玩闹了一会儿,霍檀才道:“反正吕家就是昏了头,都不会让吕子航的正妻娶个普通的民女,无论以后他们如何,我们只要静观其变就好。”
崔云昭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霍檀笑着看了看她,倒是没有继续逗她,只说:“娘子不猜猜我今日碰到了谁?”
这倒是猜不到。
不过今日霍檀去了一趟防御使府,他碰到的人,肯定是官员。
崔云昭想了想,胡乱猜了一个:“难道碰到了我叔父?”
霍檀:“……”
崔云昭见他表情呆滞,不由眼睛一亮,顿时有些惊喜:“我胡乱说的,居然猜对了。”
“猜对了。”
霍檀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崔云昭的耳垂。
“我就说,娘子运气极好,旁人羡慕不来。”
崔云昭也发现,重生回来之后,她真的运气越来越好,那些想要碰见的人,总能阴差阳错偶遇,从此知道更多前世的线索。
或许,这也是老天给她的新机缘。
崔云昭无比珍惜:“运气都是苍天恩赐,要感谢的自然是苍天了。”
霍檀点点头,这才继续道。
“抚育堂出了这么多大的事,要是一个不甚,一整条街都要烧没,那要死多少百姓?”
“即便郭节制远在岐阳,也肯定会知道这件事,到时候吕继明肯定的不了好,所以我到防御使府衙的时候,侯庭芳和二叔父也在。”
侯庭芳是博陵知府,崔序则是参政,参政是知府的副手,一般博陵这样的府衙会配两名。
不过如今武将为大,有吕继明在,就连侯庭芳都不重要,多一个参政少一个参政就更不重要了。
故而博陵就只有崔序一个参政。
城里出了火灾事故,两人自然一早就去了防御使府衙,听从吕继明的安排。
霍檀到的时候,吕继明实际上已经安排完了。
不过霍檀昨夜里做了大好事,给吕继明解决了大麻烦,所以吕继明态度非常和善,甚至对侯庭芳和崔序大力夸赞了霍檀一番。
霍檀简单说了几句,就继续道:“我当时暗示吕将军,说有要事禀报,吕将军就直说让叔父先去忙,让侯知府一起听我的禀报。”
崔云昭哦了一声:“叔父不行啊。”
确实,崔序不惜卖了侄女,才好不容易搭上了吕继明,结果霍檀这个侄女婿要禀报事情,崔序居然不配听。
崔云昭都忍不住替崔序丢人。
不过霍檀却说:“叔父倒是很能撑得住,当时就说抚育堂还要尽快安排好,他立即就去操办,绝对不会耽误。”
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夫妻两个说到这里,都无奈地笑了一下。
崔云昭叹了口气:“自己立不起来,只能靠旁门左道走到高位,根本没有用处。”
到头来,还是得不到尊重和想要的权利。
博陵参政说出去好听,实际上不过是镜花水月,一阵风就能吹散。
早年崔云昭父亲还在世时,崔序也跟着身居要职,却没有攒下多少人脉,也没有做出多少利国利民的政绩,现在便只能靠出身了。
霍檀道:“我当时不知那位韩队将的事情,只同吕将军禀报有孩子失踪,当时吕将军面色很难看,显然对这个结果不满意。”
虽然没有酿成大祸,但孩子失踪却也不是小事,最后还是没有完美解决这件事。
吕继明自然不可能高兴。
崔云昭听到吕继明的反应,斟酌着开口:“这么看,吕继明像是完全不知情?”
霍檀点头。
他若有所思道:“他确实不像是知情者,尤其是等我从防御使府里出来,小丘同我说了那个韩队将的事情,我便猜测到了。”
霍檀见崔云昭不知,便道:“荆平安所说的韩军爷,就是巡防军的一名普通队将,他今年三十左右,是伏鹿人,早年是跟着窦争窦将军防御博陵的。后来郭子谦被封为岐阳节度使,博陵作为岐阳之下的重镇,自然也要由郭子谦安排人手,所以当时窦将军就请命回了伏鹿,回到了天雄节度使封铎手下。”
朝中的大将来来回回,运气好的一直长命百岁,等到霍檀称帝还能继续鼎力国祚。
运气不好的早早殒命,死在一场又一场战争里。
崔云昭前世本就不关心政事,霍檀也从来不同她说这些事,所以除了博陵的这些将军们,其他的将军她都不甚清楚。
尤其是最后没有跟着霍檀黄袍加身,护驾有功的开国功臣,那崔云昭就更不知道了。
就比如这位窦将军,崔云昭就从未听说过。
霍檀知道她不认识,就讲得额外详细:“窦将军是个好武将,只可惜回到伏鹿之后,因为几场战事殉国了。”
崔云昭微微蹙起眉头。
若是这位窦将军还在,那线索还好查,可现在窦将军死了,一切就都是未知了。
“若说韩队将是窦将军的手下,这倒好办,直接禀报给吕将军便可,可窦将军人都没了,那韩队将又替谁办事呢?”
霍檀拍了一下她的手,让她稍安勿躁。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干净清澈,每当两个人说这样的大事时,他的声音和态度,总能让崔云昭渐渐平复心情。
仿佛只要有他在,一切都不用害怕了。
霍檀见崔云昭不那么焦急了,才继续道:“当时小丘说韩队将平日里在巡防军不显山露水,因为那倒八字眉,小丘才记住的他,要说他有什么特殊,就是三十来岁还未成婚,也从来不说家乡的事,仿佛没有任何亲人。”
这种随队驻守的巡防军,要么像霍檀这样拖家带口搬来新城,改换户籍,要么会在五年的戍防任务结束后,申请调回原籍。
韩队将既没有阖家搬来,也没有调回原籍,他就这样无亲无故在博陵生活,看起来很孤僻。
霍檀道:“小丘很细心,总是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他说的这些,倒是一条线索。”
“什么人会不需要亲人?”
崔云昭眼睛微亮:“心里有鬼的人。”
霍檀点头:“小丘后来问过,荆平安说她同抚育堂的哥哥姐姐打听过,早在四五年前,抚育堂就有孩子失踪了。”
“也就是说,”崔云昭和霍檀对视一眼,“从韩队将来到博陵开始,博陵的抚育堂陷入了危险。”
霍檀点点头:“所以,我们要查的一是韩队将背后究竟是谁,二是他的同伙是谁,三……”
霍檀条分缕析地说着,然后看向崔云昭。
“第三,我们已经把所有的仆妇和流浪婆婆都请回了大营,下午已经开始审问了。”
霍檀看向崔云昭:“那个少年说得对,有问题的是赵姑姑。”
“赵姑姑一开始死活不肯说,严刑拷打之后,她终于撑不住了。”
“她说,她的家人都在伏鹿,她没有办法。”
崔云昭微微蹙起眉头。
“又是伏鹿?”
霍檀点头,道:“就是伏鹿。”
霍檀垂下眼眸,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发出清脆声响。
此刻崔云昭忽然想起,那少年的话还未说,便同霍檀讲了。
“如此看来,赵姑姑是他们的人,王姑姑呢?”
霍檀道:“王姑姑不是,她什么都不知道,很担心孩子们,并且具体讲了失踪的四个孩子的面貌。”
“那个她特地选出来送小丘他们的孩子,也是失踪的孩子之一,当时她会那么做,就是想让小丘他们记住那个孩子。”
王姑姑只是个普通的仆妇,她当然知道孩子们在不停失踪,可她无能为力。
光凭她一个人,是闹不起来的,甚至她自己也会被灭口。
她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孩子们会如何,还会不会有人细心照料他们,所以她最终胆怯了,始终没有开口。
听到这里,崔云昭也叹了口气。
“只有赵姑姑有问题?”
霍檀摇了摇头:“还有个冯姑姑,不过她只帮着赵姑姑做事,其他的都不清楚,一般都是下药或者帮着搬运孩子等事,至于孩子们送去哪里,究竟如何,她一概不知。”
说罢,他不等崔云昭问,便继续道:“那几名流浪婆婆也不清楚,她们年纪大了,又经常换人,所以对抚育堂的事情都不了解。”
事情说到这里,就大概清楚了。
“这么看来,孩子们很可能被送去伏鹿,不过,吕将军对失踪的那个四个孩子有什么意见?”
霍檀垂下眼眸,道:“吕将军已经让四处城门严加看守,所有进出的马车和货物都要详查,一定要把孩子找出来。”
“另外,晚上的巡防军也加了一倍,谨防有人夜里走动。”
在博陵地界放火,就是打吕继明的脸。
抚育堂不是他设的,却也是他的政绩之一。
难怪这一次吕继明出手迅速。
崔云昭问:“那个韩队将,可派人盯住了?”
霍檀道:“韩队将所在的那个队中,有我的人,得到消息之后,我也已经请示过吕将军,吕将军已经特别调遣韩队将所在的队伍,让他们今日到明日白天巡防。”
一般是一队人一起巡防,途中也不会分散,这样就能把韩队将看住,然后趁机观察他跟谁关系好,跟谁关系不好。
这一次,吕继明和霍檀倒是都沉得住气。
崔云昭看了看霍檀,见他正垂着眼眸吃茶,不由笑了一下。
“我觉得孩子们能救回来。”
霍檀反应迅速,吕继明也不是傻子,大家齐心协力,肯定能把事情办好。
况且对方会烧毁抚育堂,就说明他们已经害怕了,这种情况下,更容易自乱阵脚。
霍檀看向崔云昭,看她纤长卷翘的睫毛上下忽闪,犹如振翅的蝴蝶,似乎随时就要飞向天际。
霍檀的心也跟着踏实了。
有她在身边,他的心就无比安稳。
“会找回来的。”霍檀说。
之后夫妻两个说了会儿话,崔云昭就说安顿好了荆平安他们,霍檀便说新的抚育堂已经在选了,这一次吕继明很重视,不会再有问题了。
事情说完,夫妻两个就洗漱更衣,早早安置了。
因为事情办妥,心里也踏实不少,夫妻两个都没怎么辗转,很快就一起进入梦乡。
不多时,夜色已深。
黑漆漆的天上挂着一弯半月,云层飘飘摇摇,遮挡了银色的月光。
正因如此,今夜比往日都要黑暗。
走在巷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到了宵禁时,整个博陵都是安静的,只有夜晚行走的打更人会偶尔敲一敲更棒,提醒百姓时间。
一队又一队的巡防军走在博陵的大街小巷,静悄悄保护这座百年古城。
此时,有一个队伍恰好途径槐花巷。
队伍中的队将正是韩中杰,他沉默地领着队伍,当路过槐花巷的时候,他的头压得更低,几乎不敢去看。
这时队伍后面却有个人忽然喊了一声:“队将,队将。”
韩中杰吓得一个激灵,他眼下一片青黑,那对显眼的倒八字眉几乎都要垂到鬓角,显得更颓丧了。
他平日里就沉默寡言,吃喝嫖赌一样不沾,甚至不喜欢下属拍马,故而他队伍里的长行也不怎么同他来往。
不过今日的韩中杰显得尤其烦躁,精神也不是很好,所以当他那样阴森森看人的时候,后面的几个年轻长行都往后缩了缩。
叫唤的那个长行小名叫二狗子,在队伍里也不显山露水,韩中杰看了看他,才不耐烦地问:“二狗子,你叫唤什么。”
二狗子眼睛一转,立即做出害怕的模样,然后就指了一下槐花巷里。
“我好像,看到了……看到了那东西。”
他这一开口,胆小的长行就下意识往巷子里看。
这一看不要紧,里面不知道何时走来一名更夫。
那更夫手里拿着个红纸灯笼,正走在黑漆漆的巷子里。
他的位置很特殊,刚好站在已经被烧毁成废墟的抚育堂门口,火光照耀,人影如鬼魅。
更显得阴森可怖。
胆小的长行立即就喊了一声:“妈呀!”
韩中杰心里本来就发虚,他本来想今日一早开了城门就逃出城去,谁知一早城门就加强了巡查,所有出入城的百姓都需要理由,并且随身行李都需要被盘查。
他一个队将,想出城更要有理由了。
但他们队伍今日的职责是巡防,所以韩中杰今日就没走成。
他一整日担惊受怕,晚上还路过槐花巷,看到这个场面,更是难受了。
二狗子看了他一眼,适时开口:“唉呀妈呀,抚育堂里会不会有鬼啊!”
这一句鬼喊出口,就有人去打他:“胡咧咧什么?三更半夜的说的什么浑话,你不知道夜路不说那什么吗?”
二狗子却叫嚷了一声,道:“我听说,这抚育堂死了好多孩子呢,就是他们阴魂不散,才烧了这地方。”
“真的啊?狗哥你别说了,我怕。”
“不是说抚育堂的娘们烧的吗?”
另一个长行同二狗子对视一眼,开口道:“我哥们在五里坡大营,说那边的军务司重刑拷打,有个娘们就招了,说抚育堂是她烧的。”
“为啥啊?这也太坏了。”
二狗子喊:“这得多黑的心啊,孩子们多可怜。”
打配合的长行又说:“可不是,我可听说了,这一次将军可生气了,这要是抓到牵连人,那肯定得往死里用刑。”
“不死也得残,后半辈子就完了。”
韩中杰越听脸色越差,最后甚至冷汗直流,眼睛都失了神。
他身边的押正忙去扶了一下他的胳膊,压低声音道:“队将,队将没事,别怕。”
韩中杰这才回过神来。
他看了一眼那押正,却见他也是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显得也很害怕。
坏事做多了,当然怕遇到鬼。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笃定的信息。
“不能等了,我们得跑。”
不跑,留在这里就是个死。
那娘们既然都招了,明日就要查到他们头上,到时候再跑就晚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摸了一下腰间的药囊。
那里面有一早准备好的迷药。
韩中杰对那押正使了个眼色,那押正就开口:“大家伙儿都累了吧,咱们找个地方喝点水,休息一下。”
二狗子立即说:“多谢队将。”
韩中杰冷着脸点点头,没有说什么,队伍就自然离开了槐花巷。
他们找了个城里的水井,那押正便过去打水,趁着打水的工夫,一颗药丸就放进了水中。
寒冬腊月,井水冰冷刺骨,里面还有漂浮的冰碴。
自然是不能喝的。
押正就哎呀了一声,手:“我去烧点水吧。”
他们平日都是自己带着水囊,谁也不会喝这冰冷的井水。
二狗子就笑道:“孙哥,不用了,歇会儿就行了。”
孙押正却摇头:“那可不成,我看那边就有个茶水摊,我过去烧些水。”
这条路是韩中杰领着他们走的,不是他们平时巡逻的老路,所以当孙押正说那边有个茶水摊时,二狗子几人才发现那边确实有个摊子。
这里是个小路口,一边是三条巷子,另一边则是个茶水摊,摊子后面又是两条巷子,这摊子就是路口那家人开的,打开个侧门刚好占了这地方做小生意。
二狗子注意到,这个时辰,这家还点着灯。
并且这家的院墙比别家要高,几乎要立到房檐下了。
二狗子几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警惕。
其中一个长行说要如厕,偷偷来到队伍末尾,对着黑暗的巷子燃了三下火折子。
火折子里面的火光并不明亮,却如同黑暗里的星火,一下有一下,接连闪了三次。
很快,巷子里就传来猫叫声。
巷口柳树下,一群士兵还坐在地上。
韩中杰独自坐在一块大石上,他正仰着头,似乎在看远处的天。
乌云密布,星夜无光。
韩中杰心里沉甸甸的,他脑子里也乱糟糟,知道自己应该逃跑,可怎么跑,往哪里跑?
他不知道,只能等那押正的消息。
很快,孙押正回来了。
他拎着一桶冒着热气的热水,快步回到了队伍里。
他先对韩中杰说:“老大,都安排好了,给百姓留了铜钱。”
韩中杰听到这话,心里忽然一松。
孙押正就拎着水桶,挨个给人倒水。
很快,喝了水的士兵们就陆陆续续睡了过去。
孙押正同韩中杰对视一眼,试探地叫了几个人的名字,然后便直接起身,飞快往那茶水摊所在的院落跑去。
这一刻,一抹狂喜展露在韩中杰和孙押正脸上。
等他们离开这破博陵城,天高皇帝远,谁还知道他们做过什么?
拿着那些银子,他们吃香喝辣,舒舒服服过下半辈子。
两个人欣喜若狂。
冷风呼啸,可他们却顾不上寒冷,闷头冲到了茶水摊之前。
茶水摊似乎听到了脚步声,院墙边的侧门立即打开,里面一道身影冲他们招手:“快来。”
近了,又近了。
只要进了这茶水摊,他们就能逃出生天。
可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箭矢破空而来,滑坡黑漆漆的深夜,直奔孙押正膝窝。
孙押正吃痛,瞬间栽倒在地,距离茶水摊不过一步之遥。
瞬间,无数士兵出现在黑夜里。
他们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这个小小的院落。
笑容凝固在了韩中杰脸上。
他知道,没得逃了。
他会死在自己最厌恶的博陵城。
第82章 害她的人都别想好过。……
次日一早,谭齐丘就登门了。
那时候霍檀也还没醒,夫妻两个是一起被敲门声叫醒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头安稳,两个人现在夜里睡得很好,都是一觉到天亮。
来了人,他们两个也来不及梳妆,简单洗漱过后,就把谭齐丘请进正堂。
谭齐丘满脸喜色,他对霍檀道:“副指挥,韩中杰被抓了,他队里的那个孙押正也是一伙儿的,另外昨夜里在抓捕时找到了他们的窝点,成功把四个孩子救了出来。”
崔云昭眼睛一亮。
“孩子们可好?”
谭齐丘也是兴高采烈的:“孩子们都挺好的,已经送去青浦路药局了,他们都没受伤,不过饿了两日,有些精神不济。”
崔云昭和霍檀对视一眼,两个人终于放了心。
看来暗中盯梢韩中杰的做法是很有效的,这一下直接一锅端了。
谭齐丘继续道:“副指挥,巡防军这边已经开始排查了,看谁同韩中杰关系好,往常有来往,军务司那边也开始忙起来,上峰有令,让副指挥主抓此案,让你配合刘副指挥的差事。”
刘副指挥就是刘三,拐卖人口不是小案子,所以军务司和大营都出一名副指挥共同协查。
尤其牵扯军官,吕继明当然很重视,既然从头到尾都是霍檀参与,便直接安排给了霍檀。
当然,这功劳也算给了霍檀。
霍檀一听就明白了。
他直接起身,对崔云昭道:“看来这几日要很忙,我这就得走,若是晚上过了宵禁还未归,娘子便不用等我,让宿大宿二守好家门。”
崔云昭点头,她叫住要走的霍檀,快步进了卧房,很快就取了一个小包袱出来。
“一早给你准备的,带去军营里吃用。”
霍檀没有问里面有什么,只深深看了崔云昭一眼,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崔云昭等他走了,心里终于觉得舒坦了。
希望这一次,可以抓到更多的幕后之人,把他们绳之以法,严厉处置。
崔云昭坐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困顿,便睡了个回笼觉。
之后的两日,霍檀果然没有回家。
崔云昭倒也不担心他,只特地选了个日子,跟霍新枝一起去看望老太太。
老太太经过这几天木婆子的“教导”,显得乖巧懂事很多,看到孙女和孙媳也没闹,只是平静看了她们一眼。
崔云昭发现木婆子还给老太太做了个很厚很软的蒲团,让老太太跪在上面礼佛。
可谓是很细心了。
她不由夸了木婆子一句,木婆子就淡淡一笑:“老太太心诚,这是家里的福气。”
崔云昭点头,说道:“是啊,这么多年都是祖母为家里操心,如今终于可以有时间颐养天年,都是祖母的诚心所致。”
霍新枝看到,老太太跪在那翻了个白眼。
霍新枝眯了眯眼睛,忽然开口:“祖母,家里有大喜事,今日特地来告诉你的。”
顾老太太没有回答,只轻轻撵着佛珠。
于是,霍新枝就用难得的激动语气说:“九郎高升了!”
“祖母,九郎现在是从七品的副指挥了,再高升,怕是就要同父亲一样了。”
“祖母,有九郎光耀门楣,你高兴吗?”
崔云昭跟着道:“是啊,想必祖父和父亲也是高兴的。”
她跟霍新枝一唱一和,然后便发现老太太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她被关了好几日,每日不是吃斋念佛就是跪着捡佛米,只要反抗,那妖婆的手就跟钳子一样抓过来。
到了今日,她不是被磨平了脾气,她是知道反抗无用,只等着以后一朝翻身再一个个教训这些不孝儿孙。
所以听说霍檀高升,她心里是一点都不欢喜,甚至还恨得咬牙切齿。
霍檀凭什么?
他又……
想到这里,老太太深吸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真是大好事。”
她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就起身给灵位供香。
“老头子,展儿,你们听见了吗?九郎有大出息了,以后咱们家还会重新跻身武将世家,成为新贵。”
老太太这话说得倒是像模像样。
等她把样子做足了,才回头看向两人:“我许久没见到孩子们了,什么时候他们得空,可否来看看我?”
老太太一贯偏疼霍成樟,对霍成朴不怎么太热情,对霍新柳就更不爱搭理了,崔云昭见她听话,便道:“等十一郎得空,就来看望祖母。”
老太太这才高兴起来。
她笑眯眯看向崔云昭,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然后就道:“孙媳妇,你嫁进来已经许久了,旁的事不重要,早点为我们霍家延续子孙才重要。”
崔云昭愣了一下,确实没想到老太太会忽然提这事,难得没有立即回答上来。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笑容更和蔼了。
可她常年都是刁钻刻薄的嘴脸,做起这和蔼样子也不太像,反而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崔云昭认真看了她一眼,回答:“是,祖母放心,我会努力的。”
老太太便又看向霍新枝。
继续做慈祥的祖母模样。
“枝娘,你如今孀居在家,又同完颜氏没了关系,若是有好姻缘也别放弃,省得后半辈子孤单。”
霍新枝没有同她纠缠这件事,直接道:“是。”
等从佛堂出来,霍新枝才对崔云昭道:“儿女都是天注定,弟媳莫要太着急,你跟九郎还年轻,顺其自然便是了。”
崔云昭笑着点头,见她神情平静,没有因为顾老太太的话而忧心,便没有多安慰,回了东跨院。
等她在堂屋里坐下,才陷入沉思之中。
如今回想起来,她前世同霍檀虽然关系生疏,但夜里头的事情却不少,霍檀那时候精力旺盛,又是个年轻男人,难免孟浪了些。
头一年的时候两个人一直都在一起,后来搬去伏鹿,霍檀也没有立即就忙起来,所以帐中事是很频繁的。
只是一整年下来,崔云昭却从未有孕。
后来霍檀开始征战,两人聚少离多,崔云昭越来越不爱同他说话,夫妻两个的关系就越发冷淡。
这样之后,就更不用说孕育骨肉了。
直到后来,崔云昭寒冬腊月里落了水,梨青为了救她死在了冰湖里,崔云昭大病一场,坏了身子,就再也不可能有身孕了。
她那时候会同霍檀和离,也确实是心灰意冷。
梨青离开了她,妹妹又死了,她孤单痛苦,其实没什么求生的意志。
但她这个人又实在胆怯,不敢自缢,便就那么麻木地活着。
后来霍檀称帝,崔云昭搬去长乐别苑,又有那些经历了许多事情的宫女姑姑们同她聊天,崔云昭才慢慢养回来。
加上太医们悉心调养,崔云昭的身体也康复许多,不再畏寒畏冷,大有改善。
现在回忆起来,似乎哪里都不对劲儿。
为何最初的那一年中,她没有怀孕呢?
那时候她自己不着急,倒是梨青和桃绯着急,还特地请了大夫。
大夫说她身体没有问题,只要耐心等待就是了,所以她就再没有操过心。
崔云昭微微蹙起眉头。
老太太的关心很突兀,让她心里没由来觉得不安。她已经不太记得前世最初那几年的细节了,不记得前世的老太太是否也这样“慈祥”地念叨过孩子的事情。
但就在刚才,老太太明确说过这件事。
崔云昭倏然攥紧拳头,她唤了一声夏妈妈,见她来了堂屋,便拉着她的手在罗汉床坐下。
“妈妈,方才那老太太说,让我早日怀上孩子。”
夏妈妈神色一凛:“有这事?”
崔云昭同霍檀成婚不过才一个多月,就是再着急的人家也不能立即就要求儿媳怀上孩子。
若是寻常的人家,老太太念叨几句就罢了,长辈都是如此,没什么稀奇。
可这顾老太太却不一样。
她是什么样的人,夏妈妈再清楚不过。
闻言,夏妈妈也蹙起了眉头,仔细思索起来了。
崔云昭道:“之前老太太对我的态度,家里人都知道,她恨不得让顾迎红立即取代我,甚至不惜下药也要让顾迎红跟了霍檀。”
她慢慢说道:“哪怕不做正妻,做妾也是可以的,可做妾,正妻的一切权利和地位就都没有了。”
“这样做其实得不偿失,除非她有非让顾迎红跟霍檀在一起的理由。”
夏妈妈若有所思点点头:“他要让姑爷和顾家成为一家人。”
崔云昭福至心灵,眼睛一亮。
“顾家人丁凋零,顾迎红的年纪比霍成樟大不少,同霍檀倒是年岁相当,只要顾家继续同霍家结亲,那么两家关系就会越来越紧密。”
“而霍檀也只能被迫继续听老太太的话。”
夏妈妈也跟着点了点头,她道:“虽说因为之前的腌臜事,顾迎红被赶了出去,老太太自己也被关起来,但以那位的性子,不应该这么简单就放弃。”
能不能让顾迎红嫁给霍檀暂且不提,但若是眼看霍檀和崔云昭日子越过越好,老太太一定会难受。
她更不可能祝福崔云昭早日怀上孩子。
那可会让她更难受。
她绝对不是个好心眼的人。
说到这里,夏妈妈耸然一惊。
“难道,她说的是反话?”
说着,夏妈妈的眼睛慢慢在屋里一寸寸扫过。
她语气难得严肃起来:“小姐,这间卧房是谁布置的?”
崔云昭愣了一下。
她回忆了一下,道:“因为婚事仓促,崔氏并没有上门安排喜房,只是把家具送了过来。”
“我嫁来之后,第二日把里外都重新布置了一遍,但已经摆好的家具都没有动。”
说到这里,崔云昭停住了,她忽然觉得背后发凉,一阵毛骨悚然。
她同夏妈妈对视一眼,两个人不约而同站起身。
“难道,这间卧房里有什么东西?”
夏妈妈是根据多年的经验,认为顾老太太的话跟她的行为相悖,所以做出了推测。
她不喜欢霍檀,更不喜欢崔云昭。
崔云昭一开始就不是她想要的孙媳妇。
所以两个人若是能和和美美,儿女双全,她反而会不高兴。
那一句祝福就如同诅咒一般,根本就不是真心实意,反而像是给崔云昭是上一道紧箍咒。
让她越来越惦念,越来越彷徨,越来越忧心。
因为老太太心里很清楚,崔云昭不可能怀上孩子?
夏妈妈的猜测同崔云昭的不谋而合。
崔云昭不是因为经验老到,她只是因为前世的记忆。
因为前世她最终是没能怀孕的。
而她自己身体康健,霍檀更是生龙活虎,两个身体建康的年轻人不能孕育子嗣,那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肯定是被人妨碍了。
对于孩子,崔云昭本来就是顺其自然的态度,尤其前世她同霍檀关系并不亲厚,故而有没有孩子崔云昭也没有特别忧心过。
所以重生回来之后,她最关心的是生死,是民生,对于子嗣她从来就没有关心过。
要不是老太太特别提起,崔云昭怕是根本就不会在意这事。
可现在既然已经注意到,再回忆起前世,她顿时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崔云昭倏然蹙起眉头。
难到说,前世她忽然落水,也同此事有关?
她一直以为那一场落水是意外,可现在回想起来,却哪里都不对劲。
崔云昭面色很凝重,夏妈妈自然也是。
她此刻已经起身,在屋子里慢慢搜寻。
她找了一会儿,却什么都没发现,便把梨青和桃绯也叫了过来。
几个人在卧房里仔细搜寻了一遍,除了几样以前没注意过的茶具烛台等,其他的就都是崔云昭自己带来的东西了。
这间正房里面干干净净,似乎什么都没有。
崔云昭蹙了蹙眉头,同夏妈妈对视一眼,道:“难道是我们想多了?”
夏妈妈却道:“是否想多,下午得了空,小姐可以去看看大夫,还是寻老神医来看吧。”
博陵城中人都信任老神医,既然老神医脸牵机药都知道,那很可能知道这新房里发生了什么事。
崔云昭没有那么紧张这事,只是担心会影响身体,所以格外重视。
夏妈妈看她面色不好,便道:“小姐放宽心,若是能找到是最好的,找不到,便也谨慎着些,提前预防老太太作妖。”
这倒是。
也可能现在还没发生,老太太以后会动手也不一定。
虽然她已经被关了起来,但以崔云昭对她的了解,这老太太还真是厉害。
明明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却每次钻到空子,办到她想要的事情。
中午的时候,崔云昭安静用了饭。
用过饭,她躺在床上,倒是没怎么睡着觉。
她在努力回忆前世的事情。
尤其是那一日的落水,在她的努力回忆之下,前因后果都慢慢浮上水面。
那是他们全家搬去汴京后的第一个冬日。
景德八年,霍檀升任汴京厢军都统制,官拜伏鹿节度使,殿前都指挥使,那一年裴业重病,各藩镇暴乱频发,霍檀帅军出外平乱,搬去汴京之后,崔云昭就没怎么见过霍檀了。
那几个月,崔云昭身体不是很好,整个人也不爱笑,不爱闹,当时霍新枝有些担心她,便提议全家一起去汴京的清潭苑赏雪。
那一年大雪纷飞,白雪笼罩了整个汴京,尤其是以雪景出名的清潭苑更是漂亮,雪景宜人,游人如织。
霍新枝同崔云昭虽然不太说话,但也是个细心人,现在想来,她可能是担心崔云昭心情不好,所以才想让她出去玩一玩。
崔云昭不好驳了大姑姐的面子,便答应了。
只是不凑巧,出门的前一日她来了月事,又脸皮薄不好拒绝霍新枝,便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那时候夏妈妈早就没了,是桃绯和梨青陪着她去的。
当时一家人都去了。
她跟老太太和霍新枝坐同一驾马车,可能看她面色太难看,老太太难得关心她,问她怎么了。
崔云昭就说自己月事,有些腹痛,不过走一走就能好。
她披着貂绒的斗篷,又拿着暖手炉,想来也不会觉得太冷,便没有太在意。
那时候老太太还很关心,让她多吃一些热姜茶。
前世的老太太好像也不如现在这般整日里作妖,所以崔云昭就没往心里去。
想到这里,崔云昭忽然意识到,这一世的老太太是可劲闹事,似乎生怕家里日子过得好。
这又是为什么?
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区别?
前世今生的谜团似乎越来越多,有些已经拨云见日,有些却依旧隐藏在迷雾中,一件又一件不停出现。
现在的崔云昭跟前世是完全不同的。
现在的她经历了很多事,也听过了很多事,她死而复生,心性绝非常人可比。
所以,当遇到这些困难和迷雾时,她没有气馁,反而越挫越勇。
无论有多少迷雾,她最终都能拨云见日。
崔云昭如此想着,把才才想的事情记在心里,准备一会儿同夏妈妈商议。
重生回来,最重要的就是夏妈妈重新回到了她身边。
有一个慈爱而见识长远的长辈,崔云昭心中无比踏实。
后面的事情,崔云昭就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她记得当时她身体难受,身上一阵这发冷,桃绯看她面色不好,就忙去马车里取药给她,她身边就只剩下梨青。
她并没有跟一家人一起逛园子,而是带着梨青往人少的地方走,等来到一处偏僻的小湖泊前,梨青就说让她在凉亭里休息一番。
崔云昭点头答应,梨青就先去了凉亭布置。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记得晕晕乎乎的,忽然被人从背后推了一下,一下子就跌入冰冷的池水中。
崔云昭忽然一个激灵。
此刻她才意识到,她不是自己跌落的湖泊,她是被人推下去的。
冬日的汴京比博陵还要寒冷。
尤其是一场冬雪过后,湖面上结了一层薄冰。
若是只赏景,那景色当真是美丽极了。
湖面晶莹剔透,山林皑皑白雪,是一片冬日素雅景致。
可一旦落入水中,才会觉得那水是如此的寒冷刺骨。
崔云昭是先落在那层薄冰之上的,朦胧之中,她听到薄冰碎裂的声音。
锋利的薄冰滑过她的脸颊,带起一串串血珠。
因为冷,她甚至感受不到疼。
她的脸已经麻木了。
紧接着,薄冰层碎开,她只听见卡嚓一声,整个人就落入冰水里。
冷。
真的很冷。
崔云昭现在回忆起来,还想要打哆嗦。
那种寒冷简直是深入骨髓的,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冰冷湖水仿佛冰针一样,密密麻麻刺伤她的身体。
她甚至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冻伤了。
那时候,崔云昭反而升起求生意志。
她努力摆动四肢,想要奋力向上攀爬,可她的四肢都已经被冻僵了,根本划不动。
她也不会凫水。
于是,崔云昭只能徒劳地在水里挣扎。
平生第一次,她感受到了生命的流失。
她能清晰听到生命随着冰冷的湖水慢慢远去,从此一去不回。
在短暂的挣扎之后,崔云昭就想要放弃了。
那时候她心情不好,总觉得这一生过得甚无趣味,既然现在已经挣扎不了,便就死在里吧。
她唯一担心的,就是一双弟妹,还有身边的两个丫鬟。
只希望他们都过得好好的。
就在崔云昭彻底放弃的时候,她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呼救声。
紧接着,一道巨大的落水声响起,一双熟悉的手颤抖着托起了她。
她已经冻得没了知觉。
却依旧能感受到那个人是谁。
是梨青。
梨青不顾寒冷,跳到冰冷的湖水里救了她。
梨青会凫水,但梨青只是个瘦弱的女子,所以当时梨青拼尽全力,才把她推到了岸边的斜坡上。
可那时候,她自己已经没有力气上来了。
崔云昭失去意识之前,只能无助地看着梨青面容清白地对她笑。
然后,她就慢慢沉入湖中。
梨青死亡的场景,成了崔云昭的噩梦。
她重病一场,几乎去了大半条命,好不容易醒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梨青离开了她。
因此,她又病倒了。
那一场病来势汹汹,她险些没有撑过去。
也就是那时,有人告诉了崔云昭她妹妹的死讯。
那时候她昏昏沉沉,不知道是谁告诉她这个消息的,她只记得那个人说,她妹妹是被妹夫折磨死的。
本来应该受到打击的崔云昭,却反而升起了求生的意志。
她挣扎这从病痛中清醒过来,给霍檀写了信,催他回来。
她不想放过任何一个伤害过妹妹的人。
然而事与愿违,霍檀最终没有赶回来。
等崔云岚发丧下葬,等崔云昭终于清醒过来,霍檀才姗姗来迟。
那时候,已经是景德九年了。
崔云昭在那个新年里,失去了两个至亲。
那时候她平静看着姗姗来迟的霍檀,心里毫无波动。
她不怀念他,也不依赖他,她只是觉得很可笑。
曾经的四年婚姻,曾经的相敬如宾,似乎都是个巨大的玩笑。
崔云昭从来没有求过霍檀,也没有要求过他任何事,但那时候,崔云昭却说要同霍檀和离。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霍檀很痛快答应了。
然后崔云昭就提了第二个要求。
于是,妹夫一家被流放边关,永世不得回京。
等一切都结束,崔云昭才短暂的平静了下来。
崔云昭忽然睁开眼睛。
她满头是汗,显然又梦到了前世的一切。
梦到了从落水之后的梦魇。
看着眼前熟悉的帐幔,崔云昭忽然意识到,前世是有人害她落水的。
前世不过短短二十八年,她就两次经历生死,也不知她究竟为何那么重要。
崔云昭浅浅笑了一下,可笑声却很冰冷。
这一次,害她的人都别想好过。
第83章 成婚一年没有子嗣,会因……
崔云昭似乎是睡着了,又觉得自己一直都是半梦半醒,她整个人沉浸在噩梦里,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清醒。
只不过一场噩梦,让她头痛欲裂,疲惫不堪。
不过她想着,正巧可以趁着这时候,去一趟青浦路药局,问一问老神医。
于是崔云昭就简单吃了头痛药,又叮嘱夏妈妈穿厚实一些,两人就一起出了门。
等上了马车,夏妈妈看崔云昭还是病恹恹的,便摸了摸她的额头。
“小姐,你可是觉得困顿难受?”
崔云昭点点头,脑中一片混沌:“头疼恶心,不太舒服。”
夏妈妈便把手炉烧得热了些,然后便道:“一会儿去药局,请那边的大夫给你行金针,伤寒能好的快些。”
崔云昭今日没有挨冷受冻,只不过做了一场寒冷刺骨的噩梦,倒是有些发热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金贵。”
夏妈妈就说:“如今天寒地冻,城里许多人都生了病,青浦路药局那边忙得很,我听说药材都要买不齐了。”
景德四年是个寒冬。
今年的冬日格外寒冷,因为是崔云昭成婚后的第一个新年,崔云昭记忆并不算模糊。
她隐约记得周围的郊县和村落都有大大小小的雪灾,死伤者无数,尤其是有些村镇还被大雪淹没,死了不少人。
想到这里,崔云昭就叹了口气。
博陵城中,因为屋舍都比较坚固,所以被大雪压塌的不多,但生病求医问药的却不少。
那一年的博陵城,似乎满城都飘散着苦涩的药味。
到了年关底下的时候,甚至药材都补不齐,有不少药铺的药方都涨价了。
想到这里,崔云昭道:“我记得咱们在伏鹿有一家药铺。”
她有些发寒,鼻音很重,说话瓮声瓮气,脑中倒是不算糊涂。
夏妈妈让她慢慢吃了一碗茶,才道:“是的,不过咱们家只做药材生意,药铺里另外请了两个挂单的大夫,医术并不精明,只能治跌打损伤和头疼脑热。”
当年会开药局,是因为崔云昭的母亲身体不是很好。
夏妈妈当时想着以后家里肯定要求医问药,不如先把药材生意拿到手中,慢慢做起来。
不过伏鹿确实有些远,而且药材生意也不好做,大多都是各医药世家自己来经营,不懂医药的人家想要做药材生意,基本上没什么利润。
他们那家药铺就是。
“家里没人懂药材,只能请专门的掌柜和大夫上门坐堂,又没有药材门路,收到的药材比许多药局要贵一成,所以整体的利润就很低了。”
夏妈妈很耐心地说:“不过经营了这么多年,倒也很是稳定,慢慢的也在伏鹿扎稳了脚跟。”
哪里有一开始就赚钱的生意。
还不是慢慢钻研,一点点发展,才能成为大行当。
崔云昭想了想,便道:“回去后妈妈写封信,告知那边的……魏掌柜,把治疗伤寒的药物多备一些,过阵子可能伏鹿也会冷。一会儿去青浦路药局,我也问一问,看看能不能跟他们合作做生意。”
说到这里,崔云昭有点不确定:“那掌柜是姓魏吧。”
夏妈妈就笑了:“是的,小姐,那边的掌柜是姓魏。”
药铺的生意不是很好,只能说是细水长流,所以贺兰氏拿到这门生意后也没有多管,依旧由原来的掌柜打理,倒是方便崔云昭行事。
崔云昭轻轻咳嗽了一声,觉得喉咙有些干痒。
夏妈妈见她这样,就知道这一次定是风寒了,不由念叨:“小姐午睡时肯定没盖好被子,着了凉,这才病了。”
崔云昭确实没盖被子,她垂下眼眸,乖巧挨训。
等夏妈妈训斥完,才又给她倒了碗姜茶。
“小姐要爱惜身体,”夏妈妈道,“别嫌妈妈啰嗦。”
崔云昭失去过她一次,现在好不容易失而复得,自然不会觉得她烦,她无论说什么崔云昭都觉得动听。
她挽住夏妈妈的胳膊,靠在她肩膀上,撒娇地道:“我爱听妈妈念叨我。”
夏妈妈便轻轻帮她揉太阳穴。
崔云昭从小就有风寒头痛的毛病,夏妈妈特地学了按摩的手法,每次都会不知疲惫地帮她按摩,直到头痛缓解。
崔云昭眯了眯眼睛,觉得舒服许多。
她依旧靠着夏妈妈,声音低哑而慵懒:“妈妈你说,如果一个人前后差距很大,应该是好事情的她胡搅蛮缠,肆意破坏,应该是坏事情的反而坐视不理,是为了什么?”
崔云昭不知道怎么说顾老太太的行为反常,只能这样同夏妈妈念叨。
夏妈妈手上动作轻柔,眼中只有慈祥。
“这要看是什么人了。”
“最简单的,就是看一件事要如何看待。”
“你认为是好事情,对方可能认为是坏事,你认为是坏事的,对方可能认为是好事,从而行为不一致。”
崔云昭慢慢坐起身来,看向夏妈妈。
夏妈妈冲她眨了一下眼睛:“小姐说的是老太太吧?”
姜还是老的辣。
崔云昭忍不住笑了,她半真半假地道:“我中午的时候做梦,梦到我同夫君成婚之后,感情并不和睦,我也不喜欢霍家的一切,但是老太太对我倒是没有现在这般横挑鼻子竖挑眼,哪里都不喜欢了。”
因为是梦境,所以夏妈妈并没有往心里去。
小夫妻两个蜜里调油,姑爷又知道疼人,也沉稳聪慧,不仅听小姐的话,还努力和小姐一起好好过日子,夏妈妈其实是很满意的。
所以她确实只把崔云昭的话当成是梦境。
夏妈妈就笑了一下,说:“这多简单。”
崔云昭眨了一下眼睛:“简单?”
夏妈妈就道:“是啊,很简单的。”
“小姐你看,如果按照梦境里,你同姑爷过得不好,感情生疏,日子磕磕绊绊的,那么对于老太太来说,肯定是好事,因为知道你们日子过得不好,所以她根本就不用使劲儿,说不定你们自己就过不下去了。”
“那老太太别看成日里一哭二闹的, 其实很精明, 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才不做, 她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情。”
“家里的夫人看着大大咧咧, 其实性子软,又多年被老太太拿捏,不怎么能反抗她,如今她管家,老太太依旧可以作威作福。”
“但小姐你不一样,你是名门千金,是低嫁进入霍家的,崔氏又有根基,枝繁叶茂,族人繁多,老太太想要仗着长辈的身份拿捏你,并么有那么简单,反而会惹得崔氏同霍氏结仇。”
“按照梦境,她还没动手,你同姑爷就过得不好,她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日里对你客气一些,你反而会念她的好。”
崔云昭眼睛一亮,遮住心里的迷雾被夏妈妈一席话吹散,整个人豁然开朗。
是她当局者迷,没有想到老太太的目的。
一个人的行为跟目的是一致的。
“可是现在,我同郎君情投意合,日子和睦,老太太自然就坐不住,只能没日没夜折腾事情,一是想要拆散我们,让我厌烦霍氏,自己提出和离,二是想要把她的人安排进来,以后好能多个人控制夫君。”
夏妈妈满意点头:“正是如此,小姐聪慧,一点就透。”
崔云昭不由笑了一下。
她吸了吸鼻子,轻咳一声,感觉风寒都轻了一些。
崔云昭垂眸道:“所以,一切都说得通了。”
前世,她跟霍檀去请安,她脸色难看,霍檀也没有表现出太过的热情,让老太太立即就知道他们两个性格不合。
所以老太太按兵不动,只等着他们自己过不下去。
事实证明,老太太的想法是对的。
他们最终和离了。
今生,他们请安的时候那和和睦睦的样子,让老太太坐不住了。
所以她当即就离开了霍家,直接去把顾迎红带了回来。
原来,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她的态度。
崔云昭深吸口气,缓缓吐出口气来。
既然如此,那老太太就更不可能做无用的事情了。
曾经马车上的那一碗姜茶,清潭苑里的头昏脑涨,都有迹可循。
她猜测,当时就是老太太害的她。
可那时候她跟霍檀比刚成婚是还要冷漠,两个人一年半载都说不了几句话,老太太为何会选择那个时候害她?
“那老太太,看来是真的很恨我。”
老太太究竟为何那么恨她,甚至亲自动手让她消失,崔云昭现在想不透,却并不着急。
她一点一点想,前世的所有迷雾都能被揭开。
不过,老太太确实是个麻烦。
崔云昭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
她从不怕双手染血,只要死的是该死之人,她就无所畏惧。
想到这里,崔云昭忽然抬头,对上了夏妈妈的视线。
她什么都没说,但夏妈妈却什么都懂了。
两人不似母女,胜似母女。
很小的时候,亲生母亲应该做的事,一件都没有做过,倒是夏妈妈,给了她最多的关怀和慈爱。
夏妈妈对崔云昭笑了笑,帮她整理了一下衣摆的褶皱,然后淡淡道:“小姐,不用急。”
“多行不义必自毙,她越是作妖,越会提前把自己送去见老太爷。”
夏妈妈轻轻握住崔云昭的手,语气却很坚定:“哪怕等不到那一天,也还有妈妈在呢。”
“妈妈会让小姐安安稳稳过日子的。”
崔云昭回握住夏妈妈的手,重新靠在她肩膀上。
“还好,妈妈你还在我身边。”
你不知道,你走后的每一个日夜,我都是如何过来的。
可能是因为生了病,也可能是落水的噩梦让她心悸,崔云昭只觉得眼角温热,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她绝对不会让夏妈妈再离开她。
她们母女要好好过完这一生。
很快,马车就在青浦路药局门前停下了。
到了这里崔云昭才发现夏妈妈所言非虚,药局里外真是人满为患。
之前来这边治伤的孩子们已经搬去了新的抚育堂,得知了消息之后,崔云昭还让人买了不少衣食,过去看望过孩子们。
新的抚育堂比原来的抚育堂要新得多,屋舍也更宽敞,家居被褥虽然不是全新的,却都结实耐用,很是不错。
新的抚育堂还配了几名新的仆妇,之前的那个王姑姑也还在,一直在照顾孩子们,此外,吕继明还安排巡防军每十日去看望一下孩子们,以当日轮值队伍轮流当差,以防出现韩中杰那样的问题。
抚育堂里里外外都井井有条,崔云昭看过孩子们,便彻底放了心。
抚育堂的事情崔云昭安心了,现在看青浦路药局,崔云昭又忍不住想要操心。
“怎么这么多人生病?”
夏妈妈便道:“今年太冷了。”
崔云昭叹了口气,跟夏妈妈下了马车,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咳嗽声。
依旧是找药童,给诊金,然后便去了后边的药亭,坐在门口等。
可能是生病的人太多,今日来老神医这边问诊的也不算少。
外面等的人崔云昭都不认识,便坐在边上没有说话。
等了两刻左右,就轮到了崔云昭。
老神医记忆很好,崔云昭一进去,老神医就眯了眯眼睛:“你的病,外面能看,就不用浪费银钱了。”
崔云昭笑了一下,坐在他面前伸出了手:“老神医,我每次风寒都头疼欲裂,加上有别的事,这才来请你看。”
“还请老神医给我看病。”
老爷子看了看她,这一次没多说什么,认真给她听脉。
他听脉非常仔细,左右手都听过之后又看了崔云昭的面色和舌苔,这才思索着说:“你年少时受过寒,以至于每当风寒就头疼,这是风邪入体的表现,我给你开个方子,你这一次风寒好好吃上两个疗程,差不多就能好一些。”
崔云昭忙道:“有劳老神医了。”
老神医又眯着眼睛看了看她,然后才点点头:“看来,你的心结解开了。”
老爷子看了一辈子的病,有些人的心病,他不用诊脉,光看面相都能看出来。
崔云昭愣了一下,跟着就笑了起来。
“是,多谢上次老神医开解。”
老爷子摆了摆手,他捋了捋胡须,然后看向身边的程三姑娘:“三丫头,一会儿你给她行针,她今日痰迷心症,有些魇着了,所以才会风寒激发。”
他说完,又看向崔云昭:“你这次风寒不厉害,金针行过就能好大半,明日就清爽了。那服药主要是为了治你的寒症,等寒症去了,以后就好多了。”
这老神医真是不简单。
崔云昭本就对他很是信服,这下更是十分敬仰。
她等老神医写方子的时候,便开口道:“老神医,你看我这身体,可适合有孕?”
他问这事,老神医倒是愣了一下。
他上下看了看崔云昭,有些疑惑:“怎么?”
崔云昭便低下了头:“我成婚一月,却一直没有身孕,便有些焦急。”
这自然是胡扯的。
夏妈妈跟在她边上,也没有吭声。
老神医倒是有些疑惑:“你身体康健,才刚成婚,如何会这般着急。”
果然,老神医的话跟前世的那个大夫是一样的。
崔云昭便道:“只是有些担心。”
老神医看她年轻,便宽慰道:“这倒是不用担心,你身体康健,家里又富足,应该可以心想事成。”
“不过儿女都是缘分,你记得顺其自然,千万不能焦急,反而有碍身心。”
崔云昭便懂了。
她想了想又问:“老神医,我同夫君所住的屋舍是旧居,里面布置都很陈旧,我担心里面有什么不利于身体的东西,老神医可否指点一二?”
她说的含糊,但富贵人家的事情老神医见多了,故而立即便明白了。
“我记得小娘子略懂药理?”
崔云昭谦虚道:“只不过读过几本药书,至于如何治病救人,自然是不懂的。”
老神医便笑了一下:“这就好办了。”
“一会儿让三丫头给你写个书单,你回去买来看,对著书上的内容来整理卧房便是了。”
崔云昭点点头,见时辰差不多,便起身告辞。
临走到门边时,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老神医。
“老神医,我想问问,如果身体康健的夫妻两,成婚一年没有子嗣,会因为什么?”
老神医放下手里的笔,眯着眼睛慢慢思索着。
他没有问别的问题,思索片刻后,老神医才开口:“要么是被下了药,要么就是所住之处有东西妨碍。”
老神医思忖片刻,对程三姑娘道:“三丫头,你去书房,把那本《九思药书》取来,送给这位小娘子回家去看。”
崔云昭刚要拒绝,就听老神医道:“这书家里抄了许多本,不是孤本,你放心拿去就是了。”
老神医此刻缓缓睁开眼睛,深深看他一眼。
“小娘子,你回去用心读,那本书应该对你有益。”
崔云昭心中一凛,便对老神医躬身行礼,道:“多谢老神医。”
老爷子摆摆手,道:“去行针吧。”
因为之前的几次事情,崔云昭同程三姑娘已经算是熟悉了。
两人去了病室,程三姑娘一边吩咐另一个年轻医者去取药,一边对崔云昭说:“这一次行针要两刻,可能会有些酸胀,如果有疼痛崔娘子便同我说。”
崔云昭笑了笑道:“麻烦你了。”
很快,程三姑娘就给崔云昭行好了针。
那针确实有些酸胀,但过了一会儿,崔云昭就觉得额头出了汗,她也有些困了。
她闭了闭眼睛,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已经熟睡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程三姑娘已经收针了。
这一觉崔云昭只睡了两刻,可却觉得神清气爽,灵台清明。
那种因为风寒带来的头晕目眩和头疼都消失了,崔云昭顿觉舒服。
“多谢程大夫,你真厉害。”
程三姑娘笑了笑,拿着药方同她跟夏妈妈讲解,叮嘱她们怎么熬煮药物,另外又给她一本书并一张书单。
“这本《九思药书》是一名涉猎玄学风水的药者所著,里面写了不少摆设妨碍人体的典故,崔娘子可以读一读,若是有不懂得,可以来问我。”
崔云昭也发现,程家这一代的佼佼者应该就是程三姑娘,老神医在药亭接诊,往常都是她在身边辅佐。
“我知道了。”
崔云昭起身,拿好书本和药,便同程三姑娘往外走。
一边走,崔云昭还一边问:“程三姑娘,我有个生意想跟程家谈,不知要跟谁谈?”
程三姑娘眨了一下眼睛,很快就笑了:“可以同我大哥谈,不过大哥最近不在博陵,过几日才回来,等他回来,我让人登门通传。”
崔云昭便点头道谢,简单说了自己的想法,然后就离开了青浦路药局。
等她走了,程三姑娘才回到药亭。
这会儿药亭的病人刚走,老爷子正站在窗边浇花。
听到脚步声,老爷子便道:“那位小娘子走了?”
程三姑娘便笑道:“是的祖父,那位娘子姓崔,是博陵崔氏。”
老神医愣了一下。
“博陵崔氏女啊?原来如此。”
程三姑娘便点头,道:“是的,是博陵崔氏的二姑娘,原来崔家主的长女。”
老神医便转过身,走到茶桌边,让孙女坐下煮茶。
“歇一会儿,说说话。”
“你可知她嫁到了哪家?”
程三姑娘愣了一下。
祖父行医多年,什么样的人事都见过,他很少会打听患者家中的事情,今日倒是难得。
程三姑娘想了想,道:“之前博陵有个传闻。”
她把崔序为了参政一职,把侄女低嫁的事情说了,然后便道:“博陵人都可惜崔娘子,说她低嫁给军使,实在是门不当户不对,好好一个崔氏女,就这样随意嫁了人。”
老神医却眯了眯眼。
“你说的霍檀,是不是那个刚被封为副指挥使的年轻武将?”
别看老神医天天在家中治病,却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许多事请他都知道。
霍檀今年不过十九,靠着过人的军功和英勇的表现,成了大周最年轻的副指挥。
因为这件事是吕继明给自己找补,所以大肆宣扬了一番,以至于现在博陵人人都知道霍檀高升。
就连忙碌的药局里也有人议论。
老神医听了一耳朵,自然就知道了。
他捋了捋胡子,忽然笑了一声。
“这门婚事真的妙。”
程三姑娘有些不解。
老神医睁开眼睛,认真看向孙女:“我的医术你是家里学的最好的,你有天分,也认真勤奋,所以可以成为我的接班人。”
“但是相面之术,你长兄要更好一些,所以家里的琐事由他打理。”
老神医其实还会相面之术,只是从来没有张扬过,也没有拿相面之术做过其他争名夺利的事。
世人皆不知。
他也很少会用相面之术看人。
上一次崔云昭过来时,老神医就没有多此一举。
程三姑娘愣了一下,然后便好奇地问:“那祖父看,这位崔娘子跟霍副指挥是天作之合?”
老神医哈哈大笑起来。
“何止是天作之合?”
老神医说着,仰头看向外面晴朗的天。
今日是个大晴天,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偶尔有微风吹拂而来,带来的是冬日的新香。
老神医端起刚煮好的茶,浅浅抿了一口。
清幽的茶汤滑入口中,让他从里到外都觉妥帖。
老神医又眯了眯眼睛,脸上很是感慨:“她说要做生意,就跟她做。”
“以后她再来药局,你亲自接待。”
程三姑娘顿了顿,立即道:“是。”
老神医看向她,眼眸里多了几分安慰。
“丫头啊,你生在了好时候。”
“以后,日子会好起来的。”
第84章 美人在怀,我自然睡得好……
回了家,夏妈妈就安排桃绯去熬药了。
她看崔云昭精神好多了,便陪着她一起读那本《九思药书》。
崔云昭翻看了一会儿,就蹙起了眉头。
“妈妈,这上面说,家里的任何东西都可能对身体有妨碍,有的是身体,有的是心神,总之五花八门。”
“还有的上面可以加毒药,若想精通此道,没有庞杂的学问是不成的。”
夏妈妈也凑过来看了一眼,见这本书不薄不厚,里面的内容倒是挺丰富,分门别类罗列许多被人忽略的细节,不由咋舌。
“这家居风水还有这么多学问,以前咱们倒是有些忽略,如今得空,还是得仔细看过。”
崔云昭点头,道:“虽说是本药书,多关于药物和气味的问题,但也有写风水命理,还挺有意思。”
崔云昭简单翻了几页,笑了一下:“以前我没看过这种书,看来还得仔细研读,才能找到解决之法。”
夏妈妈就笑了一下:“那就慢慢看,反正这也不过才一个多月,时间也不算太久,等上一两日也无妨。”
这也确实。
崔云昭本来就不是急性子,这么一说心里就更安稳了。
她让夏妈妈自去忙,自己就在书房慢慢读下去。
这一读就读到了晚食时分。
不知何时,外面忽然起了风。
呼啸的风刮在院中,响起一片沙沙声。
崔云昭站在门口往外看,见天边烧起了火烧云,一晃神的工夫,黄昏已至。
夏妈妈端了饭菜过来,见她站在那看天,便道:“哎呀小姐,快回去坐,刚好一些就又吹风,仔细你又头疼。”
“是是是。”
崔云昭被这么训斥,一点都不恼,乖巧应声。
夏妈妈无奈叹了口气。
“你啊,老叫我操心。”
夏妈妈把饭菜摆上桌,崔云昭看着天色,料想霍檀不会回来用晚食,便道:“妈妈,你陪我一起吃吧。”
小的时候,崔云昭老是一个人用饭,总是觉得很孤独,偶尔也会央求夏妈妈陪她一起吃。
夏妈妈想着姑爷几日没回来,小姐这是觉得无趣,便就答应下来了。
今日晚上吃臊子汤粉。
臊子里面放了些麻椒,吃起来又麻又辣,暖呼呼的直达胃里。
崔云昭吃了半碗,额头就出了汗,道:“这是谁的手艺?”
夏妈妈就笑了:“那位谭厨娘今日过来了,我方才过去端饭,发现已经换她掌勺了。”
崔云昭愣了一下:“我叫她多休息几日,她却不肯,这么早就过来了。”
“是呢,我也说了,她就说在家待着也闲不住,便过来了,说今日来得晚,明日一早再来见过小姐。”
崔云昭只好说:“来都来了,明日再同她说话。”
不过看今日的菜色,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
谭齐虹跟前一任丈夫学过药茶,也学过小摊贩的手艺,后来去了武平,显然又自己学了些花样和口味。
她做出来的食物色香味俱全,而且口味丰富,一看就很专业。
崔云昭不由感叹:“家里还是得有个专业的厨娘,你瞧,这饭食才像样子。”
等用过了饭,崔云昭就继续读那本书。
夏妈妈端了汤药进来,见她还在看,就道:“小姐先把药吃了。”
崔云昭就把汤药一饮而尽。
“唔,有些苦。”
夏妈妈笑着喂了她一颗糖霜话梅,哄她:“也就吃十来天,以后小姐就能好多了。”
她话音落下,外面就传来脚步声。
崔云昭耳朵一动,立即回头往屏风看去。
果不其然,那道熟悉的身影下一刻就出现在了屏风之后。
霍檀人未至,声先行。
“娘子,我回来啦。”
他的声音轻快,带着浓浓的笑意,让崔云昭也跟着勾起了唇角。
老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原来崔云昭不懂,现在也懂得了。
这几日忙忙碌碌,似乎做了许多事,却又似乎什么都没做。
只等霍檀回来,她那颗心才彻底安稳了。
她抬起眼眸,就对上了霍檀带着笑的星眸。
忙了好几日,霍檀脸上的胡茬都长到了两腮上,显得有些风尘仆仆。
可他的那双眼眸却依旧明亮,似乎从来不知道疲倦。
崔云昭忍不住轻声笑了:“夫君,你回来了。”
你回来了这四个字是这么普通,却又这么动听。
霍檀感觉好久没看到自己娘子了。
此刻卧房里灯影摇曳,绣球纱灯明亮而温暖,崔云昭就坐在她最喜欢坐的罗汉床边,正歪靠在软枕上读书。
她已经洗漱更衣,一头乌黑的长发只用丝带系了,松松垂落胸前。
那张如玉的容颜素净雪白,在灯光之下好似在发光。
尤其是那双熟悉的凤眸,带着笑看人的时候,眸子里似乎有璀璨琉璃,端是星光闪烁。
不见时想念,再见时依然。
霍檀喉结上下滑动,然后就吐出两个字:“想你。”
当着夏妈妈的面,崔云昭闹了个大红脸。
夏妈妈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拍了拍衣摆的褶皱,站起身来,对霍檀点头见礼:“姑爷,我叫人安排热水,等会儿姑爷就可沐浴了。”
霍檀此刻才看到屋里还有夏妈妈。
他顿了顿,难得有些羞赧了。
“有劳夏妈妈。”
夏妈妈强忍着才没笑出声,快步走了出去。
等她走了,崔云昭才瞪向霍檀:“就会胡说八道。”
霍檀上了前来,干脆坐在了崔云昭身边,伸手就去握她的手。
“我哪里是胡说八道,我是真想娘子。”
霍檀看着娘子嫣红的朱唇,忍不住叹息一声:“等我沐浴,再来一解相思之苦。”
他身上脏兮兮的,若是敢这个时候去亲崔云昭,怕不是要被打出去。
崔云昭脸上更红,却只是瞪了他一眼,这一次倒是没有斥他。
只小声说:“无赖。”
霍檀就又捏了捏崔云昭的手,才去门口洗手擦脸。
等把自己打理得清爽了些,他才会到卧房,坐在另一侧给自己倒茶。
此刻,他才嗅到屋里有些苦涩药味。
倒茶的手微微一顿,霍檀抬眸看向崔云昭:“娘子吃药了?”
崔云昭倒是不知道他鼻子还很灵,便道:“今日有些风寒,去了青浦路药局,老神医给开了药。”
霍檀顿时有些紧张:“娘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我是做了噩梦,有些魇着了,药局的大夫给行了金针,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不过老大夫说我有些体寒,得吃上两个疗程的药,等吃完了就能好一些。”
她知道霍檀关心她,便也说的仔细。
霍檀这才松了口气。
他仔仔细细看了崔云昭的眉眼,见她确实没有病容,这才道:“娘子,我三日未归家,娘子便病了,这让我如何放心得下。”
崔云昭放下手里的书,微微坐正身体,认真看向霍檀。
“这只是意外。”
霍檀却摇了摇头。
“意外也不行,”说罢,霍檀认真看向崔云昭,他无比认真说,“我希望娘子身体康健,无病无灾,健康到老。”
这话朴实而平凡,没有华丽的辞藻,也没有骈俪的诗文,只是霍檀的真心所向。
但听进崔云昭耳中,却是那么动听。
霍檀不擅说情话,可他说的每一句话,给的每一次承诺,都比情话要动听。
崔云昭觉得心里暖呼呼,整个人都泡在蜜罐里,又甜又暖。
“皎皎,”霍檀伸出手,再度握住了崔云昭的手,道,“皎皎生病,就是我照顾不周,我要同皎皎道歉。”
“皎皎可愿意原谅我?”
崔云昭原本半垂着眼眸,听到这话,才缓缓抬眸看他。
她心里觉得甜,却又想逗他,便故意道:“若我不原谅夫君呢?”
霍檀倒是不觉得意外。
他那双温热的大手紧紧握着崔云昭柔软的小手,声音都透着欢喜。
“那最好了,”霍檀道,“皎皎快来责罚我。”
霍檀微微倾身,凑到了崔云昭面前。
他故意地在崔云昭脸颊边蹭了一下,弄得崔云昭脸上一痒,忍不住笑了一声。
“别闹。”
她嗔怪地说。
霍檀也跟着笑了。
他往后仰了仰,不再去逗她,却正色道:“皎皎,你要照顾好自己。”
“否则只要一离开家,我心中便都是你,担心你吃不好,担心你又生病。”
“这可怎么办?”
崔云昭觉得自己的脸颊又红了。
“那夫君便少想我?”
她故意说了一句反话。
霍檀看她脸红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呢?”
他说:“皎皎此言,为夫实在是做不到啊。”
崔云昭噗地笑出声来。
“你就作怪吧。”
霍檀握住她的手,让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膛上。
“皎皎你自己来感受,”霍檀道,“看我的心是否一直为你跳动。”
“是它非要想念你,惦念你,放不下你,”霍檀叹了口气,“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崔云昭的手就贴在霍檀的心口上,感受到他清晰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
他的胸膛宽厚结实,他的心跳也强劲有力。
随着他的呼吸,随着他的话语,他的心跳越发清晰穿到在她手心上。
震得她手心都麻了。
更似乎,麻的不只是手心。
崔云昭轻咬贝齿,眼睛亮晶晶看着霍檀。
夫妻两个三日不见,颇有些小别胜新婚的意味。
霍檀喉结滚动,他那双大手也是热力滚烫的。
他深深看着崔云昭,声音低哑地问:“娘子,你的风寒真的好了吗?”
崔云昭面上一红,浅浅瞪了他一眼。
“不好如何,好了又如何?”
霍檀低低笑了起来。
“娘子若是没好,我自然要帮娘子暖身,若是娘子好了……”
霍檀凑上前来,在崔云昭耳边呢喃。
“娘子给我暖身如何?”
崔云昭脸上顿时春花盛开。
她刚要嗔怪霍檀一句,就听霍檀继续说:“娘子,我真的很想你。”
“好不好?”
崔云昭最后答没答应,霍檀没听到。
不过他牵着崔云扎的手进入暖房时,崔云昭倒是没有拒绝。
霍檀忍不住感慨。
“皎皎,真暖。”
今日霍檀深夜赶回来,本来就存着不可告人的心思。
不过碍于崔云昭病了,霍檀便没有肆意放纵,只不过闹了一个时辰,便又抱着崔云昭去了水房。
晚上两个人都有些酣畅淋漓。
崔云昭出了许多汗,倒是觉得更舒服了,最后的那点滞塞都消失不见了。
简单洗漱之后,夫妻两个换了中衣,一起躺在了拔步床上。
崔云昭靠在霍檀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声音有些慵懒。
“你这都是哪里学来的把戏?”
霍檀低笑一声,问:“皎皎可喜欢?”
反正拔步床里一片昏暗,彼此也看不到表情,崔云昭便轻哼一声,算是默认了。
霍檀就道:“上一回,我实在是有些生疏,自觉对不住娘子。”
“所以这两日寻了几本书,认真钻研了一番。”
崔云昭简直被她说的面红耳赤。
她狠狠拍了一下霍檀的胸膛,说他:“好的不学学坏的。”
霍檀就笑了:“我真的坏啊?”
自然是不坏的。
如今两人越发和谐,就连帐子里这点事,都是无比契合的。
尤其霍檀也不知哪里学来的手段,弄得她身心欢愉,倒是被伺候的很舒服。
得了趣,就觉得有意思多了。
想到这里,崔云昭便又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霍檀低笑了一声。
崔云昭是博陵崔氏女,这样的高门大族,在女儿出嫁前都是有教引嬷嬷教导的。
霍檀家里自然什么都没有,上一回他几乎是本能行事。
表现还不如娘子。
霍檀这人不惧艰难,既然知道自己不足,就努力学习。
看今日,他的表现应该不错。
霍檀得意地笑了一声,也只有在崔云昭面前,才会这样轻松表现出自己的想法。
“娘子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习,争取以后每一次……”
霍檀话没说完,就被崔云昭一把捂住了嘴。
“霍檀,你休要胡言乱语。”
霍檀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捏了一下:“嗯嗯嗯。”
他点头表示同意。
崔云昭在黑暗里瞪了他一眼,然后便躺回他身边。
霍檀手上一勾,就把她重新勾到了怀中。
“娘子,睡吧,有什么事,明早我们再说。”
他轻轻拍着崔云昭的后背,崔云昭就在这温暖而静谧的气氛里,慢慢沉入梦乡。
这一次,梦里只有一片灿烂花海。
冰天雪地,寒冷冰湖都不见了。
不知不觉,春日将至,百花盛开。
这一晚崔云昭睡得很沉,等次日清晨醒来时,她觉得整个人都是满足的。
崔云昭长舒口气,就听到身边霍檀的低哑嗓音:“醒了?”
崔云昭应了一声。
“皎皎睡得可好?”
“睡得挺好,夫君呢?”
霍檀便笑了一声。
崔云昭没有睁眼,只听他在身边动了动,很快,她就被霍檀扶着半坐起身。
一杯温热的清茶便送到了唇边。
“美人在怀,我自然睡得好。”
崔云昭被霍檀喂了一碗茶,觉得喉咙里舒服多了。
她重新躺下,听边上霍檀也吃了茶躺下,才道:“你说说,都发生了什么?”
霍檀就知道她要问。
于是便直接开口:“韩中杰和孙押正都是贪生怕死之辈,严刑拷打还没过半日,就都招供了。”
“他们两人交待出一个人,”霍檀顿了顿,才压低声音道,“伏鹿刺史张威。”
崔云昭眨了一下眼睛。
这位伏鹿刺史,崔云昭没有任何印象。
霍檀便解释道:“张威原来同窦争平级,两人都是天雄节度使封铎身边的心腹,不过后来窦争战死,张威上位,成了封铎身边的头号大将。”
“伏鹿归天雄代辖之后,封铎便把张威派到伏鹿,这么多年来张威盘踞伏鹿,因为只是代辖,并非节制,所以张威就动了心思。”
“韩中杰等人一开始确实是窦争的手下,不过窦争身边的能人很多,韩中杰等人毫不起眼,便被张威收买反叛了。”
“从一开始,韩中杰他们就是张威的人。”
崔云昭便道:“我知道了。”
霍檀就继续道:“张威有个见不得光的癖好,喜欢凌虐年少之人。”
霍檀说到这里,几乎是咬牙切齿的。
“他不敢在伏鹿作威作福,便动了博陵的心思,因为博陵这边有早年他留下的人手,吕继明这个人又都把心思放在争权夺利上,所以这件事居然被张威办成了。”
“他用银钱收买人手,用地位蛊惑那些心怀不轨的长行们,一开始只供自己玩乐,后来他也会把人送出去作为利益交换。”
“这么多年来,居然一直没被人发现。”
说到这里,霍檀忍不住捶了一下床。
他是真的很生气,每次说张威名字的时候,都是咬牙切齿的。
他不仅气这些人禽兽不如,也气自己一早没有发现。
以至于那么多孩子无辜惨死。
崔云昭也很生气,不过因为一早就猜到了,所以现在倒是没有被气得失去理智。
她只是问:“然后呢?吕继明肯定不会放过他。”
既然供出了张威,就不可能置之不理。
伏鹿刺史如何?封铎的手下又如何?
且不提这是个大好的机会,光是张威做的这些事,就让提审的那些军官们恨得牙痒痒了。
霍檀道:“之后就是在商议要如何处置张威。”
崔云昭便明白了。
这件事一旦被揭发,只要把韩中杰那些替张威做事的人一举拿下,那么人证物证都很好收集。
查证不是难事,怎么绊倒张威,怎么从封铎手里把张威处置了,才是难事。
若张威是郭子谦的手下,那郭子谦直接就能处置了他,可张威是封铎的手下,封铎又同郭子谦不对付,就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的了。
况且,即便人证物证都在,只要张威抵死不认,他们便无计可施。
崔云昭偏过头看了看霍檀,见他眼神平静,便知道此事无论是吕继明还是郭子谦都没有要放过张威的意思。
“最后还是郭节制出手的吧?”
霍檀笑了一声,捏了一下她的手:“其实若是韩中杰他们按兵不动,我们要查到他们是很难的,因为他们几人做事非常隐蔽,把孩子们往外运送,都是通过出殡等方式,他们找了个棺材铺,固定帮他们送棺材出城,士兵们不好盘查棺材中的死者,所以每一次都顺利出城。”
崔云昭蹙了蹙没头,心道这些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况且除了那个赵姑姑,其他的姑姑们都不知道孩子们为何会失踪,又去了哪里,因为胆小,都没有主动过问过。”
这样一来,线索就更难查了。
好在韩中杰这个人胆子太小,可能这些年死在他手上的孩子太多,以至于他越发心虚胆怯,坏事做多了,如今夜里睡不着觉,脑子就不灵光。
霍檀冷笑一声:“他是自乱阵脚,觉得只要把抚育堂一把火烧了,就没有人能查到线索了。”
“可他也不想想,抚育堂被烧了,反而会引起吕将军和其他人的注意,这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要不是这样,他们直接静悄悄逃窜出博陵,才是唯一能逃出生天的方法。
崔云昭也跟着冷哼了一声。
“他们这些人贪婪又懦弱,否则也不会被张威拿捏,替他做了这么多坏事,一是为钱,二是为权,如今的日子过得好好的,他们自然不可能放弃。”
霍檀又捏了一下她的手,算是无声的安抚。
“不过顺着韩中杰,我们已经把参与此事的其他四名长行都抓到了,一一审问过后拿到了证词。”
“这四名长行中有两人是专门出城巡逻的士兵,所以他们可以消失几日把人送去伏鹿,伏鹿如何接头,如何进城,他们都讲的很清楚。”
“也从他们手中找到了张威的书信。”
“这六个人中,有一人读书识字,张威的信很简单,里面也没有别的内容,只有时间和年龄等信息,但却可以同抚育堂失踪的孩子对上,这个就是物证。”
霍檀讲解得很清楚。
“一般这种案子,都是军务司审问,审问之后上报给朝廷,朝廷下达军令,让嫌犯所隶属的藩镇押送人去汴京,跟人证物证一起再行审问。”
说到这里,霍檀顿了顿。
崔云昭便福至心灵,回答道:“但是郭节制担心封铎不会交出张威。”
霍檀点点头,声音低沉:“博陵这边的事故,人证物证俱在,又事关朝廷的仁政,所以陛下肯定不会轻拿轻放,肯定要拿张威过堂。”
“但封铎手下的大将折损严重,如今能代辖伏鹿的只有张威,若是把张威交出去,他对伏鹿的控制就会减弱,封铎肯定会想尽办法拖延,或者直接违命保下张威。”
天雄地处中原同北境的交通要道,天雄守住,北方的厉戎就无法长驱直下,直达中原腹地。
封铎威名在外,是多年的老将,有他镇守天雄,这几年厉戎都很老实,只是在幽云十三州作威作福,倒是没有试探入侵中原腹地。
说到这里,霍檀的声音越发沉静。
“封节制并非不是个好武将,也并非没有保护百姓,保家卫国的雄心,只可惜……”
只可惜藩镇雄踞的当下,要想保存自身,是能任用德行有亏的武将。
张威无论是什么人,他只要是封铎的马前卒,封铎就不能让人随意拿捏他。
崔云昭听着霍檀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心中却不觉得沉重。
因为她知道,世道总会变的。
霍檀有一下没一下捏着崔云昭的手,仿佛在抚摸好不容易得到的珍惜,喜欢又小心。
他开口:“所以我同郭节制建议,不如先斩后奏。”
“只要把张威拿下,一起送去汴京,那封铎还如何保他?”
第85章 我觉得已经很满足了。……
霍檀平日里看起来开朗随和,人也年少稳重,以至于旁人都觉得他光明磊落,是个少年英雄。
崔云昭却知道,他是有些蔫坏的。
就比如现在。
崔云昭听到他这么说,就忍不住道:“你给的主意?”
霍檀就笑了。
“知我者,娘子也。”
崔云昭轻声笑了笑,拍了一下他的胸膛。
顺手还摸了一下:“快说。”
霍檀便道:“我先上报吕将军,同他说要想拿下张威,务必要先斩后奏。”
“张威的身份地位很重要,只要拿下他,那么以后郭节制想要谋划伏鹿,就会轻松许多,但张威这个人很谨慎,轻易不会出伏鹿,而我们不能大兵压境,直接进入伏鹿。”
若是这样,那两个藩镇之间就算是战争了。
霍檀眼眸微闪,眯了眯眼睛,声音低沉地道:“所以我建议,藉着长安渠引蛇出洞。”
崔云昭眨了一下眼睛,立即就福至心灵:“妙啊。”
霍檀笑了一声。
“多谢娘子夸奖。”
说罢,他轻咳一声,才继续道:“本来郭节制就上报朝廷,以安置流民为由疏通长安渠,而朝廷也下达政令,同意了郭节制的上表。”
“故而我们做什么,都是名正言顺的,一条长安渠那么长,从哪里开始挖,自然是由岐阳说的算。”
霍檀笑了笑:“如今博陵天寒地冻,眼看就要落大雪,倒是伏鹿那边稍显温暖,那么从伏鹿河渠口开始设立棚屋,岂不是合情合理?”
既然组织流民过去搭建棚屋,那必然要有士兵随队看守保护,如此一来,把博陵的士兵调到伏鹿城门口,谁都无话可说。
可张威难道真的能吃这个哑巴亏吗?
自然是不可能的。
张威绝对不想让河渠疏通,疏通之后,郭子谦和吕继明想要抵达伏鹿轻而易举,而封铎所在的天雄反而距离伏鹿更远,简直是鞭长莫及。
张威所要做的,就是立即上表封铎,然后按照封铎的意思行事。
霍檀的意见,吕继明用最快信使发出,在事发当日就收到了郭子谦的回信。
回信上只有三个字。
霍檀,准。
意思是这件事可以按照霍檀的意思来办,后续如何行事,也看霍檀的心思。
这是对霍檀能力的信任。
无论吕继明心里怎么想,但这件事因为霍檀才办的这么漂亮,所以眼下并未多言。
霍檀要的就是措手不及。
他直接给出了完善的意见,让吕继明手底下的几名得力干将率队去伏鹿,领着流民搭建窝棚,这件事自然激怒了张威,在抗议无果之后,张威果断上报给了封铎。
此时,张威并不知道他已经被发现了罪证。
事关伏鹿安危,封铎的回信也很快,张威在收到信的下一刻,就率队出城阻拦。
因为不想把事情闹大,也不想把抵抗朝廷政令放在明面上,张威不可能带太多人,身边便只有一营士兵。
可博陵这边却足足有三营,由三名精锐副指挥率队。
结果可想而知。
张威原本以为是阻拦撒泼的差事,结果他一出城,所有的博陵士兵便围了上来,竟是要拿下他。
这令张威震怒。
霍檀说着,忍不住笑了一下。
“其中一名副指挥是我兄弟,知道张威做的好事,趁乱一脚踹在了张威的……”
他没有把话说完,只轻咳一声:“张威当时就走不了路了。”
崔云昭:“……”
崔云昭不知道要笑还是要骂,最后只说了两个字:“活该。”
张威这个人,死不足惜。
霍檀轻轻拍了拍崔云昭的手臂,沉默地安抚她。
夫妻两个安静了一会儿,霍檀才继续道:“因为事前没有任何准备,所以张威才能顺利被抓住,不过回来的路上出了件小事。”
崔云昭抬眸看了他一眼。
霍檀就说:“岑长胜你还记得吗?就是那个吊儿郎当的军使。”
崔云昭当然记得。
那岑长胜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看了就让人厌烦,崔云昭对这兵痞简直记忆犹新。
霍檀道:“这一次吕继明还派了吕子航和岑长胜过去,大抵是想让两人多赚一份军功。”
“也不知道岑长胜怎么回事,在押解张威回来的路上,一个不留神,还放跑了张威。”
“不过我那兄弟还是老练,费了一番功夫把张威重新抓了回来,当然了,张威又多了一顿毒打。”
堂堂一个伏鹿刺史,被博陵这边的副指挥这样对待,张威简直是怒火攻心,但他也并非蠢货,从这些指挥们的眼神里,看出了些许端倪。
“一开始张威还骂骂咧咧,说要封节制一定饶不了他们,后来他就不吭声了,大概明白了过来,挨了打也不叫嚷了,一句话都不肯多说了。”
倒也是个狠人。
霍檀道:“这两日就都在忙这事,如今张威成功抓回来,经过吕将军亲自审问,已经连夜派人送去汴京,交给三法司处置。”
郭子谦把事情全权交给霍檀,霍檀也办的相当漂亮。
此举不仅狠狠打了封铎的脸,砍掉了他的左膀右臂,甚至还把长安渠的疏通放到了明面上。
现在张威被抓,送去汴京受审,伏鹿那边乱成一团,也无人再去管那些依旧守在长安渠伏鹿出口位置,已经开始安营扎寨的士兵和流民。
疏通河渠这件事,也一起板上钉钉。
霍檀此举,简直是一箭双雕。
借力打力的手段,就连崔序都用不利落,霍檀这么一个年轻武将,倒是融会贯通了。
崔云昭又看了霍檀一眼:“夫君厉害。”
霍檀难得的得意。
“是,为夫自然是厉害的。”
“娘子,要不要奖励我?”
崔云昭唔了一声,懒懒道:“你是小孩子啊?”
做事情总要奖励。
霍檀就笑了起来。
“我不是小孩子,我是想念娘子的奖励。”
霍檀转过身,凑上前去,在崔云昭脸颊上亲了一下。
只听到“啵”的一声,这个亲吻清晰可闻。
崔云昭:“……”
崔云昭又捶了他一下:“讨厌!”
霍檀就低低笑了起来。
崔云昭已经习惯了霍檀同她玩闹,倒是没有生气,只是问:“那岑长胜可挨罚了?”
真是个蠢货,这么重要的差事还能办砸。
本来好好的军功,这下成了大错,若是不罚,那么多人看着,就是在太过偏袒了。
霍檀说起岑长胜,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吕将军说他年少无知,罚了他半年俸禄。”
崔云昭挑了一下眉:“就这?”
霍檀淡淡一笑,手里缠着崔云昭的头发,有一下没一下打着转。
“岑长胜可是岑指挥的儿子,吕继明手底下的指挥不算少,副指挥也不少,但能彻彻底底算他心腹的,只有岑指挥一个。”
“我以为,过年前后,吕子谦就会举荐岑指挥成为刺史。”
否则,也不可能把岑指挥派去武平。
军营之中的事情,利益牵扯,政治斗争,比打仗还要复杂。
霍檀从小生活在军户之家,有霍展的悉心教导,对这些都很熟悉,后来他十五岁参军,自己亲自感受,观察,慢慢就明白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有些时候,利益比对错更重要。”
崔云昭轻轻拍了拍霍檀的手:“这世上,并非非黑即白,没有绝对的好人,而已没有绝对的坏人,只有在利益之下,人情之中挣扎生存下来的,人们。”
能说封铎不是好人吗?
他节制天雄,守护中原腹地,多年来征战无数,自己受了很多次重伤,儿子也早早战死,对于百姓们来说,他是个好节度使。
可对于张威的事情,他却又要考虑局面和权力制衡。
没有任何事情是绝对的。
崔云昭在劝慰霍檀,也在劝慰自己,太过刚直不阿,痛苦的只会是自己。
霍檀低低笑了一声,道:“我没事。”
“岑长胜这一次被罚,能老实许久,也是他自己蠢,活该被人耻笑。”
“不过,这件事能圆满结束,我心里觉得很安慰。”
不是因为郭子谦的奖赏,也不是因为提前升为副指挥,只是因为救下了那些孩子们。
并且把罪魁祸首绳之以法。
“很长时间里,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都可以安心度日了。”
崔云昭说着,也跟着笑了起来。
夫妻俩办了好事,心里自然是很高兴的。
不过高兴了一会儿,崔云昭就忽然说起了老太太的事情。
她先把事情讲了一遍,然后道:“我总觉得心里头不安稳,也总觉得老太太对你太苛刻了。”
即便再厌恶儿孙,又怎会不希望儿孙有子嗣?
任何一个家中的长者不都是希望儿孙满堂, 多子多福?
顾老太太如此, 就显得很不合常理。
霍檀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 倒是不会为老太太的偏心和针对痛苦, 他只是淡淡道:“因为家里不止我一个孩子。”
“家里还有弟弟妹妹们,老太太想要多子多福,可以期望在弟弟妹妹们身上,倒是不用期望我。”
霍檀说着,就看向崔云昭:“怎么,娘子着急了?”
他误会了崔云昭的意思,把她往怀里搂了一下,声音也很温柔。
“皎皎,我们不着急。”
“儿女都是迟来的缘分,我们自己好好过,以后顺其自然就是了。”
说到这里,霍檀笑了一声。
“其实对我来说,有没有儿女都不那么重要,家里子嗣很多,可阿娘却过的并不算开心,我不认为子女多就一定幸福。”
“最重要的就是能有个人一起携手共度,白头到老。”
霍檀的声音温柔,低沉,犹如悦耳动听的钟磬,缓缓流淌入心田。
“皎皎,我从未想过可以同你这般琴瑟和鸣,所以现在每一日醒来,我都觉得幸福。”
“这种感觉不知道要如何说。”
霍檀轻轻拍着崔云昭的后背,他看着崔云昭乌黑的凤眸,一字一顿说:“若是一定要说,那大概就是知足。”
“我觉得已经很满足了。”
霍檀从来不是贪心的人。
成婚之前,他想着只要娘子愿意同他过日子,他就好好待她。
只是没想到,崔云昭同他印象里的世家贵女不同,也与传闻中的完全不一致。
他所看到的崔云昭开朗大方,直爽利落,一点都不娇气。
受了委屈当场就还回去,高兴了立即就要庆祝,同她一起生活,霍檀觉得自己都开朗了。
她聪慧,大方,心思细腻,有她在家中,霍檀是无比安心的。
这种感觉以前从来没有过。
以前他外出打仗,总是担心家里出事,担心母亲,担心兄弟姐妹,担心所有的一切。
现在,似乎都不用担心了。
因为有崔云昭在,家里就不会出事。
他体会到有人可以依靠的舒心了。
可与此同时,他也学会了想念。
他开始想念她。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见她,是真的很想她。
霍檀知道,自己一定是对崔云昭动心了。
既然明白了自己的心,就要对她更好,让她也过得更好。
霍檀踏踏实实走到了今日,一步一个脚印,一次一个军功,年纪轻轻就升到军使,已经让常人敬仰。
可当他意识到自己喜欢崔云昭之后,他难得有些着急了。
他想给崔云昭更好的生活。
他想让她早早住上大宅子,仆从侍奉,人人尊敬。
只要出门,外人就不敢招惹她,都要尊敬地唤她崔夫人。
为此,现在的霍檀更努力。
也比以前表现要更积极。
果然,努力总有回报,善心也如此。
他最终成为了大周最年轻的副指挥,成了博陵城中的人物。
可霍檀觉得这还不够,他还要走到更高,更远,攀岩到山巅之上。
对于地位和权利,他有着强烈的夺取之心,可对于家庭和崔云昭,他却又很满足。
霍檀没有等到崔云昭的回答,他轻声笑笑,轻柔地捏了一下崔云昭柔软的耳垂。
崔云昭的耳朵很小巧,耳垂却又软又厚。
人们都说耳垂厚的人有福气,霍檀认可这个说法,他觉得的崔云昭是最有福气的人。
“皎皎,我们真的不用着急,都还年轻的,” 他想了想,继续安慰,“如今局势还不算能太平,等以后太平了,再去想孩子的事也不迟。”
他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崔云昭。
不过崔云昭却轻轻叹了口气。
“夫君,你想差了,这事不是关键。”
霍檀愣了一下:“那是?”
崔云昭从他怀里坐起身,垂眸看了看他,然后就拽着他一起靠坐在了床边。
帐幔中一片昏暗,崔云昭没有燃灯,也没有让霍檀掀开帐幔。
她眸子微垂,只平静看着前方的帐幔。
“夫君,你有没有想过,老太太说的是反话?”
霍檀愣了一下。
崔云昭深吸口气,慢慢把同夏妈妈议论的事情说给他听,说到最后,崔云昭才抬眸看向霍檀。
只见方才还神情放松的霍檀,此刻眸色幽深,满脸都是凝重。
霍檀见她看过来,努力放松了一下,拍了一下她的手:“娘子,你继续道。”
崔云昭慢慢道:“我是想,若老太太不愿意让我们有自己的骨肉,会不会用手段,让我们无法孕育子嗣?”
霍檀眉心微蹙,片刻后,他沉声说:“她会。”
霍檀从小见惯了顾老太太的那些手段,知道她绝对做的出来这样的事,即便对老太太没有孺慕之情,霍檀却还是动了怒。
他是生气老太太坑害崔云昭。
若是真的有东西妨碍他们,不让他们有孕,那东西是否会对崔云昭身体不利?
这不是简单的妨碍子嗣那么简单。
这可能也涉嫌谋害性命。
霍檀想的很深。
“看来,老太太被关起来,这一步做对了。”
霍檀紧紧攥着手,一字一顿道:“以后即便去了伏鹿,也不能放她出来。”
“我不杀她,已经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只希望她能老老实实吃斋念佛,为她自己的做的那些恶事虔诚祷告,祈求佛祖给她一个不落地府的下场。”
这一刻,霍檀的声音是那么冷酷无情。
他是真的很生气。
气老太太的作恶多端,也气自己一无所觉。
崔云昭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声音很温柔:“别气,为这等人生气不值得,我同你说这事,是要你心中有数,知道老太太做过的恶事便足够。”
“另外,我已经开始排查屋里的摆设了,若老太太真做过手脚,这两日应该就能找出端倪。”
霍檀微微松了口气。
他看向崔云昭,声音真挚:“皎皎,对不起。”
崔云昭便笑了:“这不是你的错。”
霍檀摇了摇头,却未就此多言,他只是思索着说:“成亲之前,我一直都在外打仗,当时博陵周围的流寇许多,我不怎么归家。”
他们成婚在初冬时节,那时候刚好青黄不接,天气寒冷,耕种不丰,流寇和匪徒就把主意打到了山下的村庄里。
霍檀那一阵子都很忙。
在婚事定下来之后,他也想让未来的娘子脸上有光,所以很是拚命攒军功。
后来结果崔云昭也看到了,虽然门不当户不对,但结婚那日,霍檀还是把喜宴弄得红红火火,没有落了崔云昭的面子。
当日迎亲的班底,送过去的聘礼,一样不比世家大族少。
后来崔云昭回门,霍檀更是用心准备了回门礼。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从一开始,霍檀确实做到了他想给崔云昭的一切。
崔云昭认真看着他,听他接下来的话。
“后来我回家,才发现卧房被重新布置过,这拔步床是你家送来的,其余都是阿娘添置的。”
霍檀顿了顿:“我以为是阿娘添置的。”
说起来,如果按当时的情形看,这家里的家具很可能是老太太准备的。
霍檀对自己的吃穿用度毫不关心,只要能吃饱穿暖就行,所以屋里的摆设从来都没有在乎过。
但是现在,既然牵扯到健康,那就得细心了。
霍檀道:“今日去问问阿娘,阿娘一定知道这屋里是如何布置的。”
崔云昭这才长舒口气。
“这就好,只要把祸害挑出去,那就不用担心了。”
霍檀点点头,又同她议论了几句,夫妻两个就都觉得有些饿了。
一大早起说了好半天话,操心那许多事,夜里又折腾了一回,自然是腹中空空。
等两人都听到对方腹中发出咕咕声,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洗漱,更衣,待崔云昭打扮停当,早食也送来了。
今日是谭齐虹亲自送来的早食。
她换了霍家给仆妇一早就准备好的袄裙,头上包着靛蓝色的巾子,整个人显得很是精神。
虽然人依旧消瘦,可精气神却是足的。
今日的早食是她亲手做的烙饼夹馍,里面的卤肉炖得很香,烙饼酥脆,咬下去满口都是肉汁。
崔云昭好久没吃这一口,顿时觉得特别满足。
“真好吃。”崔云昭不由感叹。
在她边上,霍檀都来不及说话了。
不过喘息工夫,大半个烙饼就吃了下去,只剩下一弯月牙。
崔云昭忍不住踢了他一脚,让他慢点吃,然后才看向谭齐虹:“虹娘,坐下说话。”
谭齐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道:“我想着家里要制备年货,就提早过来了,要做什么,九娘子尽管吩咐。”
崔云昭便笑了。
“这两日的饭食是真好,多亏你在,否则今年的年节宴席就要抓瞎。”
谭齐虹被人夸奖,高兴的脸颊泛红。
她本是个沉稳人,但被人这样夸奖手艺,心里还是高兴。
崔云昭便问了问她住的如何,习不习惯,她一一回答。
“我单独住一间,屋里热,住得很舒服。”
“衣裳也都是新做的,每日就是一日三餐,不忙,很轻松。”
她做惯了厨娘的,对这些手到擒来,加上刘三娘和福婆子打下手,还有霍新柳这个徒弟,差事简单的多。
她只需要掌勺就可以。
这样一听,崔云昭便放了心:“你记得药别断了,到了日子就再去一趟青浦路药局,让三姑娘给你再看一看。”
谭齐虹却道:“多谢九娘子关心。”
说到这里,谭齐虹又对两人行礼,语气很是激动:“多谢九爷提拔小丘,他如今能调去大营,成为九爷的亲兵,是他的福气。”
崔云昭这才知道霍檀把谭齐丘掉了过去。
霍檀便笑了一下,道:“小丘是个好苗子,以后一定会前程似锦的。”
谭齐虹笑了一下,有些消瘦的面容也多了几分活力。
“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她低头擦了一下眼角。
崔云昭吃饭不快,不过她今早有些饿,这烙饼又实在香,自己也吃的有些急。
等到说到这里,她竟吃完了一张饼。
看着空空的手,崔云昭也不由笑了。
“好久没吃这么痛快,还得是虹娘手艺好。”
霍檀这回儿两张饼下肚,又吃了一大碗豆浆,便穿戴整齐出了门。
崔云昭帮他挂药囊,低声道:“家里的事情有我,你去忙吧。”
霍檀点头:“你小心一些。”
话说完,霍檀就大步流星出了门。
崔云昭同没有走的谭齐虹去了书房,开始列新年的礼物单子。
过年的时候,各家都要走动。
崔家自然要去,还有吕家、冯家、霍檀的上峰木副指挥家中,也都要去,除此之外,还有霍檀手底下的几名队将和刚刚升上来的几名军使,都要走年礼。
博陵这边的习俗,过年走礼一般是四样。
酒肉米粮都要有,再加上布匹,差不多就算齐全了。
除此之外,还有各家自己做的年糕和汤圆,一个是年年高升,一个是团团圆圆,这都要提前准备出来。
走礼的单子列了好长一张,谭齐虹就果断道:“我知道了,我回去就算要如何配礼单,九娘子放心就是。”
她做事倒是利落。
崔云昭夸奖过她,便跟着她一起去了西跨院。
这会儿林绣姑正在老太太那间房里做针线。
上午阳光正好,照得屋里亮堂堂。
崔云昭过去陪她说了会儿话,才把老太太那边的事情说了。
林绣姑的脸色一变。
她蹙起眉头,思忖了良久,才一拍手:“我大概知道是哪几样了。”
第86章 咱们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既然发现了问题,林绣姑就坐不住了。
她握着崔云昭的手,也来不及穿外袍,就穿着家常的袄子从卧房里出来。
她头上还插着两根银针,丝线在银针边晃荡,抚摸着路过的冬风。
往东跨院去的路上,她神情紧张,还在跟崔云昭念叨:“那几日我身子不爽利,老太太就自告奋勇,说要给九郎安排好喜房。”
老太太办大事倒是没怎么出过岔子,尤其是有外人在场的时候,老太太很能撑得住场面。
这一点,倒是不怪林绣姑。
“我当时想着,即便她不喜九郎,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闹么蛾,便同意了。”
说到这里,林绣姑就狠狠拍了一下手,叹了口气。
“是我天真了。”
崔云昭拍了一下她的手,安慰道:“阿娘也是心善,哪里知道有些人脏心烂肺,满肚子都是坏水。”
难得听到崔云昭骂人这么狠,林绣姑也愣了一下,随即便道:“你说得对。”
说着话,娘俩已经来到了卧房。
林绣姑站在堂屋里,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这东跨院原来一直都是她收拾的,后来的喜房虽然是老太太布置,不过林绣姑也来了好几趟。
霍檀和崔云昭成婚之后,这边就由崔云昭做主了,林绣姑很少过来,也就之前抚育堂出事那一日,她来了一回。
那一次她心里着急,没有注意这里的摆设,今日才有就好好看一圈。
堂屋布置得很是亮堂。
对门是一条案几,案几上放着香炉果盘,上面挂着一幅道家的平安福画,看起来宁静雅致。
前面一张黄花梨的八仙桌,四周几把圆凳,右侧靠墙放了一架多宝阁,上面摆放了不少古玩。
左侧则放了一排花架,上面的花朵高低错落,因为屋中温暖,在冬日里也绽放出动人的芬芳。
堂屋的四角都放了长灯架,上面放着绉纱绣球灯,夜里四角都点燃,屋里会非常明亮。
林绣姑先看了一眼堂屋,然后道:“去卧房也看一看。”
崔云昭就跟着她去了卧房。
卧房还是那些东西,除了拔步床,其他的妆奁,罗汉床等都是后来崔云昭带来的,也是后摆入卧房的。
就连角落里的衣柜和衣架都是崔云昭的陪嫁,全部都是黄花梨的料子,做工古朴大气,一看就是好物件。
在屋舍四角也同样摆放了四个长灯架,跟堂屋的一样。
林绣姑就坐在罗汉床上,同崔云昭说:“原来老太太给你们准备的家具,我记得有木箱和茶桌茶椅,我看你们都换了。”
崔云昭点头:“我更喜欢罗汉床,所以就用了这个。”
“其他的家具都没扔,有的放去了库房,有的则给了几名仆妇,让她们装东西。”
林绣姑就点了点头,直截了当道:“灯架没有换。”
崔云昭愣了一下,目光不自觉放到了灯架上。
说起来,这屋里的家具都是老太太让人新作的,木料子一般,手艺也一般,不过因为是新的,看起来还算亮眼。
只有屋里屋外这四个灯架是老物件,崔云昭自然识货,一看就知道是先辈留下来的。
加上配的绉纱绣球灯样式也好看,崔云昭就没有要换的意思。
她同林绣姑对视一眼,便一起起身来到其中一个灯架前。
两个人凑上前仔细打量,见上面的桐油是新刷的,闻起来也没有奇怪的味道,不由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崔云昭想了想,道:“老神医给了我一本书,我昨日已经看过了,根据上面所写,若是桐油或者其他涂料里面加了东西,是能闻出来的,不会做到无色无味。”
“且这灯架本来是老物件,上面又刷了桐油,不像是被做了手脚的。”
林绣姑就道:“咱们也不懂这个,安全起见,就都换了吧。”
这倒是个方法。
不过崔云昭还是有些好奇。
她仰头看了看上面的绉纱绣球灯,微微蹙了蹙眉头:“阿娘,你说会不会是灯呢?”
林绣姑也觉得有可能,便道:“一起都换了就是了。”
她道:“我记得仓库里还有几个旧灯架,你们先拿来凑合些时候,今日我就让你阿姐去采买新的回来。”
崔云昭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蹙眉道:“让桃绯去买就是了,不过原来不确定是哪里有问题,现在能知道具体的东西,倒是可以请人过府来看一看,我下午就让人去请青浦路药局的程三姑娘,让她过来掌掌眼。”
林绣姑便松了口气:“这就好。”
崔云昭仰头,又看了一眼上面的灯罩,便叫来梨青她们,让把灯都换成库房里一早存放的普通纱灯。
崔云昭把那绉纱绣球灯罩捧在手心里,仔细看上面的花纹。
这几个灯罩做的很精细,上面都画了大朵绣球花,颜料色泽艳丽,灯光亮起来的时候,有一种如梦如幻的美。
因为灯的位置摆放很高,所以崔云昭很少去注意它,平时更换蜡烛都是梨青她们踩着凳子来换,轻易不挪动灯罩。
这绣球纱灯并不是林绣姑的审美,也不是顾老太太的,它会出现在这里,却符合崔云昭的喜好。
这本身就不对劲。
崔云昭看了看,又凑上去闻了一下,只能闻到一股略有些刺鼻的墨水味道,其他都闻不出来。
林绣姑忙拉了她的手,道:“你可别碰它,万一是不好的东西怎么办。”
她说罢,扯着大嗓门喊了桃绯和梨青,带着她们把堂屋和书房的灯全都换了。
最后林绣姑还不放心,领着刘三娘和福婆子在家中四处都搜了一遍,最后发现全家上下,只有东跨院用这种灯。
此刻,这事可以确认六七成了。
林绣姑脸色很难看,她白着一张脸,紧紧握着崔云昭的手,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来话。
崔云昭从高门大族嫁来家中,却面对这样的事情,还被人谋害性命,这如何能让林绣姑安心呢?
她觉得对不住崔云昭,一颗心如同火上烤,又热又痛,没了章法。
林绣姑同崔云昭在罗汉床上落座,林绣姑张了张嘴,好半天才道:“是阿娘的错。”
崔云昭摇头:“这哪里是阿娘的错?”
林绣姑却叹了口气,神情很是颓丧。
“确实是我的错,若我当时自己来布置喜房,不交给老太太,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
“即便当时交给了老太太,我也要仔细检查一番,明知道老太太不喜欢九郎,我却没有任何防备。”
“是我的错。”
林绣姑有些单纯,却并不糊涂。
“皎皎啊,”林绣姑握住崔云昭的手,认真看着她,眼底泛红,“若是真的害了你的身子,阿娘绝对不会放弃治好你,只要有一线生机,咱们就好好治。”
崔云昭哭笑不得:“阿娘,哪里就到了那个地步?我如今不是还好好的?”
林绣姑摇了摇头,她道:“皎皎你放心便是了,咱们家的儿郎,万没有纳妾娶小的坏毛病,若是真的……咱们也不用担心那些事,这原本也不是你的错,应是咱家对不起你才是。”
崔云昭险些没笑出声来。
她发现自家这个婆婆想像力倒是很丰富,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的,就开始安慰她了。
这些本就不是崔云昭在乎的,不过林绣姑会安慰她,还是让她觉得暖心。
“好,阿娘,我放心。”
林绣姑就拍了拍她的手,眼中是清晰可见的慈爱。
“皎皎,你父母都不在了,既然来了咱们家,你若是不嫌弃,我就是你母亲。”
崔云昭心里头暖呼呼的。
即便是前世,林绣姑待她也没的说。
只可惜林绣姑过世早,自己身体也不是很好,倒是同崔云昭没有那么久的母女之缘。
崔云昭那时候总觉得,自己的母女缘浅。
亲生母亲早早过世,后来夏妈妈和婆母也相继离世,生命中待她最好的母亲们都早早离开了她,让她孤身一人漂泊在世。
纵使出身名门又如何?纵使所嫁良人又怎样?
到头来,不还是梦中泡影,最后她一个人生活在长乐别苑里,离开了所有的亲人,心灵似乎才得到慰藉。
崔云昭回握住林绣姑的手,认真回答:“阿娘,你自然是我的母亲。”
母女两个说了好一会儿话,等林绣姑情绪平静了些,又在屋子里仔细转了几圈,最后把剩下的几个烛台和灯架都收走了,这才罢休。
家里中午只有娘四个在家,崔云昭想了想,便同林绣姑说中午以后一起用饭。
林绣姑很高兴,说着话就去小厨房忙了。
等她走了,崔云昭才吩咐王虎子去一趟药局,若是程三姑娘下午有空,就让她过来一趟。
中午,一家人高高兴兴用了午饭。
等下午午歇起来,崔云昭继续读那本药书,刚读了两刻,程三姑娘就到了。
崔云昭忙把程三姑娘请进来。
程三姑娘笑道:“看崔娘子的面相,便知你的病已经好了大半,这次请我过来,是为了看屋里的摆设?”
她倒是聪慧。
几次相处下来,两个人倒也算是脾气相投,彼此之间也算亲近。
崔云昭便把灯架和绣球纱灯的事情说了,并且拿给她仔细看。
“我也不确定是灯架还是灯罩,但灯架实在不好搬,只能劳烦你跑这一趟。”
程三姑娘仔细看着灯架,闻言难得打趣:“我倒是愿意跑,毕竟登门还又多一笔诊金。”
崔云昭愣了一下,然后就同她对视一眼,两个人相视一笑。
这一笑,彼此之间的距离就拉近了。
程三姑娘看得很仔细,等她上上下下把灯架都看完,才说:“灯架没什么问题。”
随即,她的目光就落在了灯罩上。
崔云昭就看她轻轻摸索灯罩上的花纹,然后便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
下一刻,程三姑娘的脸色就变了。
“这是白头煞。”
崔云昭看了很多医术药书,对于毒物却并不熟悉。
白头煞这种东西她闻所未闻,不过光听名字,也能听出这东西的凶险。
崔云昭面色微变,却还是稳稳坐在那,看程三姑娘挨个把灯罩都看过一遍,才等到她开口。
“每一个灯罩上的图案,都是用加了白头煞的颜料所画,无一例外。”
崔云昭压下翻江倒海的思绪,冷静问她:“白头煞是什么?”
“这是一种毒药,光听名字你就能知道,它的毒性不小。”
程三姑娘没有隐瞒,直接了当道:“白头煞是一种很稀少的毒物,它生长在极寒之地,花朵呈蓝色,其浑身上下都是极为珍贵的药物,可以活血化瘀,祛除毒素,可以说是解药良方。”
别看程三姑娘年轻,她却学识渊博,见多识广,对于这些罕见的药材毒物,她都还能如数家珍,光凭气味和颜色都能分辨出来。
崔云昭没有打断她,认真听她一字一顿讲解。
程三姑娘一边思回忆,一边继续道:“白头煞其实不叫白头煞,它的整株包括根茎、枝叶和花朵,一般都被称为解千愁。”
“唯一有毒的,是花蕊中心的花粉,它的花粉很特别,是白色的,若是沾染一丁点,这一株解千愁的整朵花就废了,不能再用作解毒。”
“但解千愁作为解药效果最好的就是花瓣。”
所以这种花很矛盾。
程三姑娘道:“因为解千愁生在极寒之地,也因为花蕊的白头煞,所以即便有解解毒的功效,一般也很少有人去采摘它,只北地人偶尔发现,才记录在毒物志中。”
“再一个,这种毒是可以解的。”
崔云昭听到这里松了口气,她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我们再来说这白头煞。”
程三姑娘倒是胆子大,她轻轻摸了一下灯罩上的图案,道:“你有没有觉得,这图案颜色很艳丽?”
崔云昭之所以没有换掉灯罩,就是因为灯罩做的精致美丽。
她道:“是的,而且每次点燃蜡烛之后,上面的花纹清透艳丽,颜色比现在看要更漂亮一些。”
程三姑娘这才放心:“那么可以确定这就是白头煞了。”
她仔仔细细看这绣球纱灯,然后感叹:“做这纱灯的是个行家。”
见崔云昭不解,她便道:“白头煞之所以叫白头煞,一是因为它是白色的粉末,二是因为只要中了白头煞的毒,往往活不到白头。”
说到这里,她似乎意识到说错了话,忙宽慰崔云昭:“你现在并未中毒,不用太过担心。”
崔云昭笑了一下,道:“我倒是不怕,这不还三姑娘可以给我的解毒?”
程三姑娘也跟着轻笑一声,才说:“白头煞这种毒物,本身虽然毒性强,但你触摸和食用,都没有办法激发其药性,只会腹泻畏寒一阵,等把毒素排除出去,就算解毒了。”
“想要用它做成至毒之物,一是做成蜡烛,不停燃烧,只要吸入它所产生的毒烟,就会体弱多病,吸入的少可以坚持一年半载,吸入多了,月余就能暴毙。”
这毒药是真的厉害。
崔云昭认真听讲,程三姑娘说的也认真。
“还有一种办法,就是把这白头煞涂抹在灯罩上,当灯罩距离灯芯一定距离时,会产生一个恒定的温度。”
“通过那种温度,白头煞的毒性会慢慢挥发,现在我们看到的就是这一种。”
崔云昭轻声问:“这个毒性是什么?”
程三姑娘看了看她,然后才叹了口气,道:“一是会让人身体越来越虚寒,二是会让人子嗣不顺,三……”
“三则会让人心情郁结,越发沮丧,时间久了非死即疯。”
崔云昭愣了一下。
程三姑娘见她并没有动怒,依旧沉稳,便继续道:“用这种染了白头煞的灯罩久了,人并不会立即死去,这种毒会慢慢侵蚀人的肺腑,最终在壮年重病而亡。”
“这才是白头煞名字的由来。”
“不会一击毙命,只会慢慢让人痛苦死去。”
程三姑娘说到这里,崔云昭只觉得脊背发寒。
不过重生回来,能提前把这毒药找出,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崔云昭在心寒之余,多少松了口气。
“我同夫君成婚,已经过了一月有余。”
程三姑娘看了看手里的灯罩,安慰她道:“这种药效挥发得慢,需要经年累月才会让人中毒,最少要用超过一年才能见效。”
“时间很短的,往常都只能让人不孕不育,毒害倒不算很大。”
崔云昭彻底放了心。
她眯了眯眼睛,倏然回忆起前世。
那时候她嫁过来,这边的卧房就有这里外八盏灯,崔云昭一直用着这八盏灯,从来没有换过。
半年后,也就是景德五年四月,全家搬去伏鹿,当时因为霍成朴的伤,林绣姑和霍新枝都很操心,伏鹿那边的家宅也都是老太太做主操办的。
崔云昭当时懒得管霍家一家子事情,便只操持了自己的主院,不过现在回忆起来,当时有不少家具都是老太太让送过来的。
这其中,依旧有几盏灯。
样式同这八个不太一样,可上面的花纹却精致漂亮,里面烛火一点,整个房间都是光彩明亮的。
所以崔云昭便让留下那几盏灯,又用了一段时候。
这样加起来,前后一共用了一两年光景。
后来的事情,崔云昭不太记得了。
她心情日渐不好,日子过得没滋没味,便也就不怎么关心身边的事情。
现在想来,都是因为这白头煞。
因为这药,不仅坏了她的身子,还让她情绪逐渐崩溃,以至于最后郁结于心,每日都觉得痛苦。
倒是霍檀那时候常年在外,还要经常在军营值夜,不怎么归家。
后来有一段时间,崔云昭精神特别不好,霍檀回来也不好打扰她,都是在客房住的。
所以那白头煞,影响最多的就是崔云昭。
其次才是霍檀。
霍檀的情绪大概没有受到影响,但子嗣和身体可能也被影响到了。
老太太这一出,真是下了死手。
这就很让人匪夷所思了。
她要害崔云昭还好说,怎么连霍檀都要坑害?霍檀可是她的亲孙子。
想到这里,崔云昭眸子一深,抬眸看向程三姑娘。
“程大夫,今日的事还请你守口如瓶,多谢。”
程三姑娘笑了一下,道:“医者规矩,向来如此,崔娘子放心便是,今日的事你知我知,不会有外人知晓。”
她顿了顿,道:“祖父也不会知道。”
崔云昭是很相信程家的为人的,闻言便道:“若程大夫得空,可否再给我讲讲这白头煞?”
程三姑娘想了想,道:“这药很昂贵。”
跟之前的牵机药一样,都是很难寻的毒物。
“不过这种毒药,因为解千愁的存在,倒不算非常少见,偶尔的解药良方里都会有解千愁,既然提到解千愁,自然也会提到白头煞。”
程三娘子想了想,又道:“若是精通药理之人,大抵会知道这些,不过能不能买到白头煞还两说,因为白头煞生在极北之地,距离博陵路途遥远,所以一开始我甚至都没敢确认。”
“跟牵机药这种传闻中的东西不同,既然被写在毒物志中,那白头煞就一定存在,不过我家中也没有这两种药。”
崔云昭便明白过来。
知识渊博的医者药者会知道这种药,但不一定能买到,大抵也没门路买到。
“即便能寻到,价格肯定也很昂贵,因为这种药物毒性实在很有意思。”
这种无色无味,杀人无形的慢性毒药,真的是许多人都想要重金求购的良方。
此事既然过了程三姑娘的手,加上祖父说过的那些话,她便决定好人做到底。
“崔娘子若想查,可以从货源上下手,我认为只要能确定货源,就能确定是谁动的手。”
她犹豫了一下, 道:“我可以保证, 如今博陵城中的大药材商, 都没有这种药, 崔娘子得从旁门左道来查了。”
崔云昭这是被人下了死手,肯定不能善罢甘休。
程三姑娘说到这里,已经有些越界了。
崔云昭很是感激,直接道:“我明白了,今日有劳三姑娘,过两日府中要办酒席,我亲自登门,请贵府过门吃酒。”
霍檀升职,晋升为正式军官,是个大好事。
自然要办酒席。
不过这几日事情太忙,便把事情暂时搁置,趁着谭齐虹也到了,倒是可以把酒席的事情提上日程。
程三姑娘愣了一下,想了想,倒是没有拒绝。
“先恭喜崔娘子了。”
崔云昭又问了如何解这种毒药。
程三姑娘以为她担心自己用了一个月的灯罩,便道:“毒物志上写了方子,要解这种毒药最简单,我给你写个方子,找着吃上七日就好。”
说到这里,程三娘子又道:“你先吃祖父开的驱寒的方子,吃完了再吃这个。”
崔云昭点头,她垂眸沉思片刻,又说:“我还是有些担心的,这些手段真是无孔不入,有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
程三姑娘眉头微松,倒是一点都不紧张:“这好办极了。”
等事情都结束,崔云昭给了沉甸甸的一个红封,亲自把程三姑娘送到马车上,然后才回了卧房。
夏妈妈已经等在屋里了。
崔云昭把事情给她仔仔细细讲了一遍,夏妈妈的面色就变得难看至极。
她厌恶地看了一眼那灯罩,满眼嫌恶:“这老太太太歹毒了,对自己的孙儿也下得去手。”
崔云昭坐在边上沉思,她的手不自觉在方几上敲了几下。
等回过神来,她才意识到自己也学会了霍檀的习惯。
崔云昭抿了一下嘴唇,神情不悲不喜,倒是没有多少愤怒。
她只是替霍檀不值得。
不过,既然老太太不仁,也不怪她不易了。
夏妈妈问:“小姐,那老太太就放任不管?”
崔云昭看了看那精致的灯罩,眯着眼睛笑了:“怎么可能呢?”
“咱们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吧。”
第87章 【加更】老太太,我一定……
趁着天色不晚,崔云昭让王虎子拿着其中一个灯罩,去外面的铺子询问,看这种灯罩是谁家做的。
她叮嘱王虎子,让他不要碰触上面的图案,等他点头才放了心。
虽然没有被烛火烤过的灯罩没有毒性,但崔云昭还是觉得应该更谨慎一些。
她另外又让桃绯买些新灯罩回来,等待的工夫,她叫了梨青,一起用布巾蒙住面,用朱砂颜色在灯罩上涂抹。
灯罩上所画的大多都是花卉,都是红紫颜色,用朱砂一覆盖,再换个角度摆放,点上灯是根本看不出来的。
她跟梨青在这边忙,夏妈妈也出去了一趟。
等夏妈妈回来,灯罩都已经涂好了。
剩下的七个灯罩整齐摆放在一起,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也看不出曾经的模样了。
崔云昭又用其他的装饰做了改装,顿时从绣球纱灯变成了莲花灯。
夏妈妈一踏入正堂,就看到这几个灯罩,原本还沉着的脸难得有了些笑意。
“小姐的手真巧。”
崔云昭倒是不觉得生气,她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心里又已经有了猜测,此刻倒是笑吟吟的,神情很是放松。
“我方才还同梨青说,以后若是过不下去,就去糊灯罩,说不定也能发家致富。”
夏妈妈没忍住笑了一声。
被崔云昭这样一哄,她脸色顿时好看许多。
夏妈妈把手里的药放到桌上,压低声音道:“若是那边同意了,我就给熬煮上。”
崔云昭点点头,让梨青把灯罩拿出去屋檐下晾着,然后才拍了一下夏妈妈的手。
“只要事情有转机,一切就都不用忧愁。”
夏妈妈长长舒了口气,此刻也明白了崔云昭的打算,有些犹豫:“小姐你这样先斩后奏,姑爷若是知道了,可会生气?”
崔云昭笑了一下,说:“夫君不会生气的。”
“说不定,他还能跟我想到一起去。”
这么说着,桃绯也回来了。
她知道崔云昭喜欢什么,特地买了几个样式精致的琉璃花灯回来,琉璃灯罩比纸糊灯罩要贵两倍不止,却更明亮,屋里点上两盏就足够了。
琉璃花灯一看就是琉璃斋的手艺,崔云昭原来在家中时用的也是这种灯罩,如今一看,顿时很喜欢。
于是几人又忙了两刻,把几盏琉璃花灯换上,蜡烛一点,屋里顿时就亮堂起来。
崔云昭看着摇曳灯火,觉得心里舒坦多了。
重生回来,可能真是天命使然。
若非如此,怎么就运气这么好呢?
一桩桩一件件,把该解决的事情都解决了,前世线索也有了头绪,更重要的是,这些毒害人的东西,她提前知晓了。
只要知晓,就能防备。
崔云昭抿了口茶水,见外面灯罩已经干透了,才道:“夏妈妈你亲自去一趟,让木婆子过来见我。”
正好,木婆子来霍家已经好几日了。
成日里面对老太太,也确实会无聊烦闷,出来走一走,说说话,也是好事。
夏妈妈办事利落,很快,木婆子就跟着她一起回来了。
等木婆子进来,夏妈妈就关上了房门,还让木婆子坐下说话。
木婆子不敢坐,崔云昭就笑了:“木婆婆,你同家里也不是签的卖身契,不过是帮佣契约罢了,哪里有那么多规矩可讲。”
崔云昭不说人情,只说行规。
家里的这些人,除了崔云昭带来的桃绯和梨青,其余都是签的帮佣契约。
夏妈妈是崔云昭的内管家,没有签任何契,她就是崔云昭的亲人。
平叔是家里的老人,他签的什么契约,崔云昭不知情,但平叔肯定不会走。
福婆子原来是一年一签的,每月的月银低一些,不过随时可以走。
剩下的人,签的都是帮佣的契。
当时王虎子来的时候,想要一直在霍家,就签了十年,但他是跟崔云昭签的。
这一次刚好刘三娘和木婆子一起过来,福婆子也不想走了,就跟她们一起换的五年契。
谭齐虹是厨娘,这年月有本事的厨娘都很金贵,他们的月银比其他的仆妇要多一倍,所以跟谭齐虹的契约是单独谈的。
宿大宿二是霍檀经手的,崔云昭没有过问。
这样看来,家里几乎都没有短工了。
她今日会同木婆子这么说,就是告诉她霍家即便雇佣仆妇下人,也不做那高高在上的主家面孔。
果然,听到崔云昭这么说,木婆子便难得笑了一下,浅浅擦了个边坐下了。
崔云昭认真看她。
木婆子来了霍家之后,吃得好,睡得好,衣食住行都没亏待。
尤其是她单独照顾老太太,崔云昭给她的饭食跟老太太一样,让她陪老太太一起用饭,她吃得好,气色就好了许多。
人瞧着也胖了些,更有精神了。
木婆子见她看自己,倒是有些紧张,她捏着袖子,对崔云昭努力笑了一下。
她不爱笑,笑起来也不好看,不过她很感谢崔云昭,因此还是努力做出和善模样。
崔云昭也不由笑了一下。
“木婆婆,我有件事想要同你商议。”
木婆子下意识就要站起身,可刚动了一下,她就又坐了回去。
“九娘子,您请说。”
崔云昭的做事风格同其他的主家不同,她说话办事总是很敞亮,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从来也不藏着掖着。
所以此刻,木婆子即便说了这么一句,心里也已经答应了七八分。
崔云昭看了看她,才慢条斯理道:“老太太的精神头还是太好了。”
“我想着,祖母年纪大了,还是要多吃多睡,这样才能健康长寿。”
木婆子立即就明白过来。
她眨了一下眼睛,很快就做出权衡:“九娘子想要我做什么?你只管吩咐,我一定好好办。”
崔云昭便笑了一下,说:“我需要往佛堂和祖母的卧房放一种安神的东西,这种东西很可能会影响到你,不过我已经提前准备好了提神之物,你只要提前服下,就不会有妨碍。”
“我现在就是问你愿不愿意,你若不愿,我就换个法子。”
崔云昭用词很谨慎。
但木婆子做了好多年的仆妇,对这些再熟悉不过,一听就明白了,她又眨了一下眼睛,很快就有了成算。
说实话,有些人家根本就不会考虑她,行事时也从来不顾忌。
崔云昭会提前询问她的意思,并且把解药之物都准备好,已经是非常仁善了。
她说换个法子,但现在她所要办的事情,肯定是最好的选择。
木婆子倒是没怎么犹豫。
她抬眸看向崔云昭,看她那张如玉的容颜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不由感叹:“九娘子真是心善。”
崔云昭倒是愣了一下。
木婆子虽然这几日都在后厢照顾老太太,对这家里的人事也看在眼中。
就顾老太太那个德行,平日里肯定没少做坏事,她伺候的老人多了,这种刁老婆子见过不少,这种人,年轻的时候就不是好东西,越老越坏,仗着身份和年纪胡作非为,让人十分难受。
霍家上下都是和气人,能这么对这老太太,她肯定做了什么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情,瞧她每日里嘴里不干不净却又不敢闹的样子,木婆子就知道她亏心。
木婆子见崔云昭有些惊讶,不由笑了一下:“九娘子,我是家里的仆妇,签了契的,拿钱办事,天经地义,九娘子只管吩咐便是了。”
崔云昭见她利落,想了想,便道:“那以后每个月给你加半贯钱的月银。”
木婆子却直截了当:“不用。”
说罢,她笑了一下,那张古板的脸依旧显得僵硬。
“我无儿无女,无家无舍,无处可去,要那么多银钱做什么?若是九娘子同意,我就不要这加的月银,只求以后年纪大了,能有个安身立命之处。”
木婆子脑子很清楚。
这霍家显然是儿子儿媳做主,这两个年轻人一看就很厉害,家里也蒸蒸日上,她不如就留在霍家。
她这把年纪了,也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以后能有个安身立命之处,才是要紧的。
崔云昭不由看了木婆子一眼。
木婆子很认真:“九娘子,我只求以后年纪大了,能有口饭吃,有个屋住,能叫我不在饥寒交迫中死去。”
“可以吗?”
这个要求其实一点都不难,崔云昭原本也有此打算,对她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可对于木婆子来说,却是以后安身立命的根基。
崔云昭微微坐直身体,认真对她木婆子道:“我答应你。”
木婆子就笑了。
这一次,她整个人都舒展开来,眼睛里也有了光。
“既然如此,有什么事情,九娘子只管吩咐的,我全部都能答应。”
崔云昭问她:“我们重新签契?”
木婆子却摆了摆手:“不用了,我信得过九娘子的为人。”
另一边,后厢佛堂里。
老太太见今日换了刘三娘来看她,便有些耍赖,不肯去礼佛。
刘三娘是个爽快性子,平日里风风火火,最不耐烦老太太这样的胡搅蛮缠,便也不理她。
她自己捏了一把瓜子,靠在堂屋门边,一边嗑瓜子,一边道:“老太太,您随意便是了,不过您做了什么,回头我可都是要同木姐姐说的。”
老太太眼睛一转,就凑上前来,道:“你是新来的吧?叫什么名?”
刘三娘不理她。
老太太孜孜不倦,嘴里不停念叨,一边夸崔云昭和霍檀,一边又让刘三娘好好照顾十一郎,那话就说不完。
刘三娘都听烦了。
不过她有自己的应对之法,只垂着眼眸嗑瓜子,一句话都不回答她。
老太太说的口干舌燥,也不见人回答,心里气急,最后只能骂一句:“狗仗人势的小娘皮。”
刘三娘瞥她一眼,把瓜子皮放到笸箩里,然后便拍了拍手,流落转身离去。
老太太一喜,以为她受不了要走,谁知那刘三娘刚走,木婆子那张冷厉的脸就出现了。
老太太心里一个哆嗦。
木婆子倒是没多说什么,她只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老太太,然后才恭敬道:“老太太,该念佛经了,来,我陪你念。”
老太太顿时臊眉耷眼,被她提溜着去了佛堂。
很快,佛堂里就传来念经声。
等到老太太睡下,打起了鼾,木婆子才忽然睁开眼睛。
她轻手轻脚爬起来,来到院门处取了灯罩回来,一个一个,换掉了卧房和佛堂的所有灯罩。
卡哒一声,她点亮了卧房里的留灯。
灯罩通红,映衬的卧房一片暗红。
那灯照在木婆子干瘦的脸上,显得有些阴森可怖,可木婆子脸上却只有笑。
“老太太,我一定好好伺候你,把你一路伺候走。”
第88章 我们都没有错。
霍檀今日早早就下差了。
他心里惦记崔云昭,惦记家里的事情,一整日都有些魂不守舍。
谭齐丘见他这般,就笑着问:“副指挥,昨夜里没睡好?”
如今霍檀升为副指挥,营帐换了更大的,手底下的人也更多。
他选了一早就看中的几部并入手下,又把原来的手下都擢升一遍,还特地请示了吕继明,把谭齐丘他们小队的几个士兵调来做亲兵。
副指挥身边可有一押亲兵,专受他差遣。
自然而然,办事利落,英勇果断的谭齐丘就成了押正。
他虽然年轻,可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加上又是烈士遗孤,便无人质疑。
最重要的是,霍檀在自己的部下面前从来一言九鼎,那些弟兄们跟他多年,知道他的眼界和为人,所以从来都不质疑他。
能有今日这般成就,也是霍檀多年来的努力所至。
他原本麾下的周春山和樊大林都升为军使,还有崔云昭见过的巡防军孟队将,也被霍檀招揽过来,成了他手下的军使。
这五百人一营的队伍,已经初见规模。
这一次的调遣动作非常迅速,霍檀刚一当上副指挥,没过三日就把队伍集结完毕,动作之快,让人咋舌。
霍檀听到谭齐丘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大手一挥:“无事。”
说罢,他才继续叮嘱道:“小年夜之前,可能各地都会有雪灾,一会儿你去通知春山他们几个,盯紧军备司,让他们把咱们的军服尽快发下来。”
一般冬日的棉衣都是在刚入冬时就发放的,不过今年因为收复了武平,虽然没有□□掠,可实惠却是实打实的。
吕继明肯定赚的盆满钵满,倒是没有只自己一个人独吞,一早就安排军备司给士兵们准备棉衣。
冬日雪灾时有发生,这样的天气外出,多一身棉衣就多一身保障,霍檀看得很紧。
谭齐丘便道:“是,属下领命。”
叮嘱完此事,霍檀又操心了军粮等事,然后才笑了一下,对谭齐丘道:“好了,时候不早了,该下差了。”
谭齐丘忙帮他披上斗篷,然后跑出去吩咐亲兵长行,让他们去给霍檀备马。
霍檀大步流星往外走,谭齐丘就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非常恭敬。
两人一路往军营大门走,路过其他营房时,一道阴森森的声音响起:“哎呦,不得了啊,霍副指挥如今可是军营里的红人,身边跟着的亲兵都是细皮嫩肉的,原来霍副指挥好这一口啊?怎么娶了崔氏女还不够?”
那人声音很大,说完就自顾自笑了起来,四周的长行们都能听见。
不过除了他,没有人敢议论霍檀,所以也没有人跟着哄笑。
谭齐丘已经气得面色涨红,张嘴就要斥责:“你!”
霍檀脚步微顿,扫了一眼谭齐丘,不让他开口,自己则直接转过身,目光锐利看向说话之人。
“你是……哦,是岑军使啊。”
霍檀一字一顿说,军使两个字咬得很重。
岑长胜脸色一青,但很快,他就又笑起来。
他一口把嘴里叼着的草杆吐掉,整了整腰间的皮革腰带,一步步向霍檀走来。
随着他的动作,四周的长行们有的躲闪关门,有的则伸着耳朵偷听。
岑长胜个子比霍檀矮了半个头,身量也有些发虚,一看就不是个英勇的武将。
他面容很普通,不英俊,却也不丑陋,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只有脸上那张倒三角眼有些突出,让他看起来有些阴鸷,没有那么光明磊落。
随着他走近,霍檀注意到他眼下一片青黑,显然好几日没睡好了。
霍檀淡淡笑了一下:“怎么?岑军使这几日都没睡好啊?张威被抓了,你紧张什么?”
霍檀这句话说的很犀利。
岑长胜眸子一闪,脚步却不停,继续往前走。
“霍檀,别以为你当上副指挥,就可以耀武扬威。”
“你是怎么当上的,谁人不知?别做那得意洋洋的样子,看了叫人恶心。”
霍檀依旧面目含笑:“哦?我是怎么当上的?我竟然是不知道了。不如岑军使给我讲一讲?”
岑长胜没有继续说这事。
他只是来到霍檀面前,横眉冷竖看着霍檀。
霍檀倒是依旧笑吟吟的,落日的夕阳之下,霍檀那张英俊的脸仿佛要发光。
尤其是浅淡含笑的模样,更是斯文俊秀,他如同画卷上的谪仙,鹤骨松姿,龙驹凤雏,光彩而夺目。
在一片糙汉子的军营里,霍檀的英俊是那么突兀,没有人不知道吕继明麾下有这么丰神俊朗的人物。
看着他那张英俊的脸,岑长胜心里更是恼恨。
霍檀有什么好的,不过是个小白脸,还当自己是大英雄呢?
岑长胜那双倒三角眼里都是狠毒。
想到家里那群贱人也夸他英俊,岑长胜就满肚子都是气。
“霍檀,你刚升副指挥就立即拉拢人脉,野心可真是不小,怎么,你这是想要取而代之?”
霍檀先是笑了一下,紧接着,他面色一变,语气也含了冰。
“岑军使,你这是在影射吕将军有眼无珠,还是在映射我?”
岑长胜方才有些口不择言,那话说出口就有些后悔了,现在被霍檀指名道姓,岑长胜面色变了又变。
逞口舌之快,他从来都没赢过霍檀。
可每次见了霍檀,他都忍不住想要上前挑衅。
岑长胜被霍檀这么一说,心里的怨气就更大了,他吊着眼看霍檀,眼神里的恶毒藏都藏不住。
“霍檀,你等着,我爹就要回来了。”
“吕将军说了,等我爹回来,就封他为刺史。”
霍檀简直想笑。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岑指挥真是不容易。”
说完这句,霍檀转身就要大步离去。
岑长胜叫道:“霍檀,你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岑长胜身边的副手飞快跑了过来,一头一脸的汗。
“军使,军使,你忘了指挥怎么叮嘱的?”
他一边去拉岑长胜,一边对霍檀行军礼:“霍副指挥,这几日岑军使身体不好,精神不济,若他说了什么错话,还请霍副指挥见谅。”
这队将名叫章闯,是岑指挥特地安排在岑长胜身边,专门看着他不叫他坏事的。
他这话一说出口,岑长胜立即就冷了脸,伸手就狠狠在他脸上抽了一巴掌。
“章闯,反了你了?敢这么对我说话?”
岑长胜打不了霍檀,还打不了章闯?刚才被霍檀憋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儿就撒在了章闯身上。
只听啪的一声,章闯的脸立即就红了。
他却神色不变,只牢牢把岑长胜护在身后,一边对霍檀道:“霍副指挥,耽误您时间了,您下差回家吧。”
霍檀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章闯,最后淡淡看向岑长胜。
“岑军使,今日你以下犯上,不敬上峰,看在岑指挥的面子我不予追究。”
“不过,若是再有下次,我就不会轻易放过了。”
说罢,霍檀对谭齐丘一招手,大步流星走了。
在他身后,岑长胜满脸阴鸷,伸手就又是一个巴掌。
“贱狗,你都教训起我来了?”
章闯被打了一声不吭,即便两边脸都红了,神情也是谄媚的。
“我的爷!”章闯哄着岑长胜,拉着他往偏僻的营房去,“您何苦同那霍家的闹?他如今是副指挥,您吃不了好。”
岑长胜冷冷哼了一声,瞥了章闯一眼,道:“吃不了好又如何?你看霍檀敢动我?”
章闯依旧满脸堆笑:“等指挥回来,还不是大爷您说的算?”
岑长胜这才觉得舒坦了。
他眉目微松,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倒是没有方才那么狰狞了,可行至阴暗处,却反而显得有些阴森。
“对付一个霍檀,还要我爹出手?可笑。”
霍檀倒是不知道自己很好对付,他同谭齐丘来到门口,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这几日做的很好,大家有目共睹,不要往心里去。”
谭齐丘虽然年轻,可也算是老兵了,入伍都有些年头。
这些事情他见过不少,自然不往心里去,只是很有些过意不去。
“若非破格提拔我,副指挥也不会被人议论,还是我能力不足。”
霍檀大笑一声,说:“挺起腰背做人,怕旁人做甚?”
话说到这里,他翻身上了踏风,道:“我叮嘱的事情尽快办妥,选出来好的,就给我看看,可别耽误了时候。”
谭齐丘闻言咧嘴一笑,又是少年人清朗模样。
“是,副指挥放心,已经有眉目了。”
霍檀点点头,他手上一动,踏风就很自觉调转马头,这就要扬长而去。
霍檀此刻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谭齐丘,朗声道:“等到了小年夜,去我家吃酒!”
说罢,霍檀驾了一声,风驰电掣而去。
谭齐丘看着霍檀英俊潇洒的背影,站在那里久久未动。
门口守门的长行看了看他,忍不住开口:“谭押正,你运气真好,能跟到霍副指挥手下。”
无论军营里怎么勾心斗角,但大家心里却都很明白,在谁的手下日子好过。
并不是说可以偷奸耍滑,而是霍檀一不抢战功,二又极力维护手下,三则很珍惜手下性命。
有这样的上峰,还有什么可图?
谭齐丘回过神,朝着那长行笑了一下。
“门子哥,你好好当差,以后我会同副指挥推举。”
叫门子的长行忙摆手,先是笑了一下,然后才拍了一下谭齐丘的肩膀。
“小丘,我看着你长大的,如今虹妹也回来,你们也算是熬过来了。”
“好好干,以后等你升官发财,别忘了你门子哥就行。”
落日余晖落在谭齐丘年轻的脸上,留下一片灿金。
谭齐丘看了看门子哥,然后使劲点头:“我会努力的。”
“我会成为好兵,不给父亲和老大丢脸。”
晚间时候,崔云昭心情不错,便让小厨房准备了酸笋老鸭汤,又叫准备了切面,准备用陶锅煮了来吃。
这边膳桌刚一摆上,那边霍檀便风风火火踏入家门。
崔云昭把碗筷摆好,抬眸就看他笑了一下:“回来了?”
她的声音清润,眼带笑意,配着这满室饭香,让人一下子就觉得宁静了。
那是从心底深处,洋溢上来的幸福。
霍檀咧嘴一笑,道:“我回来了。”
说罢,他自觉去洗漱更衣,待换了家常穿的坎肩,才回到膳桌边,陪着崔云昭落座。
一坐下,他先去看崔云昭的脸色,见她眉目含笑,神色如常,心里便松了口气。
“看来,是找到了。”
崔云昭点头,伸手就要给他盛汤。
霍檀却按了按她的手,道:“烫,我来吧。”
他给两人盛好了汤,等崔云昭喝了一口,他才慢慢跟着喝起来。
酸笋老鸭汤酸香扑鼻,香味浓厚,非常开胃。
霍檀慢慢吃着,觉得浑身的寒冷都被驱散,很快就暖和起来。
“娘子说说看?”
除了最后找木婆子的事情,崔云昭把前面的都同霍檀说了。
她说得不快不慢,着重讲了讲白头煞的毒性,把事情原本说给霍檀。
原本霍檀还在慢慢喝汤,听了几句之后,就把碗放了下来。
崔云昭见他神情凝重,反而轻笑了一声,轻轻拍他的手:“别急,你听我说完。”
等听到最后,得知两人暂时没有中毒,而且这种毒药也有解药时,霍檀才松了口气。
可他依旧蹙着眉头,神色依旧严肃。
霍檀板着脸的时候还是挺吓人的,有一种武将特有的不怒自威,不过崔云昭看习惯了,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等到白头煞的部分讲完了,霍檀才慢慢道:“我知道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崔云昭一眼。
此刻,霍檀那双深邃的星眸幽深而沉暗,里面的满天星光都被乌云遮蔽,不见天光,无有月色。
那一眼,让崔云昭看到他满心的愤怒。
可霍檀的表情依旧是平静的。
在这平静之下,仿佛藏着惊涛骇浪,让人没由来觉得心慌。
崔云昭不会害怕霍檀,所以她依旧神色恬淡,似乎没有说过让人心绪翻涌的恶事。
可她越是如此,霍檀心里便越是不能释怀。
霍檀认真看着崔云昭,缓缓才开口:“之前那一次,我已经尽量忍耐,想着过世的父亲,想着到底是长辈,才没有对她动手。”
“谁知……”
霍檀冷冷笑了:“谁知,她从一开始就没给我活路。”
霍檀并非真正的冷酷无情,他是个有血有肉的汉子,从小到大,顾老太太对他冷淡而刁钻,他也没有因此怨恨。
因为他要做的事情太多,老太太对于他来说无关紧要。
后来长大一点,霍檀就知道,她不过是跟他在一个族谱上的人罢了。
除此之外,再无半分关系。
既然她对他无情,他也不需要对她有义。
只不过因为她生了父亲,父亲又生了他,他才能同她同住屋檐下。
否则……
不过后来父亲过世,顾老太太越发胡搅蛮缠,又有了后面的种种事端,让那微薄的血缘和因父亲过世而勉强延续的情分,也随之灰飞烟灭。
霍檀淡淡开口:“我原本想,只要她肯老老实实吃斋念佛,我可以养她到死。”
说到这里,霍檀冷冷笑了一声。
“只是没想到,从一开始,她会这样歹毒。”
若老太太只害他一人,霍檀还不会这么生气。
崔云昭听他声音冰冷,面色都变了,不由又捏了一下他的手:“我没事,你也不需要为她生气。”
霍檀却摇了摇头。
“不是的皎皎,不是这么回事。”
崔云昭愣了一下。
霍檀眯了眯眼睛,眼眸中只剩下冰冷的雪原。
“老太太的为人你不甚了解,我从小看到大,我是很清楚的。这种白头煞,若是听程家大夫的话,是有解药的,甚至只要提前服用药物,就可以不被毒物侵害,对吗?”
崔云昭点头:“因为难得,昂贵,也因为有解药,所以没有传扬开来,不如那些剧毒之药闻名天下,因此世上罕见,更不要说随意就能买到。”
霍檀道:“这就对了。”
“皎皎,你想,若是老太太真的这么恨我,她为何不一开始就毒死我,反而在我建功立业,成家娶妻后,才用慢性毒药毒害我?”
这一点,崔云昭倒是没有深想。
此刻听到霍檀这么说,她顿时恍然大悟,随即,也沉了脸色。
“这……”
霍檀点点头,冷声道:“他让我中毒,慢慢死去,可在死去前的这些年里,我可以把霍家重新带到繁荣。”
“等到我功成名就,家族壮大时,同你一起一命呜呼,你说,剩下的那些东西,会留给谁?家族的荣耀和地位,又会有谁接手?”
老太太之恶毒,让崔云昭心中生寒。
她简直把霍檀和崔云昭两个人打碎了揉成泥,所有价值都榨干,最后才会舍弃掉。
崔云昭心头剧震。
霍檀说的是今生,可崔云昭想到的是前世。
前世,崔云昭中白头煞导致心绪混乱,情绪低迷,同霍檀和离。
和离之后,她独自居住,后来又搬去长乐别苑。
现在回忆起来,她身边都是霍檀精挑细选派过去的人,所以从里到外,都没有任何危险。
除了死时那一日,她在长乐别苑的四年光阴过得舒适又随心。
离开了白头煞这种毒物,仔细调养身体,她被慢慢养好了。
心情好了,身体也好了。
可老太太还依旧作为霍檀的亲人,生活在霍檀身边。
她会不会……?
崔云昭心中一紧,一种莫大的恐慌和危机笼罩在她的身上,让她脊背发寒,整个人如坠冰窟,冰冷刺骨。
前世今生,好似一切都是宿命。
霍檀说着话,忽然听不到崔云昭的回答,他抬头看过去,就见崔云昭面容惨白,嘴唇不住哆嗦。
霍檀心中一阵刺痛。
他心底深处又酸又痛。
为崔云昭嫁给他的遭遇所心酸,也为她的担惊受怕而心痛。
这两种情绪在他心口里蔓延,让他骨鲠在喉,痛苦难耐。
霍檀一向坚定,此刻他忽然有些动摇了。
他垂下眼眸,反手回握住崔云昭的手,一字一顿道:“这种东西其实是要害我,可是她从来没想过,你在家的时间更长,日夜都要同那毒物相伴。”
霍檀的声音干涩:“皎皎,这一次我不想饶过她了,你会不会觉得我狠心?”
霍檀对于自己被害,其实并不会这么震惊生气。
从小到大,他见得事情太多了,受到的伤害也不少,若是每一次都这么生气愤怒,那他活不到今日。
在战场上,他需要绝对的冷静。
可是他最不能容忍身边人被伤害。
尤其是无辜的崔云昭。
嫁给了他,似乎就是不幸的开始,而这不幸却是被他牵连。
想到这里,霍檀的心里翻江倒海,愤怒直冲脑门。
他不等崔云昭回答,平生第一次冲动。
霍檀倏然起身,伸手就要去拿放在桌边的唐刀,声音冷厉而残酷:“我去杀了她。”
他话音落下,抬步就要往外行去,崔云昭悚然清醒,厉声喊他:“霍檀!”
可霍檀却没有停住脚步。
他背对着崔云昭,身影高大,脚步坚定:“皎皎,你放心,今日之事我会处置妥当。”
“我不会让她的死牵连我们。”
崔云昭见霍檀怒发冲冠,一意孤行,心中却一片安稳。
她厉声道:“霍檀!我不想让她就这么干脆死去,太便宜她了。”
霍檀此刻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到这一句,他才停住了脚步。
此刻,霍檀微微偏过头,似乎在看崔云昭。
从始至终,崔云昭都坐在那里没有动。
她等霍檀停下,才轻声开口:“你不觉得太便宜她了吗?”
霍檀沉默片刻,然后才道:“那娘子想要让她怎么死?”
此时此刻,霍檀还是想杀了她一劳永逸。
崔云昭却不想让霍檀背负杀亲的罪名。
为了那么一个夯货,实在不值得。
崔云昭深吸口气,道:“我已经动手了,夫君不坐下来听一听我是如何做到?”
霍檀倏然回过头来。
他深深看着崔云昭,眼眸中的冰冷逐渐融化,渐渐地,他身上的戾气慢慢散去。
霍檀深吸口气,然后才慢慢回到了崔云昭的身边。
可他手中,依然握着那把属于他的唐刀。
“皎皎,你说。”
霍檀从来就不是个会冲动的人。
今日若只有他吃了这么大的苦,他不会这么生气,也不会这么冲动。
可一想到当中毒至深后崔云昭会面对的痛处,霍檀就怎么也无法冷静。
崔云昭虽然是他的妻子,可她同老太太没有丝毫血缘,二没受霍家半分恩泽,老太太毒害她,就是在毒害无辜陌生人。
霍檀不去管什么宗族,伦理,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归根结底,老太太毒害崔云昭,就是在谋财害命。
而且,老太太不只是想一想,在崔云昭她入霍家之前,她就已经动手下毒了。
其心思之歹毒,其手法之恶毒,简直闻所未闻。
霍檀深吸口气,压下心里的愤懑,安静听崔云昭的安排。
待崔云昭把事情都讲完,霍檀神色才微微松动,不过,他的眉心依旧拧着,显得很是肃穆。
“夫君,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恶毒?”
崔云昭轻声细语地问。
霍檀认真看着她,却道:“皎皎,她同杀人者有何异?”
崔云昭愣了一下。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今日杀她,不怕报应,也不怕夜半父亲质问,因为我没有错。”
“娘子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如何就是恶毒?恶毒的永远都是害人者。”
“我们都没有错。”
第89章 【加更】只要看着她发疯……
崔云昭长长舒了口气,觉得心里非常畅快。
她也终于明白,为何霍檀最后能从一众将帅中脱颖而出,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因为他做事从来都不会过多考虑人情,他只考虑对错。
不谈亲情和身份,一个人谋害另一个人,就是杀人者,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这是霍檀要杀她的根本之一。
对于老太太的所作所为,霍檀不想忍耐了,他已经忍无可忍。
因为老太太的身份,因为过世的父亲,之前老太太行的那些恶事,霍檀都忍让了。
可这一次,她既然动了杀心,那霍檀便也不需要再留情面。
无关身份和情分。
干脆利落把事情了结,不会让她再有机会伤害自己和爱人,即便冲动行事会有巨大风险,霍檀也不打算等待了。
他或许冲动,或许莽撞,或许根本就没有后手,可怒发冲冠,逼人至此,任何人同他一样遇到这样的事情,怕也很难忍让。
好在,崔云昭还是劝住了他。
下午的时候,夏妈妈还担忧,怕崔云昭做了这样的恶事以牙还牙,会让霍檀生气,也会让霍檀同她有隔阂。
当时崔云昭很笃定,霍檀一定不会生她的气。
现在看来,崔云昭是对的。
不过事情有些出乎意料,霍檀不仅没有生她的气,甚至他想做的事,比她以为的要更果断和利落。
霍檀想要直接杀了老太太。
前世,崔云昭见过霍檀冷漠生疏的样子,也见过他迎刃有余,运筹帷幄的沉稳模样,可他这般满身戾气,果断冷厉的模样,崔云昭却没见过。
是她忽略了霍檀的果断和手腕。
直接在家中杀害祖母,这个罪名是很大的,一个不好,霍檀很可能会被定罪。
等到了那时,那些平日里同他不对付的同僚们,就会一拥而上,不会给他留任何喘息。
霍檀敢现在就去杀了顾老太太,就说明他在那片刻时光里,想到了对策。
一个可以把自己摘出去的完美对策。
崔云昭长舒口气,她伸出手,握住了霍檀的手。
此刻他才发现,霍檀的手心冰冷,满手都是冷汗。
他是真的急火攻心,怒从心生。
崔云昭捏了一下他的手,轻声细语:“为了这种人,气坏了自己不值当,你看我都没生气。”
霍檀深深吸了口气,他看向崔云昭,有些苦涩的笑了一下。
“娘子总是很沉稳,我不如你。”
崔云昭摇了摇头。
以霍檀如今的年纪,能做到这般已经是天纵奇才,换成前世此刻的她,可能已经惊慌失措,手忙脚乱了。
不,前世的她更不如。
直到死了,她都不知道老太太曾经害过她。
一次,或者是两次。
崔云昭垂下眼眸,她道:“既然我已经安排好,我们就等着看吧。”
“她那边不用我们亲自动手,过不了多久,她就能自己把自己逼疯。”
程三姑娘之前说过,白头煞这种毒药,年轻人中毒过程缓慢,年纪越大,中毒就越快。
他们要中毒,可能要一年半载,但老太太不过几月就会中毒。
她已经这般年纪,不孕不育对她来讲没什么要紧的,可她却会因为白头煞心情郁结,痛苦难耐。
崔云昭前世也得过心病,知道这种病会让人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崔云昭的声音很冷静:“夫君,老太太做了太多错事,她心里头藏着太多鬼,一旦她染上白头煞,你说,她会如何?”
她会在痛苦里反覆自我折磨,最后把自己逼疯。
崔云昭看向霍檀,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我以为,干脆了当杀了她,还不如让她在痛苦里活着,最终自我了结。”
“我们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看着她发疯就好。”
霍檀的眉心慢慢舒展开来,此刻,他心底深处的怒气才慢慢消散。
“我是个武将,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只知道抹除障碍,杀了敌人,”霍檀回握住崔云昭的手,“还是娘子厉害。”
报仇者,攻心为上。
对于老太太而言,直接杀了她,不如夺走她最珍视的东西,那比杀了她还让她痛苦。
说到这里,霍檀不由感叹:“以后我要同娘子多学习,还是娘子见多识广,是我太过鲁莽了。”
崔云昭见他神情清明,不再被怨恨纠缠,这才松了口气。
她拿起筷子,给霍檀夹了一筷子清炒笋片,笑道:“快吃饭吧。”
“夫君方才那个样子,吓到我了,差点就没拦住你。”
霍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他拿起筷子,这才觉得腹中饥饿难耐。
两个人安静吃了会儿饭,霍檀才道:“可是老太太平日里只在家中,大字不识一个,没有见识,也不认识别的什么人,她能从哪里找到这样的致命毒药?”
这也是崔云昭所疑惑的。
崔云昭想了想,问:“老太太就是岐阳顾氏出身?其家中也只有那几口人吗?”
直到今日,崔云昭才觉得这顾老太太不简单。
这种常人难寻的毒药她能寻到那么多,还用准了方法,让人意想不到。
霍檀蹙了蹙眉头,道:“早年我听父亲曾经说过。”
他仔细回忆了半天,才道:“我记得父亲说过,因为霍顾两家都是军户,所以祖母同祖父议婚之后,婚事很顺利,成婚之后两家关系也很好,一直很热络。”
自古婚姻,大多都是门当户对。
军户除非立有大功,自己成为改换门庭的军官,否则儿孙也都只能从军。
故而一般人家是不喜欢嫁给军户的。
否则嫁过去没几日,男人就战死了,确实不是良缘。
但军户家的女儿又寻不到好人家,最后都是军户之间结亲,相互成亲。
不过如今世道,军户许多,婚事也还算好谈。
霍家和顾家就是这种情况下结亲的。
霍檀仔细回忆,说:“我记得祖母只有一个兄弟,就是顾家的家主,祖父过世之后,当时那位舅爷还帮衬过家中,父亲每次提起那位舅爷,都是很感激的。”
看来顾家也不都是孬种。
后面的事情,崔云昭基本都知道了。
“后来舅爷战死了,舅父也战死,父亲反而开始帮衬顾家?”
霍檀点点头。
“也正因此,顾远才能赎买军户户籍,成为良民。”
这么看来,顾家是一点根基都没有的。
霍檀当时其实也可以靠着霍展的旧日人情多等几年参军,但他心里很清楚,在如今乱世之下,想要保住一家老小,想要成为人上人,只有参军一条路。
所以霍檀果断参军,十五岁就开始上阵杀敌了。
夫妻两个说到这里,都觉得有些棘手。
老太太已经被关在家中,不足为据,可是这灯罩的由来,又是谁帮着老太太谋算霍家,夫妻两个一时间没有头绪。
霍檀心里的怒气消散,整个人都清明起来,倒是豁达许多。
他拍了一下崔云昭的肩膀,催她先用饭,然后才安慰道:“不着急,慢慢查就是了。”
“如今我手里有人可以用,比以前办事要方便得多,这事我先查着。”
“娘子若是想到什么线索,就知会我一声,我们一起破局。”
崔云昭看着他俊朗的眉眼,看着他眼眸深处的安慰,点了点头:“好。”
用过了饭,崔云昭就去翻找毒物志这本书。
霍檀则在书房里写军报。
忙了一会儿,崔云昭才叹了口气:“要用的书越来越多,明日我再去买吧。”
霍檀回过头,看她擦汗,不由笑了一下。
“等我们搬去伏鹿,就专门给娘子做一间书库,让娘子把喜欢书都收集起来,随意就能看。”
崔云昭愣了一下,脸颊边笑出了一朵花。
她忽然想起来,前世在伏鹿的大宅中,她的卧房边上也有一间书库。
只不过霍檀从来没有说过,那是他特地叫人置办的,她一直以为那是宅子原来主人留下的。
现在想来,霍檀今生做到的事情,前世也都坐到了。
想到这里,崔云昭不由叹了口气。
忙了一会儿,两人便洗漱安置了。
今日里两人心里都有事,倒是都没有兴致,霍檀只搂着崔云昭,让她睡得暖和些。
这两日过去,博陵一日比一日冷了。
霍檀抱着崔云昭,两个人都闭着眼睛,拔步床里温暖舒适,让人安心。
崔云昭忙了一白日,这会儿有些困了,迷迷糊糊就要入睡。
再要睡时,她听到霍檀问:“娘子还喜欢什么?”
崔云昭十分困顿,回答也很含糊:“什么?”
霍檀带着笑的声音传来:“要小年了,我得提前给娘子准备礼物,娘子想要什么?”
说到礼物,崔云昭想要挣扎清醒一会儿,可沉重的睡意却压着她,让她清醒不过来。
最后,崔云昭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这一夜,崔云昭睡得格外好。
梦里有花,有草,有蔚蓝的天和洁白的云。
也有一望无际的丘陵和草原。
霍檀骑在马上,同她并肩驰骋,一起在草原上奔驰。
梦里,也慢慢开始有霍檀的身影。
这一夜,崔云昭一觉到天明。
等她醒来的时候,觉得神清气爽,格外舒适。
她躺在那眨了一下眼睛,才意识到时辰已经不早了,霍檀显然已经离开了家。
床铺边的位置空空荡荡,温热的体温已经散去,只剩下一床冰冷。
但崔云昭却还是笑了笑。
她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觉得整个人都畅快了。
看来,那白头煞对睡眠也是有影响的。
经常做的噩梦变少了,睡醒后也没有那么疲倦,反而神采奕奕。
崔云昭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就听到外面传来梨青的嗓音:“小姐,虎子说有事要禀报。”
崔云昭眼睛一亮,忙让梨青伺候洗漱。
等她用过了早食,才叫来昨日忙了半宿的王虎子。
王虎子是踩着宵禁时辰回来的,他知道时间太晚,便没有过来惊动主家。
等早起崔云昭醒来后,他才过来禀报。
他手里还拿着最后的那个绣球纱灯,一进来就道:“九娘子,小的查到些线索,只是不知要如何分辨,得给九娘子说一说。”
崔云昭点了头,就听王虎子开口:“昨日小的跑了城里所有的烛火铺和杂货铺,他们都说不知道这灯笼是哪里来的手艺。”
“不过,有位老匠人眼光独到,他说这灯罩应该已经做出至少三个月,从上面的竹条痕迹能看出来。”
崔云昭眼睛一亮。
这么说,在两人订婚之前,这灯罩就准备出来了。
这样看来,老太太要害霍檀,不是因为这桩婚事。
因为当时,两个人并未订婚。
第90章 等我们去了伏鹿,会有更……
崔云昭垂眸深思,那边王虎子还在讲:“我让老匠人仔细看了,他都说实在看不出是谁的手艺。”
“这位老匠人,可是博陵有名的钱灯匠?”
博陵中有几个做灯笼灯罩很有名的匠人,崔云昭知道一位年纪很大的老者,今已过花甲之年,依旧在做灯。
王虎子点头:“正是他老人家。”
崔云昭垂眸思索,才道:“我隐约记得,钱灯匠是家传的手艺,他天资出众,十三四岁时就已经出师,开始给家里的灯铺做活。至今已有五十载光景。”
这位钱匠人很有名,每年上元灯会,博陵最大的花灯都是由他亲手而做,每一年造景都不同,却个个灯火辉煌,精致华美,也正因此,他家的灯罩和灯笼售卖极好,一般人家想要买灯笼,都是选择他们家的采买。
灯罩这种东西,一年半载就要更换,更讲究的人家,可能半年就会换一批新的,故而做灯的人家不少,大家也都有生意做。
钱灯匠见多识广,博陵城中的匠人师父他都认识,许多都是他的徒子徒孙,这又不是什么高超的手艺,不过需要极强的眼光和耐心,学徒多,可能叫得出名的师傅却不多。
一盏灯好不好看,一打眼就能看出来。
崔云昭道:“若是钱灯匠说不认识,那就是说这灯不是博陵本地师傅做出来的,肯定是外地师傅的手艺。”
王虎子一愣,马上就说:“九娘子所言甚是,后来钱灯匠仔细看了,他说这上面所绘的花纹笔法娴熟,一看就是多年的老师傅,最少有十年的手艺。”
崔云昭点点头,钱灯匠能给出这些信息,已经很不错了。
她奖赏了王虎子,让他回去休息,才喊来了夏妈妈,两人一起坐下看那盏灯。
昨日的事情,崔云昭还没来得及同夏妈妈说。
待听得霍檀的分析,夏妈妈的面色一下子就白了,她拍着胸脯道:“那老虔婆可真恶毒。”
“对陌生孙媳恶毒也就罢了,姑爷可是她亲生的孙子,她也见不得姑爷好,真是让人不齿。”
崔云昭指了指灯,有些发愁:“这灯不好查。”
“钱灯匠会这么说,就说明他没见过这个人的手艺,但这人最少有十年的经验了,否则也画不了这么好。”
这其实有些矛盾。
若是一个默默无闻的灯匠,钱灯匠不认识也就罢了。
可一个手艺出众的老灯匠,即便是外乡人,都是同一行的,钱灯匠不可能不知。
“我听说钱灯匠对做灯很是热衷,往年听说附近的州府有漂亮的造景,他一定会去看一看,学一学,他都不知,要么这灯匠不是附近州府,要么名声并不显赫。”
夏妈妈倒是有不一样的想法。
“小姐,你说,若是做灯的人跟绘画的人不是同一人,是不是也可以?”
崔云昭愣了一下。
片刻后,她拍了一下额头:“我怎么魔怔了。”
这灯虽然做的挺好,但手艺并没有出众到能做上元造景的地步,只有上面的才彩绘画技精湛,若随意买来普通的绉纱灯,自己在上面作画,就说得通了。
崔云昭眯了眯眼睛,道:“如此看来,灯匠或许不知其情,但画师一定知晓。”
因为他一定要用掺和毒物的颜料来作画。
夏妈妈点点头,她见多识广,思路更清晰。
“小姐,我们要找的不是一名灯匠,而是专做奇技淫巧的货郎。”
这种恶毒刁钻的毒物,让人防不胜防又意想不到,售卖之人肯定不能长久居于一城,大约都是四处游走,在黑市高价贩售各种物件。
崔云昭的手指不自觉在桌子上敲了三下,道:“其实最简单的,就是去询问老太太,不过我不想问她。”
“只要问了,老太太一定会对灯有所警觉,”崔云昭淡淡一笑,“我想让她好好体会那几盏灯的妙处。”
夏妈妈也跟着笑了。
这件事算是彻底解决,夏妈妈也放松不少,只道:“小姐,这也好办。”
“下午我去黑市那边一趟,安排人盯梢就是了,只要那货郎再来,立即我们立即就就能知晓。”
这些事,夏妈妈门清。
崔云昭谢过夏妈妈,这才松了口气:“有妈妈在真好。”
他们两个说了会儿话,谭齐虹就来了。
她手里捏着一张菜单,过来就递给了崔云昭。
在霍家待了两日,她气色越发好了。
此刻的她才像是只有二十几许的年轻娘子,身上再也没有暮色沉沉的颓丧。
“十九那一日的宴席已经列好了单子,我同枝娘子已经看过了,枝娘子道让九娘子也看一看,她没主办过宴席,总怕出错。”
霍檀升职,肯定要请同僚和手下宴席。
这年月都是自家开席,堂屋里坐不下,就在院子里摆桌。
寒冬腊月也不怕,只要院中搭了棚子,烧起炭火,立即就暖和了。
他们家人口少,院子也不大,请的人不算多,可林林总总算起来,也要有五桌。
这么多的人,自家肯定忙不过来。
崔云昭一早就让孙掌柜找了专做宴席的十三行,定了五桌宴席,不过其中的几道大菜谭齐虹都会做,商量了一番,决定自家先做出来,待到那日用大锅一蒸就好。
比如八宝烧鸡,酒糟醋鱼,宝塔炖肉等,都是可以提前准备出来的,到时候一碗碗蒸好,好吃又喜庆。
除此之外,菜单、酒瓶和果盘也得提前置办好。
这是谭齐虹第一次操办宴席,很是慎重,准备得特别用心。
霍新枝倒是经历过一次,那一次是霍展荣升刺史,家里开了宴席。
不过那时候还在岐阳,霍家所有亲眷都过来帮忙,霍新枝年纪也不算大,就没怎么经手。
这一回也是第一次。
倒是林绣姑有经验,这单子就是她指点着写出来的,要买什么酒,要做什么果盘,林绣姑也一早就准备好了。
看到这满满当当的单子,崔云昭不由笑了一下。
一家人齐心协力过日子,这感觉真的很好,让人心里头就觉得踏实。
她看了看,见上面列了四道大菜,这个是自家做的。除此之外,还有六道热菜,四道冷碟,一道点心盘,一道果盘,两道干货盘。
一共十八碟。
上面的酒也列了三种。
一种是之前吃过的甜水酒桃李春芳酿,一道是比较烈的烧刀子,还有一道味道清冷的竹叶青。
市面上三种口味的酒都采买了。
崔云昭看了看,菜品荤素搭配,样样都有,也都是精致菜色,便很是满意。
她道:“我没什么意见,这已经很好了,有劳虹娘了。”
谭齐虹笑了笑,说:“多亏夫人有经验,这菜单子列出来,十三行都说好。”
崔云昭点点头,又问了问人手的问题,便说到谭齐丘身上。
“我听夫君说,小丘升了押正,恭喜你。”
说起弟弟,谭齐虹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
“多亏有九爷提拔,要不然小丘在巡防军里,熬到二三十都混不上去。”
他们家父亲原本就只是个押正,还早早没了,只剩两个孤儿,谭齐丘就是豁出命也受不得提拔。
要不是霍檀关照,姐弟俩哪里有今日的好日子。
这么说着,谭齐虹就很感慨:“军户人家都羡慕咱们,都说霍副指挥是个好上峰,我听闻在五里坡大营里,人人都想去九爷手下。”
这本是好话,可崔云昭却微微蹙起眉头:“有这事?”
谭齐虹愣了一下,忙道:“是呢,我之前在家养病,就老听人说闲话,说巡防军的也想进五里坡大营,进了大营的又想去霍副指挥手下。”
“因为霍副指挥运气好。”
霍檀十五岁参军,三年时间,从长行做到押正,后又升为队将和军使,升迁速度远非常人可比。
后来崔氏原本定给吕家的婚事,又阴差阳错落到了霍檀身上,让他一个军户子高娶了崔氏女。
这样的运气,谁人能比?
更利害的是,刚刚成婚,他就因英勇表现被擢升为副指挥,甚至还未及弱冠。
这样的出众能力和运气,谁人能不羡慕?
如果这么说,确实是没问题,甚至还是好话。
但崔云昭的眉头却轻轻蹙着,她沉思片刻,又问:“军户们都这么说?包括巡防军的军户?”
谭齐虹见她这么认真,不由也正色起来:“是的,都这么说。”
崔云昭蹙了蹙没头,总觉得有些不对。
不过她没表现出来,只是浅浅笑了,说:“你辛苦了,这一次宴席办完,我给你涨月银。”
谭齐虹确实能力出众,手艺也极好,去任何人家都能当得上厨娘。
谭齐虹见她笑了,这才松了口气,又说了会儿闲话就离开去忙了。
崔云昭在堂屋里坐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便叫来了刘三娘,对她叮嘱了一番。
刘三娘性格泼辣,行事利落果断,且很有眼力见,她办事是很周到的。
果断又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崔云昭让刘三娘去藕花巷各户送果品,藉着宴席的由头打点一二,顺便探听些消息,刘三娘果断就应下了。
“九娘子放心,我指定办得好。”
一晃神,就忙到了晚上。
今日霍檀大营里事多,到了晚膳还没回来,崔云昭就去正房那边用饭了。
待用完了晚食,霍成朴就特地取出一张福字,说是山长奖赏他的。
小少年近来在书院读书很是愉快,因为先生们很和气,同窗也很友好,他读书格外卖力,还被表扬了许多回。
这让一向寡言的少年郎也多了几分开朗。
他拿出那张福字的时候,脸上甚至带着些小骄傲。
崔云昭跟林绣姑对视一眼,两个人一起笑了。
林绣姑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十二郎真优秀,你好好读书,以后说不定能鱼跃龙门。”
霍成朴使劲点头,腼腆道:“我会努力,不给阿娘和兄嫂丢脸。”
在他身边,霍成樟也看了看弟弟,半天才道:“十一郎真厉害。”
今夜霍檀回来得很迟。
崔云昭刚要问他,他自己就说已经吃过了,让她不用忙。
等他洗漱更衣,坐到罗汉床上时,才长舒口气。
“今晨城外郊县落了雪,山脚下的村落遭了灾,一整日都在调派人手和救灾物资,忙到这个时候才归。”
崔云昭见他确实疲累,便接过茶壶,安静地煮茶。
霍檀认真看了会儿她,片刻后才叹了口气:“一见皎皎,疲惫全消。”
崔云昭:“……”
崔云昭忍不住笑着瞪了他一眼。
“胡说八道。”
霍檀懒懒往后一靠,就那么安静看着她,也不再开口了。
很快,热水便煮沸。
随着咕嘟嘟的声音,崔云昭把沸水倒入茶壶中,一阵馥郁的茶香飘散出来,让人心旷神怡。
霍檀说的没错,只要回到家里,看到崔云昭,品上一壶茶,疲惫便全消。
待茶煮好,崔云昭一边给他倒茶,一边才把谭齐虹说的事情说了。
最后她道:“你名声太过,我有些担心。”
霍檀没有靠山,没有根基,他即便再优秀,又如能比吕继明和冯朗这样的将军还要出名?
崔云昭一听说这事,立即就觉得不好。
霍檀倒是没有太往心里去。
他浅浅品了口茶,哼了一声,才道:“军中总是如此,来来回回,不过那点事情。”
霍檀安抚崔云昭:“娘子不用太过介怀,此事无伤大雅。”
崔云昭却依旧蹙着眉头。
此刻霍檀不比前世,如今他虽沉稳老练,却依旧少年意气。
他刚升至副指挥,正是意气风发时,大抵不觉得身边危机四伏。
见崔云昭愁眉不展,霍檀想了想,又安慰她:“我知娘子关心我,不过营房不比议政殿,在议政殿,嘴上攻坚,勾心斗角管用,可营房里,真刀真枪才是真本事。”
“他们无论想如何,我只要能一直赢,就不会出错。”
确实是这个道理。
崔云昭想了想,又想到前世霍檀也还算是前程似锦,一路顺利,最终没多说什么。
“夫君你记得要勤加小心,这些流言还是要早日断绝为好。”
霍檀点头:“我知道的,我手下的弟兄们我也会提点一番,让他们听到这样的话勿要传扬。”
他笑了一下:“还是娘子细心。”
他们家是后搬来的藕花巷,这一片都是原来的博陵本地军户,搬来之后因为霍展早早过世,霍檀年纪又小,便没有多来往。
所以这些事情,若非崔云昭细心,从谭齐虹只字片语里听到端倪,也不会察觉出来。
一家人可能依旧蒙在鼓里。
崔云昭摇了摇头,依旧很是郑重。
“此事夫君务必要放在心上,军营里人多口杂,利益为重,实在不能掉以轻心。”
霍檀点头,认真应说知道了,崔云昭这才松了口气。
夫妻两个说了会儿话,崔云昭同他说了自己的猜测,霍檀便道:“此事有劳夏妈妈了,我这也认识不少黑市的行商,明日我就让人知会他们一声,看谁认识这个货郎。”
今日霍檀有些疲惫,两人说了会儿话就上床入睡了。
之后两日,崔云昭都在准备宴席。
要请的人不少,崔云昭便一一写了请帖,军中的请帖她让霍檀亲自去送,其他向熟人家的则由她来送。
即便吕继明等人不会来,但礼数却要做足。
崔云昭同霍檀商量过,她不想请崔序夫妻两个过来,倒是想请三堂叔一家,故而她特地寻了个日子,又回了一趟崔氏。
今日回去,门口的小厮可不敢拦她了。
一见她来,一个迎接,一个飞快通传,态度别提多热络。
谁能想到,成婚时还是小小军使的霍檀,现在已经当上了副指挥。
或许用不了几日,崔云昭便能成为崔夫人了。
小厮亲自陪着崔云昭进了内院,然后才问:“二小姐想要见谁?小的立即就去禀报。”
崔云昭笑着说:“不用惊动二婶娘,我去一趟听乐堂,看望弟妹。”
小厮这才松了口气。
他恭恭敬敬把人送到了西院门,然后就等在那,准备等崔云昭回来,再送她离开。
崔云昭进去之后,一个小丫鬟路过这里,看到他还好奇:“二柱子,你怎么在这里?”
二柱子就道:“二小姐回门,说是要去看望三少爷和五小姐,我在这里等着送她。”
那小丫鬟就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另一边,崔云昭先找了三婶娘。
弟妹都去了族学,这会儿还没下学,只三婶娘和堂嫂姚欣月在家里。
崔云昭把宴请的事情说了,然后就看向姚欣月,笑道:“家里庭院窄小,没有见客的厅堂,席面都摆在院子里,我担心堂嫂身体,又想着过几日就要秋闱,不好惊动你们,便直接把礼物带来了。”
“到了那日,堂哥和堂嫂就不用过去受冻了。”
崔云昭办事很是妥帖。
这一次的秋闱在小年后,因是钦天监特地算的日子,即便天寒地冻,也不可更改。
这几日崔方明没有在家,反而跟白鹤书院听朱少鹤教导,就是为的这一次秋闱。
之前崔云昭的话给了他很大的触动,他自己也认为闭门造车写不出锦绣文章,同父亲母亲议论之后,就去求了朱少鹤。
朱少鹤年少时四处游历,见多识广,有他做先生,可以让一直没有出过远门的崔方明增长见识,文章也能更上一个台阶。
这些崔云昭一早就知道,也都思量周全,提前把事情安排稳妥。
姚欣月就笑了一下。
同之前相比,她已经显怀了,人也胖了一些,看起来多了几分慈祥。
“你这丫头,还同我见外。”
她同三堂婶对视一眼,便道:“到了那日,让岚儿和霆郎一起去,他们姐夫的大喜日子,不去岂不可惜。”
崔云昭就点头:“有劳三堂婶三堂叔了。”
三堂婶摆了摆手,笑道:“只我们去,那边你二叔不去?”
崔云昭摇了摇头:“寒舍清贫,我怕招待不周,就不劳烦二叔二婶了。”
她同三堂婶婆媳两个说了会儿话,两个孩子就下课了。
崔云岚一走进来就看到崔云昭,眼睛顿时亮了。
她笑弯了一双月牙眼,快步跑过来,一头钻进阿姐怀中。
“阿姐,我好想你。”
崔云霆也跟着小跑了两步,来到崔云昭面前时,又想到自己是男孩儿,便停住了脚步。
他脸上很快便提起笑容,对崔云昭道:“见过阿姐。”
崔云昭一边拍妹妹的后背,一边伸手揉了揉崔云霆的头。
“霆郎长高了。”
崔云霆笑得脸蛋一红,他说:“都是三堂婶和六堂嫂费心。”
这话不假。
婆媳两个对待这两个孩子是真好,对他们衣食住行都很关心,崔云霆原本相较崔氏其他男孩儿要显得单薄一些,这一个月下来,脸上也有了肉。
更不用说崔云岚了。
崔云霆看阿姐过来,心里不由有些紧张,忙问:“阿姐,可是有事?”
他比崔云岚年纪小,性格却更坚定沉稳,倒是很机敏。
崔云昭又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
把事情同他说了,然后就道:“不耽误你们功课吧?”
崔云岚一下子就开心起来:“难怪最近书院里的先生们更客气了,周夫子也不敢让霆郎多背课,原来就是不敢得罪姐夫。”
崔云霆面色微变,忙喊住二姐:“二姐,我没事。”
崔云昭听到这里,同三堂婶对视一眼。
三堂婶问:“这事我怎么不知?”
崔云霆顿时有些窘迫。
不过他近来已经没那么偏激,做事也稳重许多,加上心里头觉得有依靠,所以倒也不怎么恼怒。
他搓了一下衣摆,然后才说:“因为我自己能解决,哪里要长辈为我操心。”
对于崔云霆来说,这都是小事。
“周夫子让我比别的同窗多背一篇文章,我就多背一个时辰,背下来的课业都属于我自己。”
“堂哥们偶尔会把我的椅子弄脏,我就站着听课,站着听课更容易集中精神。”
崔云昭便明白,因为她同崔序闹翻,想要巴结崔序的崔氏子弟们,就开始折腾崔云霆。
姑娘们那边好一些,因为利益牵扯不大,所以崔云岚的日子要比崔云霆好过。
崔云霆站在堂屋里,挺直胸膛,看起来已经有了少年郎的俊朗模样。
他生得好,同两个姐姐很相似,皆是清隽如玉的容颜。
他看着几位长辈,忽然笑了一下。
“我能应付,就不用告诉长辈们,即便我说了,也是徒增烦恼。”
崔云霆道:“难道三堂婶还能为我去跟堂哥们打一架?亦或者三堂叔去训斥周夫子?这都不可能的,事情只会没完没了。”
少年认真说:“还不如我自己努力读书,等到堂哥春闱高中,我们一家去了伏鹿,到时候他们如何,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好好读我的书就是了。”
同前世相比,崔云霆的心性更沉稳了。
崔云昭看着小少年难得露出来的得意,心里酸酸涩涩,却又为他骄傲。
她轻轻揉了一下弟弟的手,道:“霆郎,你长大了。”
崔云霆笑了一下。
崔云岚也夸他:“霆郎很厉害的,他近来很刻苦,成绩拔高许多,其他几个夫子都夸他呢,还给了奖赏。”
崔云昭也笑了:她看着一双弟妹,道:“等我们去了伏鹿,会有更广阔的的天。”
“到了那时,我就接你们过来,同我一起住。”
崔云霆和崔云岚都亮了眼睛,不过片刻之后,两个小的就犹豫了。
“这样,二叔父能答应吗?会不会给姐姐姐夫添麻烦?”
崔云昭看着他们渴望的眼神,勾唇笑了一下。
“等到了那时候,就不是二叔父答不答应的了。”
“我说的话,一定会办到,你们姐夫也欢迎你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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