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见娘
申初, 汴京又下起了雨。
雨水顺着银剑居的雨棚,哗哗地落。湿冷的空气把太史筝鼻尖冻得通红,她独自搓了搓冰冷的手掌, 却发觉生不出一丝暖意。
直到抬眼盯上身前那花白的脖颈。筝是想也没想, 便将小手塞进了崔植筠的脖子里。
一瞬间掌心相触…
好暖,好软。
却差点没把崔植筠冻得将手中木柴给飞扔出去。
感受着颈后丝丝的凉意, 以及太史筝那冰冷的掌心,崔植筠忍不住唤了声:“太史筝。”
可等他一转头, 瞧见筝一脸餍足坐在原地。又没忍心去说教,只轻轻将身后人的手拽出, 转眸朝身边念了句:“措措, 过来——”
措措耷拉着脑袋刚要睡着,忽然被崔植筠这么一喊, 便立马起身朝这边跑来。
小狗能有什么坏心思?
只瞧措措摇头晃脑地近了前, 却被崔植筠抱着送去了太史筝的怀里。
筝不明所以地接过,疑惑着开口相问:“崔二郎, 借你的脖子暖暖手怎么了?你这把它叫过来做什么?”
崔植筠面无表情地应了句:“它比我暖和。”便起身帮仓夷掀屉而去。
再瞧筝这不干活的家伙, 竟还抱着措措念叨起来, “哈?措措,你瞧爹爹这人, 不止小气, 心思还坏得很呢——”
可筝虽这么说,但她也好奇, 且瞧她默默将手塞进措措怀里。随之发凉的指尖,碰上小狗热乎乎的肚皮。筝嗤然一笑, 暗道:崔植筠说的没错,果然, 比他暖和……
仓夷那头将蒸好的馒头搁上干净的面案,这已不知是他们今日蒸出的第几屉了。
彼时,崔植简站在案前,瞧着形态各异的馒头快要堆成山,只觉噎得人发懵,惹得他是叫苦连天,“媳妇,你们今儿就到这儿吧……我实在是吃不下了。吃了一中午,你好歹也给弄些汤水啊……干吃饼面,怪噎人的。”
仓夷却没做搭理。
她拿起刚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馒头,像是感受不到烫般,随手撕开一块,就往崔植简嘴里送。
崔植简绷着嘴,不肯屈服。
今日这样的投喂,没有百回也有不下数十回,他实在是吃不下了……
可仓夷却眯眼笑说:“大郎,张嘴。我保证这是最后一屉,也是最后一口。”
“真…真的?”
崔植简凭着自己对仓夷的信任,这才将信将疑把嘴张开一个缝,谁料仓夷却倒手将那被撕了一口的馒头,整个塞了过来。
崔植简愣然不动,他伸出手想要将馒头吐掉,却被仓夷当即喝止:“崔大郎,我瞧你敢吐?”
崔植简皱了眉,有苦难言。
他瞧仓夷还真是被家里那些个胆大妄为的弟媳妇们,给带坏了。
此刻纵使腹中满满当当,崔植简却还是听话地将馒头嚼了两口咽下,跟着抬眼看向仓夷,崔植简十分不满地抱怨说:“媳妇,为什么他们就不用吃?老二不是闲着!你叫他吃啊——凭什么就紧着我一个人祸祸,咱俩才是关系最亲的人。”
“你可不能这么偏心。”
仓夷抬起头,将掰下来的那一小口塞进口中,并在细细品味后无视了崔植简,转头与太史筝说:“筝,这灰水馒头还是硬了些,你且记着,咱们下回得再调调比例。而且,若是能将普通树枝烧的草木灰水换成,干稻草烧成的,那味道和口感也会好上许多,回来你可叫人去寻寻。”
筝闻言诶了一声,她眼中忙活的仓夷,从内而外散发着魅力。随即将手从措措身下掏出,筝拿起身边的小册子便认真记起。
“我跟你说话呢。”
崔植简见仓夷不应自己,壮着胆子装横。仓夷转眸望向自家那比牛还犟的夫君,不由轻笑起,“大郎,我是偏心。所以,我才把东西全都紧着你。”
仓夷难得说些好听的蜜语。
崔植简这榆木疙瘩,虽也不爱说,但他倒是爱听。且瞧他被仓夷的话,哄得一愣一愣的,当即表态道:“那既是如此——吃,我还能吃。媳妇,你说让我吃哪个?”
恰时,崔植筠端着几个竹簸箕从屋里走来,他瞧着崔植简那副神情,便一脸嫌弃地拿起个簸箕就往他中塞去,直道:“大哥,别说了。干活吧。把东西分分,我们给老三送去,就回了。”
崔植简闻言却啧了一声,转头瞥了眼崔植筠,心道这人怎么这时候过来添乱……
仓夷见举目望见他那不情不愿的样,伸手便去接崔植简手中簸箕,却被崔植简反应过来一把抽回口无遮拦地说:“行了,你忙活半日了,就去跟他家那又懒又馋的一块坐着,这活我来干。”
一句好话,叫崔植简像打了鸡血般,不停献殷勤。
可献殷勤就献殷勤,缘何要殃及池鱼?
筝听了这话第一个不乐意,“大哥,你说谁呢——虽然你说的一点没错,但你这话未免也太直白了。说人坏话,也不知道背人!”
崔植筠被太史筝的反应逗笑,筝又噘嘴高呼:“崔二郎,你竟也笑我——”
众人的笑声便融融传遍院中-
等兄弟二人将今日所做的面食纷纷归置妥当,风雨又歇,崔植筠便拎着两个食盒与太史筝,向大嫂夫妻俩告别。
而后,小两口刚走出银剑居。
筝就伸手抢着去拿崔植筠手中的食盒,崔植筠疑惑去问怎的,筝却拽着措措怪气道:“我帮你拎啊,省得你背地里笑我又懒又馋,不干活!”
崔植筠笑着摇摇头,他道:“夫人何时又懒又馋?再说对自己好些总也没错。东西我来拎,只是在把这些东西送到老三那之前,我想与你去趟东篱阁,夫人意下如何?”
崔植筠有心,他并非临时起意。
他是来寻太史筝前,就盘算好了要在今日结束后,带着东西去喻悦兰那一趟。
他这是把太史筝的话,都搁在心里了。
崔植筠想既然她已决心要开面食店,这事喻悦兰迟早会知道,若是从他人口中听到消息,倒不如他们自己登门相告,免得多生事端。
毕竟,有他在,也能替太史筝分担。
“二郎,咱们还真是想到一块了。可我…就是不敢。”筝闻言感动地扯了扯眼前人的衣袖,在这点上,他俩真是心有灵犀。
只是,筝也不是真的怕喻悦兰,她就是顾虑着对方是崔植筠的母亲,要起争执了岂不叫崔植筠难做?她不想给崔植筠添乱,她自觉已经给他添了很多麻烦。
哪知崔植筠压根不介意。
大抵是从前看过父亲太多的不作为,感受过母亲太多的委屈抱怨。他只觉明明该是夫妇一体,结果闹来闹去,皆是推卸指责。
崔植筠早就发誓,绝不再过与他们一般的人生,瞧他开口时义正言辞,“小筝,你若真想好做那事,这些迟早要面对。走吧,咱们去母亲那。”-
东篱阁的门前,傅其乐打帘而出,准备吩咐使人去准备些茶点。看她一瞧见二郎两口子,立刻露出了笑颜,“郎君,娘子。你们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崔植筠闻言颔首,只道:“我与内子来看母亲,母亲可在?”
“在在。”傅其乐笑意盈盈,“不过今日不是淑人自己,舅爷正巧今日来走亲,舅爷也在里面。”
崔植筠哦了一声,“那也无妨,舅舅不是外人。劳烦您通传母亲,就说我们前来拜见。”
“诶,好嘞。”
傅其乐瞧着二郎,是哪哪都好,她转头立刻就进了屋,一刻也不曾耽搁。
来到屋内,
喻悦兰与自家弟弟正闲谈家常,没去搭理傅其乐。
直到傅其乐说是儿子过来,她才抬起头,悻悻了句:“呦,我们二郎,终于想起有我这么个娘了?他这娶妻月余多了吧,成亲第二日就帮着媳妇逃避侍奉不说,到现在我连见他都快屈指可数了。阿弟,你说儿大是不是不中留?生孩子有什么用?现在心全在他媳妇身上,还不如人家陶凤琴家的丫头,嫁出去,还知道隔三差五来看看娘。我瞧他啊,迟早得把我忘了——”
喻悦兰总有发不完的牢骚。她心肠不坏,可就是那张嘴永远把人推在千里外。
以至于,崔寓常常躲在陶凤琴那不回来,其实也不说崔寓对陶凤琴有多偏爱,就单因为她沉默寡言的性子,也叫崔寓舒心不少。
这时间,喻家舅舅坐在一旁,可不惯她家长姐那唠叨模样,开口便直言不讳道:“大姐,你说你,老二不娶妻的时候,你直念叨。如今这娶了妻,你还念叨。你那心事,什么时候都满足不了。我若是老二,我也躲着你。弟弟知道长姐为了这个家劳心伤神,劳苦功高,可你再功高,福报都快被你念叨完了。你叫孩子们怎么办?我说,你要真想叫老二孝顺你,你就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再念叨。”
喻家舅舅平日里就掌纠弹百官,朝会失仪的勾当,回怼起喻悦兰来自然得心应手。
喻家舅舅这人,跟喻悦兰一般心直口快,就是在朝会上碰上自家姐夫失仪犯错,亦会不留情面的上书弹劾,更别说自己姐姐,他当也是一视同仁。
可喻悦兰听着这话有理,却不肯承认,她脾气上来,抬手指着自家弟弟的鼻子就骂,“喻大壮,你这胳膊肘怎么还能朝外拐?你现在是用不着人往后了?往前咱们喻家若是没有我,你现在还能这么心安理得地跟我在这儿犟嘴?长姐我可是为了你,才跑到这破伯府,受这肚子气。你如今竟这般吃里扒外,跟着他们一块挤兑我,说我的不是。真是没有天理——”
“大姐好好的,你说话就说话,叫我小名做甚!若是叫晚辈听见可如何是好——还有大姐你又何故再翻旧黄历,你的好,你对喻家的恩情,弟弟都记着。不止弟弟记得,侄儿们也会记得。弟弟甚至会将大姐的恩情,一直带进棺材里。”
整天找人错处,挑人毛病的殿中侍御史,再威风。碰上自家长姐也得认栽,这些道理全然与眼前人说不通。他也只能转头,朝傅其乐摆手,转移起矛盾来。
“傅其乐,去去,快去叫老二进来。”
第82章 条件
仔细把措措拴在廊下后, 小两口进了屋。
喻悦兰一见二人过来,坐在正当间没也说话。太史筝跟在崔植筠后头悄默声地扫视屋内,瞧着气氛似乎不是太好。耳中听得崔植筠开口问安, 筝赶忙夫唱妇随地行礼。
可话音落去, 屋里安静的要命。
筝也不敢贸然开口,她想崔植筠在这家里过了几十年, 跟着他行事应是没错。
喻家舅舅僵着脖子回头瞧了眼长姐,心想这喻悦兰瞧见新媳妇, 总该消停些,便斗胆与晚辈们言语, “植筠, 植筠媳妇来了,这屋里没外人, 就且自在些。快些坐, 坐。”
崔植筠拱手才刚道了声谢,喻悦兰那头就挤兑了句:“喻重光, 你倒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喻悦兰这话说得伤人。
无论是不是意有所指, 都叫人听了不舒服。
喻家舅舅闻言砸了咂嘴, 想长姐在晚辈面前,连面子也不给自己留, 当即回了句:“大姐这话说的, 这屋里统共就俩姓喻的,我若是外人, 那大姐成什么了?”
喻悦兰挖了个坑给自己跳。
她眯了眼,瞧着若不是儿子和儿媳在, 定是要说教弟弟一番。
此刻,筝难得安静如鸡立在一边。
想她已嫁来月余, 却还是没能习惯这家中纷乱复杂的人际。可又或许是太史家的人际太过简单,才叫筝难以适应与理解,他们之间的相处。往前哪怕是在宫里,都是别人捧着敬着她,从也没说要小心着这个,担忧着那个。更不会有人整天想着法的找你麻烦。
筝颔首安然,眼睛却左左右右地在眼眶里来回转。
她只道:人,就不能活得简单点?
崔植筠在母亲与舅舅的盎盂相击中平淡走过,他看似波澜不惊,却隐约透着麻木的意味。待到将食盒搁在喻悦兰身边的小案上,崔植筠便直言道:“母亲,这是内子与大嫂做的面食,今日我与内子过来,是有事与母亲相谈。”
喻悦兰望着站定在眼前的儿子,冷笑起来,“瞧瞧,我就说无事不登我这东篱阁。我儿,你原是在这儿等着为娘呢?不过为娘怎觉你们找我不像是好事的样子?”
喻悦兰一如既往。
喻家舅舅疼惜晚辈,出言相劝,“大姐,这孩子们什么话也没说,您就别急着下结论。不妨听听—— ”
转眸看向自家外甥,喻家舅舅点了点头。
崔植筠便将目光望向太史筝,筝望着崔植筠肯定的眼神,斗胆上前与喻悦兰张口说:“婆婆,儿媳今日前来,是想与婆婆请示……儿媳准备在保和坊开家面食店。”
话说之前,太史筝百般紧张。
可等这话一股脑说出去,筝也就彻底舒缓下来。接下来无论喻悦兰怎么说,她也都接受了。
“开店?!”喻悦兰的反应,没有出乎小两口的意料,瞧着她那架势,又将是一番喋喋不休,“植筠媳妇,家里是养不起你?还是苛待于你?你作为堂堂平康伯府长房嫡出的媳妇,怎能去做那些不入流的勾当?”
筝闻言没慌没恼,她接过了喻悦兰愤怒的话头,恭敬应了声:“婆婆,我知道您可能很难接受,儿媳做的这事。只是在这之前,您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
喻悦兰素来说一不二。
她只要是认定的事,不是黑的,就是白的,很少能有被劝服的时候。
且瞧她当即反驳说:“说完?这事没得商量,为娘我今后还是要在汴京城混的,我可丢不起那人——哦,植筠媳妇,还是说…你现在是盘算好了,便只是来知会我一声?你可真长本事。”
丢不起人?
喻悦兰当是没有自知之明,伯府如今哪还有脸面可言……
瞧着喻悦兰声势又起,喻家舅舅便趁势出言帮衬晚辈,“大姐,何故这般霸道?要我说,难道孩子们不跟你打招呼,这事他就做不成了?两个孩子是尊重你,才斗胆前来与你相商。你怎么着也得听孩子们说完。大姐,老了老了,你那脾气能不能改改?你这个样,往后哪个晚辈还敢往你跟前孝敬——”
喻家舅舅语气着重落在最后。
他看着面上是在帮着小两口说话,实则却是在帮长姐维护与晚辈的关系。
喻家舅舅心里清楚,自己家长姐就这么一个儿子与媳妇,将来老了,该颐养天年的时候,不还是得靠着他们两口子?既然现在孩子都成家立业了,又何苦再去逞年轻时候的强?闹得大家都不愉快呢……
喻悦兰听着弟弟的话,收敛了几分。她不张口,就是最大的表态。
喻家舅舅这才敢与太史筝道:“外甥媳妇,说吧。莫怕。”
筝颔首道谢,转头便跟喻悦兰说起了发生在宝念身上的事,以及那日在院中与仓夷她们表述过的想法。可一直到筝讲话说完,喻悦兰都沉思着没有开口说话。
她似乎听了进去。
筝试着再加了把劲,“婆婆,这些女子或许正与您当年,陷入了一样的困境,差的就是有人能帮上一把,将这眼前的难关渡过去。儿媳想做的事,不为盈利,仅是觉得有意义。”
喻家舅舅听闻太史筝坚定地叙述不禁为之侧目,他觉得长姐能有这样的媳妇,是种难得的福气。
如此,长姐将至暮年,
他也安心。
然提及当年,喻悦兰终有几分意动。她追忆起当年困苦,若非是老主君伸手拉自己的那一下,恐这辈子就再无翻身的机会。她知晓落难时,那无助的滋味……
所以今日,是喻悦兰因为感同身受,而第一次改了主意。她抬眼看向儿媳妇,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植筠媳妇,若想叫为娘同意这事也行,只是我有个条件你得答应——”
筝见事有缓和,转悲为喜,直呼:“条件?答应答应,婆婆说什么儿媳都答应。除了叫我答应…给二郎纳妾……”
崔植筠闻言不可思议看向自家媳妇。
想她到了这份上,还能坚持着自己的原则,真是不易。
喻悦兰却冷笑,“纳妾?你俩这才成婚月余,为娘就是再急,还不至于做跟三姑奶奶那颠婆子一样的事。”
“大姐,慎言。”喻家舅舅开口提醒。
喻悦兰白了他一眼,继续跟小两口说:“我的条件很简单,就是你俩得快些生孩子。最好是开春就能怀上。”
原她是在这儿等着。
只瞧崔植筠这边刚接过傅其乐热心递来的茶,才饮了半口,便在听见母亲的话后猛然呛了一下。
屋内气氛缓和,喻悦兰转头瞧着自家那事事优秀的儿,故意说道:“我儿,你自小用功,事事不落人后。可偏你的亲事,叫为娘愁白了头,如今这绵延子嗣的事,又被老三那俩不着调的,抢了先。你说说,为娘能不替你操心吗?”
“所以,植筠媳妇……”
喻悦兰扬声提醒,筝在长辈面前猛地抬起羞红脑袋,“婆婆,我在!”
“这条件,你可答应?”喻悦兰问。
筝却亦有此意。反正与崔植筠生孩子是迟早的事,她便应下再说:“生,婆婆,我俩这就回去——”
生。
崔植筠好似预见了太史筝将要吐出的那个字,连忙起身,轻掩去了她的半张脸,转眸抬手拾起剩余的,要带去老三那的食盒,崔植筠与喻悦兰语无伦次道:“母亲,您若无事,我俩这就生……”
“回去了。”
太史筝没能说道口的字,倒被他无心说出。崔植筠顿觉失言,瞬间涨红了脸。再瞧有了太史筝的应答,喻悦兰心情大好。随手一挥,便放了小两口离去。
筝被崔植筠一路拽着退出屋去,只余下她那声欢快的:“婆婆,舅舅,媳妇告退——”
喻悦兰摇摇头,伸手就去打开儿子带来的食盒,她瞧着食盒中,像模像样的面食跟身旁人道了句:“瞧着这面食蒸的不错,喻大壮,你走时拿走些。”
彼时,喻家舅舅还为在今日这事能圆满解决,而感到欣慰,却在听到喻悦兰的话后面色一变。
“大姐……”
“我有没有说过,不要再叫我的小名了……”-
院中,措措为主人的到来而欢快摇尾,太史筝欢喜走去,全然将自己方才答应的东西抛在脑后。她只觉开店的事,总算能安心地进行下去。
婆婆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牵着措措,高兴地跑了几步,筝不见人跟上来,便回眸相望,“二郎,你怎么不走了?”
筝朝崔植筠挥挥手。
崔植筠却似没注意般,一意向前走去。
他边走,边沉思着。
开春前……
他俩连洞房花烛都未成,一次那事都没办,生孩子的事,又如何提上日程?他这糊涂媳妇,还真敢应。且看其他屋的,哪个不比他们成亲早?甚至大哥这么多年,都未有所出。
老三他们也是成婚两三年,才有了头一胎。
崔植筠想至此处,愁眉莫展。他可知,应了喻悦兰,是个什么后果……
“二郎,你怎么了?瞧着是有心事?母亲答应此事,没有为难,你不高兴吗?”筝瞧着崔植筠蹙着眉,一直到了眼巴前。崔植筠怔然抬头,开口就问:“小筝,你到底知不知,自己方才都应了些什么?”
“知道啊。”筝说着说着,转而伸手害羞地点了点崔植筠的胸膛,“跟筠哥哥,你生孩子呗~”
“……”
崔植筠默而无言。
筝继而又道:“可这不是咱俩迟早的事吗?什么时候答应婆婆,不都一样吗?啊——还是说,二郎你对自己没信心!”
筝越说越没谱。崔植筠无奈叹了口气,想这事也急不得,便道:“走吧。”
筝却一脸扭捏地答,“走去哪?是回去生吗……”
“……”
崔植筠无言伸手按着太史筝的脑袋,将人调了个头。
“走,去银杏阁。”
第83章 谋算
将要临近银杏阁, 太史筝一边牵着措措,一边甩着崔植筠的手臂,高兴地向前走。崔植筠转眸瞧着她那一脸幸福的笑模样, 只觉得发愁。却又不想去破坏太史筝的好心情, 便摇摇头,没去言语。
等小两口转过弯, 准备往银杏阁去,
崔植筠却猛地被太史筝推回了方才经过的转角, 不明所以地猫了起来。
“你这是作甚?”崔植筠一头雾水。
可当他不经意垂眸,竟瞧见太史筝在自己身前半撅着腚, 探头探脑地向外望。崔植筠顿时扶额不语, 太史筝这姿势未免有些太过妖娆。
筝却没在意地往身后挥了挥手,“哎呀, 你小些声。二郎你瞧那从银杏阁出来的人, 是不是邹娘子和……”
崔植筠答曰:“县马。”
“啊?他们怎么会在一起呢?”筝惊得猛然直起身子,却正巧撞上了崔植筠微微弯腰垂落的下巴。这力道, 差点没给崔植筠撞的眼满金星。
筝哎呦一声, 摸了摸受伤的后脑勺。
崔植筠这会儿也顾不上自己下巴的痛, 伸手轻轻搓了搓太史筝受伤的脑袋,似是用温柔的语气, 说着责怪的话, “瞧你这一惊一乍的,叫我小声些, 你自己倒先跳起来了。”
筝将手掌垂下,任由崔植筠揉搓自己的脑袋, “我不是太惊讶了嘛……”
不,是太八卦了。
筝的好奇心驱使着她, 继续向外看,脑袋上的疼也渐渐被崔植筠消散,她望着邹霜桥被崔植林搀扶着的身影,越走越远,不禁疑惑道:“二郎,这邹娘子的腿怎么一瘸一拐的?是被谁打了吗?”
筝说到此处,开始脑补出一番大戏。
想着想着,她便不觉倒吸了口凉气,“这邹娘子这会儿从银杏阁出来,该不会是离开咱们那半路截住老三,老三犯傻被明月误会,然后——被宋老六打了吧!”
“……可这县马又是怎么回事?”
筝理不清头绪,可她确信自己的推理不无道理。
太史筝察觉不到崔植筠的无奈,她只疑惑着崔植筠抚摸她的手为何骤然停在头顶?筝举目向上看,却被崔植筠抓着脑袋向转角外离去,筝当即大呼:“崔二郎,你松手,头发都被你抓乱了!”
崔植筠却没应声。
他是生怕半路一个不注意,这人又跑神去了别处。瞧着他们自家的事,好似烧到的,只有自己的眉毛。
如此,他们几时才能归家去……
崔植筠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提溜着太史筝进了银杏阁。
院中撞见这场面的老嬷刚想回身去唤主家,宋明月便掀帘从寝屋打帘出来,她那碎嘴,瞧见二人的滑稽相,顿时大笑道:“我说二哥哥,您抓着二嫂作甚?难不成还怕人跑了?”
筝尴尬地伸手朝宋明月挥了挥。
崔植筠没接腔,也没放开。
他只简明扼要地说:“植筹媳妇,这是大嫂叫我们拿给你们的馒头与笼饼,该是放在何处?”
崔植筠说过这话,老嬷就要抬脚去接,却被宋明月拦下。瞧她挺着肚子,转眸就喊了声:“老三,出来——把二哥哥手里的东西接走,拿到小屋里去。”
崔植筹在屋里听见媳妇的召唤,唉了一声就往屋外奔。
且看崔植筹晕着脑袋下了台阶,眯起眼睛到了崔植筠面前,又盯着太史筝看了半天,满脸疑惑地回望去宋明月道:“六儿…这二哥哥手里不是二嫂吗?你做什么叫我把二嫂拿到小屋去?”
“……”
真是傻货。
三个人的沉默震耳欲聋,老嬷却在旁笑出了声。
崔植筠无言拎起另一只手上的食盒送到老三面前,崔植筹抬眼瞧见二哥那鄙夷的眼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转眸连忙接去崔植筠手中的饭盒说:“二哥哥,对不住。是我没瞧清……”
筝瞅准时机,猛地蹲了下,脱离了崔植筠的掌心。
她就这么似胜利般,大摇大摆朝宋明月走去,“老六,老三这短视怎么还时好时坏的?”
崔植筠紧盯着太史筝的背影,不可思议。这人怎么不吭不响地就跑了?
筝却再未回眸看去。
“谁知道呢?只要一熬夜做东西,第二天起来就这样。需得些时日才能恢复,我都怀疑这傻货是不是装的?”宋明月阴阳起,崔植筹拎着食盒,看在她如今怀有身孕的份上,决定当个受气包。
他只弱弱应了句:“我没装…”
“老六,我好奇得很,我想问问,那……”
来到宋明月面前,筝终于可以开口问起,她最挂怀的那件事,可不用太史筝把话说完,宋明月一眼就看穿了她的鬼鬼祟祟,“二嫂,是想问邹家娘子和植林堂哥?”
筝听声眼中立刻放出光来,她点了点头。
宋明月便将两眼一眯,贴着太史筝耳边,与之绘声绘色描述起来。
彼时,兄弟二人站在院中双双叹了口气,只瞧这妯娌俩碰上头,定是不说尽兴不罢休。崔植筹便邀了崔植筠,进屋帮他在新做的手工上题字,任由这妯娌俩忘我的讨论着。
许久,在宋明月喋喋不休后,筝猛然正身大呼:“啥?她这折腾了半天,又是行动不便,又是昏倒不能自理的,搞到最后竟不过是崴伤了脚而已。那这邹家娘子折腾这么一大圈,是什么个意思?”
“难道又想黏上县马了?”
“又?”
宋明月疑惑,筝就和她说起今儿早起的事。
只瞧宋明月听罢,把嘴一撇,冷眼旁观了句:“作,这人可真能作,还敢寻到二哥哥头上,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不过就让她作,二嫂,你且瞧着吧,这两天算她运气好,碰上县主外祖来京,人家归家省亲。这要是等县主回来,二房就该闹翻天了。咱们啊——有热闹瞧喽。”-
光线低垂,半下午的光景,
兰春苑外邹霜桐如热锅上的蚂蚁走来走去。
她才去老太太那呆了半日,中午一回来就不见自家妹妹的身影。邹霜桐甚是了解邹霜桥那贱骨头,她并非担心邹霜桥一人出门,她只怕她坏了自己的好事。
可越想什么,越来什么。
有人从远处走来,邹霜桐抬眼望见是崔植林扶着邹霜桥回来,心里咯噔一下。
她有种不详的预感。
待到二人到了跟,崔植林便在将雨伞递给邹霜桐后,简单地嘱咐了句病情,就拱手作了别。崔植林没有过多停留,在他眼中,邹霜桥不过是个需要搭救的伤者。
可邹霜桐从瞧见他与自己妹妹搀扶着走来开始,整个脑子都是嗡的,哪里还能听清他言语。
“今日多谢林哥哥,林哥哥路上慢些~”
直到邹霜桥那娇媚的声音,传进耳畔,邹霜桐才缓过神。瞧她抬手就去扯了邹霜桥的耳朵,邹霜桥媚眼还未抛却,就被长姐吓得惊呼:“哎呀长姐,你干嘛——我这还伤着呢……”
“伤着?我瞧你屁事没有。”
邹霜桐打远瞧见她那一扭一拐惺惺作态的样,便知她压根没伤。
跟着毫不留情,扯了人往兰春苑中进,邹霜桐忍不住破口大骂,“林哥哥…还林哥哥!邹霜桥,我呸,老太太叫你来伯府做客,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谁允许你擅自出门的?你知不知你给我惹得多大祸?你难道不知道他屋里的是谁?今日你哪怕是寻大房那俩蠢货,也比找这个麻烦强。”
“邹霜桥,你想死,也别拿我做垫背。”
邹霜桥却甩开邹霜桐的束缚,不以为意道:“长姐,你怕什么!我发现你怎么嫁到伯府后,就越来越畏手畏脚了?亏我往前还一直将你视作我的榜样。”
畏手畏脚?
权势面前,自以为是,那便是自寻死路。
她可不像她这么蠢。
可蠢人有蠢人的蠢劲,只瞧邹霜桥仍不知天高地厚地继续说:“我瞧着崔植林是个好拿捏的,比崔植筠那油盐不进的书呆子好多了。我也不必非得在他身上吊死不是?而且我来前就打听明白了,这崔植林原就不愿娶县主。长姐你说,她个县主再金贵,再有权势,嫁了人之后还能管得住丈夫纳妾?所谓夫为妻纲,崔植林就是她的天,既是天,她还能反了天去?日后以我的手段,必是能在崔植林那得着宠爱,如此我岂不是还能帮长姐出气,以报你被折辱的仇!”
“鼠目寸光的蠢货!你到底懂不懂,你的出路,只能是崔二郎——”邹霜桐听了邹霜桥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下她原本定下的计划,还未实施,就全被眼前这个蠢货搅乱。
邹霜桐知道现在自己与邹霜桥只有一条路能走,那必是得在齐以君赶回伯府之前,就把自家妹妹与崔植筠的事坐实了,叫她入到大房去。不若等齐以君回来,单凭今日这一件事,她与这倒霉丫头,就都得玩完。
邹霜桥不解其意,反倒嗔怪了声:“长姐!我缘何就非得嫁他!”
邹霜桐顾不上她耍脾气,抬眸便说:“你别叫我长姐。邹霜桥,我告诉你,你现在需得将今日你都出去干了什么,一字不落地与我说。不若就是爹来了,也救不了你。”
“有这么严重吗……”
邹霜桥不服气,可她若想留在这伯府中,享受荣华富贵,就还需仰仗邹霜桐。
她便还是按照眼前人的要求,说了今日的见闻。
邹霜桐闻言眼眸一转,似觉还有转圜的余地,她那坏心又起,只道是:“臭丫头,明日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你若再不听话,我这就将你送回畿县,嫁糟老头子去。这是咱们最后的机会,你听见没有——”
邹霜桥有些不情不愿,可她别无选择,便只能悻悻道了句:“听,听见了。”
第84章 浅尝
傍晚的银竹雅堂,
斜阳照去东墙,残影在风中摇晃。
太史筝声势浩大地推开寝屋的门,闷着脑袋便扑上了床, 措措随之而来倒在窝边, 亦是累得够呛。崔植筠站在敞开的门前,望着屋内一人一狗七倒八歪的场面, 无奈叹了口气。
这人还真是没心没肺的紧。
彼时,浮元子哼着小曲从小屋出来, 瞧她满面春风路过崔植筠身边,张口问了声:“姑爷好——”
崔植筠回眸点了下头。
可等浮元子勾头往屋里看, 竟发现太史筝一声不响趴倒在了床铺上, 浮元子好奇:“咦?我们娘子这是怎么?姑爷,需要奴婢帮忙吗?”
崔植筠却回问:“圆子, 你有事出门?”
话题莫名被岔了去, 浮元子这丫头呆呆哦了一声,“是要出门, 不过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奴婢在咱家新结识了几个女使, 没想到她们实在热情,邀我过去用饭。可今儿您和娘子出门, 一日未归, 我找不见人,便也没来及禀报。那……姑爷, 我能去吗?”
浮元子怕主家不同意,怯怯朝门外指了指。
崔植筠向来宽宏, 这样的事,他自是应得。他道:“去吧。”
“多谢姑爷~”
浮元子道了谢, 拔腿就往外跑。
瞧她如今是在伯府混得风生水起,整日的疯玩乱跑不着家。可太史筝偏纵着她,有时甚至还多打发赏银放她出去玩。就连吴婶都说,这哪是来的陪嫁丫头,分明就是太史家送来享福的小娘子。
而后,待浮元子轻快跨过院门,却听见身后崔植筠扬声问:“你可知吴婶在哪——”
浮元子闻言回身探头探脑地问:“姑爷,奴婢不知。或许是在哪个院吧?您需要奴婢帮您去寻寻吗?”
崔植筠却道:“不必,我随口问问。你且去吧。”
浮元子无声退去。要不大家都说这银竹雅堂和银剑居两屋的活好干,一个二郎君好清净,多年只用一个老嬷。一个大少夫人好勤俭,凡事亲力亲为。
今夜这银竹雅堂实在安静。
崔植筠回望罢院中光景,于沉默中来到床边轻轻点了点太史筝的肩,却得到其两三浅浅的鼾声,以做回应。崔植筠便无言伸手抻起被褥,小心翼翼搭在了筝趴着的背上。
转眸退后,崔植筠望见地上犯困的措措,又温柔地将它抱进温暖的小窝后,才悄然退出屋外,朝浴间走去-
屋里,太史筝在床上打了个圈,从床头到床尾翻了个面,都没醒。措措也随主,在窝里闭眼哼唧了两声。
这俩货瞧着还真是困了。
可今日出力的,分明是追去的崔植筠……
浴间那头崔植筠裹着鹤氅归到主屋,他实是不曾料到,屋内的人竟还安然睡着。合去门外萧瑟的北风,崔植筠吹灭了临近门口的火烛,光线瞬间黯淡下来,余剩下的,只有帐外那盏照彻太史筝眉眼的烛台。
崔植筠抬脚时神色淡淡。
他随手剥下鹤氅抛去衣桁,展露出他那隐约浮现的胸膛走去了床铺边。
坐在太史筝身旁,崔植筠湿漉的头发,遮掩着他望床上人的双眼。他深深凝望着,太史筝那张粉扑扑的小脸。待到不觉靠近后,早起来的意犹未尽,时时浮现。
他很想去看清楚她的眉心,便顿在与之方寸的距离。
崔植筠沉思起,他到现在都不知,太史筝今日应下喻悦兰那些的话,是权宜之计,还是真心作答。
与他生儿育女,就意味着将一生交换给彼此。
只是…她当真愿意?
可她若愿意,他必无悔意。若他无悔,她也再不能相弃。
伸手抚摸起太史筝的脖颈,崔植筠轻轻唤了句:“小筝,醒醒。”
太史筝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可她的眼眸却似睁非睁,整个人处在半梦半醒的边缘。她偏过了头,压住了崔植筠抚摸她的手掌,崔植筠便趁势撑起,将她的身子笼罩过去。
“太史筝,醒醒,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不若后悔可来不及……”
崔植筠的言语暧昧,却又带着几许凶意。他有了冲动。
太史筝被他唤起,两眼空空,望他面庞若即若离。可崔植筠压根不等身下人作答,便决然放下多年持重姿态,朝她香软的颈间低微凑去。
直到,潮湿的吻痕一路带着羞意漫过头顶,筝终是和着轻喘初醒。
抓心的痒,越落越低,
挥散不去。
她便选择掐捏崔植筠的臂膀,当做反击。
崔植筠却也任由她。
待到散落的衣裙与崔植筠自己脱去的寝衣,一同被扫进床里。太史筝的头脑已随着呼吸的深浅,愈发迷离。恍惚一瞬,筝认定眼前人的正经都是装的,她真不知他个饱读圣贤书的呆子,都是在哪学来的羞人技艺,竟叫她说不出任何抗拒的话。
登徒之人,该是你啊——崔植筠。
可大抵还是学艺不经,崔植筠寻了半晌才当至大戏,筝却猛地皱起了眉。
她不敢抬眼,
但凭感知,她就害了怕。
崔植筠举目时顾忌着眼前人,有些惶惶,在这样的气氛下,他始终不敢开口与之交谈。可瞧太史筝这般难受,他便斗胆相问:“小筝,你这怎的?”
少不经事,
年轻的两人如初生的青涩梅子般,酸涩鲜嫩。
筝不敢言,却又不得不言。
崔植筠察觉到她的掌心冒了汗,但闻一句低沉的:“二郎,我疼……”
好疼。
便叫崔植筠毅然克制了前进,他用着暗哑的嗓音道是:“莫怕,那我今日便……”
不进去了。
筝感受着退意松懈下来,可崔植筠一身烈火难捱,怎能就此将她放过?且听崔植筠在不知羞耻地俯身相贴后,与之沉声说:“可是小筝,你得帮我……”
筝霎时臊红了脸。
可这时的她已再无路可选,便默默点头示意-
许久之后,不知现下几时,
随着那沉闷且克制的声音落下,褶皱的床铺上一片狼藉与黏腻。
今夜虽未“功成”,二人倒也“坦诚”。
筝又迷迷糊糊闭上双眼,靠在了崔植筠的身侧。崔植筠却唤人起身,“起来,别睡。”
筝困得要命。
这会儿她睡意正浓,说什么也不肯动弹。
转眸将头偏向另一边,筝张口抱怨道:“为何不能睡?我不是已经帮你…你不会还……崔二郎,你饶了我吧。”
崔植筠闻言惊诧不已,
所谓“张弛有度”,太史筝这是把自己想到哪去……
可瞧着眼前人不应,他便自觉穿起寝衣,下床到衣桁边取来鹤氅,将蜷缩在床铺的太史筝全部包住。筝懵着脑袋回眸看去,却发现身后人正打算将她横抱起,“崔二郎,你还要干嘛?”
崔植筠闻言面无表情,似是事后无情,强势将人抱了出去。他也就是仗着今日雅堂无人,才敢这般张狂。
一路从寝屋到了浴间,
这主家自己叫水的,还真不多见。谁叫他那么好清净。
只瞧崔植筠缓缓将人放下转头就弄水而去,筝怔在原地,不知该遮掩何处,只能紧紧拽着厚重的鹤氅。待到崔植筠那边将一切准备就绪,他转眸解开寝衣,就道:“夫人是打算,带着鹤氅下水吗?”
“下水?我们一起?”筝有些茫然,“等等崔二郎,你先别脱了。”
崔植筠望着太史筝那副骤然笑起,他丝毫不顾眼前人的阻止,将寝衣松去,“不若夫人还要与谁?”
往前不是她最大胆?
可该看的都看了,这会儿顾忌有什么用?
崔植筠便不再顾忌。
他道:“行了,洗干净还能早些休息。”
来到太史筝身边拉起她的手,崔植筠将人带去了水盆里。
飘散的水气,模糊在相对的目光。
太史筝被正好的水温,再次勾起了睡意。她最终还是放弃所谓的矜持,耷拉着脑袋向崔植筠靠去,他们之间也变得不再有距离。可当渐渐有只不安分的手开始在水中摆弄,筝便猛然惊呼:“崔二郎,你——”
别碰那里。
温柔地触感传遍,筝再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崔植筠却终是在与太史筝的缠绵之间,撕去自己那君子礼正的外衣,只为眼前人彻底向下沉沦而去,瞧他低眉望着太史筝的眼睛,只道:“小筝,这是……帮我的谢礼。”-
浴间里,此起彼伏。
吴婶与浮元子恰好一起从外头归来。浮元子涉世未深,吴婶却经验老到。她一听便知是怎么回事,浮元子却傻傻地问:“吴婶,什么动静!听着怎么像猫叫?咱院养猫了?咱院养的不是狗吗?”
“对,是猫叫。这时候正是嚎春的时候,不见怪,不见怪。”
此时那端声音渐弱,吴婶以防万一,还是捂紧了浮元子的脑袋,将人一路带离了是非之地。她打发着浮元子进屋,“去去,圆子你快去拿床新的被褥,我去主屋给郎君他们重新铺铺床。”
“铺床?那套不是前个刚给换的?”浮元子一脸疑惑。
吴婶忙搪塞说:“错了,你记错了。早该换了,怎的你还信不过吴婶?你快去,免得被郎君发现了责罚。”
“可姑爷他们不都睡下了……”
浮元子将信将疑,幸好她不算聪明,哦了一声还是转头将东西准备出来。
可等着前去更换,吴婶却留了个心眼,道是自己过去,她今日累着早些休息。说罢砰然将门一叩,浮元子猛地一惊,愣在原地没再跟去。
吴婶抱着干净的床被轻手轻脚进了寝屋,措措依旧屁股朝外,脑袋朝内,呼呼睡去。
她瞧着屋中残局,两眼一眯。这小年轻,还真有她当年之勇……
第85章 实施
梦里好眠, 一觉当至天明。
太史筝窝在温暖的床铺里,感受着屋内光线变换,忽然有人翻身而来将她相拥。
弄得筝有些惊讶。
想来之前, 崔植筠与她躺在一起时, 恨不得将身子都送去床底,好与她狠狠划开个楚河汉界。然像今朝这样主动的接触, 当是前所未有的第一次。
不过…又有谁能想到,那禁情割欲、克己重礼的崔二郎, 竟能有昨晚那样放荡的时候。
沉下眉目,筝在偷笑。
可当忆起昨夜帐下的暧昧缠绵, 她便涨红了脸。
筝压根不知自己后来是怎么回了这东屋, 更不知又是谁帮她穿了睡时的寝衣,她只记得自己在缥缈的水气中双目游离, 最终歇在了温暖的水盆里。
昨夜院外北风萧瑟, 月光清冷寂寥,可当风与月光落进院内那刻。
一切似是不可言说, 又不可捉摸。
筝咬咬牙只道:轻浮漫浪, 是谁平日里作势, 偏背地里相去甚远……
此时,崔植筠将头深深埋在太史筝的背脊, 他也同样避于昨晚的“放浪形骸”。夜的绮丽, 冲昏了他的头脑。可当面对的人是太史筝,一切却都合乎规矩, 合乎心意……
他心中虽有些无以自容,却也怡悦。
崔植筠在太史筝背后骤然笑起, 他握起指节,那上面残留着她最柔软的触感。恍惚一瞬, 崔植筠终于明了自己是人,是人便有欲。他从不是无欲,而是与他人无求而已。
真怪,偏索取她的恣意,成了崔植筠第一次想求的欲。
“笑什么?”筝拨弄了他扣在心口的手掌。崔植筠没有说话,他岂能告诉太史筝,自己是在想她?
无言抽离紧抱她的手臂,崔植筠坐起了身。
筝却不敢妄动,她现在只要一想到昨晚自己在他面前展露出了迷媚,就羞人答答地想要躲去。
这样的气氛,实在微妙。
只瞧呼吸轻轻下落,两个人的沉默,心照不宣着。
在那之后,当屋门开了又合,身后的床铺空空荡荡,筝便在松了口气后,渐渐沉进梦乡。只是谁成想这一梦,又如春日暖阳,让人发烫……-
后来将近日跌,太史筝如寻常坐在门廊,手中勾算着册子上开店所需的银两,措措则在院中打转。
如此,和睦的时光,被浮元子手中掉落的栗子打破。
筝抬起头,没注意笔尖的分寸,不小心在脸颊上画出一道。她张口便问:“臭圆子,你这是又往哪玩去了?半天的不着家,中午用饭也没见你。”
浮元子俯身追着栗子一路来到太史筝身边。随即起身,捧着怀中的栗子就往太史筝手里送。
浮元子只道:“哪里疯玩!我这不跟着他们摘栗子去了?娘子快尝,这是厨房的王师傅帮我们现炒的。一出锅,我可是尝都没尝,一路小跑给你送来,这会儿都还热着。”
筝闻言笑着接过发烫的栗子,“行,还算你有良心。进屋瞧瞧吧——”
“瞧瞧?”浮元子左右相望,“进屋做什么?”
筝剥开烫手的栗子,取出果仁送入口中,却被烫的又在口中翻炒一遍,待到将绵软的栗子咽下。她才回了句:“官家赐了家翁两盒今年新贡的柿饼,家翁叫人给各屋分发,咱屋分了两个。我还没动,你不是爱吃?”
“去吧,小馋丫头。”
“娘子真好。”浮元子说着兴奋地往屋里跑,可转过头她想到什么便又紧急停下脚步,“不对,只有两个,有一个是郎君的,那我吃得岂不是娘子的那个?不行,我不吃了。”
没想到,这小馋丫头还是个执拗的。
筝无奈转手推了推她,“哎呀,你快去拿,咱俩一人一半总行了吧?”
“这样行。”
太史筝给了浮元子个解决办法,她这才放心向屋内走去。
待到打帘出来,浮元子边衔着半个流沙的柿饼,边将另一半柿饼给太史筝递去。柿饼的香甜还未入口,筝便闻了个唇齿留香,且瞧她张口未来得及去咬。
浮元子便在旁,漫不经心地言语起昨晚的事,“娘子,说来奇怪。昨夜跟吴婶进院,我竟听见有猫叫,也不知是哪来的野猫。那声音隐隐约约的听不清,吴婶说这时候猫正嚎春呢~叫我好奇地今早起来院里院外好一通找,结果连个影子都没见着。娘子呢?娘子昨晚可有听见什么动静?”
野猫?嚎春?
羞死个人。
太史筝吓得差点没将手中的半个柿饼飞出丈外。
浮元子一垂眸,且看她那小脸比柿饼的颜色还难看,便追问:“娘子?我问你话呢?”
“什么动静?!没,没听见啊——”
筝心虚得很,就连说话声也不由得变大。
浮元子疑惑不已,一声不响地盯着她看了半天,看得太史筝手心直冒冷汗。
她看什么看?
她难不成是猜出什么?可…以她那脑子……不能吧?
再多一秒都要露馅。
浮元子却忽然笑起,她伸手擦了擦太史筝脸颊上的墨迹,“我说野猫在哪呢!原来在这儿啊——”
筝瞪大了双眼,瞬间石化在原地。
完了,全都完了。
还真被她给看出来了,这往后哪里还有脸面在伯府、乃至汴京混下去……
如此,岂不明朝就得背井离乡。
可她不想走啊——
浮元子说话大喘气,她没在意太史筝的异常,只顾着捻手搓起沾染到的墨迹,“娘子,还真是不小心,都染成小花猫了。这要是被别人瞧见怎么办~”
说罢抬眸,浮元子被太史筝双目无神的样子吓了一跳,她直呼:“娘子!你这是怎的?”
……原是这个猫啊。
筝代替她抽离先行的灵魂,重新归于躯体。
她张口刚想旁敲侧击地教训浮元子,一只皮鞠就咚咚咚地从院门滚向了院里。皮鞠吸引了浮元子的注意,她没心没肺地向那边走去,“诶?谁往咱们院里扔东西?”
筝见状不再多言,想将事情就此糊弄过去。
浮元子那边拾起皮鞠,一抬头就瞧见个漂亮的小娃娃,怯怯往院里望。
浮元子回过头,“娘子,好像是玉姐。”
“小玉?”
筝一听见是崔和玉,立刻搁下东西起身去迎。
院门口,圆滚滚的脑袋,掩在敞开的门下,小玉瞧见太史筝糯糯唤了声:“伯娘~”
“这是小玉踢进来的吗?”筝接过浮元子手中的皮鞠。小玉点点头,轻应了声是。可不知为何转眸看了眼空荡的院外,小玉才敢回头与太史筝说:“伯娘,你能带小狗狗和小玉一起出去玩吗?”
被小丫头这般相求,
就算是叫她上刀山下火海,筝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张口就应:“当然可以,伯娘很乐意跟小玉一起玩。措措也是。”
小玉闻言高兴地跳过门槛,上去摇着太史筝的手臂,甜甜道了句:“谢谢伯娘,小玉喜欢伯娘~”
话音落去,筝便沉在小丫头的蜜语甜言里,无法自拔。
只是谁想,这场一大一小一狗的玩耍,能持续到太阳落山。太史筝望向小山前的斜阳,想与小玉作别,却被小玉一把抱住央求着留下来。筝没办法,只能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好,那伯娘就再陪小玉玩一会儿,等天黑了,伯娘就送小玉回家好吗?别叫爹娘担心。”
小玉点了点头。
筝微微一笑,没再张口。
可她却不觉望向天边,
她想崔植筠这会儿…该是回来了吧?-
银竹雅堂外,今日崔植筠放班归家脚步轻快,瞧他怀中揣着份用油纸包的糍糕,似是生怕糍糕冷掉。可等崔植筠一脸轻快走向院中,却在望见廊下人后,笑容瞬间凝滞。
那显然不是他盼望见到的脸。
彼时,院中空无一人,浮元子早前跟着太史筝出了门,吴婶不知何故这个时间竟也不在,偏邹霜桥趁着这样的光景,独自一人抱着个小巧的食盒,坐在太史筝走前摆放的躺椅上。
崔植筠扫视周遭,察觉到一丝不对味,他总觉眼前人没安好心。
便厉声问:“你为何在这儿?”
邹霜桥循声抬眸,随即抱着食盒起身,奔去了崔植筠面前殷勤道:“筠哥哥,你回来了~筠哥哥可叫奴家好等,我一来你这院中便无人应声,我也只得在这儿等你回来。筠哥哥上值一日辛苦,竟也无人在家候着,真是不该。筠哥哥,一定累坏了吧?”
“这有奴家煲的汤,奴家乘给筠哥哥尝尝。”
崔植筠蹙眉,鼻中嗅到的还是那份浓烈的脂粉香。
他故意退后几步,与眼前人保持着距离,“既是我院中无人,邹家娘子擅自进院就不觉不妥吗?”
邹霜桥恬不知耻,她哪里顾得这些礼仪。
瞧她还是那副热络模样,可这回邹霜桥开口时,却又带着些半真半假的歉意,“筠哥哥,莫怪,都是奴家的疏忽……奴家也是心切,奴家来是想还你昨日出借的油伞……以及奴家还煲了汤,就是想与你赔个不是。筠哥哥,昨日都是奴家自作多情,一厢情愿。若是给筠哥哥带来困扰和负担,还请筠哥哥原谅……奴家知错,要打要骂,但凭筠哥哥做主。”
崔植筠闻言漠然相望,他哪里有功夫与眼前人纠缠,他眼下满脑子想的皆是……
这糍糕,
某人再不吃…可就凉了。
第86章 巴掌
“筠哥哥?”邹霜桥见崔植筠愣而无言, 上前轻轻碰了碰他,“你为何不说话?”
崔植筠下意识退后半步。
他知眼前人若不是听不懂人话,就是在装傻。
崔植筠刚欲开口打发, 邹霜桥便紧接着向他贴去, 谄媚道:“筠哥哥,奴家来都来了, 不请奴家进去坐吗?这还是奴家第一次到您这院中来呢~而且这天气也怪冷的,我们在这儿说话也不方便。”
不方便?进了屋那才叫不方便!
厚颜无耻四字,
当是在邹霜桥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昨日那样直白相告,竟也没有给她丝毫训诫。崔植筠对这样的人还真是无语至极, 他只道:“邹家娘子今日若是来道歉, 大可不必如此。昨日的事,你就当做是某的过错, 是某冒犯了邹家娘子你。某向你赔罪。”
“某还有事, 就请回吧。”
崔植筠心下甚厌,却仍是与之恭敬回应。
这是他作为君子的品德。
可邹霜桥看不出好歹, 她只觉崔植筠的底线还能再往前探上一探, 顿时扯着衣袖在崔植筠面前哭天抹泪起来, “筠哥哥,这是要赶奴家走吗?奴家昨晚反省了一夜, 今日一大早连腿伤都顾不上, 就为给筠哥哥赔罪熬汤到现在。这好不容易等来筠哥哥,想祈求原谅。筠哥哥不给奴家一个改过的机会也就罢了, 竟然要赶奴家走。”
“筠哥哥未免也太狠心了些。”
“邹家娘子……”崔植筠想出言打断,却发现怎么也插不进话来。
邹霜桥见温柔示弱, 似乎对崔植筠不起作用。便选择强攻,耍起了无赖, “筠哥哥,你若想叫奴家走也行。您就喝一碗我给你煲的汤,如此,昨日与今日的事,奴家就再也不提了。咱么就当做一笔勾销。若不然,您一碗不喝,白白辜负了奴家的一片好心,奴家啊——今日就不走了~”
不走便不走…
崔植筠皱了眉,她不走,他走。
邹霜桥这些低劣的手段,也只能骗骗崔植林那样的傻子,亦或是心术不正,想趁人之危的纨绔子弟。对于崔植筠这样清正刚直的人来说,多听信她一份,都是对君子慎独的轻蔑。
崔植筠二话没说,绕开眼前人头也不回地离去。
邹霜桥瞪大了双眼,转身不敢置信地指着崔植筠大呼:“诶,诶,诶!我话还没说完,你往哪去——”
这人也太不正常,
简直有病。
邹霜桥在心里暗骂,可眼瞅着四下无人,她便动了歪心思,看来那碗羹汤入去崔植筠的口,那必是比登天还难。她想不若就将事情闹大,污蔑崔二郎个道貌岸然的坏名声。
到时候求饶的,可就是他了。
随手搁下食盒放在廊下,邹霜桥弄了珠钗就要往崔植筠那边扑。
谁料,恰时有人气喘吁吁跑进院中,打乱了她的诡计。邹霜桐站在离崔植筠一丈远的地方不动,崔植筠望见那人便会心一笑,温柔唤了声:“小筝。”
可筝在看到院中的二人,倒吸了口凉气,心道:我哩个乖乖,他们说的没错,这人还真在!
紧跟着慌慌忙忙跑上前去,筝一把拉住崔植筠将人带去了院门下头。崔植筠有些疑惑,他怕太史筝误会,便张口解释给身边人听,“你这是怎的?我与邹家娘子可半点——”
筝闻言却猛地捂着崔植筠的嘴,转头朝门外努了努,一句也不敢多言。
崔植筠顺着自家媳妇示意的方向望去,几个郡王府的家奴,来势汹汹跨进门槛,在瞧见这银竹雅堂的主人后,拱手作揖,为首的老嬷只道:“小殿下,我们奉县主之命前来拿人,多有冒犯。还请小殿下见谅。”
这不知是县主的授意,还是老嬷自己的意思。
瞧她也没在意太史筝开不开口,只是走了个过场,便拂袖一挥高呼了句:“把这贱人抓走,带去给县主!”
崔植筠惑然转眸,
他看得出眼前人似是知道些什么……-
一刻钟前,天色渐暗,将近与小玉约定好的时间,太史筝牵起小玉的手,说要送她归家。
小玉却愣在原地不动。
筝垂眸望,小小的丫头盯着那条每日都走的小径,有一丝犹豫。
她将温暖的手掌覆上小丫头的发顶,平和问起:“怎么了小玉?是不想回去吗?可小玉既然答应了伯娘,就要兑现好吗?如果小玉遵守承诺,伯娘明日还带小玉出来。”
话音落去,小玉拽起了太史筝的衣角,仰面与之相望。
小玉好像有话要说。
可当筝蹲下身,邹霜桐却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在了小径上,她与筝四目相对,顿时装作焦急貌,“臭丫头,原来你在这儿——谁叫你自己出来乱跑,叫为娘好一通找。看我怎么教训你。”
邹霜桐气急败坏上前,吓得小玉往太史筝怀里直躲。筝也惊讶于眼前人缘何这么大的气性,赶忙抬手去拦,“植松媳妇,有话好好说,小玉什么话都能明白。你又何故冲动到要打孩子?”
“我的孩子,我想打便打。何时用得着旁人多言!”
邹霜桐今日真是吃错药了。
往日都是先说上两三句,瞧着不对付了再与之争吵,今日怎么装也不装了?
筝被她这阵仗弄得一头雾水。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浮元子见状赶忙上前,将自己隔在了太史筝与邹霜桐之间,她是宁愿自己挨打,也不叫邹霜桐碰太史筝分毫。
筝见状抱起埋在自己的身上,暗暗抽泣的小玉,轻声问:“小玉,你今日是偷跑出来的吗?可出来玩,怎么不与阿娘说一声就自己跑出来呢?爹娘找不到你,会着急的,你知道吗?”
“不是,不是小玉,小玉没有……是……”
小玉听了太史筝的话委屈极了。
她揉着红红的眼睛,下意识瞟想邹霜桐,又将话咽下,哇哇大哭起来。筝见问不出什么,便将小丫头抱在怀中,她知晓这母女之间一定有事,多问也无济于事。
可纷杂的事,越闹越乱。
全都堆在了一块。
筝刚开口唤了声植松媳妇,那头齐以君就领着一种家臣怒气冲冲地朝这儿来。
筝不觉疑了句:“县主?”
只瞧下一秒,邹霜桐在听见齐以君的名号后怛然失色,她赶忙回身确定是不是太史筝在骗人。直到望见那群熟悉的身影,邹霜桐瞬间傻了脸。
她…她怎么回来了?
不可能啊?不是说回家小住……按理说,不该这么快!
坏了坏了,也不知邹霜桥那边如何……
“啪——”
邹霜桐心里的算盘还没打完,齐以君冰冷的一掌便落在了她的面颊。
这一掌干脆,打得邹霜桐脑袋直发懵,压根来不及躲闪,头上的珠钗也跟着掉落下来。
筝跟着愣神,瞧她望着眼前人一脸的茫然。
不过幸好此时小玉正被筝抱在怀中,背对众人,没有目睹到邹霜桐的狼狈模样,不若这样的场面,该给孩子带来怎样的伤害?筝不敢想。回神赶忙将小丫头塞进浮元子怀中,筝低声吩咐她先行将孩子送回兰春苑去,省得再出什么事端。
浮元子点点头,抱起小玉就往人群外走。
望着浮元子离开的身影,筝才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回收,瞧方才孩子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邹霜桐,这会儿挨了齐以君的巴掌,竟连大气也不敢喘。筝静观其变,邹霜桐张口却只怯怯唤了声:“大嫂,您……”
可齐以君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哪里还想听她废话?她那狠绝的目光,像是要将眼前人撕碎了般。
“啪——”齐以君二话不说,就又是一掌。
筝看得出她在泄愤。
只是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巴掌挨得再多,事不解决说明白,就是把人打死也无济于事。于是乎,筝便无惧于齐以君的威严,毅然抓住了她即将落下的手掌。
齐以君将目光偏移,挑眉道:“小殿下,这闲事你要管?”
筝却摇了摇头,“这事,我不管。只是植林媳妇,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这是伯府,咱们无论在外头是什么身份,却也都是一家的媳妇,你这么做实在不合规矩。你有话直说。”
齐以君倒也给太史筝面子,她压着怒火,漠然看向邹霜桐直道:“那贱人在哪?”
“大嫂,您此话何意……”邹霜桐到了现在还在拖延嘴硬。
齐以君忽而冷笑,她用着剩余不多的耐心问:“邹霜桐,你想好了?就准备这么回答我对吗?找不到她,那你便代她受过,谁让你们是亲姐妹呢?小殿下,你说对吗?”
筝松去齐以君的手臂,陷入沉默。
邹霜桐知道齐以君不是太史筝那样的温和明朗,她自小骄纵,说话办事跋扈飞扬,若是落到齐以君手里,就是老太太也保不了她,倒不若痛快些出卖家妹,明哲保身。
“人…人在……银竹雅堂。”大难当头各自飞,邹霜桐眼下顾不了其他。
齐以君难以置信,便复说了句:“你说人在哪?”
筝抬起头,没多想,“县主没听见吗?植松媳妇说,人在银竹雅堂。”
银竹…雅堂……
筝越琢磨越不对味。
直到,齐以君不敢置信地看向她,在场之人也纷纷将目光投向自己。
筝这才从混乱中醒神。
等等,等等,
这说的不就是自己家吗——
第87章 惶恐
熟悉的苍云亭, 齐以君依旧稳坐亭中。
瞧她没打算遮掩,便是要在这大房和二房必经的小花园里,将此事闹出个所以来。
往前作威作福的邹霜桐, 今日被踢出了局, 亭中已再无她的立足之处。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家臣将她围住,她总也该为自己的贪心付出代价。邹霜桐抬眸四顾, 心里没底,指甲在掌心越抠越紧。
她根本猜不透那灵山县主, 会做出什么事……
只怕再被弄个措手不及。
“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我?”
忽而, 那熟悉的叫喊声落进耳畔, 邹霜桐转眸瞧见邹霜桥被郡王府的老嬷拉扯着头发,狠狠扔在了人群之间。
邹霜桥倒在长姐身旁, 抬眸与之相望, 立刻抱住了邹霜桐的脚踝哭喊道:“长姐救我,他们缘何这般对我, 我又没做错事——我可是老太太请来的客!长姐, 你快请老太太, 亦或是三姑奶奶来救我!”
邹霜桥无耻之尤,她竟还巴着老太太来救她。
邹霜桐一听邹霜桥这么说, 立刻退后甩开地上人, 想要与之划清界限。只瞧邹霜桥被长姐一脚踹开,顿时傻了眼, 她指着邹霜桐便直呼其名:“邹霜桐,你什么意思?你现在是打算翻脸不认人了?”
邹霜桐闻言白了她一眼, 没去作声。
齐以君便在亭中托着腮帮,眯眼看向院中相互利用, 却又相互抛弃的姐妹俩,幽幽开口道:“没做错事?那你怕什么?叫老太太救你作甚?邹霜桥,你有贼心没贼胆,我若是她,我也将你一脚踹了去。”
“怕?你——你别以为你是县主,我就怕了你。 ”
邹霜桥死丫头嘴硬。
老嬷见她出言不逊,上去就赏了她一个嘴巴,“对县主不敬,这一掌只是警告。”齐以君没拦,这样的人,不给点颜色看看,还真不知天高地厚了。
眼见邹霜桥挨了一掌后,总算消停下来。
齐以君却冷笑一声看向邹霜桐不紧不慢地说起,那些传进她耳中的风言风语,“娇娘如玉,惹人惜。惜得县马盈满怀。昨日才在水塘边卖弄过的风骚,今日就给忘了?我怎么瞧着邹小娘子的腿,没一点大碍呢?往银竹雅堂去的时候,亦是走得飞快吧。某些人莫以为我不在,就能为所欲为,飞上枝头变凤凰。可这事我不问她。邹霜桐,我问你。”
“你要想清楚再回话。”
齐以君故意挑拨,她将愤怒都藏在深邃的眼底。今日这姐妹二人,她是哪个也没打算放过。
可眼下该得罪谁,该奉承谁岂不一目了然?
邹霜桐看也没看身边人,张口便说:“大嫂,我家小妹自小管教不严,都是我将她惯坏,才养成了这样不知深浅的性子。若有得罪冒犯的地方,还请您高抬贵手,从轻发落。”
邹霜桐话说得模棱两可。
她没说承认,也没说不承认。只是这事到底有没有,大家还不都心知肚明……
谁又能骗得了谁呢?
齐以君心中有自己的打算,瞧她搁下撑脸的手掌,搁在桌案上轻轻扣了扣,步步紧逼,“哦,若有得罪,从轻发落……那就是说,任我发落?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发落你这小妹好呢?”
邹霜桐急着将自己撇清,她只说:“县主公道,您心中自有定数。”
邹霜桥举目望向邹霜桐,她瞧眼前人明摆是看事情败露,算计崔植筠未成,就准备将所有罪责推到她身上,好将自己摘个干净。如此等今日之后,她变成了勾搭县马的无良贱货。
而邹霜桐呢?则能继续安稳做她的少夫人。
呸——
她不好过,谁都别想好过。
邹霜桥是宁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
她见事态不利,当即改口,将矛头指向了邹霜桐,“好啊,我本看在你我是手足亲情的份上,不想将实情吐露,想叫你在这家中留些颜面,可既然长姐无情,就休要怪小妹无义。县主明鉴,其实从我入府开始的一切都是长姐逼迫,我不过是她手里一颗用来报复县主的棋子。您千万莫要被她给骗了,您想若非如此,我又怎敢有胆量去招惹县马?与您作对呢——”
邹霜桥颠倒黑白,反咬一口。
可这脏水泼的没有道理,邹霜桐也确实冤枉。齐以君却挑眉望向院中,“招惹县马,这你便是认了?”
邹霜桥顿而无言。
邹霜桐听着齐以君接腔,心里犯怵,她张口便骂:“死丫头,你别在县主面前血口喷人,我何时叫你去招惹县马?你可有证据?我瞧你就是嫉妒我得嫁高门眼气。自己勾搭筠哥不成,转头又盯上县马了。没有体统的贱货,瞧我今日不替父亲教训教训你——”
狗咬狗的那刻,始于心虚。而当互相撕扯在一起,便是对对方极度不满的宣泄。
齐以君知道,她们必定有一人在说假话。
可真真假假于齐以君而言,有何重要?她要的只是,一个结果罢了。然激起两个人的怒火,就是迈向结果的一步。
亭前热闹,远处小径有人走来。
家臣上前贴着齐以君的耳朵轻言了句:“县主,二夫人他们快到了。”
齐以君垂落眉目,随口应了声:“知道了。”-
与此同时,一早跟来的太史筝与崔植筠,躲在远处的竹林里,静观其变。
眼下这是二房的祸事,若他们贸然上前,就会将两房搅在一起,乱上添乱。可小两口正猫得起劲,身后却有人脚步急切,边走边说:“其乐,快点。快点啊——”
崔植筠蓦然回首,只见喻悦兰一脸得意打这边路过。
好在他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身边人的手臂,喻悦兰被吓得猛地停驻脚步,没怎么瞧清竹林里躲着的人。
崔植筠见状沉声唤了句:“母亲。”
“我儿!”喻悦兰惊讶回望。筝从崔植筠身侧探出头,笑着打了声招呼:“婆婆。”
“你俩在这儿作甚?”喻悦兰惑然。
崔植筠却反问道:“母亲怎么在这儿?”
喻悦兰闻言眉眼间的笑意不减,她这样子一瞧便是来看戏的,“自然是来看热闹的。二房的热闹,岂能不看?你们难不成,也是来这儿——”
小两口摇了头。
他们自然不全是为热闹而来,他们是想看看事态如何发展,切莫将事情闹大。
“那你们便在这儿猫着,其乐,我们走。”喻悦兰咂咂嘴,抬脚就要往前去。崔植筠知晓喻悦兰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便劝阻道:“母亲,您还是莫要上前,这也算是二房自己的事。您若想看,就与我们在这儿便好。”
“是啊婆婆,咱们就在这儿便好,莫要上前了。以免他们动静太大,伤了您。您来坐,这个位置一样瞧得真切,儿媳都替您试过了。”筝附言,转头就将坐着的那块石头让给了喻悦兰。
瞧她这婆媳俩是如出一辙的爱看热闹。
傅其乐也正愁劝不住喻悦兰,趁势搀着自家大娘子的手臂,将人生生送去了石头边。
于是乎,这一家三口,加上个老奴,便一块猫在了竹林里。只是这夜幕时分,四个脑袋若隐若现在竹林深处,着实怪异,惹得提灯路过的使人,无不心悸,一个个地皆是落荒而逃……-
苍云亭那边,
褚芳华领着两个儿子闻讯赶来。
齐以君却在他们即将到来之前,命人将扭打做一团的姐妹俩拉开,并把邹霜桥按在了地上。邹霜桥惶然的眼神,从地上看去亭中,灯火映照下的那双眉眼,带着冬日彻骨的寒。
齐以君生来骄傲,她想要得到的东西,永远唾手可得。
崔植林亦是一样。当齐以君眯起眼睛,那日在金明池畔闯进心房的脸,依旧璀璨。
没有人能够觊觎她的东西,多看一眼也不行。
邹霜桥犯了大忌。
而后,从桌案起身,直至洁白的狐裘垂落在锦绣的鞋面,齐以君才正眼看向邹霜桥,那是一张很妖媚的脸,可她不喜欢。平淡的表情挂在脸上,齐以君忽然开口问:“所以,他昨日看过你脚踝上的伤对吗?”
邹霜桥被眼前人的言行所惊,再说不出半分话来。
邹霜桐亦觉得脊背发凉。
齐以君见亭下人不答,浅浅叹了口气,她分明给了她机会,可她不中用……齐以君便抬眼与老嬷示意。老嬷跟了齐以君十几年,她自是知道,她要让自己做什么……
挥手令下,老嬷念了句:“打。”
邹霜桥终是做起了本能的挣扎,“灵山县主,我不是你的家奴,与你毫无关系。你凭什么动用私刑——”
“毫无关系是吗……”
齐以君凝视着地上的人,眼神没有一丝悲悯。
这就是齐以君。
她便是要让她们看看,上赶着给人做妾,是何等的下场。
她看着路上来人越来越近,故意提高了声调,于寒风中声声念道:“邹霜桥,你不是一心想入伯府的门,与你的长姐一样风光?我今日若是成全你,叫你纳做杏春斋的妾。如此,这妻处置犯上的妾,打死也不为过吧。”
“你还能说……毫无关系?”
齐以君的恐吓起了效果,邹霜桥惶恐至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做妾了。长姐,我错了,长姐,救救我。你不能亲眼看着我送死啊,我可是你的亲妹妹——我若是死了,娘是不会放过你的。”
邹霜桐此时被吓呆在了原地,
她怎么也想不到得罪了齐以君,能闹到这种田地。
筝心思纯良,在远处再也坐不住了,“这不行,这样下去,真的会出人命。”
喻悦兰也表示认可,她再怎么样刻薄刁蛮,也不至于看着别人白白丧命,她道:“走,媳妇,我与你一起去。"
“走,婆婆。”
婆媳二人,难得一致,挽着手就要上前去。
可不等崔植筠开口,崔植林便从另一端匆匆赶来,他望去亭里站着的人,高声喝止:“以君,住手——”
齐以君似是等待着崔植林的到来。
只瞧她随手一挥,散去家臣,笑着唤了声:“林郎。”
此时,再望。
她那眉目已恢复如常。
第88章 乱套
风起叶落, 飘忽的烛火,照不亮夜的深沉。园子里的哭喊声刺耳,却叫人提不起半分怜惜来。
齐以君望着崔植林, 收敛笑容。
她想自己有好几日都不曾见他了, 他这几日过的好吗?
应是很好吧。
“不许哭。”
齐以君想至此处忽而喝止,邹霜桥的哭声便瞬间停在了这一刻。可崔植林好不容易上了前, 齐以君等到的,却是他愤声地质问:“以君, 你到底在闹什么——”
褚芳华也随之附和:“植林媳妇,你这又为的是哪般?有什么事, 咱们不能回去再说吗?非要在这儿叫全府的人跟着看笑话?你这叫我与你家翁的脸往哪搁!”
“脸面?你们的脸面与我无关, 丢不丢脸,是你们的事。我不在乎。”齐以君一句话将自己与他们隔离开, 她就从未想过要与他们成为所谓的一家人, 她不需要。
漠然望向亭外,齐以君反问道:“二夫人和林郎, 都觉得是我在闹吗?真正闹起事端的不是她们姐俩吗——”
缘何无人追究邹家姐妹的错?难道就因为她们看上去比她柔弱?可笑。
齐以君不屑。
褚芳华被她的话噎住, 厉目相视, 却不敢开罪。这时间,崔植松皱眉拉扯起邹霜桐, 他一开口就满是责备, “你这是又给我惹得什么祸——整日就不知安分点。”
邹霜桐赌气不应。
崔植林看向邹霜桥,大抵明了齐以君为何这般, 便张口解释说:“以君,我想你是误会, 我昨日不过是见邹家妹妹摔倒在水塘边,好心相救罢了。我与邹家妹妹是半分关系也无。难道我见别人危难, 对别人施以援手也有错?”
“你莫要这般善妒。”
齐以君微微侧目,她是喜欢崔植林,喜欢到想把他藏起来。
可她却并不是选择忘掉自己的去爱他。
齐以君拂过洁白的狐裘,重新坐在了靠近亭边的石凳上,傲然扫视过灯火中一张张仇视她的眼。最后将深情的目光,落回到崔植林身上,齐以君才轻声道:“林郎,这府中到现在,还看不透她姐俩心思的人,恐怕也只剩你了吧?你的善心,我可以理解。因为你也是这样救了那个,与你毫不相干的我。可你说我善妒……”
齐以君将右腿翘起,“那便是善妒吧——嬷嬷,给我打!”
决然一声令下。家臣蜂拥而上,无论如何邹霜桥都逃不过这顿打,崔植林的激怒只是个借口,因为在齐以君的计划里,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她。
随之几棍落定,哀嚎声四起,在场之人无不为之愕然。
崔植松看着地上挨打的人,又转眸注意到邹霜桐漠然的神情,他万分吃惊于她的冷漠。这可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就连他这个外人看着都觉得不忍,她缘何能这般高高挂起……
崔植松莫名一阵恶寒,他忽而觉得邹霜桐异常可怕。
可他却不知,他们没来之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姐妹之间的相互出卖,邹霜桥也并不无辜。可崔植松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下一秒,邹霜桥在慌忙之中,伸手拉扯住了崔植松的衣角。
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希望。
邹霜桥苦苦哀求说:“姐夫…救救我……我是清白的。”
于是乎,在邹霜桥一遍遍娇弱的求救声中,崔植松还是动了怜香惜玉的“心”,他出手扔开家臣,俯身拦在了邹霜桥身前,与齐以君对峙,“当着军巡使的面用私刑,大嫂是想把这事闹到开封府去?”
齐以君眯起眼睛,没有言语。
崔植松的反应不出她的意料,这也是她故意通知二房这些人的目的。既然人已入局。齐以君便带着看戏的姿态摆了摆手,让家臣再次退去。
邹霜桐顿时讶然:“崔植松,你——你竟要帮着这个贱货!”
“贱货?她是你的家妹,你袖手旁观已是可恶,怎还能这样诋毁她!简直不可理喻。”矛盾逐渐转移,崔植松开始替邹霜桥打抱起了不平。邹霜桐被他气得,伸手就要去闹,却又被崔植松一把推开。
邹霜桥审时度势,躲进了崔植松怀里,她好似抓住了向上解脱的稻草。
“姐夫,我怕……”
崔植松竟也未曾将人推开,“莫怕,有姐夫在,有王法在。我看谁敢如何——”
话音落去,再望邹霜桐的脸,已变得铁青。她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这事一定不是这么简单且凑巧,只瞧她带着恐惧向亭中看,齐以君却在冲她笑。
“是你。”
邹霜桐毛骨悚然,齐以君在利用人性,仗打邹霜桥根本不是目的!
“你,你要做什么——”
事只有轮到自己身上,才会知道什么是痛,邹霜桐终于不再麻木,她想要冲上前去,却被老嬷一把拽住。可齐以君做的,只不过是还之彼身罢了。
崔植林望着混乱,插在了她们之间开口问:“以君,你到底怎样才能消气?咱们都是一家人,你这样又是何必!”
齐以君看着崔植林,她好像猜到了他会这么问,便张口说:“林郎,从今日起,跟我搬离伯府到郡王府生活吧。这里乌烟瘴气,我早就住倦了。你若应了,今日这事,就一笔勾销。”
齐以君提了条件,事情的定局看似交在了崔植林手里。
可其实褚芳华冷眼旁观,齐以君便是连她也没放过。
只瞧,从没在县主面前说过重话的褚芳华,终于在被戳到痛处后,撕破了脸面:“什么!到郡王府生活?你的意思是要带我儿走——我儿可是二房长子,岂能与你到郡王府生活,那不就成了赘婿!丢我伯府的脸!我说今日你弄这么大阵势,是为了什么!原就是想要算计我儿,算计我。”
“齐以君,你今日要是敢带我儿走,我就叫我儿休了你,你休想再踏进伯府的门!”
往前的种种,褚芳华为了从郡王府谋取利益,她都可以委屈。
唯独这件事不能,
这是她的底线。
她不是不能让伯府颜面扫地,她是不能让自己的颜面扫地。
齐以君偏也是算到了这一点,可她并不在乎褚芳华说什么,她想要看的,仅是崔植林的反应。且看崔植林震惊地看向褚芳华,“休妻?母亲!您怎能这般言语——”
“这件事如何能闹到这种份上。”
崔植林起初娶齐以君虽是被迫,可在他的认知里,既是娶了齐以君,就该对她负责。
他便未曾想过休妻。
崔植林不懂,母亲缘何总将他的昏因视作儿戏……可他却怯懦,不似崔植筠勇敢地坚持自己,他总是一而再地迁就母亲的荒唐行径。崔植林近前几步,试图从齐以君那寻找退路,“以君,今日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齐以君读懂他的答案,“所以,你便是不应对吗?”
“我……”崔植林左右摇摆不定。
“我知道了。”齐以君起身时淡然,没再多看崔植林一眼,这样的结果,她似乎早就料到。
齐以君转眸看向那端的崔植松,她问:“老二,你想救她吗?”
“大嫂还想怎样?”崔植松一直护着瑟瑟发抖的邹霜桥。齐以君便顺着他的话开口道:“既然你想救她,就把她纳进你们兰春苑,如此,他成了你的人,我也别无二话。”
“什么!”邹霜桐听后,却如疯魔般叫喊起来,“齐以君,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
老嬷闻她直呼县主大名,上去就是一掌,邹霜桐因此倒地。可她却拉着崔植松的衣袖,示弱起,“松郎,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将她纳进兰春苑。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将小妹嫁进伯府,不是你的夙愿吗?我这就圆了你的愿,你可满意——”崔植松此刻已对眼前人失望至极,他狠狠将人甩开,伸手抱起了怀中的邹霜桥。
他问:“大嫂此话当真?”
齐以君答曰:“我无戏言。”
话音落后,崔植松抱着负伤的邹霜桥悻悻离去,余剩下邹霜桐一个人失意。
瞧她算来算去,算到最后一败涂地。
可一切恶因,由她而起。
所以,吞下恶果的,只能是她一人矣。
她不该有什么怨言。
齐以君走过灯火融融,走过褚芳华的愤怒,走过崔植林的惆怅,一路来到邹霜桐面前抬起了她的脸。
齐以君的声音很轻,她告诉邹霜桐,“恶果自食,你怨不得别人。怪只能怪,你太贪心。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你该好好掂量掂量自己。老太太的宠爱,可以给你,也可以随时收回去。不过……你今日不要以为,我是在帮她,我其实是在帮你。妾与妻的悬殊,她的下场如何,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邹氏,我把你的小妹还你了。”
齐以君意味深长地松开了邹霜桐,邹霜桐听见这些话,眼神越来越狠。
她恨不得即刻将邹霜桥发卖出去。
齐以君便是故意将她们放进了同一个囚笼里。
事情落定。齐以君清醒着转身离去,家臣纷纷追随,崔植林却拉住了她的手臂,妄图挽留。
他只唤了声:“以君。”
齐以君便打断了他。
但见齐以君说话时,嘴唇发颤。她放不下崔植林,却不想一辈子与他维持着这样被动的关系,她便毅然说:“崔植林,我喜欢你,是你的福气。你不要不知好歹。我今晚归家,在郡王府等你一旬,来不来随你。但你要记住,不是你要休妻,而是我要与你和离。”
话音落去,崔植林手臂垂落,齐以君逐渐消失在他失落的眼眶里。
褚芳华也在齐以君离去后,猛然回身破口大骂,瞧她全然是将气都撒在了邹霜桐身上,“贱货,不中用的东西,都是你们办的好事——明日若是老太太问罪,我就让松儿也一并将你休了去!”
愤怒的声音回荡,二房今夜彻底乱作一团。
这时再瞧那端看清始终的喻悦兰,竟不由得吸了口凉气。她下意识转眸望向自己那平日不怎么看得顺眼的儿媳,不知为何却是越看越中意……
第89章 中招
“婆婆天黑, 路上慢些。”
跟喻悦兰在小道上分别,太史筝热情饱满与之挥手。喻悦兰竟头一遭出奇地回应说:“外头天冷,你俩也回去吧。回去别忘了为娘交代给你们的正事——”
正事二字, 着重落音。
筝望着喻悦兰转身前似笑非笑的表情, 疑惑着去问崔植筠,“正事?二房的事都闹完了, 不用咱们管了,哪还有什么正事?二郎, 你说婆婆她什么意思?”
崔植筠收回目光,垂眸去看身前的太史筝。
只见眼前人双眼明亮, 胜空中明月那般。崔植筠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他真不知太史筝是真的没心没肺,还是喜欢揣着明白, 装糊涂, “你昨儿自己才答应的,这就忘了?开春前……”
崔植筠垂落手臂, 以为太史筝心中了然。不成想, 筝却迷迷瞪瞪复说了句:“开春前?”
崔植筠瞧她这样, 实在叫人哭笑不得。
合着昨日答应的事,是为他一人所求, 完全与她无关?
回望去四下无人, 只有枯枝几许挂在天外,崔植筠默然背起双手, 朝太史筝面前挪了几步,吓得毫无准备的太史筝连连向后退步, 可等她反应过来,便立刻伸出双手抵住了崔植筠宽厚的胸膛。
“崔二郎, 你要干嘛?”
崔植筠没有躲闪,也没有回答。他眼中闪露出一丝从未有过的凌厉。
食髓知味,昨夜的含混,彻是剥去了崔植筠清高自持的外表。他愿将此生的放纵,皆赋予她。他愿在她面前不做圣贤,只做那个“自甘堕落”的凡愚。
崔植筠将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他只用一句话,便叫太史筝羞红了脸。
“小筝,开春前,我得进去。”
不若如何成事?
崔植筠说得风轻云淡。
筝却一阵慌忙,且看她当即伸手捂去了崔植筠乱言的嘴唇,以及他那注视自己的眼。
可倏忽之间,崔植筹却不知从何处冒出头来,瞧他伸着脖子上前幽幽问了句:“二哥哥,你进哪去?”
一秒破功,崔植筠无地自容在花园外。
这唯有小两口能听懂的私房话,被人这般堂而皇之的说出口。弄得二人羞耻至极,筝怔然愣在原地。
崔植筹不明所以地相望,他看着太史筝落在崔植筠面颊上的手掌,更是不解。他伸手指指左右,又问:“那个二嫂,你的手指,好像不小心勾住二哥哥的鼻子了……”
“二哥哥,你不难受吗?”
话音刚落,崔植筠转眸握去太史筝的手腕,随手朝崔植筹这不识趣之人的脑袋就是一击。
只瞧他这拳打得不轻,崔植筹捂着头连声抱怨,“二哥哥,你现在怎么学得跟大哥一样!粗鄙!有辱斯文——”
崔植筠哪里在乎这些,
他到现在终于明白,平日缘何崔植筹总是挨揍……
可崔植筹受了委屈,转头便跑去身后缓行跟来的宋明月面前,请求安慰,“六儿,崔二郎他打人。”
宋明月却撇嘴,挤兑了句:“我是二哥哥,我也打你。人家夫妻好不容易打情骂俏,你说你往前凑什么?崔老三,你就庆幸吧,对面的人不是大哥。不若我现在就得叫人来抬你。”
宋明月这边说着,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崔植筹在她身后假装愤怒地挥了两拳,可等宋明月一回眸,他便立刻赔笑。
“愣着干嘛?走啊。”宋明月出声。崔植筹默默跟着媳妇回到了太史筝与崔植筠的身边。
筝一瞧见宋明月,张口就问:“明月,这么晚了,你们这是?散步?”
宋明月摇摇头,“不啊,我听说县主一回来就把邹家那烦人精给抓了。这不,我特意跟老三甩开屋里那几个老嬷,跑出来凑凑热闹。听说小花园闹腾得很呢!你说这样的事,怎么能少得了我呢?二嫂与二哥哥难道不是为这事来的?”
宋明月兴致勃勃。
筝闻言转眸与崔植筠相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扫她的兴,支支吾吾的言:“那个…明月,或许,大概…有没有可能你们来晚了……二房他们早就散了,连婆婆都回去了。”
“什么!散了——”宋明月两眼一晕。吓得崔植筹赶忙伸手去接,“六儿,你没事吧,六儿!”
宋明月扶着眉头,满是惆怅。
往前,若是哪里有热闹,哪里必是不会少了她的身影。甚至她还会第一个到场。如今不过是怀了个孕,怎的连个热闹都瞧不上了?
伸手紧紧握着崔植筹的手臂,宋明月忽然骂了句:“崔老三,我恨你。”
“我?我怎么了?”
崔植筹看着怀中半倚的宋明月,一脸懵。
他想今日自己不是帮她逃过阿娘的看管?可这责任他背都背了,只愿她高兴欢心。怎的到头来却又恨上自己了?
崔植筹觉得自己真屈。
筝那头瞧着宋明月的一脸失落,上前便拉住她的手臂,不顾夜色深沉,与眼前人说:“明月,你别急。你想听什么,我说与你听。”
“二嫂,你真好。”宋明月从崔植筹怀中离开,再次兴奋起来。
只是……
她们这妯娌俩一言一语,岂不聊到夜半?
崔植筠行事当机立断,伸手从宋明月那将太史筝牵了回来,他沉声相告:“不行小筝,今日天色太晚,回去了。”
崔植筹见状心领神会二哥的意思,抢着过去,搀扶起宋明月的手臂附和道:“六儿不行,咱们再不回去就要被发现了,你想叫她们回去给娘告状吗——你与二嫂,改日吧。”
俩兄弟眼神一对,难得这般默契,转头一南一北拖着各自的媳妇离开。可俩妯娌却还甚是不舍地回头对望。宋明月扬声说:“二嫂,明日去大嫂那等我——”
筝轻轻挥了挥手,就这么被崔植筠强行带离了转角的小径外-
回到银竹雅堂,太史筝揉着酸痛的膝盖,一屁股坐在了门廊下头。她似是想起什么,抬手便冲那边缓步走来的崔植筠招手唤了声:“崔二郎,你过来。”
崔植筠无解,他默然朝太史筝走去。·
措措也跟着凑了过来。
可来到自家媳妇面前,崔植筠垂眸看她,筝却又示意其,“你低点,低点。”
崔植筠想不出她是有何鬼主意,便听话地朝她俯身靠去。
筝见人近了前,二话没说伸出小手就在崔植筠的怀中乱摸一气,弄得崔植筠浑身发痒,不明所以。只是他并未阻拦太史筝的动作,相反他竟下意识将手臂撑在扶手的两边,将身前人整个围在了椅子上。
筝被崔植筠这样围着,惶然望向他的眉眼。此时,筝的手还停留在崔植筠胸前。
崔植筠大抵是误以为太史筝在主动要办那正事。他便不等人张口,就将吻从眼前人的眉心,一路落去唇峰之上。
筝没抗拒,尽管她有些茫然。
当再次保持起相对的距离,崔植筠轻唤了声:“小筝……”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筝便将手从他的怀中掏出,顺带着掏了个油纸包出来,瞧她低垂着眉目,羞涩地与崔植筠说:“那个……我只是方才在园子里摸到你怀里有东西,想要瞧瞧……是什么。”
暧昧的气氛,转瞬尴尬。
崔植筠低头看了看,太史筝手中拿出的油纸,霎时涨红了脸。
原是自己孟浪,误解了她的意思。
崔植筠窘迫极了。
他真不知太史筝会如何想他……
而太史筝呢?在经历昨日的事后,她也确实觉得现在的崔植筠,好似随时能将她吃掉。
颜面无法挽回。
崔植筠当即弹开太史筝的座前,赶忙转身背对身后人,轻咳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他说:“哦……那油纸是我今日下值路过时碰上,随手买的糍糕。不过已经凉了,你就莫要吃……”
莫要?太史筝这大馋丫头,岂能听得莫要两次?
崔植筠再转过头,太史筝却已打开油纸,一口一口吃起了那已经发凉,甚至有些变硬的糍糕。
“小筝,凉了——”崔植筠伸手去扯。
他是怕自家媳妇吃坏肚子。
筝却往后躲了躲,不叫他去碰自己手中的糍糕,“不凉,不凉。哪里凉了?这不是被你捂得还温温的?再说这可是你第一次给我带东西回来,那我自然是要吃完的。呐,爹可说了浪费粮食,是大忌——”
“你不叫我吃,你就找爹说理去吧。”
崔植筠拗不过,他微笑着摇了摇头,收去了阻拦的手。这凡事不扫兴,便也是太史筝最大的好处。可崔植筠还未张口劝太史筝吃得慢些,筝就猛地被一口糍糕噎得发懵。
“水…水……给我顺顺!”
“你且等等。”
崔植筠抬脚欲进屋寻水,吴婶却猛然从小屋出来,端着碗鸽子汤扬声道:“有汤,有汤。娘子,快——喝口顺顺,老奴刚热过,温度刚刚好。”
瞧她已是在小屋那蹲了半天。
吴婶飞快来到太史筝面前递去汤碗,筝接去鸽子汤想也没想一饮而下。
干噎的糍糕终于和着一碗温热的羹汤下腹,筝觉得甚是满足,她抚摸着胸口,抬眸笑问吴婶:“这鸽子汤炖的有些功夫,好好喝。是吴婶你熬的吗?”
吴婶摇摇头,“不是老奴熬的啊,那不是二郎君带回来的吗?我怕凉了,就端进去给煨在了小炉上。”
“二郎,你还带了鸽子汤回来?”筝纳了闷。崔植筠却忽而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举目扫视过廊下,“我带回来的……你难不成是说搁在这椅子边的那个?!”
吴婶点了头,“是啊,除了那个,老奴也没见别的。”
坏了!
崔植筠闻言大惊失色,只见他一把抓起还在啃食糍糕的太史筝,就将人扔去廊外,按着狠狠拍打起来,“小筝,快吐。这鸽子汤是今日邹家娘子带来的,她无事殷勤,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她的糍糕——
都掉了。
筝望着庭院里掉落的糍糕,和手中空荡的油纸,欲哭无泪。她问崔植筠,“无事献殷勤是有问题,可邹家娘子炖的汤,也不能有毒吧?这汤是她带给你的,她把你毒死了,于她而言压根没好处啊。”
“是啊,不能吧。”吴婶看着汤碗,出言附和。
崔植筠停止动作,他只顾着担心太史筝,却忘记了思考。
这回倒叫太史筝提醒了他。
重新将自家媳妇扶正,崔植筠还是有些担忧,“你说的不无道理,可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亦或是腹痛胸闷?以防万一,不若叫吴婶去传个郎中来瞧瞧?”
“郎中就不必了,这么晚了,若是再惊动了婆婆和大嫂他们也不好。就是我觉得吧……”
筝话锋直转,惊得崔植筠心头一紧。
可当太史筝委屈巴巴望向崔植筠大呼,院中人便又放下心来,一笑嗤然。
“崔二郎,我的背好痛!”-
小两口在廊下折腾一番,待到洗漱妥当,爬上床,已是人定。
这时的窗外晚风萧瑟,
似是唯有被窝的温暖才能解去人间千种愁怨。
筝光着脚丫一路溜进床里,躲在被子里再也不愿探出脑袋,可等身边人坐在床边,她便闷着头幽幽地说:“崔二郎,今晚上,我要好好睡觉。你不准再打扰我……”
崔植筠吹灯入被,嗯了一声就没再言语。
平静地躺在床铺的两边,夜至此开始流转。哪知,崔植筠却在不到一刻钟之后,察觉到有人掀开被褥,跨在了他的腹前。这人身上好烫,她这是作甚?不是她说的不准打扰……
崔植筠犯起了嘀咕。
瞧他睁开双眼,刚想弄个明白,竟发现自己的寝衣被太史筝无端弄了开。崔植筠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人,瞧她上下挪动,且带着声声恳求,低声诉说:“二郎,我…我好热……”
“你…帮帮我……我好像……”
崔植筠望着月影中的太史筝,穿得越来越少,曼妙的身姿尽收眼底。
崔植筠再也压不住身下的欲望。
他直叹:
这小邹氏,下的到底是……
什么药——
第90章 成事
“小筝, 你别……再动了。”
冲动又起,昨夜的那种感觉翻覆而来。崔植筠环起她那不安的腰身,想叫人平静下来。筝却有些局促, 她俯身时, 青丝如瀑落下,她望着崔植筠的脸, 尚存有几分清醒。
“可我……难受。”
筝的声音沉沉,可崔植筠张口时也不明亮, “……那我若是帮你,你今日可能受得住?”
浓厚的呼吸打在面上。
崔植筠伸手摸了摸太史筝的脸, 他在抚慰她的不安。
筝似觉心下的急躁, 被平去一二。可“欲壑难填”,她想要的是崔植筠能给她更多。
崔植筠脉脉相望, 他想这小邹氏真是好卑鄙的手段。一小碗鸽子汤, 就能叫太史筝变成这个模样。若那时自己意志薄弱,听信她的谗言, 饮上一碗。
那今晚的因果又会变成哪般?
不过, 一切尘埃落定, 这汤偏是误打误撞叫这太史筝饮下,
竟叫崔植筠生出几分暗喜来。
什么清净修身, 已是一场空谈。崔植筠只等太史筝予她句肯定的话, 便准备与之坠去红尘。可当筝想起昨夜难捱的痛感,又轻轻念了句:“二郎, 我害怕…我能不能……自己来。”
额头还在发烫,筝的忍耐大抵已经到了极限。
她今晚必是得经历那一关。
崔植筠应了声:“好。”
跟着松开了钳制太史筝的掌心, 仰面对望,崔植筠将眼前人放任。
筝与之相吻, 崔植筠昂首捧起她柔软的脸。
屋内黑暗,唯有月光照进窗台,映着帐下窈窕的背影。太史筝起了身,青丝从崔植筠的肩头扫过,带着冰冷的触感。直至筝在合适的地方稍作停顿,他才敢垂眸向下看。
彼时,呼吸凝滞,心跳慌乱。
筝哀求起眼前人来,“崔二郎,你别看……”
后来,伴随着两声沉闷的响,豆大的汗珠落下。两个人下意识将十指相握,错落在床铺褶皱的沟壑。出师似乎不顺,可再三之后,便是始于这样的一瞬,他们休戚与共,彼此熟悉。成为对方此生唯一的羁绊。
筝的紧张,肉眼可见。可她却比昨日勇敢。
筝惶然大呼:“进…进……”
进去了。
崔植筠嗯了一声,喉咙里却似有千金重担。
筝深深地吸气,半点不敢动弹。她焦急地问:“那…二郎,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不敢……”
两人就此僵持,可总也要有人去改变这样的现状。崔植筠便紧紧抱着眼前人,想要坐起身来。
筝急声喝止。
“崔二郎,你别,别动。”
可这是第一次崔植筠没有听劝,他大胆且小心地将人覆去,换做他俯身相看。只是,这猛然地变换,让筝双目晕眩,脑海空荡,待到躺进留有他温度的软枕,筝才总算获得了一丝安全感。
万事就绪,今朝两人皆都做出了自己的努力。
呼吸越来越重,筝的双目也在逐渐迷离,她在合眼前,只听崔植筠在耳边说:“小筝,接下来……”
“该我了。”-
三更半夜,鸳鸯惊被。
不知是药效太强,难以消散,还是太史筝心生欢喜,故意纠缠。瞧她总在崔植筠尽心卖力后,又将人挑拨的不能安眠。偏崔植筠也不拒绝,他是有求必应地起身,又筋疲力尽地合眼。
如此又是一两个来回,小两口在折腾了一个时辰后,才终是歇在了夜的后半。
今日,崔植筠已再没有任何力气带太史筝去沐浴更衣,他只在用屋内干净的巾帕简单擦拭后,打算一觉睡到天明。而身边紧靠着的太史筝,也早已停止喘息,安安静静地睡去-
五更天明,尽管只睡了几个时辰,太史筝睁眼却是神清气爽。
她举起手臂狠狠伸了个懒腰。
可落下时,竟不小心打在了崔植筠的脸上。
突如起来的重击,叫崔植筠从梦中惊醒,太史筝万分抱歉地起身,想要去查看查看,崔植筠有没有被自己打伤,“二郎,二郎。抱歉,我不是有意,你可有事?”
筝伸手揉了揉崔植筠的脸颊,却忘记了自己衣不蔽体。
两人相识一眼,竟然有些尴尬。
毕竟昨夜帐下吹灯,靠的皆是朦胧幻想,哪里像眼下这样直白坦诚。
筝嗖的一下躲进被窝,她畏畏缩缩,约莫往后一回生,二回熟也就好了。可崔植筠却猛地掀起被褥,丢去了床里。他想昨晚自己被她那样使唤,早起甚至还被她搅了好梦,今早无论如何也得扳回一城。
翻身而上,崔植筠经过历练,已是十分得心应手。
筝被弄得措手不及,张口便要叫出声来。
好在崔植筠眼疾手快,一手将眼前人的手腕束起,一手掩住了她微张的嘴唇,轻轻在她耳边嘘了一声,“人大抵都醒着。小筝,忍着些,很快就好。”
很快就好?
筝不信他的鬼话。
可她亦没有其他选择……她能选择的,也只是咬着崔植筠的手心,让自己小声些-
崔植筠离开上值时,太史筝早没了天明那会儿的神清气爽,已是混混沌沌睡在床上,根本不知枕边人何时离去。她连翻身都觉得腰腹酸痛,更懒得再起身相送。
后来,驱使着她被迫起身的,还是身上那股子黏腻。
筝咬牙起身,艰难地挪向了浴间,她是预备着叫吴婶帮忙换过床铺后,好再安安稳稳地睡到自然醒。
可等她还没刚缓过神,将身子没进水盆。
浮元子就在门外咚咚咚地敲起来,“娘子,娘子。大少夫人和三少夫人来了,她们说——”
“大嫂和明月来了?”
筝不明所以,可她垂眸瞧了瞧自己今日那,不怎么听使唤的下半身,连忙回了句:“她们这是为跟明月约好的事来的吗?圆子,你去帮我转告一声,说我今日身子不适,就不与她们见面了。改日再约。”
“不,不是。娘子你听我说,大少夫人和三少夫人来是告诉你,老太太病倒了。喻淑人现下叫了家里的,都往福寿阁去呢——”浮元子言语急切,她朝浴间里望了望。
可下一秒,屋门轻开。
太史筝便裹着厚厚的狐裘惊讶道:“什么?老太太病了?圆子,那你速给我梳妆更衣。”
浮元子应了声是,主仆二人这就离了浴间而去-
出了银竹雅堂的门,太史筝特地穿了身素色的衣裳,簪了只简单的玉簪。她只怕穿的不得体了,被有心之人挑毛病。好不容易忍着腿上的酸痛,缓缓下了台阶,筝站定在门前。
外头那等了片刻的仓夷与宋明月瞧见她,就赶忙点头示意。
筝跟她们问了好。
可一抬脚就漏馅,宋明月瞧着她那颤颤忽忽的身子,不免生疑,“二嫂,你这腿是怎么回事?昨儿见你时还好好的。怎么睡了一觉就变成这样了?”
这宋明月与崔植筹如出一辙的不识趣。
“啊?我这…是……”
筝闻言有些尴尬,她害羞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成亲月余她才成事,偏这头一天,就被外人瞧见她这副窘样,实在是寄颜无所。
仓夷却没发声。
那常年压着崔植筹在上的宋明月或许不知。
可总被崔植简那粗鲁武夫折腾“遍体鳞伤”的仓夷,却一眼就看出了端倪。瞧她会心一笑,赶忙接去话茬,默默扶起太史筝的手臂,解围道:“行了明月,筝兴许是抻着了,这些事回来再说,咱们还是先去福寿阁要紧。”
“对…我是……我是抻着了。”筝顺着台阶往下,宋明月便无甚异议地点了点头。
于是乎,三个妯娌赶着步子向前走。只是才刚行出两三步,筝还是忍不住相问了句:“大嫂,我瞧着这老太太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倒,就病倒了?”
“您可知是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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