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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苏辙却是步履匆匆, 像没听见似的。


    苏轼会错意,以为他是故意躲着自己,声音愈大:“八郎, 你别跑啊, 今日这汤没什么问题,味道还不错了……”


    他一直跟着苏辙到了孙神医院子。


    自孙神医帮着苗才人诞下小皇子后,觉得自己的医术得到了认可, 能够功成身退, 除去每隔几天进宫给官家号号脉,给悠哉乐哉在苏家过起了养老的日子。


    虽说是养老,但他受苏辙影响, 也想为老百姓们多做些好事。


    这会正在丹炉跟前研究什么十全大补丸。


    苏辙推门闯了进来,将孙神医吓了一跳。


    待孙神医看清楚来者是苏辙后,是愈发生气:“八郎,你怎么回事?进来也不敲门?难不成当了大官, 就没将我老头子放在眼里?”


    苏辙正色道:“孙翁翁,我今日过来是有要紧事与您说的。”


    孙神医还是第一次在苏辙面上见到这般神色, 只觉不对,当即就去将门关上:“八郎, 你说,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可怜孙神医刚将门关上,却又“啪嗒”一声被苏轼推开。


    苏轼手中端着刚炖好的鸽子汤, 是满脸不快:“八郎,你跑这样快做什么?是不是故意躲着我?”


    孙神医是愈发来气, 指着苏轼的鼻子道:“你们兄弟两个一个个今日是怎么回事?”


    “你们别忘了, 我老头子今年都七十多了,若将我吓出个好歹来, 你们担待的起吗?”


    苏轼连声道歉,直说方才自己太着急的缘故。


    苏辙却是眉头紧皱。


    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下苏轼与孙神医都察觉到不对劲,连连道:“八郎,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苏辙认真道:“孙翁翁,这些日子您不如住到宫里头去吧?”


    “为何要住到宫里头?”孙神医想也不想就摇摇头,正色道:“我才不愿意住在宫里头了,你是不知道当初苗才人怀有身孕那段时间,我日日住在宫中,过的那叫什么日子。”


    “皇宫看似华贵富丽,就像是金丝笼似的,我不去,谁爱去谁去!”


    他老人家是自由自在惯了的,自不会答应。


    苏轼是世上最了解苏辙的人之一,如今只觉不对:“八郎,你为何要孙翁翁住到宫里头?”


    苏辙正色道:“因为我怕王安石会冲着孙翁翁下手。”


    “冲我下手?”孙翁翁第一反应就是是不是自己年纪大了,而耳背听错了:“别说我与王安石无冤无仇,我来汴京这么长时间,连王安石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他冲我下手做什么?”


    苏轼也是一脸不解。


    苏辙认真分析起来。


    “王安石是个聪明人,知道官家心意已定,不会赞同他的变法之策。”


    “但他并不是个轻易言弃的性子,只怕会另想办法。”


    “众所周知,官家虽是个仁善的性子,可官家决定的事定不会轻易松口,所以我猜,王安石大概会扶持巨鹿郡公成为太子。”


    顿了顿,他更是不急不缓道:“可如今小皇子已快一岁,巨鹿郡公这个侄儿哪里能上位?我若是王安石,先除掉孙翁翁,再给小皇子下毒,毕竟官家已夭折三个儿子,不少人都在暗中猜测官家有隐疾。”


    “官家已至这般年纪,又历经丧子之痛,只怕难以再有子嗣。”


    “纵然巨鹿郡公如今不得官家喜欢,但矮子当中拔高个,巨鹿郡公又养在官家身边几年,官家大概会将他立为太子。”


    “从前人人都说巨鹿郡公仁善,脾性像官家,但自从他父亲去世后,他不说撑起整个王府,绵软的像一团棉花似的。”


    “我若是王安石,定会在巨鹿身后扶持他,以后巨鹿郡公就是一傀儡君王,整个朝堂都是王安石一个人说了算,他岂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苏辙一开始只觉得这想法简直是匪夷所思。


    但他仔细一想,却不由道:“是啊,如今朝中能与王安石对抗的就只有你一个人而已,偏偏你与巨鹿郡公又有血海深仇。”


    “若真等着巨鹿郡公继承大统,他不踩你两脚就不错了,哪里还会重用你?”


    连他都觉得巨鹿郡公实在不算个聪明人。


    孙神医虽年纪大了,反应却不慢,磕磕巴巴道:“那王安石是打算在路上对我下手?”


    “这人真是好歹毒的心思啊!”


    “我若住在皇宫,应该就没事儿了吧?宫里头应该没有他安插的人吧?”


    苏辙瞧见他们两人如此神色,忙道:“孙翁翁,六哥,你们也别着急,这件事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并不知道真假。”


    “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多提防些总是没错的。”


    上一刻还口口声声说着不愿进宫的孙神医顿时像变了个人似的,转身就回去收拾东西去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


    能好好活着,谁愿意丢掉性命?


    到了王安石设宴这一日,纵然苏辙没有参加,但据说也是十分热闹。


    从前时常有人说王安石清高,说王安石不善交际,其实并不然,实则是王安石对这些事半点兴致都没有,如今他有心与这些大臣结交,自将大家款待的十分周到。


    元宝是打听消息的一把好手,很快就与苏辙道:“……少爷,虽说宴会之上王安石王大人对巨鹿郡公没什么特别,但据说王大人的儿子王雱与巨鹿郡公相谈甚欢。”


    “自濮安懿王被终身幽禁,灵寿县主染上了脏病,被贬为庶人,发配边疆,巨鹿郡公是一蹶不振,整日沉迷于搓丸。”


    “但巨鹿郡公从王家出来之后,像变了个人似的,闲暇无事时还在城郊施粥,他哪里有那样好心?”


    搓丸。


    是宋朝达官贵人喜欢的消遣,有点像后世的高尔夫,手执球杖,将自己的球打入球窝则为胜,有的时候一局输赢能有上千贯钱。


    苏辙笑道:“果然和我猜的一样。”


    “因濮安懿王的关系,巨鹿郡公如今在老百姓中的风评并不好,王安石这是在教他笼络民心呢!”


    不光如此。


    王安石甚至还教唆巨鹿郡公闲来无事多去官家跟前露露脸。


    巨鹿郡公听到这话面上却有几分迟疑。


    王安石笑道:“你不要怕,官家从前待你极好,几乎将你当成了半个儿子。”


    “之所以从前对你不喜,不过是因恨铁不成钢。”


    “我教你几句,你到了官家跟前如是说,官家不仅不会生气,更会如从前一样看重你……”


    他今日是在城郊粥棚与巨鹿郡公见的面。


    他并没有藏着掖着。


    因他知道苏辙时候定是在盯着他,越是小心翼翼,就越容易叫人抓住把柄。


    很快,巨鹿郡公是眼前一亮,更是连连道谢。


    没过几日。


    苏辙正在御书房内与官家说起两湖变法一事时,就有内侍通传说是巨鹿郡公来了。


    “他如何来了?”官家都已经忘记这个侄儿有多久没进宫给自己请安,只道:“叫他进来吧。”


    王安石向来小肚鸡肠,他重回汴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付濮安懿王一家,定了灵寿县主意欲谋反的罪名,但灵寿县主是出嫁之女,这案子并未牵连到了巨鹿郡公身上。


    再加官家一向对巨鹿郡公有几分偏爱,所以当日只是免了他的差事,从那之后对他冷淡了许多。


    这还是濮安懿王出事之后,巨鹿郡公第一次主动进宫。


    巨鹿郡公一进来就发现了苏辙,当即就皱了皱眉,却还是照着王安石教他的说辞道:“……我做了个梦,梦见了从前养在您身边的日子,那时候您对我宛如亲子,还曾将我举在肩上玩耍。”


    说到这里,他已有几分哽咽:“我一直都想来给您请安,却是不敢。”


    “旁人不知我的性子,您却是知道的,我一直都不是个胆子大的。”


    “我唯恐您因父亲和灵寿一事迁怒到我身上,从始至终,父亲也好,灵寿也好,他们做的事情我都不知情。”


    这话倒也说得过去。


    一来濮安懿王在王府时,向来是说一不二的。


    二来他从前在外地领了差事,也有可能不知汴京之事。


    至于灵寿县主,就连官家都知这是个被宠坏了的,但凡灵寿县主想做的事儿,就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苏辙见状,嘴角含笑。


    看不出来嘛,巨鹿郡公出身皇家,演技倒是还不错,一看就是对着镜子练习过多次的!


    官家见巨鹿郡公手中还拎着两包枣花酥,不由想起当初他住在宫里的那段时间,自己很喜欢吃枣花酥。


    官家的心莫名软了下来,亲手将巨鹿郡公扶了起来:“你既不敢进宫,为何今日又来了?”


    巨鹿郡公露出几分笑来:“因为我有几分想您。”


    “父亲子嗣众多,从小偏疼的是长兄与灵寿,我并未得过父亲多少宠爱。”


    “在我心里,一直将您当成父亲一样看待的。”


    “昨夜我是彻夜未眠,想着我若有错,您打我骂我都使得,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官家,您重重罚我吧,是我没能规劝父亲,是我没有教好灵寿……”


    说到最后,他已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真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苏辙脑海中却蹦出一句话来。


    还真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第112章


    官家本就心善, 再看到巨鹿郡公如此,到底还是心软了。


    只见官家正色道:“朕虽不了解灵寿,却也有几分了解你父亲的, 他若认准的事儿, 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十五岁那年就被朕送出汴京,四处历练, 这些事, 又怎么能怪你?”


    说着,官家面上神色是愈发慈爱:“朕一贯是拿你当成亲儿子一样看待的,你若闲来无事, 则时常进宫陪朕说说话吧。”


    “你父亲是你父亲,你妹妹是你妹妹,你是你,朕万万不会将这件事迁怒到你身上的。”


    巨鹿郡公连声称是。


    他觉得王安石说的果然没错。


    巨鹿郡公原是想趁热打铁, 再陪官家说说话,谁知道官家却是有公务在身, 他也只能先行告退。


    今日计划远比他想象中更顺利,可他经过苏辙身边时, 却看到苏辙眼中有玩味的笑容。


    他心里忍不住咯噔一声,有几分害怕。


    当日在风声过去之后,他也曾去牢狱中看望过濮安懿王, 仍记得父亲与他说的话——这次我是马失前蹄,万万没想到会栽倒在苏辙这小崽子手上, 我的确是找人吓唬过他, 却根本不是被官府所抓的这人,定是他自导自演, 苏辙虽年纪不大,却心思缜密,以后你若遇上这人,一定要小心些。


    这叫他怎能不怕?


    正当巨鹿郡公心虚时,不免又想起了王安石的话——你突然到官家跟前献殷勤,苏辙定会怀疑,不过不要紧,只要你不自乱阵脚就行,这等事情,难道他还敢在官家跟前说你图谋不轨吗?苏辙就算再得官家喜欢看重,却只是臣子,哪里比得上你与官家血浓于水?


    巨鹿郡公深吸一口气,目不斜视走了出去。


    倒是官家看着苏辙的眼神一直落在巨鹿郡公的背影上,不由道:“子由,你在看什么?”


    苏辙笑道:“没什么。”


    说着,他便道:“其实臣今日进宫还有一件重要之事想与您说。”


    官家道:“你但说无妨。”


    苏辙知官家重情谊,并未说王安石近来与巨鹿郡公有所来往之事,只道:“官家,这几日臣很是担心小皇子的安危。”


    他看着官家的眼睛,面色是少有的郑重:“臣知官家从前折损过三位皇子,难道官家没有怀疑过其中大有猫腻吗?”


    “虽说如今小皇子身边的奴仆是选了又选,更有您与皇后娘娘悉心照顾,但只有千日做贼的,哪里有千日防贼的?若小皇子有个三长两短……”


    这后果,他想都不敢想,已不仅仅涉及朝中无储,更危及到官家的安危。


    官家老来得子,将小皇子看成了眼珠子命根子。


    纵然官家如今身子不错,可到底年纪大了,若小皇子没了,只怕官家也活不了几年。


    官家凝重道:“朕又何尝不担心这个问题?想当年曦儿如昱儿一样身体康健,可不过一场风寒就夺走了他的性命……子由,你可有什么法子?”


    “将小皇子送出宫去!”苏辙知道这话有些匪夷所思,依官家与曹皇后对小皇子的喜爱程度,不一定会答应,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如今官家年迈,不少人是心思各异,难免有人将主意打到了小皇子身上。”


    “所以臣保守起见,才出此下策,还望官家思量一二。”


    这世上长相相似的人有很多。


    更别说尚未一岁的孩子,尚未长开,猛地一看,许多孩子都长得差不多,若能找个与小皇子差不多长相的孩子应该不是难事。


    但这等事对另一个无辜的孩子很不公平,但在大宋数亿老百姓之间与一个无辜孩童之间,他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官家一愣:“昱儿这样小,能被送到哪里去?”


    说着,官家更是长长叹了口气:“子由,你年纪尚小,并未当父亲,怕是不知道为人父母者为了孩子思虑周全,你能想到的事情,我自然也能想到。”


    “可是,昱儿却是年纪太小,将他送到哪里去朕都不放心。”


    “若是这件事走漏风声,旁人想要加害昱儿岂不是更加易如反掌?”


    官家眼看着苏辙愁眉不展的模样,倒是生出一个大胆的主意来:“若是将昱儿养在你的身边,朕倒是放心的。”


    这话说的苏辙一个激灵,忙道:“官家莫要同臣开玩笑……”


    但这话还没说完,他就没继续说下去。


    他看得出来,官家是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官家一字一顿道:“子由,这件事你回去好好斟酌一二,你向来聪明,朕相信你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的。”


    “不光你文采出众,能力卓越,就连你的兄长,双亲都为人称赞,每每你与朕说起你家中之事,朕都十分羡慕,若昱儿在你身边长大,朕定十分放心的。”


    “身在深宫,看似锦衣玉食,样样不缺,可这偌大的皇宫就像金丝鸟笼似的,待着久了,谁都会厌烦的!”


    苏辙惊的不知说什么才好:“官家,您……您就不怕臣像王安石王大人一样吗?来日仗着小皇子在臣手上,目无尊卑,肆意妄为……”


    “不,你不会的。”官家笑了笑,道:“朕已看走眼过一次,想必不会再看走眼第二次。”


    “若你都信不过,朕实在不知道天底下还能相信谁了!”


    苏辙:……


    他真的很想说,就凭您方才相信巨鹿郡公这事儿,只怕还会看走眼很多次的。


    他想了想,认真道:“官家,这件事非同小可,臣回去与家人商量一二。”


    “若真的要将小皇子养到臣身边,定要将万事做的周全才是。”


    ***


    一个时辰之后。


    苏辙回到苏家又再次将自己关到了书房。


    今日之事实在太过突然,他得好好捋一捋。


    谁知苏辙刚将这团杂乱无章的思绪理出个开头来,就传来了拍门声:“八郎,八郎,你在干嘛?”


    得。


    苏轼又来了!


    苏辙没法子,只能开门:“六哥,难道元宝没与你说我今日想要一个人静一静,谁都不见吗?”


    “元宝说了啊!”苏轼盯着他,似想从他面上瞧出端倪来:“正因元宝这样说,所以我才非进来不可的。”


    苏辙:……


    苏轼认真道:“八郎,你可是遇上什么难事儿了吗?”


    “别人不知道你,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难道我还不知道你吗?”


    “从小到大,你遇上什么难事,就会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说着,他试探道:“八郎,可是王安石出了什么损招?还是官家训斥你了?”


    苏辙摇摇头。


    他想了又想,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了苏轼。


    苏轼听说这件事后,惊的嘴里恨不得能塞个鸡蛋,低声道:“这……这能行吗?若小皇子在咱们家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我们全家都得跟着陪葬?”


    “官家怎么会说出这么糊涂的话来?”


    他下意识觉得这事不行。


    苏辙轻轻叹了口气:“我想,正是因为官家深思熟虑过,才会出此下策。”


    “我虽没当过父亲,却当过叔叔与舅舅,若迈哥儿有个三长两短,我都会伤心欲绝,更别说你这个当父亲的。”


    “六哥,若你是官家,你会怎么做?是不是觉得只要小皇子能够平安康健长大才是最要紧的事?如今朝堂之上,虽看似风平浪静,但谁知一个个人是何心思?当年那三个皇子,当真是生病去世的吗?”


    苏轼摇摇头,声音愈低:“定然不是的。”


    “若不然,为何有四位公主活了下来,却无一个皇子活下来?定是有人在其中作梗!”


    “是了。”苏辙苦笑一声,道:“我就算再厉害,也只能知晓朝中事,哪里能窥探后宫?”


    “也就是我与皇后娘娘之间差了几十岁,官家并没有那样看重规矩,我才能偶尔见到皇后娘娘一二,每每面见皇后娘娘,周遭皆是宫人,只为避嫌。”


    “虽说官家后宫人数不多,却也是有十几个妃嫔的,若她们受人蛊惑收买,想要冲着小皇子下手,我哪里有办法?”


    说着,他更是长长叹了口气:“这件事啊,真是难得很!”


    苏轼也跟着他叹了口气:“人人都想着身居高位,可官当的越大,要操心的事就越多,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啊!”


    他的日子倒是惬意,整日除去公务就是吃吃喝喝。


    但他心里知道,这一切皆是因有苏辙在。


    他看向苏辙,道:“八郎,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苏辙笑了笑:“这件事非同小可,光有你一人支持我可是不行的。”


    苏轼正色道:“若你真想将小皇子养在咱们家,爹娘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有我在!”


    苏辙倒是不担心苏洵与程氏,毕竟他们两人都是明白事理之人,他唯一担心的是史宛不答应,毕竟这孩子若接回苏家,定是要养在他名下的,到时候免不了要史宛照顾。


    不过小半个时辰的时间,苏辙就已下定决心。


    他抬脚朝自己院子走去,打算与史宛商量商量这事儿。


    夫妻两人本是一体,若史宛不同意,苏辙打算另外想想法子。


    第113章


    初冬的天, 寒气已经来袭。


    但今日天气不错,暖洋洋的阳光洒满整个院子,迎着阳光, 能看见史宛面上满脸笑意。


    史宛正带着女使做风干牛肉干。


    北宋时间, 猪肉贱,羊肉贵,牛肉不常见, 这时候的牛肉一般是用作耕牛, 朝廷有旨,不得随意杀害。


    只有耕牛死了才能吃。


    当然,病死的耕牛是不能吃的, 吃了会染病,所以这个时候的牛肉不仅贵,更是少见。


    昨日史宛难得买了半头牛,又做酱牛肉又是做风干牛肉干的, 她看到苏辙来了,笑道:“……你可吃过饭了?可要小厨房给你端一碗牛肉汤过来?今日牛肉汤炖的还不错。”


    她见苏辙的眼神落在一排排正晾晒的牛肉干上, 道:“牛肉难得,索性我就想着做些风干牛肉干, 可惜如今没有正宗的辣椒,只能多加些花椒,也不知做出来的麻辣牛肉干味道怎么样。”


    “想必味道应该是不错的。”苏辙又看向另一排牛肉干上, 问道:“这些牛肉干你可是给迈哥儿他们准备的?”


    史宛点头称是:“迈哥儿他们几个年纪尚小,牛肉干自不能多放调料的, 所以就单独做了一份……”


    她对小孩子并不排斥。


    谁会对那等听话懂事且长得好看的小孩排斥呢?她与苏辙皆觉得这世道生孩子是在鬼门关走一趟, 若遇上什么胎位不对或大出血,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苏辙这才道:“宛娘, 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与你商量。”


    史宛还是第一次见他面色如此严肃,只觉不对。


    进屋之后,她听说苏辙说起这件事来,虽也十分吃惊。


    但她好歹是个穿越者,也算见惯了各种大场面,很快就分析起来:“……你可是担心王安石会从后宫下手?若小皇子真的没了,别说你的官位保不住,只怕我们一家老小性命都保不住。”


    “不管是巨鹿郡公还是王安石,都对你是恨之入骨。”


    她认真想了想,道:“你是担心我不愿意吗?我哪里有你想象中这样小气?”


    “我虽不算喜欢小孩,但比起丢了性命,小孩倒也勉强可以接受。"


    “我也时常得皇后娘娘传召进宫,小皇子生的活泼可爱,儿子像母,苗才人是后宫中一等一的美人儿,小皇子也长得十分好看。”


    “每次我进宫,他像是认识我似的,看着我咯吱咯吱直笑……”


    若换成旁的小孩子,她定不会一口答应下来的:“不过,虽说皇后娘娘将小皇子保护的极好,接触过他的人并不多,但多少还是有人知道小皇子的长相,若想要将这件事瞒天过海,只怕没那么容易。”


    “不说别的,就说说苗才人,当初皇后娘娘之所以选中苗才人,是因苗才人样貌出众,性情温顺,不争不抢,当初说好小皇子出生后就记在苗才人膝下。”


    “可我听说自小皇子出生后,苗才人三番几次在官家跟前闹上一场,直说想念小皇子。”


    “幸而皇后娘娘心中有数,早在苗才人怀有身孕前就与官家说好了,也仅叫苗才人见过小皇子两三面而已,但苗才人身为人母,哪里会分不清自己的儿子?还有小皇子身边伺候的人,若她们多嘴,后果是不堪设想……”


    苏辙也觉得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要紧,容我好好想个法子。”


    虽说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但他对程氏等人却是信得过的,况且家中突然多了个孩子,这等大事,程氏等人也是瞒不住的。


    苏洵与程氏虽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但既是官家的吩咐,他们也不好拒绝。


    程氏忧心忡忡道:“……八郎,可是这孩子该怎么合情合理送到咱们家,才不会引人怀疑?”


    苏洵也道:“王安石这人心思缜密,诡计多端,只怕寻常说法根本瞒不过他。”


    苏辙是早有主意:“就说这孩子是外室之子。”


    这是他与史宛商量之后的结果。


    用史宛的话来说,因苏辙身居高位,如今汴京不少娘子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嫉妒的不行。


    一个个妇人不明白为何明明她长相家世都不算出众,为何苏辙会对她情根深种?


    那些吃饱了没事做的妇人私下嚼起舌根子来也是吓人的很,见史宛平日言行挑不出错来,便污蔑她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更说苏辙迟早会抱个儿子回来的……


    苏洵与程氏对视一眼,还未来得及说话,苏轼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八郎,你说你在外头有了女人?”


    “你随便去街上找个人问问,说这孩子是你的,看别人会不会相信。”


    “满朝上下,谁不知道你苏辙苏大人从不肯踏足烟花之地,从不多看旁的女子一眼?”


    “这等话说出去,别说王安石不信,谁都不会信的。”


    他想了想,试探道:“不如说这孩子是我的?”


    苏辙苦笑道:“六哥,你去街上打听打听,旁人一提起你来就会想到吃的,这等事也无人相信的。”


    他沉吟片刻,道:“我想到了,不如就说这是五哥的孩子。”


    他口中的五哥正是苏涣次子苏不疑。


    苏涣已致仕回去眉州,虽说他才学出众,但次子苏不疑却是个平庸之辈,直到如今仅考了个秀才。


    苏不疑早早就成亲了,如今膝下有五子一女,最小的儿子约莫也是一岁左右的年纪。


    这孩子名叫苏规,一出生弱的像病猫似的,经老道提点,这孩子若想平安长大,只能远离双亲,所以一直到如今,这孩子都在道观长大,别说眉州上下百姓只知道苏不疑有个小儿子,不知这孩子长什么样子,就连苏涣等人也就这孩子出生时见过他一面而已。


    苏辙不急不缓到:“二伯如今虽已致仕,但关心朝政,时常与我有书信来往。”


    “二伯在信中曾与我说过,若想保规哥儿长命,以后他只能与在道观长大。”


    “我想,兴许我可以从规哥儿身上做做文章。”


    “如此一来,就算王安石等人怀疑,派人前去打听一番,也查不出端倪。”


    至于理由与借口,则很好找。


    他乃大富大贵之命数,苏不疑不舍得自己儿子在道观受苦,又见着他膝下无子,想要将儿子过继到他膝下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这等事在大宋很是常见。


    苏辙将这件事敲定之后,则进宫了一趟。


    官家这几日也是因这件事吃不好睡不好,一想到以后再难见到小皇子,就难受的不行,直道:“……朕就知道你会答应,朕已与皇后说起这件事,皇后虽不舍,但为了昱儿能平安长大,也愿意答应。”


    “皇后说若是将昱儿交给旁人,她肯定不放心,可若交给你们夫妻两人,她是再放心不过。”


    “不过此事一出,只怕汴京上下众人会议论纷纷。”


    众人定会猜测是苏辙或史宛不会生,这年头,若谁人膝下没个儿子,可是连头都抬不起来的。


    但苏辙与史宛皆是穿越之人。


    他们会在意吗?


    自是不会在意的。


    苏辙道:“官家放心,臣与内人皆不在意这些事。”


    接下来。


    苏辙与官家等人就开始筹划起来,很快,小皇子就病了。


    众人是一点都不意外。


    毕竟官家年纪大了,生出来的孩子体弱也正常。


    曹皇后的寝宫药味不断,孙神医日日住在宫中,就连官家上朝时都是愁眉不展的模样……一时间,朝中大臣是议论纷纷,皆猜测小皇子是不是快不行了。


    朝中也有不少大臣是真心为官家担心。


    比如范镇。


    范镇已一把年纪,自己儿孙不惦记,夜里做梦都还想着小皇子的病。


    甚至范镇为了小皇子的病,还主动拉下脸找过苏辙一趟,请苏辙差人去眉州打听打听,还有没有什么神医。


    苏辙瞧着短短十来日像老了十来岁的范镇,心中是感动不已。


    连范镇都这般,他还有什么理由不为国效命?


    当然,也有些人是高兴不已。


    比如巨鹿郡公。


    当巨鹿郡公听说小皇子不好时,只觉得连老天爷都在帮他,狂喜不已。


    倒是王安石听说这消息后却是微微皱眉:“虽说无巧不成书,但这世上竟有这般巧合之事?我刚想着对小皇子下手,小皇子就不好了……”


    他下意识觉得不对,当即就吩咐道:“多盯着苏子由,看看他最近有无什么动静。”


    可苏家最近一些事闹得,即便不用打听,也是满城皆知。


    起因要从史宛参加的一场宴会说起。


    史宛如今虽是参知政事的夫人,但朝中却有不少激进派仍看苏辙极不顺眼,连带着看史宛也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有些妇人仗着自己出身尊贵,年纪大些,半点没将史宛放在眼里,宴会上讥诮道:“……就算史娘子命好又如何?别说儿子,连个女儿都没能生出来,如今史娘子的日子看似光鲜亮丽,实则不堪一击,过不了几年,史娘子连哭都不知道怎么哭!”


    “哼,不会生孩子的女人简直比那等不会下蛋的母鸡还不如,母鸡还能炖汤喝,不会生孩子的女人能做什么?”


    第114章


    史宛也是个聪明的。


    宴会一开始, 她就有意无意开始炫耀起来,谁能受得了?


    故而她听到那妇人这样说时,不仅没有伤心难过, 更是心中窃喜, 当即就颤声道:“这位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出来做客,并未得罪过你,你为何要这样说我?”


    她虽不是个内向的, 却也不愿与这些妇人娘子来往, 只嫌这些人整日嘴里说来说去就是谁夫君的官儿大,整日一派阿谀谄媚,所以很少出来参加这等宴会。


    殊不知, 如此是更好,众人只觉得她是故意选在苏辙升官后出来耀武扬威呢!


    那妇人是个嘴巴厉害的,没好气道:“史小娘这话说的我就听不懂了,嘴巴长在我身上, 我怎么说话还碍着你的事儿呢?”


    “纵然苏大人如今官至参知政事,却没有不准我们开口说话的道理吧?”


    “况且我方才哪个字说错了?史娘子何曾有过身孕, 何时诞下过孩子?”


    “我看啊,史娘子不光连不会下蛋的母鸡都比不上, 还聒噪得很,就像那叽叽喳喳的斑鸠似的……”


    众所周知,斑鸠肉少, 大家都不爱吃它。


    众人想笑,可看着气的浑身发抖的史宛, 只能憋笑。


    史宛气的转身就走。


    回去的路上, 她这才知道今日奚落自己的那妇人原来是王安石的弟媳,是谢景温的妹妹, 顿时,她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到了苏家之后,史宛这才与苏辙道:“这个谢娘子还真不是个聪明的,我听说王安礼与王安石最近关系很是紧张,连王安石的家眷这些日子都低调行事,她倒好,像猴子似的上蹦下跳。”


    苏辙连道今天叫她受委屈了。


    “委屈倒是没有,就是这等宴会实在没什么意思,怪无聊的!”史宛想到众人看向谢氏的眼神,只觉得好笑。


    很快到了冬月,天气是愈发冷了。


    小皇子的身子却是越来越差,官家索性将曹皇后与小皇子送到城郊别院去了。


    这些日子里,不光太医名医时常出入皇宫,就连僧人道士也经常前来做法,可见官家与曹皇后已是走投无路。


    甚至曹皇后还因此打死了两个宫人,说他们照顾小皇子不尽心。


    到了曹皇后抱着小皇子坐上马车时,不少人都看见曹皇后眼眶红红的。


    大家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大概小皇子这一走就回不来了。


    殊不知。


    曹皇后不过是做戏而已。


    她深知一场戏若是连自己都骗不过去,更骗不了别人。


    当然,至于她那红红的眼眶,倒也不是装的,毕竟到了别院,小皇子就回不来了,跟着她回来的会是另外一个孩子。


    不到一岁的孩子本就尚未长开,天下之大,想要寻个与小皇子有七八分相似的孩子本就不是什么难事,苏辙已写信叫苏涣在暗中打听,如今这孩子已在前来汴京的路上。


    据说这孩子还是个傻的,半岁时浑身发热,烧坏了脑子。


    但苏辙也好,还是官家或曹皇后也好,都觉得这是件好事,若真要送个无辜的孩子进宫,那才是害了这孩子一辈子。


    傻子也好。


    还是正常孩童也罢。


    苏辙他们都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住这孩子的性命,相较之下,这孩子什么都不懂倒还是好事。


    当了官家独子十几年,以为自己会成为下一任君王,不曾想到了最后却发现是一场误会?


    这等事换成谁谁都受不了!


    苏辙到别院的这一日,天上落着鹅毛般的大雪。


    苏辙是走的密道去见的曹皇后。


    甚至他们担心旁人起疑心,今日连官家都没有过来。


    曹皇后看着摇篮里睡得香甜的小皇子,正色到:“苏大人,以后本宫就将昱儿教给你了,请你务必要好好保护这孩子,护着他平安长大……”


    至于什么才情学问,那些都是后话。


    苏辙道:“还请皇后娘娘放心,臣定不辱使命。”


    如今时候尚早。


    他倒也不着急出宫,眼见着曹皇后不舍的眼神落在小皇子面上,也没有打断。


    双鬓斑白的曹皇后低声道:“本宫年幼时曾得高僧预言会贵不可言,如他所言,本宫当了皇后,可你要问本宫快活吗,本宫入宫这么多年,却无多少快活日子。”


    “从前官家虽敬本宫重本宫,但本宫知道,这不过是官家看在皇后的身份上,从始至终,官家最喜欢的女人都是张贵妃。”


    “纵然她已死多年,但官家却无一日忘记过她。”


    “本宫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就忍不住在想,老天爷虽待本宫不薄,却又对本宫苛刻,就算不能叫本宫得到官家的爱,能叫本宫得到个孩子也是好的,哪怕是个女儿也好啊!”


    说到这里,她更是苦笑起来:“本宫从前虽抚养过曦儿,那时候曦儿生母尚在,对本宫说亲厚倒也亲厚,可在小孩子心里啊,与他最亲近的是他的母亲。”


    “本宫那时候虽疼惜曦儿,倒也未曾将他当成自己的亲生骨肉看待。”


    “可本宫对昱儿,却是不一样的。”


    “他打从出生之后就没见过苗才人几句,苗才人一心想拿他争宠,本宫更不会容忍他们母子亲近……这些日子,本宫一想到以后再难见到昱儿,心里就像刀子割肉似的,再也看不到他甜甜冲本宫笑了。”


    “还请苏大人……务必要照看着昱儿长大……”


    话到了最后,已有几分哽咽。


    苏辙道:“还请皇后娘娘放心,臣定竭尽所能。”


    他道:“等着小皇子大些,以后逢年过节时也能带进宫给您请安的。”


    谁知曹皇后却是摇摇头:“本宫看就不必了,本宫早与官家说起过这件事,朝中多的是聪明之人,若是将昱儿带进宫,本宫也好,还是官家也罢,只怕都会失态的,只怕会叫旁人瞧出端倪。”


    “只要昱儿能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比什么都强……”


    说话间,她已抱起小皇子交到了苏辙手上。


    一旁的乳娘接过了苏辙手中的那个小傻儿,将小皇子的衣裳给他换上,竟发现两个孩子竟有八九分相似。


    苏辙想了想,还是开口道:“这孩子命运坎坷,还望皇后娘娘以后好好待他……”


    “你放心,本宫会的。”曹皇后的眼神一直落在小皇子身上,舍不得挪开:“且不提本宫突然对他冷淡,旁人会不会起疑心,就冲着他与昱儿有几分相似,本宫也会好好对他的。”


    苏辙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等他抱着这孩子出了密道,就交给了任乳娘:“乳娘,如今二伯他们已行至临安,您抱着小皇子去与他们汇合,一路上辛苦您了!”


    他能相信的人虽不多,但每个人都值得他将性命都托付给对方。


    任乳娘在苏辙姐弟三人小时候就开始照顾他们,如今已开始在苏家养老,如今深感责任重大,道:“八郎,你放心好了。”


    很快,任乳娘就上了马车,马车摇摇晃晃走远了。


    苏辙向来做事缜密,甚至就连今日出门都还是佯装与苏辙一起去杏花楼吃饭,从杏花楼厨房的后门偷偷离开的。


    他想,就算是王安石,也不会怀疑什么。


    一是这两个孩子实在相似。


    二是谁都不敢相信他会做出这样胆大包天的事情来。


    等苏辙再次回到杏花楼包厢时,已足足过去一个多时辰。


    桌上的饭菜,向来贪吃的苏轼是动都没动,一看到苏辙进来,忙低声道:“八郎,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吗?”


    苏辙点了点头。


    苏轼又道:“你不知道,方才我听厮儿说王安礼今日也过来用饭,吓心都快跳出来,生怕这件事传到王安石耳朵咯叫他察觉出什么来。”


    其实他倒没觉得王安石有多可怕。


    相较之下,还是二十出头就已当了副宰相的八郎更可怕些。


    不过八郎说对上王安石要小心些,他就将这话听到了心里去了,听八郎的,准没错!


    苏辙道:“因谢景温一事,如今王安石王安礼兄弟两人闹得不甚愉快,若碰上王安礼倒无妨,就算他真知道什么消息也不一定会告诉王安石的。”


    “若是碰上王雱倒是要小心些。”


    “这个得王安石亲自教养长大的长子,不容小觑。”


    苏轼连声称是。


    他想着很快就能见到二伯与苏不疑等人,只觉压在头顶上多日的乌云是一扫而空:“……也不知二伯他们还有多久才能到汴京,你说以后小皇子,不,以后苏规就要管你叫爹啦?”


    他忍不住道:“若如此说来,以后你与官家就是同辈人?”


    “欧阳修欧阳大人是天子门生,咱们又是欧阳大人的门生,八郎,那你说你到底是比欧阳大人高一辈还是矮一辈?”


    他更是忍不住琢磨道:“以后苏规就要管我叫六伯,嘿嘿,也不知道等他以后当官家了,会不会封我一个王爷当当。”


    “要是能当皇亲国戚,谁还愿意当官啊?”


    “俸禄少不说,还要整日操心,实在烦的很!”


    第115章


    苏辙看着眼前的苏轼, 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不由想起历史上的苏轼来。


    历史上,苏轼屡次惨遭贬官,在哪里摔倒, 就躺在哪里开吃, 如今看来,如今的苏轼与从前一样,心态好的不得了。


    苏轼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哪里说错了:“八郎, 怎么, 我的话不对?”


    苏辙只能摇头,道:“没有哪里不对。”


    “你说的很对。”


    “虽说家中知晓苏规身世的人也有几个,但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 你莫要对这孩子太过,莫要叫旁人起了疑心。”


    “好,我知道的!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那样没有分寸之人?”苏轼是满口答应下来,眼瞅着这件事就快尘埃落地, 据说王安石还因谢氏当日对史宛口出狂言一事又训斥了王安礼几句,心情大好:“八郎, 这几日我差人买回个好东西,就是不知道怎么吃, 要不你来看看?”


    其实他早就想因这事儿来找八郎,可见八郎忙的很,不好前来打扰。


    也幸好如今是冬天, 那东西放的住。


    苏辙瞧他一脸神秘的样子,便跟在他身后去了厨房。


    苏辙一进去, 就看到一桶生蚝。


    生蚝?


    如今竟有生蚝?


    他不免觉得有些惊喜。


    他再仔细一想, 不免想起历史上的苏轼被贬海南,历史上的海南可不像后世一样发展了旅游业, 而是苦寒之地,连猪肉都是奢望,但苏轼到了海南之后却自得其乐,以吃生蚝为乐,更是写信告诉儿子,莫要将这件事告诉朝中的叔叔伯伯们,免得大家都争先恐后前来海南。


    苏辙还记得历史课上听到这话时,所有学生是哄堂大笑,纷纷称赞苏轼心态好。


    但如今看来,有些东西是命中注定的。


    比如,苏轼的好心态。


    比如,苏轼与生蚝之间的缘分。


    苏轼看着这满满一桶生蚝,难为情道:“……这是卖鱼的那老熟人专程给我留的,说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你不知道,这老翁厉害得很,我从前曾在他手上买过半臂长的鳜鱼,还有肥硕无比的河虾等等。”


    “我还问过这老翁到底是从哪里弄来这些好东西的,但他却说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只管吃就完啦。”


    “老翁说这东西叫蠔,极为难得,更是价格昂贵,寻常人一辈子都难得吃到一回,推荐我全部买回去尝一尝。”


    接下来的事情,他更是羞于启齿。


    他一听老翁这样说,便有几分心动,再一听说这东西按个卖,每个竟能卖出一百文的天价,顿时是更心动了——这样贵且少见的东西若不好吃,说得过去吗?


    要知道一百文都能买上一匹布了!


    可将东西拿回来之后,苏轼却觉得为难起来。


    这东西长得奇形怪状,丑陋不堪,该怎么吃?


    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东西打开了几个却发现里面却是鼻涕一样的东西,他觉得恶心,想丢又觉得舍不得,只能留着等八郎来看看。


    苏辙面上一喜,道:“六哥,你是哪里来这好东西?”


    “好东西吗?”苏轼听到这话,悬着的一颗心才微微放下来些:“那老翁与我说这东西大补,我撬开之后吃看着鼻涕似的东西吃也不是丢也不是,索性将这些东西泡到酒里,可昨晚上我略尝了一两口,只觉得腥腥的,要多难喝就有多难喝。”


    “若不是这几日因事情耽搁,我定要去找那老翁好好理论理论,以为老翁这是故意骗我呢!”


    “八郎,这东西怎么才好吃?我与那老翁好一通讨价还价,他才舍得八十文钱一个卖给我!”


    苏辙知道,苏轼唯独在买书和买吃食方面挥金如土,若买食材被人坑了,怕是大半夜的躺在床上都唉声叹气,气的睡不着觉:“这叫蠔,汴京虽有,但却不常见,像这样大的蠔并不常见,偶尔能在朱门世家中见上一见。”


    苏轼认真发问:“八郎,照你这样说,这东西很好吃?”


    苏辙微微颔首。


    苏轼看着他,眼神中已有几分怨怼:“那为何之前我们家里没吃过?”


    苏辙认真解释道:“六哥,那位老翁没骗你,这蠔一个一百文都算便宜的,放在夏天,运输困难,一个卖两三百文都不算贵。”


    “让我算算,以你的食量,一顿吃上十个八个不在话下,我们家加上迈哥儿他们,大大小小一起约有十个人,需要买上百个蠔回来,那就是二十贯钱左右。”


    “如今集市上,一个包子也就一文钱,二十贯钱能买上两万个包子,够寻常百姓一家老小吃上几年。”


    如今他靠杏花楼赚的是盆满钵满,不愁吃不愁穿,可花这样多钱吃一顿饭,却是太奢侈了些。


    就连一向贪吃的苏轼都皱眉道:“竟这样贵?是我考虑不周了!”


    “从前我听说濮安懿王他们曾吃过鱼眼肉,说是取春日黄鱼眼旁那一块嫩肉,整整数百条黄鱼才能做出这样一盘鱼眼肉来,用鸡汤清炖,出锅前只撒些盐,味道就极鲜美。”


    “春日的小黄鱼一条都能卖上半贯钱,那一盘鱼眼肉足足要花上五十贯钱,大家议论起这件事来是直摇头,说濮安懿王不是非这盘鱼眼肉不吃不可,而是想借着这盘鱼眼肉来彰显他与旁人不一样。”


    “像这些极昂贵的东西偶尔尝尝鲜也就够了,我可不想与濮安懿王一样。”


    说到最后,他已是迫不及待:“八郎,这东西怎么吃?”


    两人提着一桶生蚝往厨房方向走去,苏辙笑着道:“蠔怎么吃味道都鲜美,可以炖汤,可以炒着吃,但叫我说,这样好的东西就该清蒸。”


    “蒸笼上汽后过片刻关火,蠔就熟了,外壳微开,里头的蠔肥硕鲜美,口空吃很是鲜甜,或者再调一碟子酱汁,放些葱花与芫荽,加些醋与蜂蜜,味道就很好了……”


    苏轼光是听他这样讲就忍不住直咽口水。


    苏轼更不要旁人动手,自己亲自上阵。


    等他将生蚝整整齐齐码在蒸笼上,眼睛更是一错不错盯着蒸笼,一副生怕里头的生蚝长翅膀跑了的架势。


    苏辙见状,不由笑道:“六哥,你至于这样嘛?”


    “这蠔虽鲜美,但也不至于这般吧!”


    “物以稀为贵,若这东西你吃得多了,也不一定爱吃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苏轼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看着他:“八郎,听你这口气你好像吃过这东西似的?”


    “你什么时候吃的?”


    “我怎么不知道?”


    苏辙心中暗道不好。


    这些日子因小皇子一事,他是食不下咽,寝不能眠,如今整个人松懈下来后,竟忘了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知弟莫若兄。


    苏轼一看到他面上的神色,就抢在他前头开口道:“八郎,你可别骗我说你又在书上看到的。”


    “先前你与我说那些菜谱都是你从杂书上看到的,旁人信,我可不信,家里的书,哪本我没看过?何曾有过这样的书?”


    但他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君子远庖厨。


    八郎是要做大事,当大官的人,若叫旁人知道他对厨艺颇有研究,那怎么能行?


    苏辙只觉得想要瞒过自己这个哥哥可真不是什么简单事儿,苦笑道:“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


    “蠔这种东西是我在杏花楼听人说起过的。”


    “所以做法我也略懂一二。”


    他见蒸笼已呼呼冒着热气,忙道:“六哥,时间应该差不多了,若是再蒸下去,就老了。”


    苏轼顿时也顾不上别的,忙凑了过去。


    刚出锅的生蚝烫得很,但苏轼却不在乎,龇牙咧嘴撬开个生蚝,轻轻吮了一口汤汁,整个人就不敢置信瞪大了眼睛:“好吃!真好吃!”


    他囫囵将一整个生蚝吃的干干净净,意犹未尽道:“从小到大我最喜欢吃的一道菜就是炙羊肉,可从今日以后,最爱吃的菜就是蠔。”


    “可惜啊可惜,就是这东西太贵且肉太少,一年到头只怕也吃不上几次。”


    厨娘已端着一旁刚出锅蠔出去。


    等着程氏等人落座后,发现桌上有新鲜玩意儿。


    大家一尝,皆纷纷称赞,都很爱吃。


    可苏辙却是动都没动生蚝,程氏不免好奇道:“八郎,你怎么不吃?方才你不是还说这东西要趁热吃吗?若是凉了就不好吃了吗?”


    苏辙道:“我不爱吃。”


    他笑了笑:“若是你们谁爱吃,将我那份儿吃了吧。”


    上辈子,他不知道吃过多少次生蚝,只想将这难得的机会留给苏轼他们。


    谁知他这话音还没落下,苏轼就将撬开的一个生蚝放在他碗里,催促道:“八郎,你当着孩子们的面可不能撒谎!这样好吃的东西,怎么会有人不爱吃呢?”


    “你定是见我们爱吃,所以想将这东西留给我们吃!”


    “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小小年纪的苏迈也是煞有其事点点头:“对,八叔,不能这样子。”


    “从前你就常说一家人要互相友爱,学会分享,哪里有你看着我们吃东西的道理?”


    他将自己碗里的生蚝也放在了苏辙碗里,扬声道:“八叔,你这段时间忙的很,来,多吃点!”


    第116章


    苏迈虽只有两三岁, 连话都说不利索,但他也能看出来最近苏辙忙的是脚不沾地。


    他一脸正色,奶声奶气道:“八叔, 你多吃点!”


    随着苏迈这话一出, 陈念安等人也纷纷将自己那份生蚝都夹到了苏辙碗里:“八舅舅,你快吃!”


    “八舅舅,都给你吃!”


    ……


    不一会, 苏辙面前的生蚝堆的像一座小山似的。


    苏辙是哭笑不得。


    他对生蚝是真没那样喜欢, 可惜,他说了也无人相信。


    苏轼更是打趣与孩子们说道:“……别看八郎如今这般,小时候可没少坑骗我了。”


    “小时候我喜欢吃糖, 最爱吃的糖果叫糖霜玉蜂儿,八郎从小就老成,不爱吃糖,时常坑骗我的糖。”


    “如此也就算了, 有一年他还与我讲过一个妇人与鱼头的故事,说妇人家中贫寒, 唯一能买得起的荤菜就是鱼。”


    “每每到了吃鱼时,孩子们总劝妇人多吃点, 但这妇人每次都不肯,说自己只爱吃鱼头。”


    “一转眼,这妇人的几个孩子都长大成人, 这妇人也变成了老太太。”


    “老太太的几个孩子孝顺,在她弥留之际, 给她烧了整整一盆子鱼头, 但老太太却说,这世上哪里会有人喜欢吃鱼头?她从始至终喜欢吃的都是鱼肚, 不过是舍不得,想将鱼肚与鱼肉留给孩子们吃。”


    苏迈等几个孩子听闻这话是感动不已。


    倒是苏轼说到最后却满腹怨念,那幽怨的眼神更是落在了苏辙面上:“后来八郎与我说,他与那老太太一样,哪里是不喜欢吃糖?不过是糖贵,留给我吃罢了。”


    “当时我感动的叫一塌糊涂,每每看到糖都会想到八郎这番话,只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当的太过分了些。”


    “久而久之,我就不爱吃糖……谁知到了后面,我发现八郎竟是骗我的,他是真的不喜欢吃糖!”


    想想也是,八郎向来不喜他吃糖,哪里肯将糖让给他吃?


    几个孩子更是哄堂大笑。


    苏八娘几个年纪大点的孩子不由道:“八舅舅真聪明!”


    苏八娘扫了苏轼一眼,没好气道:“你啊你,如今竟还好意思说起这件事来!”


    “你都这么大人了,难道不知道糖吃多了坏牙齿?若不是有八郎,若不是八郎整日盯着你刷牙,你能有这样一口好牙?”


    苏辙:……


    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怎么一个个人都向着八郎?


    众人说说笑笑,一顿饭吃的是极高兴。


    后来,在苏辙的强烈建议下,还是大家将一锅子生蚝分吃了。


    接下来的日子,苏家上下便静候苏涣与“苏规”的到来。


    苏家的日子是风平浪静。


    但宫中的日子却是暗涌非常,因小皇子的病,宫中每个人的头顶都好像笼罩着一片乌云似的。


    别院中更是如此。


    因小皇子突染顽疾,曹皇后心急如焚,在打死了几个宫人后,小皇子的衣食住行皆她亲自料理,不肯假手于人。


    说起来,那几个宫人死的并不冤枉。


    在曹皇后与苏辙密谋之前,曹皇后便将自己与小皇子身边的人查了一遍又一遍,这几个宫人的确被人收买,所以她才将计就计,将人除掉。


    旁人说起这件事来,直说曹皇后心肠狠毒。


    可曹皇后在意吗?


    她自是不在意的。


    一来能除掉旁人的眼线。


    二来能叫这出戏看的更逼真几分。


    毕竟曹皇后先前以“贤”著称,几乎没有将人打死的先例,如今众人只以为她是因小皇子的病动怒了。


    好在在曹皇后的悉心照顾下,小皇子虽瘦了不少,终于没有发热了。


    曹皇后却累的倒下,即便躺在床上,却仍是虚弱道:“来人,请孙神医来给小皇子看看吧。”


    很快。


    孙神医就跟在内侍身后走了进来。


    可怜孙神医一大把年纪,还要学着做戏,更时时刻刻谨记苏辙的话,万万不能露出马脚。


    他给小皇子把脉后,直说小皇子无事,最后更道:“……虽说小皇子无事,但有些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曹皇后有气无力道:“您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孙神医面上露出几分犹豫之色来,想了又想,却还是开口道:“寻常大人若身子发热不止都危险的很,更别说只有一岁的小皇子,虽说小皇子高热已褪,但,但……”


    话还没说完,他就跪了下来,一副不敢说下去的样子。


    他想,自己应该是宝刀未老,毕竟昨晚夜深人静时,他在心里将这一幕幕演练了一遍又一遍。


    曹皇后乃入宫多年的人,演技更好,突地坐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孙神医,你的意思是小皇子可能会变成个傻子?”


    孙神医为难点点头。


    曹皇后的眼眶顿时就红了。


    孙神医心中暗道,比起曹皇后来,他还是差了不少火候,忙道:“皇后娘娘稍安勿躁,我先看看。”


    他拿了个拨浪鼓去逗小皇子,从前活泼爱笑的小皇子半点反应都没有。


    他又拿了小皇子最喜欢的布书过去,可小皇子仍是看都不看一眼。


    曹皇后急的连鞋子都未穿,将小皇子抱在怀里,一声又一声道:“昱儿?”


    “昱儿?”


    “母后在叫你了,你听得懂吗?若是听得懂,就答应母后一声……”


    别说她怀中的是个真傻子,就算这孩子不是个痴傻的,如今被陌生人抱在怀里,看到陌生的玩具,也不会有太大反应。


    曹皇后是泪如雨下。


    一旁的宫人忙劝道:“皇后娘娘别伤心,兴许是小皇子刚痊愈的缘故,过几日就好了!”


    “是啊,您如今也病了,您一定要爱惜自己的身子。”


    ……


    可不管旁人怎么劝,都劝不住伤心欲绝的曹皇后。


    很快。


    这件事就传回了宫中。


    官家正在早朝,众人只见有内侍匆匆走进来,在官家耳畔轻言几句,官家是脸色大变。


    官家甚至来不及与诸位大臣说一声,就急匆匆走了出去。


    众大臣不免好奇道:“官家这是怎么了?”


    “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儿?”


    “是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官家这般脸色!”


    ……


    众人是七嘴八舌。


    苏辙知道,很快就会传来小皇子变成小傻子的消息。


    从此之后,王安石就会觉得自己高枕无忧,巨鹿郡公也会觉得自己会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因官家的突然离开,早朝是无疾而终。


    离宫的路上,不免有人前来找苏辙打探消息:“苏大人,你可知官家为何突然走了?”


    “是啊,苏大人,咱们这些为人臣子的,见官家如此,也想为官家分忧一二……”


    苏辙脸色也不大好看,低声道:“想来是别院中的小皇子不大好。”


    “怎会如此?”别看范镇如今仍不搭理苏辙,但事关官家,他还是远远竖起耳朵听着,听到这话,也顾不上他与苏辙之间的恩恩怨怨,扬声道:“前两日我还听官家说了,说小皇子虽瘦了不少,可病已好的差不多,如何会不太好?”


    说着,他更有几分害怕道:“苏大人可莫要乌鸦嘴啊!”


    苏辙亦道:“我与范大人一样,比谁都不希望小皇子有事。”


    虽说他膝下无子。


    但许多人都知道,他是很喜欢小皇子的。


    毕竟若是没有他,就不会有孙神医来宫中给官家看病,小皇子就更不会来到这个世上。


    王安石目不斜视从他们身边经过,心中忍不住盘算这件事来——他想,小皇子应该是凶多吉少,真是天助他也!


    不过一日的时间,就传来小皇子变成了小傻子的消息。


    苏辙关起来书房门来,又是大半日没出来。


    嗯。


    做戏嘛,自然得做的像些才是。


    他是万万没想到王安石竟会前来邀他一同去别院。


    王安石也是来过苏家几次的,即便苏家无人欢迎他,但他却是当朝宰相,也无人敢怠慢他。


    他熟门熟路闯入苏辙书房,一推门就看见坐在书房发呆的苏辙。


    苏辙似是一夜没睡觉的样子,神色疲惫,眼中还带着几分血丝,一看到他就面露不悦之色:“王大人怎么来了?”


    他知晓王安石向来谨慎,却万万没想到王安石竟会谨慎到这般地步。


    王安石大概也猜测到这件事有些不对劲,毕竟整件事都在朝着对王安石最有利的方向发展,王安石多少会怀疑。


    但他却万万没想到王安石会追到苏家来。


    这人的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心理素质也不是一般的好!


    王安石瞧见这一幕,心中的怀疑又褪去几分:“苏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欢迎我吗?”


    苏辙笑了笑,没有接话。


    他欢不欢迎王安石,相信王安石心里应该有数。


    王安石并不介意他的态度,直开门见山道:“今日我来找苏大人是有要紧事的,小皇子身为官家老来幼子,向来得官家喜欢,如今小皇子突然变得痴傻,官家定一时接受不了,不如你我二人再加几个大臣前去别院探望官家一二?”


    “我们这些当臣子的对官家稍加宽慰,相信官家心里也能舒坦一二。”


    第117章


    苏辙听到这里, 自是明白王安石看到他这般态度还不放心,还要前去别院一探究竟。


    此时此刻,他只庆幸此事他做的是滴水不漏, 不然定会被王安石抓住马脚的。


    他站起身道:“我看王大人想去别院, 不光是为了劝慰官家吧?”


    “还是想看看小皇子是不是真的病了?”


    王安石没有接话。


    他虽非君子,但一贯是没有遮掩自己想法的。


    苏辙冷笑道:“得亏王大人还是群臣之首,没想到却是如此小肚鸡肠。”


    “随你怎么说, 你应该知道我并不在乎。”王安石面上一派淡然, 直道:“明日辰时,会有马车前来接苏大人,还望苏大人莫要迟到。”


    这话说完, 他转身就走。


    出门的路上,他与方才进来时一样,不忘打量苏家仆从的神色。


    只见一个个女使小心翼翼,似知道自家主子心情不好, 所以不敢闹出动静来,心中的怀疑又褪去了一两分。


    ***


    苏轼听说王安石来苏家后, 是气的不行。


    用他的话来说,他见过不要脸的, 可像王安石这样不要脸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如今家中孩子多,且一个个孩子都年幼,正是鹦鹉学舌的时候。


    有些话苏轼不能当着孩子们的面说, 也就只能与苏辙发发牢骚:“……就王安石这样的人竟也能当宰相?呵,他这样子的都能当宰相, 再过些年, 我也能当宰相!”


    “我不说比他聪明,比他厉害, 起码有一点,不像他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坏到骨子里去了。”


    “八郎,你说天底下怎有这样不要脸的人?”


    他原想着明日陪着苏辙一起去别院。


    一路上好好讥讽王安石几句的。


    毕竟他们之间的梁子已经结下,恨山所做的文章更是绵绵不断,与其说藏着掖着,还不如叫自己痛痛快快的。


    可苏辙却不答应,直说他在王安石跟前单纯的就像小白兔似的。


    更何况,如今情况看似对他们不利,若他再变着法子讥讽王安石,若是叫王安石察觉不对就不好了。


    甚至他这些日子连文章都不能做了。


    唉。


    真是愁人!


    所以如今他也只能多骂王安石几句解解气。


    苏辙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过人之处,若王安石遇上难处就放弃,那他就不叫王安石,就不会坐到如今这位置。”


    苏轼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他想了想,道:“八郎,你不准我明日去别院,也行。”


    “但是你得带上我给你准备的东西。”


    苏辙不解:“什么东西?”


    苏轼却是卖起关子来:“你别管什么东西,带上就是了,我还能害你不成?”


    苏辙只能答应。


    翌日一早。


    苏轼就亲自送来了一个香囊,甚至还亲自挂在了苏辙的腰间。


    苏辙今日穿着一身石青色竹节暗纹衣裳,与他沉稳的气质很是相符。


    可加上苏轼为他挂的一个牡丹纹香囊,怎么看怎么怪异。


    苏辙皱皱眉,道:“六哥,你这是做什么?”


    “八郎,你昨日答应过我的,难道想赖账不成?”苏轼也觉得这香囊不大适合苏辙,但没办法,就这个香囊最为打眼:“你挂着就是,定要王安石好看!”


    有道是最了解一个人的不是他的朋友,而是他的敌人。


    这话对苏轼很是受用,他每日闲暇时间除了写文章骂王安石,就是四处打探王安石有什么弱点。


    还真叫他知道了,原来王安石极不喜桂花香气,一闻到桂花的香味就会一个喷嚏连一个喷嚏。


    等苏辙与王安石碰面后,这才知道苏轼的“良苦用心”。


    王安石又一个喷嚏后,皱眉道:“……苏大人这是做什么?”


    “莫不是故意报复我?”


    “阿嚏!昨日苏大人还说我小肚鸡肠,今日一看,你我二人不过是半斤八两!”


    原本红艳艳的香囊,苏辙顿时觉得它顺眼起来:“王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这香囊是我娘子所做,叮嘱我要贴身佩戴,总不能因王大人不喜桂花香气就不准我们戴香囊了吧?”


    “我朝可有说过不准我们佩戴香囊嘛?”


    如今跟着一起过来有几位大臣,如今一个个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压根不敢接话。


    近日朝中这局势啊,简直比六月的天儿变得还快,他们都不知道到底站在哪一边了!


    唯有范镇扬声道:“自然是没有这条规定的。”


    “若王大人布喜欢闻苏大人身上的香气,离苏大人远些就是了!”


    “又不喜欢又偏得往人家身边凑,这不是自讨没趣嘛!”


    王安石脸色略有些不好看,这不就是说他热脸贴冷屁股嘛!


    苏辙却冲着范镇拱拱手,正欲开口时,范镇却冷哼一声走了。


    苏辙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觉得这小老头还是怪有意思的,就像将他当成一家人似的,自家人有矛盾归有矛盾,可若是有人奚落他,这小老头就会毫不犹豫站在他这边!


    一行人很快步入别院。


    别院中有专门为官家所设的书房。


    官家在此处见了他们。


    不过两天的时间,官家就憔悴了一圈,平素和善的面上再没见到半点笑容,只道:“……你们的好意,朕心领了。”


    “这两日朕也想了很多,兴许是朕真的命中无子,好不容易有孙神医在,难得活下来一个儿子,却变成了个傻儿。”


    “比起他前头故去的三个哥哥来,他算是幸运的,起码还能保住一条命。”


    “朕坐拥天下,富有四海,难不成还照顾不好他吗?”


    话虽如此,但他话中的痛楚却是挡都挡不住。


    范镇正色道:“还望官家保重龙体啊,您如今身子康健,孙神医医术高明,也不是不可能再有子嗣的……”


    官家却是摆摆手,摇头道:“范大人,以后不要再提起这等事。”


    “若这等事再来上一两次,朕怕是受不住的。”


    范镇也曾夭折过一个儿子,即便已过去几十年,他想起这个夭折的儿子仍觉得心如刀绞。


    将心比心,如今他便也没有继续说话。


    唯有王安石像没看见官家面上的愁容一般,正色道:“既然如此,那官家得早做立储的打算。”


    苏辙:……


    这人真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官家也被他哽的说不出话来:“这件事,如今不急……”


    “官家此言差矣。”王安石依旧自顾自道:“储君之位乃立国之根本,储君一日未立,朝中人心就动荡不安,还望官家闲暇时斟酌一二。”


    他倒也聪明,并没有一开始就替巨鹿郡公说好话。


    当然,这等话他甚至没打算说。


    这些日子里,巨鹿郡公闲来无事就进宫陪官家说说话,叔侄两人之间的感情比从前更好。


    王安石又率领众人问候安慰了官家几句,便要告退。


    官家的眼神落在苏辙的面上,有气无力道:“苏大人留下来陪朕说说话吧。”


    苏辙应是。


    即便书房内只有他们两人,但隔墙有耳,他们仍在做戏。


    苏辙陪着官家下了几盘棋,则去看望曹皇后与小皇子。


    曹皇后是一病不起。


    小皇子由乳娘照看着。


    几日下来,这个假冒的小皇子是吃了睡睡了吃,长得愈发像真正的赵昱,就是痴痴傻傻的,没有之前赵昱的灵动活泼。


    苏辙抱起小皇子。


    一旁的孙神医还挺喜欢给自己加戏的,唉声叹气道:“小皇子虽已至这般,但我师祖曾治好过此等病症,等着小皇子到了三四岁,能开口说话时,兴许我能试一试……”


    苏辙:……


    他一时间竟分不清是孙神医的师祖在吹牛还是孙神医在吹牛,这等事,怎么可能?


    等着苏辙离开别院时,官家还不忘对苏辙道:“……朕记得皇后很喜欢你的妻子,虽说昱儿非皇后亲生,但皇后却很是疼惜他。”


    “发生这等事,皇后心里的难受一点不比朕少。”


    “你的妻子若闲来无事,多进宫陪着皇后说说话吧!”


    苏辙见官家说起这话时候,声音中带着几分怅然,低声应是。


    他忍不住想,一个个都是影帝级别的人物啊:“还请官家保重!”


    苏辙坐在回去的马车上,整个人这才松懈下来。


    他觉得自己这演技还有必要再提升一二。


    比起苏轼来,他的演技是略高一筹,可比起官家与曹皇后来,不知差上多少。


    马车晃晃悠悠的。


    刚停在苏家门口。


    苏辙就见前头停着四五辆马车,他一愣——难道是二伯他们已经来了?


    他刚下马车,就有门房迎出来欢天喜地道:“八少爷,您回来了!”


    “二老爷他们刚进去,方才正念叨着您怎么还没回来呢!”


    苏辙笑着走了进去。


    他刚走到正厅,就听见苏洵的声音:“……二哥这一路可还好?可有什么不适?从眉州到汴京路途遥远,辛苦你了!”


    “说起来,都是因八郎的事害你费心,让你们大老远将五郎的幼子送到汴京来,这次你们来汴京,一定要多住些日子!”


    苏辙:嗯,他爹的语气中愧疚且不失热情,看样子演技也是不差的!


    第118章


    苏辙走进去, 含笑道:“二伯,五堂哥。”


    说起来,他已多年没见过苏涣, 苏涣比他记忆中老了许多, 双鬓全白,压根不复当年初次见面时的精气神,唯一不变的是苏涣那双眼睛仍是透着坚定与清明。


    苏涣拍拍他的肩, 道:“八郎。”


    方才他已经见过苏轼, 为两个侄儿感到骄傲。


    一行人说了一通家常话后,这才直奔主题,苏不疑将乳娘怀中的苏规抱给了苏辙:“……说起来规哥儿自出生之后, 我就这一路上与他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以后他就要过继到你名下了。”


    “规哥儿与寻常孩子不一样,他是中元节这一天出生的,八字弱, 道长说三岁之前轻易不要让他见人,只怕会冲撞了他。”


    苏不疑想到从小在外长大的儿子, 自然也是真情流露:“这孩子从此我就交给你了,望你好好照顾他。”


    众人皆神色凝重。


    虽说官家与曹皇后将这孩子保护的极好, 寻常人根本不得近这孩子的身,像王安石这样的可能也就远远看到过这孩子一面,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谁也轻松不起来。


    苏辙想着王安石的反应,知晓他大概已放下疑心, 正色将如今已改名为苏规的小皇子接了过来:“五堂哥你放心, 我定会将规哥儿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的。”


    对外苏不疑对外的说辞是将这样小的一个孩子放在道观实在不放心,再加上他们合过八字, 发现苏辙的八字乃是大富大贵之命数,身边之人皆有福,所以才将这孩子过继到苏辙名下。


    但这话传到旁人耳朵里,只怕就会变味儿。


    一个个定会说是史宛不能生。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苏辙抱着这个孩子,道:“从今日开始,你就叫苏迟了。”


    “虽姗姗来迟,却是爹娘的宝贝。”


    苏洵等人颔首夸这名字起的好。


    苏涣与苏洵兄弟两人已多年没见过面,自要好好叙旧。


    苏辙因要带苏迟回屋,所以就要苏轼好好陪苏不疑说话。


    回去院子的路上。


    任乳娘抱着苏迟,嘴角微微扬起,忍不住道:“看迟哥儿长得多好看啊,若再仔细看看,简直和八郎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虽照看着苏辙姐弟三人长大,但因苏辙年纪最小且最听话懂事的缘故,她最喜欢的就是苏辙。


    如今听说苏辙名下要有儿子,说什么都要亲自照看。


    用任乳娘的话来说——她虽年纪不小,却远没有到安度晚年的时候,想要为苏家尽自己一份力。


    苏辙便也只能任由她去了。


    任乳娘将小苏迟抱进屋,忙里忙外,别提多开心。


    苏辙与史宛坐在一旁喝茶说话:“……乳娘为我们姐弟三人忙活了一辈子,临老到了我们要为她养老时,却时常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无用,如今养着迟哥儿也是好事,也免得她整日无事可做。”


    说起来,任乳娘比程氏还要小上几岁,要她整日闲着无所事事,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所以当任乳娘提出要照顾苏迟时,他犹豫片刻后就答应下来。


    史宛微微颔首:“有任乳娘在,我们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任乳娘只觉在小苏迟身上看到了苏辙小时候的影子,直说小苏迟简直与苏辙长得一模一样,虽说苏辙不明白这孩子到底与自己有哪里相似,但既然任乳娘这样说,他并未出言反驳,只顺着任乳娘的话去说。


    据任乳娘所说,小苏迟乖得很。


    当日她第一次抱着这孩子,他就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看的她心都化了。


    如今到了苏家也是如此,小苏迟只是四处打量了几眼,喝了羊乳就香甜睡了过去。


    即便王安石对小苏迟的身世并没起疑心,但苏辙也不敢掉以轻心,他与苏涣等人商量起来:“……自迟哥儿出生后,虽说见过他的人寥寥无几,但为保安全起见,还是不要将他抱到了3外头露面。”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子,三两个月就与从前长得大不一样,等着过上半年,就压根看不出从前的影子。”


    “这件事我已有打算,你们不必担心。”


    苏涣点点头:“八郎,你做事我向来放心。”


    说着,他又道:“便是我在眉州,都听说你与王安石闹得水火不相容之事,王安石先前还派过不少人到了眉州,不仅我们苏家附近有他安插的人,就连郭夫子身边,史吉身边,乃至天庆观都有他们的人。”


    “好在史吉很快发现了他们,我与史吉商议一二,便以偷窃贼人之名将那些人一网打尽,送进去了衙门。”


    “衙门里的人可不知他们是王安石派来的人,一人打了二十打板,关了一个月之后才将人放出来。”


    “以我对王安石的性子,他不会就此轻易罢休的,却万万没想到那些人从衙门出来后,纷纷离开了眉州……所以我猜王安石如今又有了什么新动作,能够将你置之死地的动作,却万万没想到他会将算盘打在小皇子身上。”


    苏辙是愈发笃定王安石的狼子野心,道:“想必恰好是那些日子小皇子病重,王安石猜测小皇子凶多吉少。”


    “二伯,您不必担心,我与官家早有对策。”


    接着,他又问起郭夫子,张易简道长以及史吉等人的近况,苏涣直说他们一切都好,要苏辙不必担心。


    倒是苏不疑说起史吉来是赞不绝口:“……一开始我们察觉到眉州有王安石的人,却不好贸贸然对这些人下手,毕竟他们只是四处打听,并没有做出什么作奸犯科之事来。”


    “谁知这件事叫史吉知道后,他气的不行,主动来找父亲,说即便不能将这些人赶走,也得叫这些人知道我们的厉害,正好我父亲也正有此意。”


    “他们两人联手,闹出几场眉州杀人案,这事儿一出,惹得眉州上下老百姓们是纷纷不安。”


    “哪个官员任上出现这等事,都坐不住的,眉州知府更是急的不行,下令彻查此事,查来查去,就查到了这些人头上。”


    “虽说无凭无据的,但的的确确是这些人没来眉州之前,眉州是风平浪静,连偷盗案都没发生过几起,如今这些人一来,竟发生了这等事,这些人就算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再加上这些人被抓到衙门支支吾吾含糊其辞,不是他们嫌疑最大谁能有嫌疑?所以被打了一顿板子就关进牢房,打算等过些日子再审,谁知将他们放出来之后,他们就详实的无影无踪,后来我们就想到是不是王安石又有了更好的对策。”


    苏辙一惊:“二伯与无奈哥一起筹划的这件事?”


    有道是男人至死是少年,史无奈就算已二十几岁,是几个孩子的爹了,但性子与当初仍差不多。


    史无奈做出这等事情来,苏辙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倒是二伯苏涣……让他很是感动:“多谢二伯了,只是我不懂,那些尸首……”


    苏涣微微笑道:“这几年虽未遇灾害,但老百姓的日子仍不好过,许多人死后用草席一裹就丢到乱葬岗去了。”


    “那几具尸体是史无奈带着人亲自去乱葬岗搬回来的。”


    “八郎,你也不必担心,事后我亲自去衙门解释赔罪过的。”


    “如今任眉州知府的是秦奋秦大人,说起来他曾经还是我的下属,我与他之间有些私交,他对这件事表示谅解。”


    “这次前来汴京,秦大人更是托我带给你几句话。”


    苏辙道:“二伯您说。”


    苏涣正色道:“秦大人说,既然变法一事已是势在必行,还请你务必要将老百姓的利益与国家的安危放在首位,若不然,大宋衰败甚至灭亡乃迟早之事。”


    苏辙重重点了点头:“还请您回去之后告诉秦大人一声,请他放心,我定全力以赴。”


    纵然他并未见过这位秦大人,却也知道这是位有识之士,若不记挂朝廷与百姓,哪里敢说出大宋灭亡之话来?这等话要是叫人听见,闹开来,可是要掉脑袋的!


    苏涣这才放下心来。


    因苏不疑难得前来汴京,所以接下来的几日里就由苏轼陪着他游玩一番。


    至于苏辙,别问,问就是忙的抽不开身。


    倒是苏涣这几日一没四处游玩,二没陪着弟弟苏洵叙旧,整日游走于汴京旧友,忙的是脚不沾地。


    苏涣当了一辈子的官,最高曾官至正三品,在汴京这个官阶虽有些不够看,但他一直光明磊落,清正廉明,在朝中风评很好,旧友也很多。


    但他这次并没有拜访支持苏辙变法的官员,拜访的全是王安石那一派的人。


    结果是可想而知,他是频频碰壁。


    这一日在回去苏家的马车上,年纪已大的苏涣是面露疲色。


    苏洵与苏涣的关系就好比苏辙与苏轼一样,瞧见兄长如此,不免有几分心疼:“二哥,你说你这又是何必?”


    “你明知他们不待见你,又何必登门?”


    这简直是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


    第119章


    苏涣苦笑一声, 道:“话不能这样说,如今王安石在朝中拥护者仍不少,若我能说服一两个, 那与八郎作对的就能少一两个, 八郎就能少忧心一二。”


    “我来汴京的日子虽不长,这些日子却将很多事情看在眼里,八郎年纪轻轻忙的是脚不沾地, 时常到了深夜书房还亮着灯。”


    “我这个当伯父的对他自然是能帮就帮。”


    说着, 他更是摇摇头:“只可惜我年纪大了,不中用了,帮不了八郎什么。”


    “二哥你这说的叫什么话?”苏洵皱眉, 面色满是郑重:“若叫八郎知道这些,肯定也会与我一起劝你的。”


    “八郎虽年纪不大,但却是颇有主意。”


    “你放心好了,很多事情他自己心里有数的。”


    苏涣点点头:“你啊, 倒生了三个好孩子。”


    这话可是说到苏洵心坎上去了,他笑的别提多开心。


    ***


    苏辙对苏涣这些日子的行径是完全不知道。


    他见苏涣这些日子早出晚归的, 只以为苏涣是拜访故友,只叮嘱苏涣多注意注意身子。


    苏涣笑着答应下来。


    他不光自己没对苏辙说实话, 甚至不准苏洵等人将这件事告诉苏辙。


    这日苏辙刚下朝回来书房,就见苏轼大剌剌坐在自己书房,一脸愤色。


    苏辙笑道:“六哥, 你可是又听到什么消息了吗?”


    苏家上下,所有人都想为苏辙分忧解难。


    苏轼更是其中最用心的一个。


    苏轼点头道:“对, 这些日子我明面上带着五堂哥四处游玩, 实则却是到处散播消息,果然如你所说的那样, 好些人听说你过继了迟哥儿之后是议论纷纷,说的那些话叫一个难听。”


    苏辙好奇道:“哦?他们说什么?”


    “六哥,你说来我听听!”


    苏轼犹豫片刻吗,想着八郎一贯对这些流言蜚语不大上心,便道:“一开始有人说八弟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生不出孩子来。”


    “可随着五堂兄等人到了汴京之后,他们就说你与八弟妹没有孩子是你的问题,甚至还有说你不能人道的。”


    “他们说的是有鼻子有眼的,直说甭管多好看的姑娘,你是看都不看一眼,曾经有一次你们一起去烟花之地应酬,花魁给你递酒,你都目不斜视,说你肯定是有什么问题。”


    他是越说越生气,道:“甚至还有人搬出当年在天庆观你与史无奈之间的事情来,那些人真是的……真的是胡说八道!”


    苏辙都快忘了当年天庆观一事了:“他们说我喜欢男子?”


    苏轼点了点头:“是,这等话哪里是能乱说的?”


    苏辙是苦笑不已:“怪不得这几日好些人看我的眼神有些怪怪的,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身为男子,什么事情都能开玩笑,这等是哪里是能乱开玩笑的?”苏轼很为苏辙打抱不平,直道:“八郎,我看你还是快些与八弟妹生个孩子,这样旁人就不会乱嚼舌根子了。”


    “我看他们一个个简直是吃饱了没事做!”


    苏辙却是摇头道:“不,其实这些流言对我来说是有好处的,起码能在一定程度上误导王安石。”


    “若王安石也这般认为,那就不会对迟哥儿的身世起疑心。”


    苏轼看着他:“那你的名声呢?”


    苏辙忍不住笑了起来:“六哥啊,想必这世上就你将我的名声看的重要。”


    “我的名声,连我自己都不怎么在意呢!”


    苏轼便不好再说话了。


    不出小半个月,汴京上下都传遍了,直说苏辙生不出孩子来。


    就连范镇等人看向苏辙的眼神都透着几分同情。


    唉。


    可见这世上是没有十全十美之人的。


    虽说是堂兄的孩子过继到自己膝下,可哪里能与亲生孩子一样?


    甚至还有与苏辙交好之人跑来安慰他,言辞委婉:“苏大人,不是说孙神医医术很高明吗?难道连孙神医也束手无策吗?”


    “若是医术没办法,不如试一试偏方?”


    “我听说以鹿血泡酒效果不错,不如你试试看?”


    苏辙:……


    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多谢你的好意了,我回去就试试看。”


    不光如此,甚至这消息就连相隔千里之外的欧阳发与王巩等人都听说了。


    这两人是真朋友,纷纷为苏辙送来了“补品”,更在信中劝他想开些,毕竟有些事情是勉强不来的。


    官家因这件事对苏辙颇为愧疚,频频赏赐东西到苏家。


    这日官家留苏辙议完公事后,又说起这件事来:“……叫你受委屈了,这件事连朕都有所听闻。”


    “前几日朕劝你时,你说不欲这么早有自己的孩子。”


    “这几日朕思来想去,只觉得依王安石等人的性子,定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的。”


    在古人看来,无子无女绝后之人那可是十恶不赦之人遭老天爷惩罚,这些人连官家都敢编排,更别说苏辙了。


    王安石已暗中差人宣扬这件事。


    可偏偏王安石聪明得很,知道这些日子官家信任苏辙,为了保住宰相之位,行事小心谨慎,不复从前,谁都找不出他的错处来。


    苏辙笑道:“多谢官家关心,不要紧的。”


    “微臣常说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想怎么说是别人的自由,清者自清,时间久了,自然能见分晓。”


    他看着官家的眼睛,又道:“如今微臣膝下已有迟哥儿,他是微臣长子,如今刚来微臣身边,已有一岁,再过些日子就该知道事了。”


    “若微臣这时候有了自己的孩子,难免会厚此薄彼,这样对迟哥儿不公平。”


    他一向行事小心。


    别说此时御书房还有内侍在,即便无旁人在,他也从不会与官家说起苏迟来,就是担心隔墙有耳。


    就算真要说,也是在那等空旷无人的地方说上苏迟近况几句。


    官家张了张口,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他欠苏辙的太多太多了:“朕相信你会是个好父亲的。”


    说着,他又娓娓说起小皇子的近况。


    比如,小皇子虽是个痴傻儿,但曹皇后对小皇子仍很好。


    比如,原先日日念叨着想念小皇子的苗才人从小皇子痴傻之后,就再也没闹着要去探望小皇子,只日日在自己跟前哭诉命不好,话里话外皆想再有个孩子。


    比如,后宫之中已有王安石的人,已有人劝官家早日立太子。


    ……


    说到最后,官家忍不住摇头道:“……人人都有自己的打算,人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却无几人考虑朝廷与百姓。”


    “当日范镇多次提议要朕想方设法有个儿子,朕最担心的就是这等情况,这孩子一出生,不知道被多少人盯着,不知道多少人想害他!”


    “就连苗才人这个生母,也只将这孩子当成争宠夺权的棋子。”


    “我若是这孩子,我宁可从未出生过。”


    “身在皇家,也是一种悲哀啊!”


    苏辙对这话很是赞同,却不好明说:“您莫要想这些。”


    “孙翁翁说了,忧思忧虑对您龙体没有好处的。”


    官家微微叹了口气,便没有继续说话。


    ***


    时间一晃而过。


    转眼就到了第二年夏日。


    小苏迟已一岁多,苏家上下并没有过分保护他,故意对他隐瞒他的身世。


    当然,小苏迟的身世是苏不疑的幼子。


    当然,有些话现在与小苏迟说他也是听不懂的。


    这日。


    苏辙刚下朝回家,就瞧见坐在院子门口等他的小苏迟。


    因夏日炎热,小苏迟身上只穿了肚兜和纱裤,胖乎乎的胳膊像藕节似的,胖嘟嘟的脸盘子肥肥的,一伸出手来,手背都是小窝窝。


    小苏迟一看到苏辙,是眼前一亮,奶声奶气道:“爹爹!”


    他的声音大大的,更是迈着小短腿冲苏辙扑了过来。


    苏辙一把就将他抱了起来,笑道:“迟哥儿怎么不在屋子里等着我?外头热得很!”


    小苏迟如今虽会说话,却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或者叠音的那种,话多了,那就说不过来。


    他奶声奶气道:“我,我……等爹爹……”


    话说到一半,他就卡壳了,却因想说话说不出来着急的很,嘴巴一瘪,差点就要哭出来。


    史宛瞧见他这小模样只觉好笑,忍不住道:“迟哥儿半个时辰之前就要在这里等着,我与任乳娘怎么劝都劝不住。”


    “惹得任乳娘还纳闷,明明我与她带迟哥儿的时候最多,为何迟哥儿最喜欢的却是你?”


    小苏迟似听懂了这话似的,点头道:“对,等爹爹!”


    “喜欢爹爹!”


    苏辙脸上笑意更甚,捏了捏他的小鼻子:“你就不怕你娘与乳娘吃醋?”


    这等话对小苏迟来说就有些难度,他小脑袋摆的像小波浪鼓似的,掷地有声道:“不吃醋,醋……酸酸的,不好吃!”


    史宛被他逗的笑了起来,道:“好,我与乳娘不吃醋!”


    小苏迟手指着他房间的方向,连声道:“走,走,去那里!”


    苏辙便抱着他朝那个方向走去:“哦,我知道了,今日迟哥儿专程等着我,可是有什么事儿找我了!”


    第120章


    小苏迟小脑袋点的像小鸡啄米似的:“对。”


    苏辙抱着他进了屋, 他就挣扎着要自己下来走。


    只见他冲到床边,将帐幔掀开,抱出一只只有巴掌大小的小奶狗来:“爹爹, 您看!”


    这小奶狗浑身雪白, 毛发卷曲,肥嘟嘟的,看着像刚满月的样子。


    因帐幔刚被掀开, 床上骤然变得亮堂起来, 小奶狗瞪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四处乱看,十分可爱。


    苏辙道:“哪里来的小狗?”


    史宛笑着解释道:“是六哥差人送来的。”


    苏辙这才想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是前几日在饭桌上,苏迈闹着想养只狗儿。


    在养育孩子, 苏轼一贯粗糙得很,当即就答应下来。


    他却是没想到苏轼记得给小苏迟也送了只狗儿来。


    史宛更是道:“……这狗儿是六嫂亲自送过来的,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六哥给孩子们养狗儿一事做的不对,毕竟孩子小, 若叫狗儿抓伤或咬伤可不是闹着玩的。”


    “但六哥的意思是旁的孩子都有,迟哥儿也得有。”


    “所以六嫂就要我们商量看看, 若是我们觉得迟哥儿不合适养狗儿,就将狗儿交给元宝他们养着。”


    “可我瞧迟哥儿似是很喜欢这狗儿似的。”


    苏辙道:“无妨的, 这狗儿是六哥精心挑选送来的,又不会与外面的野狗接触,不会有疯狗病, 就算真被咬了抓了也不要紧。”


    “养个狗儿对迟哥儿来说也有好处,可以增加免疫力, 也能叫他有个伴儿。”


    “你是不知道, 就算咱们说要将狗儿抱走,只怕迟哥儿都不会答应的。”史宛虽从前不大喜欢小孩子, 但不喜欢的是熊孩子,如今小苏迟聪明懂事,再加上孩子养了这么些个月,早就有了感情:“方才任乳娘与我说不该叫迟哥儿养狗的,迟哥儿似听懂了这话,巴巴将小狗儿抱走了,藏到了自己房里。”


    “我故意逗他,说想要看看他的狗儿,他都不让。”


    “没想到他竟献宝似的让你看他的狗儿,也不知是该说这孩子是有良心还是没良心……”


    若说没良心吧,小苏迟实在惦记苏辙,若说有良心吧,小苏迟防她与任乳娘就像防贼似的。


    苏辙高兴得很,故意逗弄小苏迟起来:“迟哥儿,这是你的狗狗吗?可以给我抱一抱吗?”


    小苏迟下意识将手往怀里缩了缩。


    但他缩到一半,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嘟囔道:“不准将小狗狗抢走。”


    这话说完,他才将小奶狗小心翼翼放在苏辙掌心。


    苏辙心里多少有几分感动在的。


    小苏迟递给他的可不仅仅只是一只小狗儿,还有自己的信任。


    苏辙看了会小奶狗,就与小苏迟一起玩了起来。


    他们父子两人一起给这小奶狗取名小白,又要元宝找来竹篮,一起在竹篮里垫上棉絮与绸子,给小狗当成窝,甚至还在院子里给小狗开辟了一块小小独属于它的天地……惹得小苏迟是咯咯笑个不停。


    父子两人正忙活着,苏迈就过来了。


    苏迈一来是来看看他与小苏迟之间,谁的狗儿更好看些。


    二来是来给小苏迟送好吃的。


    苏迈一进来,就扬声道:“……爹爹偏心,将最好看的狗儿给迟哥儿了!”


    很快,他面上的不悦之色就褪的一干二净,似自己安慰自己起来:“不过爹爹和娘说了,迟哥儿年纪最小,我们这些当哥哥姐姐的得爱护他才是,不能与他一般计较。”


    说着,他就扬声道:“迟哥儿,爹爹说你喜欢吃板栗松糕,我们小厨房刚做了些,所以给你送来了。”


    “来,快趁热吃!”


    如今的小苏迟可谓苏家不折不扣的小团宠,大家都喜欢他,疼他。


    在有爱快乐的环境下,小苏迟不光身体康健,性子也是活泼开朗。


    苏辙便留了他们两个兄弟说话,自己与史宛一起吃起冰碗来,毕竟冰碗这等东西得背着孩子偷偷吃,若不然孩子们见了也是闹着要吃的。


    小厨房送来的冰碗是按照苏辙教的做法,用加了糖的牛乳放在冰库冻成冰块,磨成沙状,继而再浇上奶茶,最后浇上果泥与各种水果,热气腾腾的夏日吃上这样一碗冰碗,别提多舒服。


    史宛俨然已将小苏迟当成自己的孩子,吃冰碗时眼神时不时落在院子里的小苏迟身上,低声道:“……虽说皇后娘娘和善,但每次我进宫之前总是惴惴不安,一进宫就觉得浑身紧绷,似连大口喘气之前都得好好想一想。”


    “我不敢想,这在宫中长大的孩子过的叫什么日子,整日战战兢兢,说话之前得想一想,笑之前得想一想,哪像我们迟哥儿这样幸福!”


    苏辙轻声道:“说起来,迟哥儿养的这样好,都是你的功劳。”


    这话可不是客气话。


    虽说小苏迟身边有好几个嬷嬷,更有任乳娘悉心照顾看,但在这个一场风寒就能夺走人性命的时代,想要将一个孩子平平安安养大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特别是任乳娘知晓小苏迟的身份,难免会将小苏迟看的娇贵。


    但孩子越是养的娇贵,则越容易出问题。


    但凡天气好时,史宛就会将小苏迟带到了花园去玩,每天小苏迟户外活动基本上保证在两个时辰以上。


    下雨下雪时,史宛也会将小苏迟带出去溜一圈。


    至于吃食方面,史宛就更注意了,讲究饮食均衡合理,多吃肉菜奶。


    用史宛的话说,只有多吃多动多蹦蹦跳跳多接触阳光,小孩子才能壮实的像小牛犊子一样。


    在史宛的悉心抚养下,小苏迟果真壮实的像小牛犊子。


    但这份功劳,史宛可不敢一个人应下:“你这话说的未免太高看我了些,迟哥儿养的这样好,全家上下谁都有功劳。”


    “爹娘六哥六嫂他们就不说了,就连迈哥儿几个也将他当成了宝贝疙瘩,并未一味纵容他,而是想方设法让他这棵小树苗茁壮成长。”


    “我想啊,迟哥儿以后定能高高兴兴,平平安安长大的。”


    苏辙是毫不怀疑。


    等着他吃完冰碗准备去书房时,小苏迟已跟在苏迈身后屁颠屁颠去玩弹弓了。


    苏辙一到书房,就马不停蹄看起折子来。


    湖北湖南一带已开始施行变法,效果虽不错,但最开始还是会遇上很多问题的。


    比如,老百姓打从心底里对变法的排斥。


    比如,王安石等人故意派人使坏。


    又比如,变法时遇上问题要及时改进。


    ……


    苏辙忙的是一个头两个大,好在他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当然,让苏辙头疼的问题远非这一个,还有群臣奏请官家早日立下太子。


    甚至连属于他这一派的不少官员都纷纷劝他,请他帮着劝劝官家。


    这不,苏辙折子还没看完,就听说司马光来了。


    司马光如今并不负责朝中琐事,但官家并未允许他辞官,只命他编纂史书,他在朝中是威望依旧,对朝中大事小事都知道的清楚。


    苏辙连忙叫元宝请他进来。


    司马光本就才学出众,醉心诗书,如今专心于此,倒比从前在朝堂上时精神抖擞了些许:“……其实今日我登门是受人所托,有要事找你商量的。”


    苏辙略一沉吟,就道:“可是受范镇范大人所托?”


    司马光早就见识过他的聪明,如今是一点不意外,颔首道:“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没错,我正是受范大人所托,想请你帮着劝劝官家,请官家早日立储。”


    说起范镇,连他都觉得这个小老头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我原是劝他一起来的,可他却说他并不赞同变法,只怕他来了你并不会听他的,索性就不来了。”


    “可一码归一码,两件事根本就不可混为一谈,你根本不是小气之人,哪里会计较这些?”


    苏辙哭笑不得,只觉得范镇范大人真是个可爱且又别扭的小老头:“范大人未免将我想的太小气了些。”


    “不过您与众人想的一样,都觉得巨鹿郡公是最合适的人选吗?”


    “想必您也知道,巨鹿郡公最近与王安石有些来往的……”


    司马光苦笑一声,道:“子由,难道你觉得一干郡公中还有比巨鹿郡公更合适的人选吗?”


    “巨鹿郡公好歹从前都是被当成继承人培养的,比起赵允熙等人来还是强上些许的。”


    “自小皇子不好之后,一干郡王郡公因太子之位是你争我斗,小动作不断,纷纷拉拢群臣,以至于朝堂之上臣心不稳,如此以来,官员无心朝政……”


    他看着苏辙的眼睛,正色道:“有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你虽比我年轻许多,却也聪明很多,该知道这件事是当务之急。”


    “至于巨鹿郡公与王安石有所来往一事,自小皇子病后,巨鹿郡公就成了热灶,谁不想凑几分热闹?”


    这是大实话。


    站在他的角度上来看,变法一事重要,储君一事也重要:“我知你与巨鹿郡公之间恩怨颇深,可是子由啊,为官为臣者,凡事不能只顾自己一己私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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