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洗手间回到前台，发现阿宁已经不见了。
我走回座位，看到桌上留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简短的两个字。
——「走了」
是阿宁的风格。
留时莫名其妙，走时也让人觉得猝不及防，有股子野生动物般的随意。
不过回想起阿宁目光从我胸前工牌略过时的神情，以及那句小心翼翼的“如果他真是老板，你会不会被扣工资？”我大概明白阿宁为什么急匆匆地离开了。
是不想影响我工作吧？
想想还有点小感动……
打住。最好还是别细想。
自我感动可是自我攻略的开始。
我把手里的纸片放下，发现指尖微微发粉，似乎染了东西。于是我将纸片反过来，看到背面印着好大一个唇印。
得，逗我玩呢。
我说他也未必这么有良心。
这里不是学校，只是临时的打工之处，离我家跟学校都有十分遥远的距离，并不在我惯常的活动范围内。
阿宁在临时体验的这段时间里又遇上了几个比较癫的客人，很难说他到底还会不会来。
说来有点惆怅。
就此一别，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见面。
虽说相处的时间短暂，但阿宁其人意外的还挺有趣，带在身边真跟养了只猫似的。
有点机灵，但不多。
大部分时间是安静的，自恋地照镜子、自己给自己舔毛；炸毛时就挥舞着精心修剪的指甲扑上来，作势要挠你，落在身上却收了力道，不轻不重。
偶尔也会有跳脱之举：
【我对他动手动脚他连个反应都没有，凭什么对你动手动脚？】
【下次，我要同时钓十个。】
【我还以为你是什么热心肠呢，原来冷血得要命。】
【我掐巴死你！】
【幼稚。】
【欢迎光临～dokidoki～bunnyhole～希望每一位顾客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快乐～】
【我一下子失去了两个男朋友哎，难道还不能在你这里哭一会儿么。】
【……】
【这里，我的心里在哭……要进来看看吗？】
嗯……还是别再见了。
我抬头看了看表。
十分钟之后就可以下班了。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脚已经在下班的边缘试探。
还有七分钟。
下一班岗的前辈发消息说他要晚一点来，让我先走就行，这个时间段住店的顾客不多。
嗯。很好。还有五分钟。
四分钟了。
三分钟。
太好了，短短三分钟之内应该不会再遇到顾客了。
两分钟……
一分钟。倒计时六十秒。
我像准备去食堂抢饭一样，小幅度地做着热身运动，等待着下班的神圣时刻的一来就发起冲锋。
千万别有客人来千万别有客人来。
我虔诚祈祷。
让我顺利离开吧。
旋转门开始转动，旁边的铜铃叮当作响。
是替班的同事来了吧？
这样也好，有人来交班的话心里还踏实一点。
我刚抬起手，要打招呼：“……”
不对。
这门外的人影有点眼熟——他怎么还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
我眯起眼，试图看得更清晰一些。
唔……是班长？
我揉了揉眼。
那个成绩优秀、体育万能、乐于助人且性格温和得体，如同圣母一般普照世人的完美班长——来了lovehotel？
不应该，不应该。
班长你应该回到懵懂青春校园恋爱的片场里去。
而不是这个癫公层出不穷，半只脚隶属于海棠的管辖范围之内的地界。
这里跟你太不搭调了。
所以我见到班长出现在这里，第二反应是——他走错地方了吧？
当然，第一反应是赶紧走人。
我立刻从抽屉里摸出张口罩，撕开带上，然后背起包，借着整理头发的姿势把手抬起来，挡住脸，转头走向员工休息室换衣服。
“……是壬丙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班长犹豫的声音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响起，带着出乎意料的惊讶。
好好好。
我就知道不可能轻易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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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予怀很快到了bh。
他从出租车上下来，并没有第一时间就进入酒店，而是站在两侧修剪精致的花卉旁边，吹了吹冷风。
本来在ktv里与那些跟自己一样混的二代们唱唱歌，虽然有些寡味，但毕竟是常态，玩的倒也不错。
谢予怀自己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因为一张照片，就二话不说的跨越半个城市往这边赶。
看来自己最近还真是无聊到某种境地了。
为了这一趟，他还特地去附近商场买了一套看起来很符合他人设的衣服，来配他普普通通的校服裤子。
因为怕自己来得太晚，心爱的玩具已经下班走人，他身上的白衬衫买得匆忙，还有股成衣的化学气味。没办法，只好套上校服外套遮一下。
真是的。
不够严谨。亦不够完美。
不过应该也够了吧？
一个玩具而已，就算他再怎么喜欢，让他自己玩高兴了才是真。
他怎么可能陪了自己的心情、且挖空心思地去跟玩具周旋？
他来之前并没有做太过详细的计划，并且他认为也不需要。
换好校服、维持人设，就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大尊重了。
按理来说是这样的。
但真到了这里，他又有点失去往常那种、面对其他人时胜券在握的感觉了。
上次壬丙成绩被写错，被周围人质疑的时候，他站出来，打算利用‘散心’为借口拉进关系。
可惜后面被人搅了局，没有达成他预期的效果。
虽说后来他特地在老师办公室门口等他，以期能留一个不错的印象，可事后看来似乎也没什么作用。
……甚至可能起了反作用。
大家明明是同一个班级的，他又是班长，虽然不至于说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但偶尔也会遇到的吧？
但事实是，在最近一段时间里，他根本连壬丙的面都见不到，自然连打招呼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关于这一点，他自己可能也有错。
在办公室附近别过之后，他以为自己给他制造了心动瞬间，以后就算路壬丙不会自己主动贴上来，再不济也该对他表现出一些在意才对。
一味地迎合会让猎物变得警觉。
于是自己便想着冷冷他。
……可谁知道那家伙完全无动于衷！
难道我上次临别时设计的场景还不够精妙吗？
还是我对班长人设的演绎不够情真意切？
谢予怀第一次陷入了对自己魅力的微妙怀疑中。
所以他才在顾少给他发来那张照片时，二话没说就跨越了大半个市区，来到了这里。
这明晃晃就是一个递到他手里的把柄，他怎么可能不接？
谢予怀点开那张照片，放大又放大。
lovehotel。
这家伙得多缺钱，才会来这里打工啊？
本身很多lovehotel就会跟一些会所勾结。
要不是这家店是顾少投资，他都怀疑他的新玩具背着他出来卖了。
哪怕并不涉及到违规问题，这里也是跟色情擦边的场所，说出去肯定是不好听的。
况且高中生本身就禁止打工。
这局游戏很好打。
谢予怀心想。
任何人在这种场合被抓到，都不可能泰然处之，更何况是同班同学，自己还是他的班长。
所以他不管是愧疚还是心虚，又或是畏惧，少不了要手忙脚乱一阵。
自己便可以趁此机会提问，光明正大、关怀备至、忧心忡忡：
“为什么要在这里打工呢？是有什么困难吗？”
然后对其表示出强烈的不理解和委婉的谴责。
「好学生」么，「圣母一样的班长」，分不清楚情侣旅馆跟那些“高级会所”之间的区别也很正常。
在「班长」在眼里，这俩该是一丘之貉，都很肮脏。
关于为什么在这里打工，理由他都给想好了，不外乎是“金钱”亦或是“被骗”两类。
如果答案是“金钱”，那好办，自己可以提议给他一些资助，让他从这样“肮脏”的环境中“摆脱”出来。
四舍五入算是救风尘么，多好。
“奉若神明”倒不至于，但面对一个在他穷困时刻伸出援手的人，起码的感激应该是会有的吧？
从此我们以后便是有共同秘密的人了，他自然不好再像以前那样躲着我，不然便更加显得他心里有鬼。
就是不知道他缺钱到什么程度。
如果情况允许，甚至可以直接撕开假面，以利诱之。
这里可是情侣酒店，多么方便的场所。
身体上发生关系的话，心灵上的关系没准会突飞猛进呢。
不过如此一来，纯洁的「好学生」人设自然不能再用。
如果事情真的到了这一步，那游戏就已宣告结局，人设还保不保留也就无所谓了。
啊……最最无聊的走向。
他向来不喜欢简单粗暴的通关方式。
如果路给出的答案是“被骗”，比如“其实我刚来的时候以为这里是普通旅馆”、“有人说要给我介绍兼职，但没想到……”之类，那可谓十分扫兴。
这只能说明他的新玩具是个蠢货，别人都能轻松玩弄，他自然不稀罕。
真是的。怎么想都感觉快要通关了。
亏他还觉得自己最近找到了耐玩一点的玩具。
谢予怀在门口吹了吹冷风，来时上头的热血和期待降温，突然就有些兴致缺缺。
但他还是敬业地擎起「班长」温和带笑的表情，将衬衫纽扣一直扣到最上面一颗。
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
谢予怀淡漠的眼神划过酒店招牌。他收回目光，推动旋转门。
铜铃发出清脆声响。
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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