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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  ? 第二十七章


    ◎【三合一】◎


    顾诚因五日不露面, 便是有事。这是打他自拜师以来,便与牛单约定好的。


    牛单此人武艺极高,为人却过分耿直, 从不逢迎权贵, 在金吾卫任职期间,就曾因为看不惯官僚作风, 屡次在南衙与人发生冲突,被革职以后,便彻底对朝廷失望,索性混入城南。


    上京城南,在寻常人眼里只是个穷苦百姓的聚集地,可只有真正踏足这里, 了解这里的人才知道,城南远没有想象中那样简单, 这里有说着各地口音的人, 有粟特人,波斯人,大食人,天竺人,回鹘人, 罗马人, 胡人, 还有倭国人……


    就在这片混乱中,城南暗地里生出了几个帮派。


    牛单一身好武艺,自然不甘心就此浪费, 只寥寥数载, 他便接手了其中一个帮派, 起初这帮派人数少,在城南没有什么话语权,这两年在顾诚因的协助运作下,逐渐形成气候,人数已达千人,他们遍布上京,不论男女老少,各行各业中,都有涉足,甚至已经开始向外省蔓延。


    西市那间小药肆的掌柜,正是顾诚因的人。


    他的吐血也并非什么常年留下的恶疾,而是他用内力逼得自己筋脉混乱而致。


    牛单得知他在县主府,只稍一想,便能知道缘由,既然他有能力递出消息,想必暂时还算安全,县主府不同寻常,想要将他救出,还需一番筹谋。


    顾诚因正好借用这段时间,断了软骨粉,调养生息,恢复体力。


    春闱这日,上千学子赴考,皇城外人山人海,南衙十二卫几乎倾巢出动,尤其尚书省外,更是有重兵把守,维护秩序。


    外省赴京的学子们,大多住在东侧,天还未亮,便能看到神采奕奕的学子们带着书童朝南去。


    百姓们好凑热闹,每至此时,便会凑上街去,将学子们簇拥着送至皇城外。


    安平县主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盛事,她一早便出县主府,来到东市,就在那旺顺阁楼上的包厢内,含笑望着街上赶路的儿郎们。


    与此同时,半月前安平在华衣肆订的衣裳,被送到了县主府内。


    管家检查衣物时,发现衣料与购单不符,掌柜的立即又差手下回衣肆去核实,路上人声鼎沸,等了许久未见回来,掌柜的又叫一下人去催,偏门关关合合,一时有些混乱。


    牛单做过金吾卫,也跑过江湖,趁乱翻墙而入不算难事,他隐在暗处,看到有人往望烟楼送药,便猜出了顾诚因的位置。


    牛单没有轻举妄动,硬是撑到日落,春闱结束,学子们从皇城而出,这个时候,比晨起赴考时还要热闹,街面上几乎水泄不通,四处歌舞升平,此刻才是最宜出逃的时辰。


    床榻上病弱的顾诚因,自也能想到这些,屋中无人,他起身来到窗边,附耳细听,风声,鸟声,碎语声……


    许久后,隐隐传来一声闷哼,顾诚因双目紧闭,侧身来到门口,屏气凝神,外间的廊道,似又有一声闷哼。


    安平一整日都在外面,府内功夫高的侍从皆被她带在身侧,而守在望烟楼下的那几人根本不是牛单对手,可到底还是惊动了楼上的侍从,这两人是安平特意选来看住顾诚因的,武功自不算低,发现异动时,其中一人负责与牛单周旋,另一人则跑去喊人。


    顾诚因听到外面打斗声,知道已经无法悄无声息离开,索性也不再装,直接将那房门踢开,赶在府卫过来前,与牛单一齐将那侍从制服。


    纵是他们动作再快,县主府的府卫已经知道顾诚因被救出,开始四处搜寻,想要顺利逃出县主府,又要经过一番纠缠。


    赤手空拳难免吃亏jsg些,顾诚因的手臂处受了些伤,不重,却是要上药包扎。


    他与牛单逃出县主府后,混入人群中。


    今日实在特殊,县主府的府卫也不敢贸然持刀上街,尤其此刻已近黄昏,入夜城中还要放烟火,街上人头攒动,难以搜寻。


    两人摸到一个角落,顾诚因扯了衣摆去包伤口。


    牛单问他,“你失踪已有月余,这次又错过春闱,可要寻个借口与林府交代?”


    “不必。”顾诚因用力扯紧布条,靠在墙上稍作休息时,他望了眼橙红的落日。


    林府不会有人在意他,便是真被问起,他随意寻个理由便是,根本用不着细想。


    然而顾诚因错了,在这个林府里,还有一个人是在意他的,她发髻凌乱,衣衫随意,不顾礼节,直冲进他房中,趴在他手边痛哭起来。


    这一刻,顾诚因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感觉,但他知道,这感觉意味着什么。


    林温温情绪也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她从未哭得这般凶过,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哭到脸颊都在痛。


    最后,是青才出声将她劝住的,“三娘子,郎君胳膊有伤,需要立即上药包扎。”


    林温温哽咽抬头,看到顾诚因手臂处渗出的鲜血,她鼻根又开始泛酸,强忍着拉住珍珠起身,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外间天色已暗,珍珠怕她待久了回去时院门落锁,劝她先走,明日再来。


    林温温却泪眼巴巴看着顾诚因,摇头不肯走。


    “回去吧。”床榻上,顾诚因声音有些沙哑,却莫名的少了些从前的冰冷。


    “不要。”林温温一听他声音,又带了哭腔,小声道,“我害怕。”


    顾诚因问她,“怕什么?”


    林温温声音带着几分颤抖道:“我怕这是做梦,待明日醒来……顾表兄还是没有回来……”


    屋内倏然静下,昏暗的房间内,顾诚因的眼前似是被什么东西遮挡住,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不是梦,是真的。”他深深吸气,与她轻道,“回去吧,明日再来。”


    她一步三回头,脚步声越来越远。


    流景院又陷入了熟悉的静默,可到底还是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是他的心不够静了。


    默了片刻,顾诚因问青才,“她是如何知道我不见的?”


    青才在看到顾诚因的那一刹那,也落了眼泪,这会儿好不容易将心绪平静,一想起这两月发生的事,他还是蓦地红了眼眶,抬袖抹了把泪,将事情一一道出。


    “那日要交解状,我左右等不到郎君,实在没办法,才去了凌云院。”若是从前,青才还会害怕顾诚因埋怨他,如今,埋怨便埋怨吧,只要他人好端端回来,比什么都强。


    “三娘子万分焦急,想着不论如何不要耽误郎君的春闱,便让我伪装成郎君,去吏部交解状。”


    “三娘子知道我害怕,便雇了马车亲自将我送到朱雀门外。”


    “事成后,三娘子脱下自己的玉镯,要我拿了以后离开上京,我没有那样做,我要寻郎君,且也不能留三娘子一人面对这些……”


    回想起那日景象,青才还是会感到紧张与后怕,他将纱布系好,在衣服上抹掉手心冷汗,深深吸气,继续说着。


    “只隔了一日,三娘子便病倒了,郎君离开多久,她便病了多久,可即便如此,三娘子每日还是会让珍珠来问我,郎君可否归来……”


    青才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顾诚因一直沉默不语。


    晚风吹熄了桌上的烛火,屋内瞬时暗下,青才要起身点灯,沉默许久的顾诚因终于出声,“不必点灯,你继续说。”


    青才没有问缘由,重新坐下。这样也好,毕竟他不想让郎君再看到他抹泪的模样。


    有哪个大男人愿意让别人看见他落泪。


    青才说至深夜才离开,床榻上的顾诚因久久未能合眼。


    今日与牛单分开前,牛单曾问他,“未能参加这届春闱可会遗憾?”


    那时顾诚因还不知,自己的解状已被交过,早在望烟楼时就已经释然,他当时只道:“再等两年便是。”


    于他而言,没有什么不同,再过两年兴许可以让他沉淀更多,春闱便更有把握,所以,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然此刻,想到再过半年林温温便要及笄,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


    顾诚因的出现,打开了林温温的心结,她整个人豁然开朗。第二日那张苍白的小脸便恢复了红润,只饿得久了,胃口还是寻不回来,只用了半碗粥,便吃不下了。


    冯氏已经欣喜万分,说等她再养几日,便带她去庙里拜拜,林温温谎称头疼,冯氏也不再啰嗦,合了门让她休息,便回了前院。


    冯氏一走,林温温立即下床更衣,简单洗漱一番,带着珍珠溜到流景院。


    顾诚因床边,有位八字胡郎中,这是今晨天刚擦亮,珍珠便从府外请来的。


    林温温赶到时,郎中已经写好药方,青才正要送他出府,林温温请郎中留步,问他顾诚因的情况。


    郎中见过珍珠,知道林温温才是请他之人,便与他诚实道:“屋中那郎君,除了手臂上的伤需要多加注意,他身上并无其他要紧的伤势,只他体内有余毒未清,再加上体虚气亏,这段时间定要好生休养,喝那清毒的汤药。”


    又是受伤,又是中毒,还体虚气亏。


    想到顾诚因可能遭受的种种痛苦,林温温又红了眼眶,她谢过郎中,在门外犹豫了许久,才走进屋中。


    屋里,顾诚因正靠在床头,手中拿着一本书,见她进来,便将书合上,朝她点头,“三娘子。”


    床边搁着一张圆凳,林温温挪步上前,顺势坐下,她抿唇半晌,最后还是朝珍珠挥手,让她在外面候着。


    林温温从进屋到现在,一直低着头不敢看顾诚因,这会儿只剩他们二人,原本想要问的话,迟迟说不出口,只在袖中不住掐手指。


    “谢谢。”


    是顾诚因先开的口。


    林温温顿了一下,头垂得更低,瓮声瓮气道:“我怕府上郎中嘴不严实,将表兄的事说予旁人,所以就自作主张,请了外面的郎中……”


    她以为顾诚因是在说请郎中的事。


    顾诚因道:“郎中的事要谢,交解状的事……更该谢。”


    那是她不顾自身安危,甚至压住了林府的声誉,做出来的事,如何能不让顾诚因动容。


    可这道谢的话从他口中说出,却令林温温更加坐立难安,愧疚感再次涌上心头,她紧了紧拳,吸气道:“原就是我应该做的,表兄不必谢,倒是你……”


    “我无事。”他声音还是从前那样,冷冷淡淡,却莫名的少了疏离,许是身体虚弱的原因吧。


    被顾诚因这样一打断,林温温好不容易打算问出口的话,又憋了回去。


    她望着鞋尖,他望着她。


    过了许久,林温温终是鼓足勇气,缓缓抬眼。


    昨晚她过来时天色已暗,再加上她哭得泪眼模糊,只知道面前之人是顾诚因,却未曾将他看仔细,如今天色大亮,他在她面前,她将他看得一清二楚。


    从他的发髻,到眉眼,到唇畔,到脖颈……


    她将他从上至下全部看了一遍,眸中除了关切,还有些许的探究,她想知道,顾诚因到底去了何处,可当真是……


    这个念头一生出,她慌忙又垂下眼去,深匀了几个呼吸后,开口问他,“表兄这段时间,你是、是……是不是被……”


    “三娘。”顾诚因再次出声将她打断,“不要说,不要问,我真的无事。”


    常宁公主和安平县主,哪一个都是林温温招惹不起的人,不该将她牵扯进来。


    可林温温不知道顾诚因的顾虑,他越是不和她说清楚,她便越忍不住乱想,最后便以为是顾诚因遇见了难以启齿之事,所以才不愿和她说,哪怕一个字,都不愿吐露。


    一定是这样,不然顾诚因为何不报官,为何不与她说?


    林温温心口闷极了,她几乎要透不过气,扭过脸用帕子擦净眼泪,颤声对顾诚因道:“表兄,日后不论发生何事,你都不要怕,只管让人寻我便是。”


    顾诚因不想再看见她哭,她哭得时候他心口也会跟着传来一股隐隐的拉扯感,很不舒服,所以,他点头应下,“好。”


    林温温吐气,起身离开,走至门槛时,她又忽然停下,回头看向顾诚因,极其坚定道:“表兄,你千万不要放弃,以你的学识,我相信两年后你一定能金榜题名。”


    两年,他可以等,她呢?


    能等到那个时候么?


    顾诚因望着窗外那抹瘦弱的身影,昨日生出的那个念头在心底疯狂生长,速度之快让他想要忽视都难。


    林温温走出流景院,回头看着这座没有生气的院子,越看越觉得不顺眼,她怎么之前没有发现,这地方根本就不是给人住的。


    翌日一早,林温温又来了。


    四物汤,人参粥,jsg红豆枣泥糕,八宝酱菜。


    珍珠将食盒里的东西,一碗又一碗整整齐齐摆在四方松木桌上。


    上京气候干燥,松木的桌椅本就算不得结实,这张桌子早就裂了一条缝,桌子腿也变得高低不平,青才捡了块石头,垫在桌脚下,但稍一用力,还是会有些摇晃。


    顾诚因早已习惯,林温温却是细眉拧起,又在心中嘀咕,这么破的地方,怎么就让顾表兄住了八年之久。


    顾诚因从里间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便道:“日后不必送这些过来。”


    她出身高贵,养尊处优,的确不该来这样的地方。


    林温温却是一挑眉,扬声就道:“那怎么行,郎中说了,你这几月要将身子好生调养。”


    说着,她将红豆枣泥糕朝顾诚因面前推,“喏,这个能够补气血,香香甜甜可好吃啦!”


    顾诚因不习惯被人盯着吃东西,若是从前,他定是要让她们离开,可今日,他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将枣糕拿起,吃下。


    自这日之后,每日清晨林温温借着吃完早饭消食的工夫,便会带着这些东西来找顾诚因,亲眼看他吃完,才会和珍珠回去。


    某一日,林温温朝青才手里塞了张纸,那是东市一家木匠坊的单子。


    青才看了一眼,便惊得小手一抖,“这、这、这我可做不了主,我得先问问郎君的意思。”


    林温温没有直接给顾诚因,便是害怕顾诚因不愿意收,可青才不敢随意答应,还是去寻了顾诚因。


    没想到,窗后正在看书的顾诚因,头也未抬,只淡淡道:“随她。”


    不到一月,凌云院里的家具全部焕然一新。


    那松木做的柜子,被林温温换成了梨花木的组合柜,高矮不一,错落有致,矮的上面还搁了一个青釉花瓶,里面的花还是林温温摘的。


    其他那腿脚不平的案几桌椅,也都换成了红木的,还添置了从前没有的那些样式,如茶几,供台,食案等等,林温温恨不能一口气将流景院填满了。


    顾诚因想过拒绝,可看到林温温兴致勃勃的模样,索性便不什么也不说,自己寻处安静的地方看书。


    每当林温温忙完看见顾诚因,便又想起是因为她,他才错过了今年春闱,便更加愧疚,想要弥补,恨不得将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他。


    有一次,珍珠也是实在憋不住了,她也很好奇顾诚因到底是去了何处,为何伤着回来,便问了林温温。


    她以为林温温知道,毕竟那一次林温温与顾诚因说话的时候,将她支开了。


    林温温默了半晌,低低开口:“我也不知道,他只说自己没有事。”


    珍珠不再问,心里却不信,林温温自然也不信,可她再不聪明,心里也清楚,那种事没有人会愿意承认的。


    林温温只能强迫自己不要去细想,只盼着在订亲前,能多给顾表兄一些帮助,越多越好。


    林温温这段时间往外跑得次数太多,还是引起了冯氏的注意,毕竟林温温从前可是总喜欢待在屋里的,如今却是三两头不见人。


    冯氏私下里问过珍珠和翡翠,这两人口径一致,林温温只是前段时间病重时躺的久,这番身子好了以后,不愿再憋在屋中,这才总出去闲逛。


    之前三娘年纪小,立不住威,二房后宅的事一切都是听从冯氏的,如今三娘子眼看及笄,珍珠和翡翠自然也留了心眼,不敢什么都往冯氏面前说,便是想着,日后等三娘出嫁,随着她一道去夫家,三娘若能在夫家立住,她们二人的身份自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就像现在的李嬷嬷一样,二房的下人们不管谁见了她,不都要毕恭毕敬的。


    若是之前,未必能瞒过冯氏,可这几日,林二爷突发头疾,向御史台告了长假,冯氏每日都在他跟前照顾,便也没空细究,只日日去林温温那边转一圈,叮嘱几句,便又匆忙赶回主院。


    林温温也心疼爹爹,每日都会去看林二爷,但只坐片刻便会被冯氏挥走,“你这身子也刚好利索,没事儿还是不要往这边凑了。”


    只这林二爷的病,一直不好,郎中查不出缘由,冯氏想请术士,林二爷又不肯,把冯氏急得直哭,林二爷没办法,只得趁夜深人静,才将冯氏叫到身前。


    冯氏刚在床边坐下,林二爷倏地一下坐起身,一把将她手握住。


    冯氏愣住,片刻后才猛然反应过来,瞪大眼望着他,不敢出声。


    林二爷凑她耳旁,低低道:“有人给御史台递了弹劾书。”


    林二爷是从六品的侍御史,这原本是个得罪人的活,这几年硬是让他做成了闲职,主要是因为他没有任何想要朝上爬的心思,每次都只是将得到的资料整合上报,交给御史中丞和御史大夫去,任由他们去定夺,不论最终结果是好是坏,似乎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封赏轮不到他,报复也不会寻他。


    林郁早前还总找他谈话,想要他再努力些,再上进些,他却拜手道:“我不如大哥,再往上我可就吃不消了。”


    说白了,就是事儿多,我嫌烦,得罪人,我怕死。


    这种性子注定成不了大事,却保得住平安。


    冯氏早已习惯,这么多年来,若是有棘手的案子,林二爷总能提前知晓,不是崴脚,就是生病,养在家中不出门,可让他一避就是一个月,且还一直不肯与她说,冯氏是头一次见到。


    冯氏顿时心慌起来,朝他做了个口型:弹劾谁?


    林二爷压声道:“常宁公主与吏部尚书。”


    对于常宁公主被弹劾,冯氏毫不意外,姚宰相去年便弹劾过她一次,皇上有心护着,再加上证据不足,最后不了了之。


    只这次牵扯到吏部尚书,冯氏有些摸不清楚缘由,又问:“为何?”


    内中详情林二爷不便解释太细,只小声道:“春闱。”


    冯氏愣了片刻,随后猛地吸了一口凉气。


    御史台接到弹劾书后,通常不会立即交于圣上,而是要先在暗中进行核实,若所述为真,才会闹出响动。


    这个核实的过程,根据弹劾之人的身份与事件而定,此次的事情,且还有得等。


    几日后,春闱放榜,林府门前响起炮仗声。


    这届春闱,进士三十人,林海与卢萧皆在其中,顾诚因没有参考,自然榜上无名,林郁觉得奇怪,差人去问顾诚因。


    顾诚因只说那日染了病,高热不退,根本下不来榻。


    林郁道声可惜,遂又鼓励,莫要懈怠,下届再考。


    几大世家,除林卢两家,最出风头的还是宁家,宁家三郎高中探花,一时风头无两,凡他上街,便有女子朝他掷花,那说媒的婆子,都要将宁家门槛给踩烂了。


    宁夫人一一推拒,她心中已经有了最合适的人选,只每次与宁轩说及此事,他那向来温润的眉眼,便会生出郁色。


    宁轩是宁夫人最小的儿子,生他怀他时,皆受了不少罪,家中这几个孩子里,宁夫人最看重的便是他。


    虽然五姓七望嫡支中最讲究族内通婚,可到底也要挑个能让儿子看上眼的,不然娶了冤家回来,受累的还是自家儿子。


    “可是你不喜那林家二娘?”


    这句话宁夫人其实已经问了数次,前几次宁轩还会认真与她说,说那林清清虽好,可他不喜欢她的性子。


    宁夫人在顺着问,他会有意无意说些话往林温温身上靠拢,也不知宁夫人是听出来故意装糊涂,还是压根就没听出来,最后说得含含糊糊,这事儿又耽搁下来。


    如今他年岁已到,又高中探花,亲事也该敲定。


    今日宁夫人又一次问出口,宁轩索性说得更直白,“林家,可不止林二娘。”


    宁夫人实在也不愿再装,用力将茶盏按在桌上,茶水四溅,“是在林家听课时,她勾上你的?”


    宁轩蹙眉,“母亲妄言。”


    宁夫人冷哼,“你的心性我最是了解,若不是她主动勾你,你瞧不上那样的人。”


    宁轩彻底听不下去,朝宁夫人拱手道:“儿还有事,先行告退。”


    “你站住!”宁夫人将他喊住,直接起身上前,压声对他道,“我为了你的婚事,连娴贵妃都得罪了,结果你告诉我,你看上的是那种女人?”


    宁轩瞬间沉了脸色,平日里对宁夫人便是心中再有不满,也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宁夫人当即愣了一下,心中对林温温的不喜更甚。


    “你可知林家二房根本无法助力于你,而那大房日后是要成爵的!”儿女私情,哪里有仕途重要,宁夫人是在提醒宁轩。


    结果宁轩却肃了神情,与她正色道:“母亲,儿的仕途应该由儿自己来争,不该是寄托在旁人身上。”


    说罢,他恭敬地再行一礼,转身离去。


    按照上京习俗,春闱放榜之后,便要迎来曲江宴,这是专门为了给新科进士欢庆而设的。


    曲江池畔,皇上亲自主持,酒过三巡,他jsg望着湖畔也即兴吟诗两句,宴席上便有人起身朝下接,这人刚一坐下,那人又起身继续,最后,这首诗由皇上起头,由宁轩做了结尾。


    皇上赞许地望着宁轩颔首,将他叫至身前,旁人不知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只知翌日早朝,皇上忽然下旨,要重新修订《氏族志》,御史台与礼部负责,再交由他亲自审核。


    半月之后,《氏族志》完成修订,多是些无关痛痒的变化,但最关键的一点,便是里面提及的氏族门第,不得族内通婚。


    五姓七望是首要打压的对象,可太原林氏竟然不在《氏族志》中。


    原是因为林二爷。


    这次修改《氏族志》时,皇上一再强调,要杜绝氏族大家彼此通婚这一恶习。


    林氏身为百年旺族,原本旧的《氏族志》已将林氏记在其中,这次修订时,礼部查核林氏族谱,发现林家二房并未氏族通婚,而是娶了江南商户之女冯氏,可林家大房又取了五姓中的卢氏,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便交由皇上定夺。


    这次皇上下令修订《氏族志》,说白了就是被宁家拒婚给惹恼了,皇上早就对这些氏族大家不满,索性直接借此机会,扶植庶族,打压门阀,尽可能平衡势力,追求公允。


    礼部将林家二房之事,告知皇上后,皇上也大为震惊,“没有男嗣,没有休妻,连妾都未曾纳过……且还只是个商户之女。”


    既要追求公允,能娶商户之女的林家,便不该被打压。


    最后时刻,林家从新修订的《氏族志》中,划取了名字。


    新的《氏族志》颁布以后,各大门阀家中未婚配的子女,可谓是叫苦不迭。


    林家原本就是五姓七望之一,便是这次《氏族志》将他们除名,也丝毫不影响林家在氏族中的威望。


    这次因为林二爷,林家躲过了风波,两个林家的小女郎,便瞬间成为香饽饽,不光是林清清,来寻林温温说亲的也要将门槛踏破。


    冯氏从前在林家有多抬不起头,如今就有多受追捧,张老夫人娘家那几个适龄子侄,从前看不上林温温,现在都争抢着要张老夫人做媒,想与二房结亲。


    冯氏白日里还要装作担心林二爷的病情,晚上合了门窗才敢眉开眼笑,她问林二爷,“这件事你是不是也早就知晓了?”


    林二爷道:“氏族的心气我最为了解,尤其是宁家那样的,不是五姓七望的小女娘,宁夫人绝不会让进宁家的门,更何况常宁公主那样的,便是皇上亲自开口,她也敢寻个缘由把婚事推了,今上纵是恼怒,也要顾及宁国公当初对他的恩情,再说娶妻这种事,也要讲究你情我愿,今上丢不起这个人,所以根本不会对外说的,外人心知肚明,却也不敢拿台面上说。”


    冯氏恍然大悟,推了林二爷一把,“你怎就这么聪明呢,这么聪明怎就不用在正事上呢!”


    “那宁家呢?”冯氏又问林二爷,“宁家还会和大房结亲吗?”


    林二爷扁着嘴摇头道:“宁家倒是想,大房卢氏铁不愿意。”


    “为何?怕得罪今上?”冯氏问。


    林二爷道:“你忘了卢氏那侄子卢萧了?”


    春闱前,卢萧已和宁氏荣阳那边的一位女娘说了亲事,庚帖都已经交了,只等着春闱一过,卢家登门求娶,这才算走了明面。


    可如今,卢萧的婚事便因为那《氏族志》而黄了,罪魁祸首正是宁家,卢氏便是再看重宁轩,也不能让林清清与宁家结亲了,不然娘家那边实在没法交代。


    “那宁家三郎怎么办?”冯氏问。


    林二爷朝她笑了笑,“等着看看。”


    冯氏不知等什么,想要追问,林二爷却翻了个身,合眼睡了。


    冯氏这几日往林温温屋中又跑得勤了,每次过来,便带着几个郎君画像让她看。


    能让冯氏拿过来的,都已经是挑选过一轮的,样貌品行都不差。


    林温温看的时候,冯氏便和李嬷嬷在旁边一唱一和,说那郎君家中情况,性子如何,有过什么事迹。


    林温温撑着脑袋,全当在听故事,待全部听完,看眼天色,便要去花园散心。


    冯氏将她按住,“你这孩子,秋日里便要及笄了,怎就对自己婚事这般不上心呢,我就不信这些人里,每一个你能看上眼的?”


    林温温不悦道:“我不喜欢他们。”


    冯氏问:“那你喜欢谁?”


    林温温瘪瘪嘴,不在说话,脑子里却是在想宁轩。


    从前的宁轩对她来说,高不可攀,如今的宁轩,虽然婚事受阻,可对于林温温而言,还是那样的高如皎月。


    他已经许久都未来寻她了,莫不是将她忘了。


    冯氏见她又变成闷葫芦,忍不住想要责她,谁知刚一出声,门外便有下人传话。


    是那宁夫人寻来了。


    冯氏和林温温皆是一愣,还是李嬷嬷最先反应过来,忙唤冯氏快去换衣。


    林温温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她有些不敢相信,原本打算应付完冯氏,便去给顾诚因送汤的她,这会儿完全乱了心神,待那汤已经凉透,才记起此事。


    最后,也只是让珍珠送了过去。


    上京的夏日来得快,去得慢。


    还未至六月,已经热到夜里要开门窗才能入睡。


    顾诚因今年门窗都换了新纱,屋里还点着香,床头也挂着香囊,那个早就没了味的旧香囊,顾诚因将它收好放,进了那个红木匣中。


    此刻亥时已过,顾诚因却睡不着。


    似乎自打进了五月开始,林温温便没有再来过流景院,她对他的关切倒是没有变,每日还是会送各种汤药补品,却只是让珍珠或是翡翠过来,东西一搁便回离开。


    这些东西他原也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她。


    顾诚因想了许久,听到院里有脚步声,便知是青才嫌闷,还未睡,在院里乘凉,他也索性起身,拿了把扇子,撩开帘子坐在院中。


    “青才,府中近日可有何事发生?”他问青才。


    这几月,牛单让他避避风头,他自己也想多读些书,将身子也调理一下,便几乎很少外出,外间许多事,都是从青才口中得知,《氏族志》之事,青才说得含糊,但大致出了何事,顾诚因也算知晓。


    “也没什么,就是总有人来府上求亲。”青才神情有些不自然,


    这不奇怪,林清清已经及笄,婚事未定,求亲者自然多,顾诚因神色未变,顿了顿,又问:“你可听说,林二爷的病好了吗?”


    青才听出顾诚因想问的到底是谁,可他不想说,因为有些事,便是郎君和三娘子不说,他也能够看出,他实在不想当那个恶人,可有些事,迟早是要知道的。


    青才心里一横,对他道:“是宁家来说亲了,庚帖已换,亲事已定,日子都已选好……”


    “不是问大房,是问……”


    顾诚因正说着,忽然顿住。


    一团阴云遮住了月色,小院渐渐暗下,许久无声,静得骇人。


    咔嚓——


    扇柄断裂的声音敲破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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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  ? 第二十八章


    ◎【二合一】◎


    林温温又病了, 上次是寻不到顾诚因,心里郁结导致。


    这次是她得知宁夫人来替宁轩说亲,便太过兴奋, 一连几宿睡不着觉, 白日天热,她又忍不住贪凉, 一下就又起了高热。


    不过这次,林温温虽然浑身无力,病恹恹躺在床上,但那眉眼间是藏着抑制不住笑意。


    宁夫人冯氏两从前是见过面的,那时的宁夫人知道冯氏的出身,根本不拿睁眼瞧她, 如今为了宁轩婚事,不仅亲自登门拜访, 甚至与冯氏说起话时, 亲切的宛如多年挚友,半分气焰也没有露出。


    “我这些年身子不好,总犯头疾,所以很少出来走动,今日见天色不错, 这便出来逛逛, 路过务本坊时, 我一下便想到了冯娘子。”


    宁夫人这一番话,解释了为何她没有提前差人来林府,直接就登门的原因, 表面上听着没有什么问题, 还很与冯氏亲近, 实则是给她自己留了脸面。


    万一冯氏不愿意让林三娘与宁轩结亲,她便只说是路过时进来坐坐。


    冯氏也能听出她的弦外之意,笑着好生招待了她。


    待她走后,冯氏咋舌道:“这世家养出的贵女,真真都是一个模样,那脸色说变就能变,今日能和你瞪眼,明日就能同你称姐妹。”


    大房的卢氏便是如此,两人同在林府住,与张老夫人请安都是岔开时间,有时候可以做到两三月不碰面。


    如今,那卢氏一听到林温温身子不适,还特地带着林清清jsg过来探望。


    要知道林温温上次病了一个多月下不来榻,卢氏和林清清都没有露面,只派身边嬷嬷过来送了几次东西,这次不仅亲自过来,还拉着林温温的小手,说了好些关切的话。


    林温温当时都惊愣住了,她从有记忆以来,几乎没有见过卢氏这般温柔的同她说过话,临了甚至还说,等过几日她身子好了,带她和林清清一起去卢府在城外建的园子,赏那蝴蝶兰。


    林清清还亲手绣了荷包给她,这荷包和林清清腰间的很相似,只上面的花,一个鹅黄,一个绯红,绯红的那个是给林温温的。


    “阿姊知道你喜欢这个,”林清清含笑着将荷包放在她手上,“待你好了,我们一起带着这荷包出去,旁人定会羡慕我们姐妹情深的。”


    有那么一刻,林温温觉得自己是烧糊涂了。


    姚家姐妹也来了,从前她们在林清清面前如何,如今在林温温面前就如何。


    卢芸也被卢家夫人带着来了一趟,卢芸倒是个性子直的,她趁卢夫人和冯氏在外间说话,坐在林温温床边,不冷不淡朝她低声道:“要不是我娘,我才不来看你。”


    林温温才不想让她看,故意扬声问:“啊?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是你娘让……”


    “咳咳!”卢芸用力咳了两下,将林温温声音盖住,朝她拧着眉又低低道,“我错了我错了,你别说了。”


    林温温笑,这可卢芸在她面前第一次吃瘪认怂,真想那支笔将卢芸这副模样画下来。


    外间,卢夫人与冯氏笑容满面的聊天,这些世家出来的女娘,总能有本事能牵着话题走,一开始她问林二爷身体,后又问林温温,再又劝冯氏多注意休息,最后,便说了自己家卢芸,再从卢芸,又说到了卢萧……


    冯氏也不是个蠢的,很快便意识到,卢夫人今日过来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了。


    卢萧与荣阳卢氏不能通婚,这便打起了林家的主意,大房卢氏知道卢萧是个什么水平,门第虽高,才智却跟不上,若不是卢家这一年给他造势出诗集,他根本考不上进士。


    卢萧日后的前途,根本无法和宁轩比,便是宁家得罪了皇上,若他当真有才能,今上也不是昏晕之辈,待气消了,宁家三郎依旧前途可期。


    珠玉在前,木椟在后。大房卢氏自然不愿让林清清嫁给卢萧,卢家夫人只得又打起林温温的主意。


    现在想想,怪不得好端端的卢氏会带林清清过来,原来也是在为今日做铺垫。


    “这几个孩子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尤其是前几年在扶云堂读书的时候,卢萧那孩子便总和我提起三娘,还有卢芸,她最喜欢和三娘一起玩,这次就是她听说三娘病了,嚷嚷着非要过来探望。”


    卢夫人这番话,听得冯氏干笑两声,里间的林温温也听见了,唇角朝上抽了抽,卢芸则垮着脸,一言不发,但那神情明显是在说,我娘瞎胡诌,和我没关系。


    前几日宁夫人登门拜访,客套之后,便直接将话说明白,说她过来,正是为了三郎的婚事,想让冯氏这边给个答复。


    冯氏自然欣喜,可到底是嫁女,二房也今非昔比,自然不能一口应下,该拿乔时就拿乔,她说要先与二爷商量一番,过几日再回话。


    大房那边肯定是探了消息的,知道事情还没有拍板,才赶紧让卢夫人过来给卢萧说亲。


    冯氏呷了口茶,道:“孩子们真是有心了,三娘也总和我说,她特别尊敬卢家表兄,将他视为兄长一样呢。”


    因着大房的关系,卢萧自然也能算是林温温的表兄,冯氏故意将“兄长”二字说得时候加重了语气。


    卢夫人多剔透的一个人,瞬间就明白了冯氏的意思。


    送走卢家的,冯氏回来时啐了一路,“啊呸!还自幼一起长大,还感情深厚,他卢家在城外建的园林,一次都未叫我家温温去过!”说着,她冷哼一声,“如今叫我们去,我们还不稀罕去呢!”


    林温温知道冯氏只是想摆谱,心底已经认准了宁轩,她虽是高兴,可到底这事没拍下,就还有可能生出变数,今日卢家,明日张家,过几日要是来个比宁轩厉害的,她娘变了主要可怎么办。


    见冯氏进屋,林温温忙坐起身道:“娘亲到底什么时候找人去宁府回话呢?”


    冯氏气得瞪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道:“人家小女娘都含羞带臊,你倒是好,天天催我,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林三娘等不及嫁人了!”


    这话没错,她本来就等不及,要不然也不会兴奋到睡不着觉。


    林温温当然不敢这么说,她委屈巴巴扁扁嘴,又乖乖躺下。


    冯氏无奈,却也怕再生变数,当天就差李嬷嬷亲自走了一趟。


    宁夫人那边也等得着急,知道李嬷嬷登门,亲自在前厅迎她,给足了林家二房脸面。


    两家既已口头说定,宁夫人也不再耽搁,立即就从荣阳宁氏宗族里,请来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前去林家提亲,之后的问名纳吉,寻的也是上京最有名的高僧。


    那高僧望着双方八字,端看许久,一言不语。


    旁边的冯氏汗都急出来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询问两句,就见那高僧缓缓点头。


    冯氏松了口气,想着高僧就是要故弄玄虚的,管他说不说话,只要肯点头,这婚事就能成。


    在之后,纳征送聘礼,宁家这样的世家门阀,自然不会寒酸,再加上《氏族志》一事,许多人都等着看宁家笑话,如今宁林两家结亲,宁夫人那般高傲的一个人,自然要将面子挣回。


    浩浩荡荡的送聘队伍,那日抬进林府的箱子,几乎将前院塞得无处落脚。


    冯家在江南也是有头脸的富商,可以说她缺少才情,却不能说她缺钱,她给林温温备下的嫁妆,到时定也要将宁府的院子给塞得满满当当,不让她家三娘受半分委屈。


    两家的婚期也很快便定了下来,就在吏部的关试之后。


    按照盛安的规定,春闱考中的进士,尚不能入仕为官,需等到入秋,吏部会在进行一轮关试,合格者方能为官。


    林温温八月及笄,关试在九月,婚期正好在十月。


    “十月初六,是个好日子。”


    流景院的小院里,顾诚因望着手中这段的扇柄,低低道。


    幽暗的小院内,青才看不清他神情,原本他怕郎君伤心,不想将事情说得太过详细,谁知郎君却硬是要问,他实在没办法,只得全部道出。


    亥时将过,院里终于凉了下来,青才忍着困意,宽慰道:“三娘子待郎君的好,咱都是看在眼中的,只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实在难以违抗……”


    顾诚因缓缓抬眼,声音比夜里的风还要凉些,“你说她病了?”


    青才点头,“是上个月末的事,宁家夫人拜访之后,三娘子便病了,烧了一整日,后来又躺了五六天,才慢慢好了。”


    宁夫人前脚登门拜访,三娘子后脚便病倒。


    怎么看,怎么觉得三娘子不同意这桩婚事。


    顾诚因望着手中折断的扇柄,许久后,才再次开口:“明日代我传句话,我要见三娘。”


    青才蓦地一惊,困意全无,“郎君是要……要做什么?”


    顾诚因低道:“若她欢喜,我必祝福,若她不愿,我亦不会坐之不理。”


    第二日,珍珠来送东西,她没有进屋,将东西搁在院里的圆桌上,正要离开,青才忙将她叫住。


    见他吞吞吐吐,珍珠问道:“怎么了,可是顾郎君需要什么东西?”


    “没有没有。”青才连连摆手,“是、是我家郎君,他想……他想与三娘子见一面,劳烦你回去带个话。”


    “好。”珍珠没想那么多,直接爽快应下,在她眼中,三娘子与宁家三郎情投意合,才是天赐的一对,顾家那郎君,只是三娘子可怜他罢了。


    不过人都是有好奇心的,珍珠也不例外,青才将她送到院门外,她也朝里头看了一眼,小声问青才,“可知郎君寻我家娘子是要做什么呢?”


    青才和珍珠已经相熟,平日里总会背着人聊上几句,凌云院的那些事,也都是珍珠与他说的。


    青才便也对珍珠道:“有件事,我家郎君想与三娘子问问清楚。”


    珍珠更加好奇,“什么事?”


    青才说不出口了,含糊道:“很重要的事,得他们二人见了面才能说清。”


    珍珠回去将这些话转述给林温温时,林温温正在绣荷包,她一面绣着,一面问:“有什么事非得我亲自出面?”


    珍珠偏着头道:“奴婢也不知道,怎么问青才他都不肯说,就好像是件什么难以启齿又万分重要的事?”


    难以启齿,万分重要。


    林温温小手一抖,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做贼心虚的人便是如此,因为害怕做过的坏事被发现,所以最容易疑神疑鬼。


    她与顾诚jsg因之间,除了县主府的那件事以外,还能有什么难以启齿,又重要的事?


    林温温越想越怕,她将还未绣好的荷包,胡乱往盒中一扔,开始掐手指。


    珍珠没看到林温温的慌乱,只以为她不想做了,就开始收拾桌子,随口又问:“三娘,那咱们何时抽空过去一趟?”


    “我不去!”林温温脱口而出。


    珍珠愣了一下,回头看她,才知此刻的林温温脸色都白了,“怎么了三娘,可是不舒服,要是不舒服,那就改日再去?”


    林温温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我以后都不去了!”


    珍珠纳罕,三娘子之前不是总喜欢往流景院跑么,怎地如今一说要过去,她便是这般害怕模样。


    林温温也意识到自己方才反应过激,努力匀了几口气,又喝下半杯水,这才慢慢道:“之前忧心顾表兄安危,再加上可怜他错过春闱,才、才想着到底是亲戚,能帮一把便帮一把。”


    她不敢面对顾诚因的质问,只能赶紧寻个正当的理由不再和顾诚因见面,她一边喝水,一边思忖道:“我都快要及笄了,又已经和宁轩阿兄定了亲事,不能再想从前一样,到处乱跑,多少还是要顾忌一些的。”


    对,就是这个原因。


    林温温抬眼看向珍珠,“林家这段时间风头正旺,你不是不清楚,来来往往那么多人,若是被人看到我溜去流景院,定是要胡言乱语的。”


    从前林温温恪守规矩,一门不出二门不迈,都有人说她狐媚勾人,若是让这些人看到她与顾诚因在一起,指不定要将话传得多难听。


    “三娘果真是长大了,思虑周全,比奴婢想得都多。”珍珠说着,又蹙眉道,“那我明日去流景院的时候,和青才说一声,就说三娘子不方便外出?”


    “对对对,就这样说!”林温温赞许地点点头,随即想到了什么,忙又嘱咐道,“你最好也别待太久,说完就赶紧回来。”


    珍珠应是,她以为林温温是不想让旁人看见自己身边的丫鬟,出入流景院,却不知林温温只是害怕珍珠与青才聊得多,知道那县主府的事。


    林温温从小记性就差,许多事时间已久,便会忘记,她以为,那件事随着顾诚因的平安归来,也会被她渐渐遗忘,却没想到,当某一日有人提及,哪怕没有明说,如今日这样含沙射影带一两句,都会让她再次想起来。


    林温温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心中只盼望着赶紧出嫁,待她嫁到宁府去,兴许就真的能将此事忘了。


    思来想去,林温温下了一个决定,她将自己的小私库打开,从里面选了足足一箱东西,将这箱子交给珍珠,让她明日带去流景院,目光扫过私库的书柜,她又取来一个箱子,将那些她未曾翻看过,却是出自各类名家之手的书卷,也一本本往里面放。


    两个箱子被她塞得满满的,差点都要合不上。


    “你明日将这两箱东西交给青才,与他说清,日后我们都不会再过去了……”


    林温温絮絮叨叨交代了很多,珍珠一一记下,第二日她跑了两趟,累得气喘吁吁,终是将两箱东西安安稳稳放到了流景院。


    林温温交代的话也一字不差讲给了青才。


    “不是三娘子不愿见郎君,是三娘子如今不便外出。”


    “日后我们都不会再过来了,三娘子惦记顾郎君身子,便送来这箱东西,留着也好,典卖后抓些养身体的药,将你家郎君身子务必要养好。”


    “还有这一箱书册,是三娘送给你家郎君的,望顾郎君莫要灰心,两年后他必定能够金榜题名!”


    不用青才转述,珍珠的声音并不算小,一字一句说得极为真切,表面是说给青才,实际句句都是在说给窗后的那道身影听的。


    珍珠走了,青才缓缓回头,那身影还在窗后,许久未曾挪动。


    青才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堂堂一个七尺儿郎,竟然站在大太阳下酸了鼻根,可三娘和郎君……他们实在是……


    原来话本里的故事也未必都是假的,这世间当真有这般令人动容的情意。


    从前还只是猜测,他猜测三娘子对郎君有意,却也不敢完全笃定,如今看到眼前这两大箱东西,又听到那番话,青才已经完全相信,三娘子心里有郎君。


    而郎君,定也是喜欢三娘子的。


    鼻根的酸意直达眼睑,青才终是忍不住,转身回屋中。


    窗后,顾诚因双眼紧闭,许久后才缓缓睁开,他来到院中,将那两箱东西盖好,将那泪眼婆娑的青才叫出来,吩咐他择小路,将这两箱东西送回去。


    “她若真心不愿在与我往来,直说便可,这些东西不必送,我在乎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青才又想哭了,不过还是先听吩咐办事,他红着眼开始搬东西,顾诚因则回到屋中看书,可余光不论扫到何处,似乎都能看到那个忙碌又兴奋的身影。


    那身影还时不时偷偷看他。


    她还以为他不知道,却没想她的一颦一笑,皆落入他的眼中。


    顾诚因心口生疼,根本无法让他集中精力,他取来纸笔,开始抄书,以求静心,许是力道过大,才刚写了几个字,手中竹管笔的笔尖便倏然断开。


    “顾表兄,我的羊毫笔可是用兔毛做的,特别好用,你试试就知道了。”


    小女娘轻轻柔柔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她诚恳的望着他,将那根上好的羊毫笔捧在他的面前。


    顾诚因心口又是一痛,似是有只无形的手,正在用力捏着他的心脏。


    笔尖已断,他却没有停下,用力之大让那笔杆也断在掌中,刺破了他的掌心,鲜血落在白纸上,与漆黑的墨点慢慢融合……


    “郎君!”


    院门被一把推开,青才是一路疾跑回来的,他冲进屋,险些被门槛绊个跟头。


    “郎君!”


    青才又唤顾诚因一声,几乎是飞扑到顾诚因身侧的,他一手撑着案几,一手不住在心口顺气。


    “春、春、春闱……”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强让自己憋住气,缓了片刻,扯出一个既兴奋又激动的笑容,一字一句道:“春闱作废了!”


    御史台的弹劾书,终于在前日递到了皇上面前。


    所弹劾之人,常宁公主与吏部尚书。


    所弹劾之事,科举舞弊。


    这届春闱前,常宁公主向吏部尚书行贿白银十二箱,宅院两座,园林一处,姬妾七人。


    借公主之名,公荐考生十四人,这十四人,全部考中进士,其中一人更是荣得榜眼之位。


    御史台将证据一一呈于殿前。


    白银去向,宅院与园林位置,姬妾姓名,还有那公荐的十四人,姓甚名谁,出身何处。


    看到这所谓考中进士的十四人中,有一人来自平康坊的章台街时,皇上再也忍受不住,勃然大怒。


    当场从龙椅上冲到那吏部尚书面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证据确凿,不容狡辩,皇上对常宁公主也彻底失望,直接下令贬为庶民,从此不得踏足京城半步,而那吏部尚书,所杖一百,全族发配烟瘴之地。


    至于那十四人,为表公允,今年春闱作废,推至关试日,交由礼部主持重考,皇上亲自监考。


    方才青才去还那箱子时,路过大房院后的一处小路,他原本只是靠着墙想在那里歇口气,却听墙那边,传来几人说话的声音。


    青才怕是自己听错了,他将东西还给珍珠时,又问了珍珠,珍珠也是这样说,但他还是不放心,又亲自跑出府去。


    “郎君,是真的,是真的啊,那皇榜就贴在路口,我亲眼看到的!”


    如今上京街头,人人都在议论此事,这事已成定局,做不得假。


    “我听珍珠说,宁家三郎的探花之名也跟着作废了,方才宁家派人过来,要将婚期推至重考放榜之后,那宁家三郎想要专心备考,等这一次再考中三鼎甲,以三鼎甲的身份来迎娶三娘子。”


    珍珠原本不想和青才说那么多,可青才当时那般激动的询问重考之事,她一个没忍住,多说了几句。


    一直沉默无声的顾诚因,慢慢松开已经僵硬的手,将那刺入掌心的竹刺一根根拔出,随后拿起帕子,缓缓擦拭着手中的混合着鲜血的墨迹。


    “的确,她不能受委屈。”顾诚因眼眸微眯,眸中有股说不出的情绪,青才蓦地打了个冷颤,这才看到顾诚因手心鲜血直流,而他却像是根本感受不到疼痛,只静静地说着:“状元的身份才够资格。”


    青才有些发懵,支支吾吾道:“三娘子那样好,的确该配状元郎的,不过……不过这次是今上亲自监考,不知道宁三郎能不能考得状元……”


    顾诚因没有说话,只唇角浮出一丝带着寒意的笑。


    青才默默又在心里将顾诚因的话琢磨了一遍,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郎君没有在说宁家三郎,他是在说他自己!


    青才瞪大双眼jsg,不可置信地看向顾诚因,“郎君,三娘子已经和……”


    “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变数。”顾诚因声音沉冷,语气决绝。


    只要她一日未成亲,便一日可生变,便是她成了亲,又何妨?


    作者有话说:


    章台街,是唐朝时期,长安城中有名的歌妓聚居之所。


    ————————————


    推荐基友的好文【美貌失忆贵女#疯批忠犬前任】


    《渣过的忠犬前任杀回来了》by枭药


    文案:谢乔穿越了。


    周围人告诉她,她穿越的原主天性放荡,风流成性,十五岁时,看中敌国质子苏栖生的俊美,百般勾引到手,玩弄于鼓掌之中。


    质子重病时,她却贪慕权势,将人弃若敝履,扭头嫁给了即将登基的本国太子。


    质子大病归国,一朝黑化,忍辱负重,杀兄弑父夺得皇位,率大军归来。


    现在,她已是国破家亡,兵临城下——


    太子弃她而逃,质子苏栖现已成姜国新帝,马上就要来找她报昔日大仇。


    谢乔:???这是什么地狱开局?


    谢乔看着面前浑身血污的阴戾帝王,又无奈又畏惧又心动,只好祭出穿越标配:


    “我失忆了,我不可能那样对你!”


    “要不然,你再和我好一次,这次我肯定不变心!”


    众人只当她死到临头,下一刻就会命丧当场。


    杀疯了的卫王垂眸看她,却说:“好。”


    ——————


    旁人眼中,苏栖心机深沉、剑戟森森,无人知道,他做这一切,只为重回她身边。


    面对阴狠卫王的答应,谢乔暗暗发愁:完蛋了,他答应的这么快,肯定是直接杀不过瘾,想要狠狠折辱我报仇血恨!


    却不知对面的苏栖欢喜的手心都攥出血,只来得及说:“好。”


    【美貌失忆贵女#疯批忠犬前任】


    ps:失忆是真的,女主胎穿,原主也是女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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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哑后》禁欲系侯爷逐渐失控。


    《小病秧》那梦中的恶人真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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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  ? 第二十九章


    ◎【二合一】◎


    往届春闱前, 总会有人以增长名气为目的,游走于各种诗会,而不是安心备考, 这次科举重考, 一时间上京城中的大小诗会,却都不见了应考学子们的身影, 那卢萧从前出诗集时何等风光,如今也只能闷头在家背书。


    这一次的春闱可是皇上亲自监考,不管这学子来自氏族公荐,还是什么名门世家的子弟,又或是诗集传遍盛安文豪,只要能通过礼部审核, 德行无差,在皇上眼中, 一视同仁, 只论科举,不论其他。


    只剩三月时间备考,学子们的压力也是空前绝后,林温温倒是不介意婚事推后,只忧心宁轩能否再考中三鼎甲。


    如今正是暑气逼人的时候, 林温温坐在窗边绣香囊, 翡翠在一旁帮她摇扇子。


    这香囊是给林二爷绣的, 青色的锦布,上面用银线绣出祥云,仕途之人尤其喜爱这种样式, 有平步青云的寓意。


    林温温收好线脚, 检查一番后, 放在一旁,对翡翠道:“我给宁轩阿兄也绣一个吧?”


    翡翠应道:“好啊,娘子的女红做得最好,宁三郎一定喜欢。”


    可顿了一下,翡翠又道:“那绣好后如何送到宁三郎手中呢?”


    只剩两月时间便至科举,宁府大门紧闭,宁轩几乎不在出门,林温温便是绣好了,也得等科举结束之后再送。


    林温温转着手腕,小嘴里吐出一口气,“也不知这次重考,宁轩阿兄还能不能中三鼎甲……”


    屋中再无旁人,翡翠也必不顾忌,笑着安抚她道:“三娘就别担心了,咱们二爷不是都说了么,宁三郎学识才气俱佳,不会比上一次差。”


    说着,她朝林温温身旁探了探,将声音低下几分,“也许还能更好呢。”


    这话是林二爷在床头和冯氏说的,让冯氏不要向外传,冯氏却见林温温成日里忧心忡忡,便没忍住与她说了。


    想来也是,上次春闱的榜眼就是常宁公主公荐之人,若他本事不高,只因暗箱操作才中的榜眼,那这次定是要落榜的,可宁轩不同,连宋先生和爹爹都夸赞的人,定是凭借自己真凭实干才考中的探花。


    这次公允,兴许宁轩阿兄也能考中榜眼,甚至状元也不是不可以。


    若当真中了状元,她岂不就是状元夫人了?


    林温温心里既期待又紧张。


    珍珠拿着配好的药草走进屋,林温温用小镊子将药草装进绣好的香囊里。


    还剩些草药,林温温无事可做,便想着再绣一个好了。


    她又裁下一块青色布料,珍珠在旁边多嘴问了一句,“娘子是要给谁绣?”


    林温温没想那么多,被这样一问,自己也愣了一下,恍然间便想起了顾诚因,其实自打她不去流景院后,很多次都会想起顾诚因,吃到好吃的,用到好用的,都忍不住想拿去流景院。


    这是今日刚配的草药,效果正是最好的时候,想到前两年他们同乘马车那次,顾诚因手臂上骇人的红包,她便觉得头皮发麻,又一次忍不住想送香囊给她。


    她之前总往流景院跑的时候,给他送过香囊,但香囊是有时效的,顶多一个月味道就会散掉,如今早就不管用了。


    他如今该是努力读书的时候,要是没有香囊护着,被蚊虫叮一身包,怎么能安心备考?


    林温温细眉轻拧,看了珍珠一眼,“要不然,绣一个送去流景院?”


    珍珠面露难色道:“上次娘子让送那两箱东西,将奴婢的腰都要闪了,结果搬过去,顾郎君根本不收啊……”


    是了,顾诚因可能已经知道,他被掳走的事与她有关,所以一气之下,便不愿意再收她的东西,那这香囊他肯定也不愿意要。


    林温温又开始愧疚,只现在不那么怕了,毕竟那种事情,顾诚因肯定不会和旁人说,便是他再生气,碍于她的身份,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吧?


    叹口气,林温温将裁好的布又丢回盒中。


    珍珠知她喜欢听八卦,见她此刻心烦,便将方才听到的事说予她听。


    “三娘可知,那张合之同县主和离了。”


    果然,林温温黯淡的眸光倏地一下亮起来了,“啊?为什么,他们不是圣旨赐婚的吗?”


    珍珠神秘兮兮道:“我听人说,县主也被牵扯进了科举舞弊一事中,张合之与她和离,也是皇上点的头。”


    皇上欣赏张合之的文采,御书房里还摆着几本张合之的诗集,所以当初才给张合之和县主赐婚。


    如今皇上得知县主也牵扯进科举舞弊一案中,到底还是惜才,在下令责罚前,先问了张合之,可否要和离。


    张合之没有半分思量,当即就点头应下。


    在之后,安平县主封号被夺,永昌坊那气派的县主府也被收回,并责令她立即返回巴蜀,今生不得回京,且还书信一封,要荣亲王好好管教自己女儿。


    珍珠说完,三人都不由咋舌,可由忍不住想,皇族的人到底是不一样的,安平便是犯了这般严重的罪过,不是回到巴蜀后,照样锦衣玉食,还有那王爷父亲护着。


    “离了京城,没准儿还更加自在了呢。”林温温看向窗外,那流景院的方向,喃喃道,“这算个什么惩罚……”


    安平的事并没有结束,半个月后,她在回巴蜀的路上,忽然没了踪影。


    这消息还是珍珠带回来的,她和林温温讲完,偏着头奇怪道:“一个女子,连婢女都不带,自己能跑到哪里去,该不是被什么恶人掳走了吧?”


    恶人?


    林温温撇撇嘴,那安平自己就是恶人,只能说,这是恶有恶报,或者恶人还需恶人磨。


    这般想着,林温温忽然思绪一顿。


    那她自己呢,也算恶人吗?


    不不不,她忙摇摇脑袋,她才不是恶人,她那是无心之过,又不是她让安平去抓顾诚因的,是那安平自己见色起意,所以佛祖惩罚了安平,却没有罚她,反而还给了她这么好的亲事。


    林温温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这段时间,顾诚因身体已经彻底好了,他又开始外出,如从前那样,去西市采买,有时候天色擦黑才回来。


    这好不容易得来的重考机会,青才实在担心,怕顾诚因再出事,好几次都说着要陪jsg他一起,顾诚因却摆摆手,到底也没让他跟着去。


    今日,顾诚因从外面回来,青才倒水给他,闷了一下午,他见到顾诚因就打开话匣子,说的便是安平的事。


    “坊间传闻,县主以前太过嚣张跋扈,得罪的人太多,这次是失踪,是被仇家掳了。”


    刚至初秋,暑热未散,顾诚因跑了一下午,回来后身上尽是汗,他在里面擦身,青才就在外间絮叨,平时这种情况,只是青才自言自语,顾诚因很少发表看法。


    今日却听,顾诚因冰冷的声音从里间传来,“有可能。”


    青才愣了一下,遂也跟着点头,“我也这样觉得,就是不知道是哪个有本事的,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人给掳了?”


    里间只有水流的哗哗声,顾诚因没再说话。


    八月份底,林温温及笄。


    她的及笄礼办的热闹极了,来的人比林清清当时还要多,主要是宁家也来了人,宁轩备考,没有过来,宁轩那两位嫂子,却是过来凑了热闹。


    冯氏给林温温梳髻,张老夫人给林温温插笄。


    老夫人插笄前,与她细细说了许多话,语气和蔼,神情慈祥,林温温很开心,她头一次真的觉得,祖母对她如阿姊一样好。


    那日她回到房中,望着镜中,她竟也愈发觉得自己生得艳丽,若是勾唇笑笑,当真还挺魅惑,不过现如今,好像没人再那样说她了。


    九月,科举这日,林府门前,林郁亲自出来将林海和顾诚因送上马车。


    在林郁眼中,顾诚因不必忧心,他定能高中,只他自己的亲孙子林海,却让他操不尽的心,林郁怕上次林海中进士,是吏部看在了国公府和氏族的面上,并不是他真的有能力,这次今上亲自监考,林海便有落榜的可能。


    等至黄昏,皇城门开,学子们纷纷外出,看状态便知这次考题的难易程度。


    马车停在林府门前,林海一现身,大房的人将他团团围住,林温温也来了,和林清清都在前院候着。


    林海被人群簇拥进府,没有人去管他身后的顾诚因,只前院的林温温,伸着脖子,朝人群张望。


    两道目光穿越各种身影,最终交汇时,都一瞬的怔神,在这怔神之后,林温温也不知为何,莫名松了口气,许是那久埋心中的愧疚,随着呼出的这口气,散了些许。


    这一次,他平安顺利的参加了科举。


    十月初六,林府门前再度响起炮仗声,这次响了许久。


    林府上下都聚在正堂,那迎着炮声跑进屋的小厮,正是林海身边的那个,他一面朝里跑,一面高喊:“中了中了!郎君中了!”


    卢氏听见,深吸一口气,别过脸摸起泪来。


    林郁与林修互看一眼,齐齐松了口气,张老夫人也没忍住,那眼泪顺着眼角的褶皱就朝外冒。


    林海依旧中了进士,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次他的进士更加能够证明他的能力,没有人会再去质疑他进士的身份,是来自恩国公府林氏的助力,因为这是皇上与礼部一齐挑选出的进士。


    林海进来时,眼眶红着,到底还是忍住没有掉泪,他上前朝上首跪拜,感恩的话说了许多,林郁上前将他扶起,与他各方嘱咐,最后还是要提醒他,不可松懈,年后还有关试要考,通过关试,才能顺利入仕。


    正堂热闹,却与二房关系不大,林温温凑了凑,便带着翡翠退出来在廊道坐。


    片刻后,珍珠跑着走上廊,这一路她也是跑回来的,气喘吁吁,眼睛还有些湿,一看便知,这丫头方才哭过。


    林温温见她如此,心悬更高,连忙起身小跑着迎了上去,“如何?”


    “中了!”珍珠声音都在颤,“郎君又中了探花!”


    林温温定了一瞬,随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此刻终于明白为何方才大伯母和祖母会哭,她在听到宁轩高中时,一股酸意也直冲鼻根,实在没法忍住。


    翡翠扶着她,正要出声宽慰,便见珍珠喘着粗气,不住顺着心口,道:“顾郎君也中了!”


    这次重考,共二十三名进士,林海名字在末,三鼎甲在前,小厮也知自家郎君的水平如何,看的时候也不敢直接从首端看,他就是顺着末位寻的,结果一眼就看见了林海的名字,知道自家郎君中,他激动地转身就跑。


    珍珠却正好相反,她觉得宁轩的名字就该在首端,心里想着宁轩这两个字,也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宁轩。


    还未来及激动,另一个名字出现了她眼中。


    珍珠当时呆若木鸡,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身旁有人不留神重重踩了她一脚,才让她猛然回神。


    “天呐天呐天呐!”


    珍珠的脚趾都不知道疼了,就这样一路跑回林府。


    这一路的距离,终于让她渐渐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心知三娘子最担心的人是宁轩,所以她回来以后,最先说了宁轩的名次,待她缓过些劲儿,才将顾诚因说了出来。


    林温温不意外,顾诚因的能力她也是知道一些的,所以当初错过春闱,她心里便极其内疚,如今知道他也中了,林温温又是舒了口气,“真好,我就知道他也会中的。”


    林温温是由衷的替顾诚因高兴。


    珍珠这会儿站定了,才意识到脚有多疼,她蹙眉扶着廊柱,一边吸气,一边道:“顾郎君……嘶……他、他中的状元!”


    “嗯?”林温温擦泪的动作一顿,以为自己听错,翡翠也是一惊,两人齐齐朝珍珠看。


    然不等珍珠开口,那带着红花的高头大马,踩着敲锣打鼓的奏乐声,停在了林府门前。


    门廊的下人看到这架势,连忙朝里面喊人,一时间正堂众人,又呼啦啦涌了出来,平日里那般端庄的卢氏,这会儿也不端着了,快步就朝外面去,“快快快,是那泥金帖子到了!”


    林郁蹙了蹙眉,心道奇怪,按理来说,报榜通常是由上而下,那泥金帖子不是应该最先往送三鼎甲那边送么,莫非今年的三鼎甲子不在京城。


    喜悦又激动的情绪,几乎让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人,一个不吉利,不被待见,不受关注,不配到人前的那个人。


    高头大马上,报榜人翻身而下,扬声对众人道:“恭喜高中!”


    林家祖孙三人一齐上前,林海在最中而站,他意气风发,红光满面,却在报榜人喊出姓名的时候,浑身僵住。


    “金科状元,顾诚因!”


    林府在场之人,全部僵住。


    还是那站在后面的林二爷,最先反应过来,赶紧对下人道:“还不去将顾家郎君请来!”


    那下人愣愣地点了下头,却是没动,又被林二爷喝了一声,这才麻溜跑了。


    张老夫人有些不可置信,想要再求证,林郁却是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那孩子,原本就是个聪慧的,不然当初如何会只身一人投奔至上京,又对他说出那番令人动容的话。


    林郁上前,笑着塞了喜钱给报榜人。


    众人也慢慢回神,虽在笑,但那笑容莫名透着几分古怪。


    林府门前热闹的景象,林温温不打算再看,她带着珍珠翡翠默默退出人群,回了凌云院。


    顾诚因被寻来时,正在屋中抄书,听到院门响,他以为是青才回来了,见到的却是那前来叫他出去领泥金帖子的下人。


    那下人以为,顾家郎君定喜极而泣,至少也得眉飞色舞,却没想到,他自始至终都异常平静,到底是高兴傻了,还是胸有成竹到已经没了惊喜,那下人不得而知。


    顾诚因来到林府门前,众人让开一条路,他从报榜人手中接过泥金帖,朝皇城的方向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之后,顾诚因退开,林海上前领帖。


    林家人又一齐激动地拥了上去。


    顾诚因的视线穿过人群,未见那个身影,他心里蓦地空了一下。


    回凌云院的路上,翡翠还处于震惊中,她不由叹道:“这个顾郎君可真是厉害。”


    珍珠一拐一瘸,还不望应和,“是啊是啊,我当时都快被吓傻了,我以为我眼花了呢!”


    林温温听着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她却一言不发,也不知为何,心里乱糟糟的。


    她想,许是因为做不了状元夫人了,心里多少有些失落吧。


    又或者是因为知他是这般厉害的人,却被她当初……


    林温温掐起手指,那该死的愧疚感又来了。


    夜里,冯氏提起这事时,都忍不住啧啧称奇,谁能想到,这样的一个人,竟能成为金科状元。


    她推推林二爷,“你说,那孩子日后仕途如何?”


    林二爷抬抬眼皮,压声与她道:“皇上本来就要打压氏族,想提携寒门,那孩子不正是合适的人选,他啊,日后一定会得到重用,前途无量,仕途可期。”


    果真又叫林二爷说中了。


    才不过五日,皇上便传令让今年的三鼎甲入宫见圣,关试还未考,直接面见皇上,足以证明皇上有多重视这三人。


    尤其jsg是顾诚因。


    他虽不是氏族子弟,背后却还有一个林家,若他日后要被重用,自然不该和林家再过多亲近,皇上思忖片刻,下了一道圣旨,将那永昌坊原县主府,更名后,赐给顾诚因。


    见圣时,他笑着对顾诚因道:“朕听闻你少年父母离世,受林家照拂,如今既已考中状元,朕便赐你状元府邸,好生供奉你父母的灵位,任何时候,都不要忘了他们生养你的恩德。”


    盛安重孝,皇上这般说,不会有人生出旁的想法,临了,他自还是要嘱咐顾诚因,“林家育你数载,恩情也莫要忘怀。”


    顾诚因恭敬应是。


    皇上亲赐府邸,自然会派人重修一番,在此期间,顾诚因还需住在林府,且明年开春的关试,才是入仕的重点。


    半月后,林府摆烧尾宴,庆贺林海高中进士,顾诚因也包含在内,更像是顺带的。


    毕竟在许多人眼中,状元郎虽然厉害,可到底他没有根基,入仕后也未必能官居要职,至于皇上亲赐府邸,那地方虽好,前主子可不怎么行,若当真待他好,重建一个府邸就是了。


    张夫人想起此事,还觉得晦气,在她老人家眼里,顾诚因就是运气好,她的宝贝长孙才是真正的有本事。


    烧尾宴这日,卢宁两家都来了,只卢萧身子不适,没有到,他这次重考,不出所料,落榜了。


    宁轩身为探花,又是未来的林家女婿,自然要出席林家摆的宴席。


    林温温不想和顾诚因碰面,若从前,称病不来也不是不行,但今日她必须来,因她实在想宁轩了,哪怕不和他说话,就见见也好。


    今日参席的人多,当真二人是顾不上说话的,只目光交汇的时候,点头笑了一下。


    他温润如初。


    她愈发明艳。


    林温温喝了两口桂花酿,觉得心口发闷,她离席去一旁的园子透透气。


    她不知的是,宁轩在与人应酬的时候,那眸光时不时就会寻她,他看见她离开,便搁了酒盏,借口出恭,便朝林温温离开的方向寻了过去。


    宁轩来到园子,林温温正背对着他,在廊上踱步,廊外有一片使君子,花枝繁茂,朝着廊道内伸展蔓延。


    林温温心中有事,垂眸望着脚尖,踱步时没有发现,她再往前两步,发髻便会被伸进来的花枝挂到。


    就在只剩半步时,一只手从她身后伸出,帮她挡住了花枝,林温温脚步一顿,额头险些碰到那只手。


    她站定回头,饮过桂花酿的绯红脸颊,如她发梢旁鲜艳的红花一样,令人着迷,不舍移眼。


    不知是饮了酒的缘故,还是知她即将是他的妻子,宁轩在看林温温时,眸中的克制渐渐淡了。


    流露出的是那带着男子对女子喜爱与欣赏的情绪。


    林温温觉得宁轩阿兄这会儿有些奇怪,但她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只略微朝后退开半步,正要开口唤他,却见宁轩上前一步,问她,“十一月初三,可好?”


    林温温眨眨眼,一时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宁轩也不解释,就这样一直看她,看得林温温脸颊烧红,慌忙垂下眼去,这一垂眸,才恍然意识到宁轩在问什么。


    “婚期?”她小声道。


    “嗯。”宁轩轻道。


    她们站得太近,林温温甚至能感觉到那声“嗯”的时候,他温热的气息。


    “宁轩阿兄,不用准备关试吗?”林温温头垂更低。


    关试于宁轩而言,的确重要,可于他而言,娶林温温更重要,他也不知为何,总害怕等得久,又生出什么变化。


    他不想等了。


    宁轩轻笑了一声,问她,“还叫我阿兄吗?”


    林温温此刻不止脸红,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她一紧张,舌头便打结,“那、那、那……那叫什么啊?”


    宁轩没有回答,只那温热的气息还在从她额顶绒发轻轻拂过。


    林温温深吸一口气,试探性地小声道:“三郎?”


    宁轩似乎并不满意,只笑着看她,还是没有应声。


    林温温又匀一口气,慢慢抬眼朝上看,在目光落到宁轩的微微扬起唇角时,便又立即收回视线,用比方才还要轻的声音,低低道:“轩?”


    廊道太过幽静,这轻柔的声音,依旧清晰的落入宁轩耳中。


    宁轩勾唇,用那轻缓温柔的语调,终于回应了她,“嗯,温温。”


    几盏桂花酿,怎么就这般醉人,林温温觉得自己要晕了似的,连忙将视线从面前这张俊美的脸上移开。


    宁轩却是笑容更深,他再次与她确认,“温温,下月初三,可好?”


    林温温晕晕乎乎地“嗯”了一声。


    宁轩抬手,将攥在手心许久的玉佩,在她面前慢慢摊开,“这是补给你的及笄礼,是我自己打磨的。”


    林温温从他手掌拿起玉佩时,凉凉的指尖带来一似酥麻痒意,宁轩微怔了一瞬,似是怕那痒意溜走,连忙将手心握拳,负在身后。


    “谢谢宁……”林温温差点又喊他宁轩阿兄,顿了一下,才又含羞道,“谢谢轩……但你不是一直备考么,怎么有时间做这个呢?”


    想要做出这般精致的玉佩,不是三两日可做成的,定是耗费了他不少时间。


    宁轩道:“脑子里不能一直总装书本,还需要装些旁的,比如……温温。”


    这话一出,宁轩自己也微怔了一下,他从没说过这样的话,这是他第一次对女子这般孟浪。


    不,这应不算孟浪,面前之人是他即将过门的妻子。


    但到底,出口的瞬间,他也红了脸颊。


    “我……我该回去了。”宁轩的舌头也不知怎地有些打结,但他说得没错,他是探花,又马上成为林府女婿,今日赴宴,的确不该离席太久。


    这些道理林温温也是懂的,便催他快些回去,她再待一会儿缓缓神,便也会回去。


    宁轩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林温温才敢抬头。


    她扶着廊柱,在廊椅上,侧过身仔细看那手中的玉佩,翡翠也好奇地凑过来看,“这玉佩真好看,宁三郎可真是太有心了。”


    廊道里光线暗,林温温将玉拿起,仰头冲着日光看,这玉不仅打磨的光滑,雕刻的精致,质地更是数一数二,看不到半分瑕疵。


    林温温在见宁轩之前,心中还忐忑怀疑过,万一宁轩也只是迫于《氏族志》才愿意娶她,并不是真心喜欢她,可如何是好?


    如今,看到手中的玉,想到方才他的话,林温温终是放心了,她的宁轩阿兄,也喜欢她呢。


    林温温正望着玉佩傻傻笑着,一道黑影朝她拢来,如鬼混般忽然出现。


    她蓦地一惊,手中玉佩顺势摔落。


    林温温惊叫一声,连忙将玉佩从地上捡起,紧张地拿在手认真检查,玉佩没裂,却是碎了一角。


    林温温又心疼,又气恼,抬眼一看,竟是顾诚因。


    “你怎么突然出来?你、你、你……我的玉佩啊!”


    到底对着顾诚因,她还是没有骂出来,只是语气埋怨,望着手心里的玉佩,满眼都是心疼。


    却不知,她的这般模样,正如尖刀一样,刺的人心口生疼。


    “温温?”顾诚因阴郁的脸上,似是笑了一下,莫名诡异,“三娘喜欢这个称呼么?”


    他嗓音低沉,冰冷,令人不禁生出一股寒意。


    作者有话说:


    (这章的是周四的,下章周五晚上)


    下本就开的预收,宝宝们收一下吧。


    《他悔了》


    文案:


    作为一代名医王氏遗孤,王若善自幼被养在宫中,负责照看病弱太子,她恪尽职守,小心谨慎,从不做逾矩之事,只盼着终有一日,可离开皇宫,走遍人间山河,将祖上医术得以传播。


    却没想到,及笄那日,皇后将她收为义女,赐婚给即将回京的永安侯。


    永安侯叶赢,自幼随父亲镇守边关,皇令命他回京,他不得不从,在回京途中,又接到赐婚圣旨,他翻开画卷,将那女子看了许久。


    这便是他未来的妻。


    成婚当日,叶赢才知,原来自己的妻子与太子青梅竹马,皇后之所以赐婚,是因为此女心术不正,妄图攀龙附凤,与太子苟合,皇后为了掩人耳目,才将她收为义女,赐婚于他。


    原本他怜她,想着日后会与她相敬如宾,尊她护她,可如今才知,真正要怜的该是他自己。


    新婚之夜,喜盖撩开,王若善看到男子阴沉的脸,冷冷道:“你是怎么伺候太子的,便怎么伺候本侯。”


    王若善眸中光亮暗下,照做便是。


    熬至三年,无所出,便可和离,从此,她便是真的自由了。


    可三年将到,那从不尊她护她,将她视为婢女甚至还不如的男人,却疯了般不肯放手。


    【追妻火葬场】【先婚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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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  ? 第三十章


    ◎我喜欢你◎


    林温温瞬间拧眉, 一把将玉佩攥进手中,她抬眼看向顾诚因,又羞又恼道:“你、你、你……你怎么能偷听我说话呢?”


    虽然趴墙根的事, 林温温也没少做过, 可顾诚因和她怎能一样,他可是堂堂的状元郎, 居然做这样的事,太不像话了!


    顾诚因没打算回答,只一直盯着她。


    此时一大片浮云正好遮住日光,廊内更暗,顾诚因给人的阴郁感又瞬间加剧。


    秋日的风吹得林温温打了个抖,她一下软了语气, 垂眸不在看顾诚因,“我知道, 你肯定不是故意听的, 应该是不小心听到的。”


    的确,顾诚因没有偷听旁人说话的习惯,方才在宴席上,除了一开始林郁说完场面话后,有人会来给顾诚因敬酒庆贺, 再之后, 很快他便又成了那个被人忽视的存在。


    这并不奇怪, 顾诚因在京城这么多年,与这些世家几乎没有任何往来,有的人甚至是第一次见到他, 原本也想沾沾状元郎的喜气, 可一看到他那副冰冷不近人情的模样, 便也不好往上凑,有这个工夫,还不如去和林家人多拉近关系。


    顾诚因喜欢清静,这般最好,若不是林温温今日也在,他兴许早就回流景院了。


    然而他坐在那里,却看到林温温几乎从未朝他这边看过一眼,她的视线总是会落在宁轩身上,而宁轩也是如此。


    顾诚因看了许久,手中的酒盏也在不知不觉中举了数次,他平时不喜饮酒,更不会酗酒,只今日,望着他们二人,不由自主就多饮了几盏。


    青才就站在顾诚因身侧,旁人不在意顾诚因,他的心思却都是放在他家郎君身上的,自然也看出郎君心情不好,他压声问顾城因,“郎君,可要回去?”


    顾城因摇了摇头,眸光依旧在那二人身上,看他们互望对方,他心口愈发闷得紧,最后,顾城因终是收回视线,独自退了出去。


    他来到一处园子,方冷静片刻,便见廊道上有人过来。


    此处是君子园,这园子里种着许多藤类花草,尤其是那使君子,布满长廊两侧,如今正开得茂盛,在一片绿荫中,布满一朵朵红花,如倾泻的瀑布一般,从一侧廊檐直落而下。


    烧尾宴是喜事,林温温自然又是穿得一声红裙。


    她慢走上廊,饮了花娘的脸颊,带着淡淡绯红,像那岭山的白桃上的粉尖一样,只看着便觉得口中泛甜。


    她在廊道慢慢踱步,鲜红的烟罗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与那身侧的茂密花藤完美契合。


    此刻的林温温,就如同走出画卷的仙女,让人不忍移眼,也不忍惊扰。


    偏就在顾诚因怔愣之时,又一个身影闯入视线,将画卷一瞬便拉回了现实。


    顾诚因在看到宁轩的瞬间,就沉了脸色,尤其他看到宁轩的手,与林温温额角几乎碰触之时,他双拳下意识便越握越紧。


    这园子花藤繁茂,廊上的两人没有察觉到,就在不远处的一片藤蔓之后,还有一个人在。


    廊上的他们看不见顾诚因,顾诚因却能将他们做的事看得一清二楚,甚至连他们说话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无比真切。


    顾城因想,也许她只是在与宁轩虚与委蛇,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便是再不喜,也得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所以才会与他亲近。


    只要林温温这样说,他就会信。


    即便他看到宁轩叫她“温温”时,她娇羞到脸颊红如火烧,在那玉佩摔了后,她疼惜的模样……


    可他还是想相信她,只要她说出来,什么话他都可以信。


    “温温,我想与你单独……”顾城因轻轻开口,努力让自己像宁轩那般,不要太过冰冷而让她害怕。


    然不等他说完,林温温直接惊愕抬眼,“你不能这么叫我。”


    顾诚因绕是克制,眉眼还是沉了两分,“那为何他可以?”


    这个他很明显是在指宁轩,林温温羞道:“他、他是我未来的夫君,你不一样,你只是我的表兄。”


    夫君,表兄……


    只是。


    胸口的窒闷让顾诚因不得不深吸一口气。


    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如今的宁轩的确是林温温未来的夫君,而他,只是表兄罢了。


    顾诚因袖中双手慢慢握紧,道:“我有事想与你单独说。”


    林温温心里倏然一紧,下意识想到的便是当初县主府的事,她想找个借口离开,正欲开口,却听顾诚因又道:“若你不在意,我也无妨,可直接说。”


    那件事林温温对谁也没有说过,便是现在翡翠和珍珠不是什么都与冯氏说,她也不敢将这样的事让人知道,连忙就对顾诚因道:“单独说,你和我单独说就行。”


    林温温挥退翡翠,心跳如鼓的站在顾诚因面前,局促的如准备挨训的孩童一般,揪着裙摆,低着头,连眼睛都因为害怕而紧紧闭着。


    等了片刻,未见顾诚因开口,林温温才壮着胆子睁开一只眼偷偷看他。


    顾诚因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鱼哨,还挺精致的。


    “这是补给你的及笄礼。”


    顾诚因终于开口,将手中鱼哨递到她面前。


    林温温干笑两声,去接鱼哨的时候,她翘着兰花指,只用那食指和拇指的指尖,小心翼翼捏起鱼哨,像是生怕与顾诚因皮肤碰触到一起似的。


    这与她拿宁轩玉佩时的动作,完全不同。


    拿走鱼哨,林温温敷衍地在手中看了两眼,带着颇为夸张的语气道:“哇,好漂亮,好有趣啊,肯定吹的时候会特别响。”


    若没看到林温温又多在乎宁轩送她的玉佩,也许顾诚因此刻会欣喜,觉得她喜欢他送的礼物,可他看到了,这两种情绪实在相差的太过明显,他想忽视都难。


    顾诚因面色微沉,问道:“可喜欢?”


    “呵呵,”林温温唇角扬起生硬的弧度,连连点头,“喜欢、喜欢,喜欢极了,谢谢顾表兄,顾表兄真是有心,那我就不耽误表兄了,我该……”


    “三娘。”顾诚因能感觉出她想要躲他,便朝她走近一步,用那从未有过的严肃神态看着她,压声道,“我有事要问你,你无需顾虑,只说实话便好。”


    林温温瞳仁猛颤,该来的终究会来,他到底还是要追究那件事。


    林温温吓得几乎不敢喘气,耳边都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她手心瞬间就冒出一层冷汗,若是细看,她唇瓣都在颤抖。


    顾诚因黑眸凝望着她。


    “你喜欢宁轩吗?”


    “我真的不是故……”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林温温想要道歉的话没有彻底说完,便倏然顿住,不可置信地望向顾诚因,“你……你说什么?”


    她以为自己太过紧张听错了,可顾诚因却极为认真地又问了一遍,“三娘,你可喜欢宁轩?”


    不是追究县主一事,而是问她可否喜欢宁轩?


    林温温眨了半天眼睛,才慢慢回过神,“这、这……我、我……”


    她欲言又止,这种话可让人怎么说出口呢。


    “别怕。”顾诚因倒是很有耐心,对她轻声道,“这里只有你我,但说无妨。”


    林温温僵笑着点了下头,缓缓道:“我觉得婚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至于喜欢不喜欢,并不重要。”


    “如何不重要?那是要与自己相伴一生的人,怎可勉强?”顾诚因说着又朝她迈出一步,将语气压得更低,“三娘,你要是不喜他,不必叫自己委屈,交给我便是。”


    “啊?”交给他什么?


    林温温双眸瞪得圆溜溜的,那脸上写满了不解与震惊,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又或者是顾表兄方才喝多了,在说胡话。


    顾诚因眸中是林温温从未见过的坚定,他凝眸望着林温温,一字一句道:“三娘,我喜欢你,我会对你好,我不让你受半分委屈,待年后关试结束,我必定入仕,我会三书六礼,将你明媒正娶……”


    “日后,谁也不能再欺辱你,哪怕言语不敬,我必叫他付出代价。”这句出口时,顾诚因的神色中闪过一丝阴鸷。


    “不,我才不要呢!”


    林温温连忙向后退去一步,与顾诚因拉开距离,又惊又慌道:“我又不喜欢你,干嘛要嫁给你,我和宁轩阿兄好端端一门亲事,你插进来搅和什么啊?”


    顾诚因凤眸眯起,努力分辨着林温温到底说的是真是假。


    她对他那样好,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也许她只是害怕连累他,所以才要jsg将他极力推开。


    “三娘。”顾诚因再次郑重与她道,“你无需顾虑其他,一切交给我便是。”


    “我不要!”林温温着急地脱口而出。


    顾诚因脸上的神情瞬间凝住,又朝她逼近一步,眯眼问她,“你……当真不喜欢我?”


    林温温连忙朝后退,后背却抵在了廊柱上,她缩着脖子朝顾诚因摇头,这惊惧慌张的模样,太过真实。


    可顾诚因还是不肯放弃,他低头去寻林温温的眼睛,想从那眉眼中看到旁的情绪,可不论怎么看,那双已经微红又湿润的眼睛里,还是没有她望向宁轩时的那些东西。


    顾诚因慢慢直起身,将双眸合上,沉冷的嗓音愈发沙哑,“那你……为何要对我这样好?”


    “那是因为我心地善良啊!”


    林温温说完,偷偷抬眼,见顾诚因没盯着她,便一把将他推开,头也不回地朝廊口的方向跑去。


    顾诚因慢慢睁眼,看着林温温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宽袍中的手掌逐渐握紧。


    作者有话说:


    顾诚因:我喜欢你,我会对你好。


    林温温:不,我才不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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