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顾桑一行人抵达温泉山庄, 已是近黄昏,她无心欣赏山庄的风景,从早到晚将近一天未吃东西, 竟也没感觉到饿。
若是平时,饥肠辘辘的五脏庙早就唱起了空城计。
她看着床榻上就连昏睡都难掩痛苦之色的顾九卿, 心一下下揪着疼,面对他的伤痛,她无能为力,只能不停地用热水擦拭他的脸、脖子、手,但这?点微热无异于杯水车薪。
哪怕是酷暑时节, 屋内燃着炭火盆,依旧驱不散顾九卿身上的冰霜寒意。
她换了张新帕子,掀开他的衣襟, 轻轻拭去皮肤上的冰霜,顾桑动作忽的一顿,目光落在胸口处。
伤口已经被大夫重新处理过,换上干净的药用绷带,之前惊心触目的血迹消弭,只余淡淡的血腥味。
眼前重现顾九卿挡在她身前那一幕,顾桑眼睛又有了泪意,她仰了仰眸, 将泪意逼了回去。
她低喃:“大姐姐,你真傻。”
陌花出门替顾九卿取了几件换洗衣物,一回来就看见?顾桑闲不住地给顾九卿擦拭身体,陌花慌了一瞬, 急步上前,将被子往顾九卿身上掩了掩。
“三姑娘, 你也累了一天,还未用膳,先去吃点东西,别将身子累垮了。”
顾桑恍似没发现陌花动作中的急切,也没听?出陌花话中赶人的意思,她洗干净帕子,轻摇了下头:“我不饿,也不累。等大夫将汤池的药材备齐,大姐姐还要泡药浴驱寒,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陌花:“……奴婢忙的过来,主子的温泉浴就不劳三姑娘费心,自有奴婢服侍。”
这?回顾桑明显察觉出陌花语气中隐忍的不悦,偏头看向陌花,她知道陌花不是普通的婢女,有功夫在身,想来是真用不上她帮忙。
毕竟,顾桑从小到大也没伺候过他人洗澡,难免粗手粗脚,恐会添乱。
这?时,大夫从后室温泉池的方向过来,叮嘱道:“池子已入了药,不过他失血过多?,身体极度虚弱,第?一次切莫泡太久,小半时辰即可。后面视情?况延长时辰,直至将体内的寒气压下去。”
陌花应了声:“知道了。”
顾桑放下帕子,对陌花道:“辛苦你照看大姐姐,如果有需要,可以?叫我。”
顾桑知道陌花不愿她留下照顾顾九卿,也不再坚持,转身同大夫一道离开。
殊不知顾桑前脚刚出门,陌上后脚就从窗户翻了进去。
陌花将大夫的医嘱告知后,留守在外间?,由?陌上带着顾九卿转去内室的温泉池。
天色渐暗,屋檐下挂起角灯,位于半山腰的山庄映在流光灯火中,哪怕顾桑没有心情?欣赏美景,浮光掠影般一瞥,依旧为之震撼。
山间?灯色,流光溢彩,整座庄子美轮美奂。
“整日风餐露宿,好不容易歇息一段时日,怎能不享受一番?”大夫眯了眯眼,又道,“哎哟,奸商来钱真快,每一处都是雪花花的白银铺就。”
郑广和雍州首富之名,真是名副其实。
不像他,穷的叮当响。
作孽哦。
大夫拎着陈旧的药箱,发完感叹,打?算另寻处汤池美滋滋地泡个热水澡,总不能白来一趟不是。
顾桑看着大夫,忽然问?道:“你能治好大姐姐吗?”
“当然,既然我保下他的命,再难愈合的伤口总会长好。”大夫神?情?相?当自信。
顾桑蹙眉:“你知道我说的不是刀伤,而是大姐姐身上的寒症。”
大夫探究性的目光投在顾桑身上:“哟,连这?都告诉你了,看来他蛮信任你。”
“大姐姐所中的寒毒可有解?”顾桑目露希冀,问?道。
大夫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
这?两年,他去过关外,去过很多?地方,都没找齐古方记载的五味稀有药材。
不能破其寒毒,简直是他医者生涯的最大挫败。
“可知大姐姐是如何中的毒?”
女主对她缄默其口,或许此人知道些内情?。
大夫烦躁道:“我怎么知道,我认识他的时候,就已经是这?副鬼样子。”
人不人,鬼不鬼。
男不男,女不女。
顾桑见?打?探不出什么,便道:“大夫此番救了我大姐姐,不知该如何酬谢,还请告知名讳,日后回燕京,也好重谢。”
大夫白了顾桑一眼,毫不留情?地抨击讽刺:“重谢?想问?我名字就直说,你们燕京的贵女说话都喜欢铺垫大段废话?你这?位大姐姐说话向来高深莫测,虚实难辨,没想到连他妹妹也如此,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顾九卿要真有心感谢自己,也不至于将他当做牛马驱使。
顾桑:“……”
大夫是个直脾气,不喜欢别人拐弯抹角。
顾桑直接道:“那你姓甚名甚,家住何方?”
大夫道:“鄙姓郝,名无名,四海为家。”
顾桑眼珠微转:“宫里的郝御医是你什么人?”
郝无名道:“同宗同族,他重名,入宫捞名利,我喜欢自由?,不愿被束缚。”
就是被顾九卿整成了劳碌命。
“那……”
“想查我祖宗三代,是要给我说媒还是拉纤?”
顾桑:“……”
“我去泡汤池浴了,小姑娘家家的,没事儿也可以?泡泡,有利而无害。”郝无名拎着药箱就走。
顾桑没有郝无名的好心情?好心态,顾九卿一日未醒,一日无法安心,更不要说有闲心泡温泉了。
她将流云唤过来,提笔写了张食材名单,让他照着上面的食材下山采买,都是些补气血的,陌花不喜她插手顾九卿的起居,她就从饮食着手,炖一些补血药膳,尽快将顾九卿流的血补回来。
吩咐完流云,顾桑自觉揽了煎药的活儿。
温泉山庄被查封,一应奴仆全部被遣散,就算有下人,她也不敢将熬药的事交给反贼同党的家奴。
只要生火熬药时,出了一点小意外,古代的柴火实在太难点燃,将自己呛了一脸黑灰,总算成功将汤药熬好。
生火的事不是她能干的,内行事还是要交给内行人,早知道混进雍州城时把梅沁带上好了,当时怕遇到危险流云护不了太多?人,就将梅沁等二房的下人全都留在城外,流云只带着她和顾明崇混在蓟州的军队里进了城。
如今才明白身边没有得心应手的丫鬟,是何等的艰难。
雍州乱局虽平,封城令还不知何时解封,至少?要等司马睿理清雍州乱麻,才会重开城门。
等流云采买回来,还得让他想法子将烧火丫鬟.梅沁带过来。
顾桑一边兀自琢磨着,一边将汤药端过去。
顾九卿将将泡完药浴,水汽氤氲之故,他的脸色似乎多?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血色,但依旧苍白透明。
眼睫眉梢的冰霜有所消散,仍旧覆盖着薄薄一层白色霜花,但肉眼可见?的比之前情?况好多?了。
看着顾九卿紧闭的薄唇,顾桑秀眉微蹙,思考如何喂药。
陌花看了一眼顾桑手中的药碗,略微讶异。
速度挺快。
“三姑娘,交给奴婢即可。”陌花上前从她手里接过药碗,待将汤药搅凉,对着昏迷不醒的顾九卿道了句,“主子,得罪了。”
下一刻,径直伸手掰开顾九卿的嘴,硬将汤药给灌了进去。
而后,伸指一点喉咙,汤药顺势滑了进去。
顾桑看的怔然。
非男女主的场景,以?嘴喂药的桥段皆是浮云。
视线落在顾九卿唇角残留的一丝汤药,她赶紧甩掉脑中纷杂的想法,拿起帕子,帮他拭去。
她坐在旁边,问?陌花:“换药的事也交给你吗?”
“嗯,交给奴婢即可。”陌花点头道。
顾桑将顾九卿冰凉的手放入被褥,又抬手抚平他紧凝的眉峰:“我要在这?里守着大姐姐。”
顾九卿身份未明朗前,陌花不敢将顾桑单独留在屋内,但也不好次次找借口请她出去,只好由?着她,但陌花也不敢离开。
顾桑趴在床边守着顾九卿,陌花则时不时盯上一眼顾桑。
顾桑自是有所察觉,总觉得陌花对她防备过甚,如临大敌似的,但因牵挂顾九卿的安危,也未往深处想。
顾九卿伤势颇重,且寒毒发作,简直就是伤上加伤。按照原书的剧情?,女主可是足足昏迷十日方将醒来。
顾桑没法缓解他身体上的疼痛与难受,就晚上守着他,自言自语地同他说说话,白天陌花带他泡药浴时,她就去炖滋补汤膳。
顾九卿没法自主进食,也不会吞咽,顾桑便让陌花如法炮制,用灌药的方式给他喂些汤汤水水。
全靠着汤药与药浴吊着命。
郝无名隔一日便要给顾九卿施针,至于针灸何处,反正?屋内全部清场,顾桑就不得而知了。
郝无名说,他只是将顾九卿的命暂时救了回来,但要真正?脱离危险,还需等他苏醒,才算是彻底保住命。
“不过,你也别担心他。这?小……”
郝无名端起一碗药膳,咂摸两口,差点就忘了给破嘴把门,他眼珠一转,立马道,“小姑娘命硬的很,比这?还凶险的情?况,我都见?识过,小场面罢了,定能挺的过来。”
顾九卿不到二十,称他小姑娘也说得通。
郝无名怕顾桑追着他问?东问?西,怕她跟顾九卿一样话中给他下套,立马转移话题:“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好手艺,这?汤属实不错。你大姐姐昏迷着,又喝不了多?少?,可别浪费了。”
这?几日,顾九卿没喝的药膳,大多?都进了郝无名的肚子,尤其是汤里的肉,基本被他卷光了。
顾九卿喝点汤水,郝无名则大口吃肉,那阵仗就像是八辈子没吃过肉似的。
本来顾桑食欲不佳,愣是被郝无名的好胃口刺激得也吃了好几块肉。
“行了,都给你留着。”顾桑没好气道,“吃了我的东西,可要好好给大姐姐医治,我说的是寒症。”
经过三五日的相?处,顾桑还是从郝无名嘴里套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郝无名踏遍山川,游历各地,就是为了给顾九卿寻找医治寒毒的罕见?药材。
静安寺的玄叶高僧,还有郝无名,都在竭尽全力为女主疗毒。
顾桑不禁再次困惑,女主究竟是何身份?
得遇能人相?助,还能暗中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其身份想必不是十二年前那场血腥政变中的普通受害者。
等回到燕京,可以?查查受害者名册,或许得见?端倪。
*
且说司马睿被雍州诸事困住,整日忙的脚不沾地,好几回想撂挑子冲到香山,都被方诸劝住了。
方诸从顾桑那儿得到启发,每当司马睿沉不住气,便道:“烦请殿下再忍耐些时日,已至最后时刻,总不能让顾大姑娘一腔心血付诸东流,只为他人做嫁衣。”
加上刘尚每日往返香山与官邸,替司马睿传递顾九卿的情?况。诸如人未醒但脸色红润了些,汤药也喂得进去,得知心上人的情?况在一日日好转,司马睿焦灼难耐的心,勉强被安抚住。
方诸心知雍州乱局是司马睿乘势而起的关键,万不可出差池,尤其不能传出六皇子为女色而抛弃公?务的恶名。
何况,陌上给他传过话,请他务必助六皇子肃清雍州沉疴积弊。
这?也是顾九卿的意思。
顾九卿哪怕是重伤未醒,一言一行,远比六皇子有大局观。
方诸默默叹了口气。
江山美人,即使这?种非常时期,司马睿依旧将美人看的比江山还重,这?样的人当真能坐稳那方高位。
或许,这?也是顾九卿看重司马睿的原因,意味着容易掌控拿捏。
方诸被困太守府将近一月,耳目闭塞,待他出来,发现雍州得以?顺利平乱,顾九卿可谓功不可没。至于司马睿,似乎没他什么事,就出了个‘六皇子’的名,发挥至关作用的夏锋是顾九卿晓知以?情?动之以?理,将其收服,制定计策也是出自顾九卿的手笔,其它诸多?细节亦是顾九卿商议定夺。
甚至,不惜舍身救下三百余名无辜百姓。
如此深明大义、有勇有谋有担当的人,为何只是个姑娘?
方诸不禁扼腕叹息。
如是个男儿,他就直接奉顾九卿为主,不比呆在司马睿身边强。
就在方诸叹息时,司马睿挥洒如墨写了份为顾九卿请功的折子。
“雍州困局得以?解决,全仗九卿助我,我不能让她的功劳埋没。来人,速将这?份折子送至燕京。”
“殿下,等等。”
方诸一个激灵,神?游的心思瞬间?回笼,急喊出声,“殿下请什么功,如何请功?”
司马睿不悦道:“当给九卿首功之名。”
眼看司马睿就要将奏折送出去,方诸急道,“殿下莫不是想将顾大姑娘架在火上炙烤?”
“先生何意?”司马睿脚步顿住,回身看向方诸。
方诸:“先容我一观。”
司马睿将折子递给方诸。
方诸快速看完,惊得连连扶额,洋洋洒洒一大篇,竟全是对顾九卿的赞誉,甚至字里行间?都能窥出司马睿对顾九卿的情?愫。
“不妥,大大不妥!”
“有何不妥?”
司马睿只想给顾九卿最好的,自然包括世间?的殊荣尊名。
方诸发出灵魂一击:“殿下奉皇命入雍州,那么,殿下具体做了何事?”
司马睿顿时噎住:“我……”
他被反贼追杀,连门都没出过,全靠顾九卿出面斡旋。
方诸看了眼司马睿的表情?,再次在心中扼腕叹息,面上却未曾显现半分不满:“殿下谨记,顾大姑娘是助你一臂之力,而不能独揽雍州的功劳。大姑娘以?身为质,实际上是殿下与大姑娘合谋演的一场戏,意图用来迷惑反贼,从而解救被反贼俘虏的无辜百姓。切记,这?是最重要的一点。”
“如果殿下想与顾大姑娘喜结连理,就必须这?样写。”
司马睿一听?,面色当即凝重起来:“先生如何说?”
他以?为康王退婚,太子有正?妃,齐王腿残,这?桩婚事十有八九会落到他头上,却不想还有变故。
方诸耐心解释道:“百姓铭感顾九卿舍身取义,自然极为推崇,她的名声和功劳不需殿下再添一把火,当今陛下自会知晓。但是,如今雍州城已有另一种流言,说六皇子对顾九卿情?深义重,殿下若再极力推崇顾九卿,极尽溢赞,让她一个女子顶着雍州的功劳簿,让陛下如何想殿下,如何揣测顾九卿?如此,只会事与愿违,殿下恐不能得偿所愿。”
魏文?帝若有心让司马睿更上一层,绝对不会允诺这?桩婚事,恐女子插手朝堂政务。
顾九卿的能力远胜于司马睿,魏文?帝怕会觉得儿子无用,连个女子都不如。
但凡遇到顾九卿的事,司马睿就跟失了智似的。
听?罢方诸的分析,司马睿总算后知后觉地回味过来,手上的奏折顿如烫手山芋,一把撕了个粉碎:“确实不能这?般写,我重写一份,还请先生赐教。”
“弱化顾九卿的功绩,一切以?殿下为主,切莫让陛下从字间?察觉出殿下对顾九卿不同寻常的感情?。”方诸简直是操碎了心,就差把饭嚼碎了喂给司马睿,“殿下对顾九卿一往情?深,本是好事,但是掺杂了权力争斗,殿下的深情?厚爱也可能变成中伤的利器。”
司马睿开始重写。
一字一句皆由?方诸过目,不论是遣词造句,还是陈诉雍州政要,确定无一处纰漏,方才将这?份完美的奏折送到燕京。
事实证明,方诸是对的。
魏文?帝看过折子,极为满意,没想到司马睿将雍州乱局处理的近乎完美,远超预期。
面对顾九卿这?种绝世无双的美人,都能狠得下心,不惜让其置于险境,有他当年的风范。
魏文?帝笑道:“六皇子真是长进了。”
转眼想到闹得不可开交的康王和太子,魏文?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第 92 章
顾九卿已经昏迷了八日。
是夜, 顾桑如常般守在顾九卿床头,给他读了一会儿话本子?,困意袭来, 眼皮沉重,不知?何时沉沉睡去。
顾九卿慢慢睁开眼睛, 饶是室内光线昏淡,依旧觉得光亮有些刺眼,他垂下眼睑,待适应屋里的暗光,复又掀起眸眼。
空气里流转着一抹熟悉的少女清香。
顾九卿的目光投向床边, 一动不动地凝着睡熟的顾桑,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
烛火摇曳,朦胧的光晕映照在顾桑身上, 衬得那张莹白?如玉的小?脸异常柔和。
他看着她,恍然?生出?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错觉。
记忆复苏,昏迷前的场景一点点浮现脑海,顾九卿苍白?无血色的薄唇紧抿,黑眸愈发沉暗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抬手抚上胸口,那里钝疼不止。当刀刃刺入皮肉的刹那,他便知?道那一刀何其凶险, 一着不慎险失性?命。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会为了她,而不要命。
他不在意是否受伤,但他在意……
忽的喉咙干哑发痒,顾九卿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一咳就牵扯到胸口的伤势,几欲喘不上气。
“水……”
顾桑瞬间被惊醒, 又惊又喜地望向顾九卿,也许是顾桑炖补的药膳起了点作用,顾九卿竟比书中的日期提前了两日苏醒。
见他难受不已,顾桑立马去倒了杯温水。
“大姐姐,我先扶你起来。”
顾桑将杯子?搁在旁边矮凳,她侧身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将顾九卿扶靠在自己身上,方将杯子?递到他唇边。
顾九卿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嗓子?眼的那股子?痒咳方才勉强压了下去。
这番咳嗽下来,顾九卿喘息不止,脸色白?的几近透明,连话都说不出?,只能虚弱地躺在顾桑身上。
顾桑放下水杯,抬眼看见急步而来的陌花,立即道:“大姐姐醒了,快将郝大夫请过来。”
陌花看了一眼被顾桑搂在怀里的顾九卿,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但见主子?默认,应了声,转身就出?去了。
顾桑低头,动作轻柔地将顾九卿脸侧的头发拂开?,将那张美得雌雄难辨的脸完全露将出?来,只是肤色带着病态白?,没有血色,显出?几分别样的妖冶。
“大姐姐,很疼吗?”顾桑也不等顾九卿回答,她自顾自地道,“肯定很疼,那么锋利的刀刃,怎么可能不疼呢?大姐姐你傻呀,为什么要救我?”
比起女主坠崖那一幕,远没有女主替她挡刀子?来的震撼。
一闭眼,就是顾九卿白?衣染血的模样。
顾九卿没有说话。
他是傻。
那一刻,为什么要救她?是什么支撑他义无反顾地救她?
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比自己预想的陷得还要深。能豁出?性?命,终是付出?了近乎十成的感情?。
片刻后,郝无名?被陌花请了过来。
郝无名?趿着鞋子?打着哈欠进屋,一看就是刚从被窝里钻起来的样子?,看见床榻上相依偎的两人,郝无名?没睡醒的小?眼睛登时瞪大,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虚弱憔悴的绝世大美人靠在清水出?芙蓉的小?美人怀里,简直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面。
郝无名?顿时来了精神,一边将药箱取下,一边阴阳怪气道:“两姐妹的感情?真?是世间罕有。”
刻意加重了‘两姐妹’二字。
顾九卿才醒还未恢复元气,说话也费劲儿,凉飕飕地瞥了一眼郝无名?,以示警告。
郝无名?直接无视,贼兮兮的目光不断在顾桑和顾九卿身上打转,顾桑以为郝无名?是不喜外人在场窥其治病,便道:
“不如我回避一下?”
“不需要,我只诊脉,不施针。”郝无名?道。
他可不愿独自面对苏醒之后的顾九卿,何况,顾桑走了,哪儿能看到如此‘美妙’的画面。
郝无名?又看了一眼两人,装模作样地让陌花拿了块绸布盖在顾九卿手腕上,开?始诊脉。
诊完脉,郝无名?笑眯眯道:“此次算是真?正脱离危险,不过外伤易愈,内里寒毒只能靠药物勉强压制。大姑娘这身子?早已被寒毒摧残的伤了根基,日后恐怕难以孕育子?嗣。”
顾九卿面上并无任何情?绪波动,仿佛说的不是他。
顾桑却是一脸紧张问?道:“寒毒得解之后呢?”
未来女帝没有继承人,像话吗?
郝无名?意味深长?地瞥了顾桑一眼:“就算解了毒,怕也难。人生得意须尽欢,有没有子?嗣重要吗?”
顾桑道:“当然?重要。”
郝无名?道:“重要也没办法?,你这位大姐姐的身子?就是这么个情?况,想要有自己的后代血脉,希望渺茫。”
见顾桑情?绪低靡,郝无名?转了转眼睛,颇为好心地道:“往好了想,不用担心避孕,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顾桑哭笑不得。
顾九卿日后是不用避孕了,等男主噶掉,随便养几个男宠完全不需担心有孕之事。
不过——
顾桑暗暗瞄了一眼顾九卿,女主就不是会养男宠的人。
顾九卿正好抬眼,两人目光撞在了一起,顾桑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如果女主养她……哎,还是不要了吧。
郝无名?背上药箱,带着一脸姨母笑看了眼顾桑和顾九卿,方唤上陌花随他去外间写?药方子?。
顾桑眼皮一颤,顿时回味过来。
郝无名?在磕cp。
顾桑:“……”
室内寂静无声,只剩顾桑和顾九卿。
想到郝无名?的眼神,顾桑顿觉浑身不自在,方才顾九卿刚醒,她一时情?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初时不觉甚么,这会却如坐针毡。
顾九卿身上的药味,以及顾桑身上的清香,交织缠绕出?另一种?独特的气息。
丝丝缕缕往她鼻尖钻。
顾桑尴尬地轻咳一声:“大姐姐,这些天你都没怎么吃东西,我先去吩咐厨房做些清粥,垫垫肚子?。你不知?道,山庄里新请的厨子?做饭可好吃了。”
厨子?是司马睿为女主请的,怕女主醒来吃不惯雍州饮食,便请了一位擅做京城吃食的过来。
“对了,还要喝药。”
说罢,顾桑就要将顾九卿放到床榻上,却被顾九卿抬手制止。
顾九卿虚虚地抓握住她的手,一字字慢慢道:“妹妹……觉得子?嗣……重要?”
嘶哑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
但顾桑听见了。
原来女主只是装作不在意子?嗣的事。
她想了想,认真?道:“其实,也不是很重要,没有孩子?岂不乐得轻松自在?照顾小?孩子?真?的特别麻烦,吃喝拉撒,读书开?蒙,娶妻或嫁人,还要牵挂儿女后半辈子?是否过得顺遂,简直有操不完的心。”
如果女帝没有亲生孩子?,传位问?题又将引起腥风血雨。
顿了顿,又道:“如果大姐姐需要孩子?,从族里宗室过继一个养在自己膝下,从小?亲自教养,无论学识还是谋略,得你真?传,他日长?成何愁不能继承你的衣钵。即使身上没有延续你的血脉,又有何关?系?”
需要孩子??
顾九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艰涩道:“我问?的……是你。”
“我?”
“对,你希望有孩子?吗?”
顾九卿问?完,又觉好笑。
“不知?道。”
两辈子?都没考虑过孩子?的事,顾桑实话实说道,“我才多大,就想生孩子?的事?孩子?至少也是二十岁以后才考虑的事,女子?过早生产容易损伤身子?。而且,我怕疼。”
她实在无法?想象,从肚皮里钻出?个孩子?是怎样恐怖的画面。
何况,古代有无痛生产吗?莫不是要痛死她。
“怕疼啊?”
顾九卿低低道了一声,顺势松开?顾桑的手,狭长?的凤眸里带着她看不懂的复杂与不舍,顾桑还想细窥,他已合上了眼睛,将真?正的情?绪掩去。
他就那么靠在她怀里阖眼睡着,有种?近乎于无赖的行径,却又无关?任何旖旎。
仿佛她与他之间,有什么东西一瞬间就变了。
顾桑好看的黛眉微微蹙起,几次试图推开?他的手终是垂下,她拉起被子?盖在他身上,本该热的却因?为他身上的寒凉,让她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热。
脊背甚至窜起一股寒意。
她想,是他的体温所致吧。
直到陌花将熬好的汤药端进屋,顾九卿喝了药,才重新躺回床榻。
顾桑的腿脚因?长?久未动弹,早已酸麻,双脚下地时,若非陌花扶的快,她差点跌倒在地。
顾九卿眸眼微动:“辛苦妹妹了。”
顾桑略怔,回眸一笑:“比起大姐姐所受的苦,我所做的不值当什么,唯愿大姐姐早日康复。”
顾九卿收回目光,吩咐陌花道:“送三姑娘回屋歇着。”
这是不需要她守着了。
*
顾九卿苏醒之后,顾桑依旧每日炖煮滋补气血的药膳,梅沁则帮她打下手。
新聘请的帮厨大婶见她在厨房热的满头大汗,忍不住道:“小?姑娘,这等粗活哪儿是你干的,瞧这漂亮衣裳都弄脏了,厨房就不是你这个娇小?姐该来的地儿。告诉婶子?,该如何炖,如何放食材,我帮你弄,保管跟你做的味道差不离。”
顾桑抬袖擦了擦汗,摇头道:“谢谢婶子?,我能行的。”
要的就是这份亲手做的心意。
旁边挥着锅铲的厨子?大叔道:“贾婶子?,你刚来不知?道,小?姑娘是顾九卿的妹妹,顾九卿为了救我们雍州百姓受了伤,她心里也不好受,就想为家姐尽一份心意。你炖的,跟小?姑娘炖的能一样吗?”
“这样啊,那婶子?不拦你了。”贾婶子?笑的脸上褶子?更深了,“现在雍州百姓谁不知?道顾九卿善良高义,就是十个汉子?都比不上。从小?生长?在燕京的官宦小?姐,竟能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当回事,谁不赞一句。这样心眼好的姑娘真?是不多见,你是她的妹妹,定也如她一样好。”
顾桑垂了垂眼:“大姐姐舍生取义,我是远不及她的。”
这份对百姓的担当,她确实比不上女主。
“嗐,这话婶子?可不爱听了,有啥及不及的,小?姑娘你也不差,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只要对得起自己就行。”贾婶子?道,“需要帮忙什么的,支会婶子?一声,我去宰只鸡,给我们雍州百姓的恩人补补身子?。”
顾桑不忘煮药膳,后厨亦是变着花样给顾九卿做菜,但凡顾九卿哪道菜多尝一口,下次定还会摆上桌。
所有人都希望顾九卿早日恢复康健。
后厨的院子?里,堆满了鸡鸭鱼肉等活物,活蹦乱跳的,还有采摘的时令蔬菜,都是当日获救的百姓自发送过来给顾九卿补养身子?,虽只是些寻常吃食,但已是普通百姓能给与的最好之物。
前院还有雍州官员的家眷们送过来的贵重物品,官眷们有心探视,但是顾九卿没有见她们,留了她们的礼,表示领情?了。
彼时,司马睿也找得时间忙里偷闲过来了一趟。
这日,屋外阳光正好。
醒来后又卧床将养了几日,顾九卿面色好了些,也能下床散散步。
司马睿来到温泉山庄的那一日,顾九卿正躺在庭院里的躺椅上晒太阳,姿态闲适而慵懒,顾桑在旁边像个小?丫鬟似的将红枣的核子?剔除,然?后喂给顾九卿。
画面出?奇的和谐,却也有些刺眼。
司马睿觉得喂食这种?事应该由他来做,而不是碍事的顾桑。
顾九卿若有所思地扫一眼顾桑,十分享受她的投喂,当司马睿这个不速之客出?现在视线里,他面色不虞,但转瞬敛去,恢复了一贯的高冷淡漠。
第 93 章
“九卿, 你瘦了。”
司马睿快步走到顾九卿面前,见心上人的脸色在阳光下依旧泛着白,整个人?清减了不少, 顿时心疼不已。
胸间情?意涤荡下,司马睿情不自禁地想要握住顾九卿的手, 旁边的顾桑没有眼力见地递给顾九卿一颗红枣,顾九卿抬手接枣,司马睿的手顿时落了空。
司马睿不悦地瞪了一眼顾桑,示意她滚下去,奈何顾桑专注给枣子去核, 四平八稳地坐在?顾九卿身边,装作没看懂司马睿的暗示。
司马睿气得要死,奈何又不能当着顾九卿的面发作。
司马睿哽了哽, 直接将顾桑无视个彻底,眼里只看得见顾九卿:“九卿,你饱受伤痛折磨挣扎在?生死间,我竟没有陪在?你身边,你不知道我有多难过,恨不得痛在?己身,代?你受这份罪……”
司马睿将一个痴情?男主的戏码演绎的淋漓尽致,不需演, 男主对女主就是如此深情?,肝脑涂地也不为过。
顾桑瞥了一眼司马睿,抬手喂给女主一颗枣子:“红枣补血,大姐姐多吃点。”
司马睿狠狠地剜了顾桑一眼。
顾九卿细嚼慢咽地吃下枣子, 淡淡地对司马睿道:“谢殿下关心。”
听得顾九卿有气无力的声音,司马睿更心疼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受伤, 没有第一时间护住你,终是我的错。你放心,日后?我若再?置你于险境,就叫我天打雷劈。”
顾桑听得直翻白眼。
之前还跟她吵,女主是因?她而受伤,这会儿?女主醒了,倒又成了为他受伤。
呵,真不要脸。
“与你无关,这是我的选择。”
顾九卿眉宇间掠过一丝恹沉,不愿听司马睿诉衷肠的废话,遂转移了话题,“殿下最近忙些什?么?”
有顾桑这个第三者在?场,司马睿也不便同顾九卿说?些腻歪的话,便扯了张凳子坐下,将自?己近日忙的公务事无巨细地都说?了。
诸如吕良史被抓捕归案,当地文官集团跟过吕康两?反贼的大批党羽被下狱,唯有被策反的一些官吏功过相抵,既往不咎,还有朝堂对百姓士兵的安抚政策,以及清查官商勾连等等。
每日约见的官员豪绅都快将门槛踏破,连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
“雍州乱局得以顺利解决,合该都是你的功劳。但我给父皇的奏折却没有如实陈诉,说?你以身为质刺杀康守义等,皆是你我二人?合谋演的一场戏。这件事,是我让你受委屈了,九卿可会怪我?”
事关奏折一事,司马睿本就心虚,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如果?顾九卿从旁人?嘴里知晓内情?,恐怕误会自?己。
然而,司马睿又害怕顾九卿真生气,将其全部推到方诸身上,快速说?道,“不过,这并非我的本意,全是方先生的意思,是他拦了我原本写的折子。”
顾九卿面上并无任何不满:“方先生的建议甚为妥帖,殿下做的很对。我不过一介弱女子,不需要这些功劳,只要你将雍州这摊子乱麻肃清即可。”
“我知道你体恤我,终归是我占了你的功劳。九卿放心,他日我必补偿于你,就算父皇不清楚雍州困局得解的真正原委,但我心里一清二楚。” 司马睿一脸痴情?地保证道。
顾桑搓搓手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不合时宜地又递给顾九卿一颗枣子,打破这份暧昧中又带着一丝莫名诡异的气氛。
顾九卿捻着手上的红枣,说?:“来日方长,殿下正事要紧。待殿下早日将雍州诸事妥善解决,届时一道回京。”
回京路程至少半个月,有的是时间与顾九卿朝夕相处。
司马睿激动的心花怒放:“好,都听你的。”
顾桑:“……”
心道,到时有你男主哭的。
躲在?不远处花田里的郝无名,亦是看的连连咋舌,简直没眼看,又忍不住捂着眼睛偷看。
嘿,六皇子,等你知道顾九卿的身份,怕是要哭死咯。
司马睿哭不哭的尚未到,但顾桑哭的时候却要到了。
翌日。
顾桑用过早膳,趁着顾九卿泡药浴的时候,准备将百姓送过来的新鲜莲子做成红枣莲糕,不想温泉山庄又来了四位客人?。
分?别是顾显武和顾明崇两?父子,以及李东阳和李子舆两?父子。
顾显武和李东阳贩卖粮食入雍州,有着同被郑广和欺骗囚禁的经历,原本不相熟的两?人?很快熟识起来。又因?李家娶了顾皎为新妇,两?家算得上是亲眷,故而两?家人?的关系又进一步。
顾显武和李东阳得以解困,亦是得益于顾九卿的缘故。
两?家都是商贾,最不缺的就是银钱,遂带了大量调养身子的名贵药材,灵芝人?参都是百年以上。原本李家人?还想带几位雍州城的名医专门为顾九卿调理,务求不落下病根。
但是,顾明崇说?,顾九卿身边已经有了绝好的名医,李家人?方才打消念头。
顾桑从厨房出来,先回屋净手洗面,方才移步待客的花厅。
山庄里就只有陌花与梅沁两?个上不得台面的正经丫鬟,其余新添置的都是些粗使的洒扫婆子丫鬟,没干过侍奉客人?的活儿?。陌花此刻应在?帮女主泡温泉药浴,唯有梅沁侍奉在?花厅。
桌上已经摆了茶果?点心。
四人?就此趟雍州行,唏嘘不已。
李东阳比顾显武年长两?岁,称其为老弟。
“顾老弟,我们被郑广和这个老混账骗惨了,如果?雍州真被吕康那两?老贼占据,不狠狠脱层皮恐性命难保。”
郑广和这老东西,竟暗地里早就沦为反贼的爪牙。
顾显武想到自?己被困一月,亦是后?怕不已:“谁说?不是,来之前谁能想到他们会造反?万幸,有惊无险。我听说?一些家底薄弱的被关在?牢房里,有的不听话直接就被吕良史给杀了,简直就是丧尽天良。”
顾明崇混在?蓟州的兵士中入的城,亲见了康守义对百姓惨无人?道的杀戮,愤愤不平道:“尤其是那康守义,竟将屠刀对准了手无寸铁的百姓,那老贼为了自?保,什?么丧心病狂的事都做得出来,天理难容,失道寡助。”
李东阳接过话,怒道:“这么多年,吕康两?老贼在?雍州只手遮天,排除异己,被他们祸祸的无辜者不知凡几,那些被吕良史霸占的良家女子何其可怜。我听说?这狗东西竟还惦记着顾大姑娘……简直就是无耻至极。
得亏六皇子和顾大姑娘力挽狂澜,将这群财狼之辈铲除,保全了雍州。”
李子舆看了一眼李东阳,端起茶盏,啧啧赞道:“确实力挽狂澜。”
不过好像没六皇子什?么事儿?。
顾桑甫一出现,四人?便停了话题,几道视线皆朝她看过去,众人?面上讨伐反贼的愤慨瞬间转为和颜悦色。
来的是顾桑,并没看见顾九卿。
几人?脸色未变。
顾桑提裙踏入花厅,依次向?四人?见了礼,方道:“请稍等片刻,大姐姐过会儿?便到。”
顾显武道:“你大姐姐身上有伤,我们等着便是。都是自?家人?,不存在?这些虚礼。”
说?罢,便让下人?递上来一个精美?无双的长匣子。
顾显武将匣子转递给顾桑,亲慈道:“你就是三姑娘顾桑,对不?二叔是个大老粗儿?,不知道你们小姑娘喜欢什?么,就随便挑选了几颗不值钱的珠子,作为见面礼,莫要嫌弃二叔囊中羞涩。”
瞧这凡尔赛的,总不可能是几颗不值钱的玻璃珠?
“侄女谢过二叔厚爱。”顾桑双手接过,将匣子递给旁边的梅沁,眉眼含笑,仪态落落大方。
顾显武目露赞许,俏生生的小姑娘,全然没有一丝小家子气,哪儿?像传言中的那般不堪。
挺乖的小姑娘,比顾静自?信,毫不怯场。
李东阳自?也备了见面礼,将一个四四方方的漆金黑匣子递给她,笑道:“三姑娘,伯父也没备什?么好东西,一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拿去随便玩。”
这四方盒子竟比长匣子还要沉上许多。
若非不妥,她还真想看看长辈们眼中不值钱的礼物、倒底有多不值钱。
顾桑让梅沁将匣子收起来,对着李东阳规规矩矩地道了声谢。
顾显武身为顾桑的正经长辈,实则并不太关注燕京这位三姑娘的情?况,顾显宗这位兄长也甚少在?家书中提及过,相比之下,他更熟悉的是顾九卿和顾皎,一个是兄长看重的嫡长女,一个是兄长的心头好爱女。
但顾显武是生意场上的一把好手,逢人?自?带三分?笑,也不会冷场,便以一个长辈的姿态问询了顾桑家中嫡母父亲的身体状况,以及顾桑在?麓州的吃喝玩乐可尽兴。
李东阳也时不时插上两?句,唯有顾明崇和李子舆皆是已婚人?士,不适合对一个未婚姑娘太过热络殷勤。
顾桑惯会在?长辈们面前装乖,一口一个二叔伯父的,听得顾显武和李东阳十分?熨帖。毕竟收了他们‘不值钱’的见面礼,适当提供一些情?绪价值。
这种?场合,对她来说?,得心应手。
说?话间,顾九卿便拖着孱弱的身躯过来了。
顾显武阔别燕京多年,乍然见到顾九卿,着实惊为天人?。
李家父子和顾明崇皆已见过顾九卿,是以相对镇定些,毕竟顾九卿的好相貌实乃天下罕见,就是他们走南闯北,也没见过几个能盖住顾九卿容色的女子。
顾显武自?觉失态,面色顿时恢复如常,带着长辈对小辈的慈爱亲切:“大侄女,没想到你都长这般大了……”
一开口就是大侄女,这细微的差别就让顾桑窥出这位便宜二叔待顾九卿可比她亲厚多了。
然而,顾显武欲展现自?己对顾九卿的亲厚之意,但女主明显不太领情?,只疏离地唤了声‘二叔’,便转身坐于主位。
顾显武属实没想到顾九卿的性子比传言中的更要冷漠。
女主对施氏都不亲昵,还敢对顾显宗甩脸子,焉能指望对隔了一辈的二叔热情??
顾明崇惯常是个爽朗精明的人?,见自?家老爹那种?左右逢源的人?都能败下阵,看了一眼目光漠然的顾九卿,只觉得压迫感?十足,心底莫名怵的发慌。不过,顾九卿敢徒手刺杀康守义那种?武夫,就不可能只是个普通女子。
至于李子舆,见识过顾九卿的通天手段,更不敢放肆。
李东阳是个和事佬的性子,见顾显武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便道:“顾老弟族中真是人?才济济,出了顾大姑娘这种?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哪儿?像我们李家的女娇娘,只会绣花什?么的,打发打发时间。”
李东阳有心恭维两?句,既奉承了顾九卿又算是替顾显武解围,谁知顾九卿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并不接他这话。
顾九卿面色淡的近乎无情?,没有与人?叙旧联络感?情?的意思:
“不知二叔和李伯父打算如何处置这批粮草?”
当日,放火烧粮只是故布疑阵,粮草并未真正烧毁。
顾桑黛眉微蹙。
她敏锐地察觉出女主心情?似乎极端不好,面对司马睿尚能虚与委蛇,但面对其他人?就没有必要了。
若非顾家父子是‘顾九卿’的亲眷,女主怕是连面都不会露。
顾显武和李东阳互看一眼,道:“郑广和听命于反贼,想要空手套白狼,当初并没付买粮的银钱,这笔买卖自?然不作数,我们打算将粮食运回去。”
顾李两?家都垫了不少银子进去,商人?自?然不愿做赔本的买卖。
李东阳又道:“并未打算全部运回去,而是准备捐赠一部分?粮食和银钱做为抚恤牺牲的士兵以及罹难百姓之用,略尽绵薄之力。”
顾九卿淡淡道:“如今雍州大量粮食堆积,易生潮发霉,趁早运走为妙。既如此,我便不留各位了。”
四人?:“……”
这是明晃晃地赶人?。
热茶还没喝几口,温泉山庄也还没参观上两?眼。
不过,顾九卿有伤在?身,需静养,倒也情?有可原。
顾明崇看看顾九卿,又看看顾桑,犹豫道:
“三妹妹,因?仓促前往雍州,错过了你的及笄礼,家中原打算等我们回去,正好给你补办一场及笄礼……”
顾九卿受伤行程应有变,两?位妹妹怕不会折返麓州。
心里这般想,顾明崇顿了顿,还是坚持问道:“不知等大妹妹养好伤,两?位妹妹可还有时间前往麓州?”
顾桑抿了抿唇,正要委婉拒绝时,却被顾九卿截住话:“不必了,她不会去麓州。”
四人?遂告辞离去。
顾桑看了一眼顾九卿:“我去送送。”
说?完,便跟着他们一道出了花厅。
顾家二房的人?对她们好生招待,未曾不周,于情?于理,她都不能怠慢二房的叔兄。
女主不是真正的顾九卿,自?然不在?乎。
第 94 章
“……大姐姐重?伤未愈, 伤口时常疼痛难忍,她惯来是个清傲要?强的性子,从不以弱态示人。”顾桑为顾九卿不近人情的冷待, 圆话道,“还请叔伯兄长们, 莫要?放在心上?。”
原来如此。
顾显武面色缓和了一些,笑道:“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我还?能跟自己的亲侄女计较不成?”
不会计较是真的,心里不舒坦也是真的。
顾显武身为长辈,当着李家人的面被自己侄女下脸, 面子里子多少有些挂不住。
而且,顾显宗这位嫡兄经常往麓州寄书信,都是夸赞家中嫡长女如何优秀, 如何给他长脸,如何名动燕京城,如何敬重?他这个老父,如何端方有礼。
敬重?其父,却?不将本家二叔放在眼?里,像话吗?
如果顾桑知?道便宜二叔这番想法,肯定要?偷笑,女主敬重?其父?对, 敬重?到从未有过好脸色,敬重?到当面摔砸茶盏,敬重?到逼其老父亲手打?死?宠妾。
顾显武原也?是想着十几年未见的小?女娃,究竟长成了何等惊艳的模样, 是否真如顾显宗心中以及传言中那般出色。
端方有礼或许有失真实,但顾九卿的确不是一般女子。
李东阳与?顾九卿没有亲缘关系, 知?道李家的商贾门第?在顾家面前不够看?,本就是靠着姻亲攀上?顾家,就算被顾九卿冷待也?会笑脸相迎。何况,在李东阳看?来,顾家这位大姑娘只是冷了点,并未言语轻贱。
顾桑笑盈盈应道:“二叔说的是,同为顾家人,不论是在燕京还?是麓州,哪怕是千里之遥亦阻不了这份血脉亲情。”
顾明崇附和道:“家人同气连枝,关系自然长久。”
顾显武心底的膈应彻底烟消云散。
李子舆讶然地看?了一眼?顾桑。
比他还?会圆谎忽悠人。
顾桑眉眼?弯了弯,声音软糯好听道“二叔,堂兄,我与?大姐姐此番离京多日,母亲甚是挂念,如果不是雍州乱象,大姐姐身负重?伤,我们早该回京了。前段时日,承蒙祖母和堂嫂照顾,我们两姐妹感激不尽。日后有机会,还?望叔兄携家人来燕京做客游玩,再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待。”
说罢,又让顾明崇单独给顾静带了句话。
顾显武和顾明崇点头应下:“有机会,是该回燕京看?看?。”
若非老夫人不准顾显武两父子去燕京经商,早就将商号开回京城了。
毕竟当年从燕京搬回麓州,二房的家业几乎全折在了燕京。顾家两房能从‘谋逆’中全身而退,二房亦是提供了钱财助力。
一行人穿过游廊石桥,往门口而去。
入眼?的庭院错落有致,布局清幽而巧妙,行走在里面,仿若置身仙境。
室外汤池掩映在百花丛中,雅致精妙,单想想,浑身筋骨都舒坦了。
李子舆望着庄内竹苞松茂的风景,不禁感慨道:“郑广和修建的这座温泉山庄从不对外开放,寻常只做宴客之用,宴请的皆是官宦贵客,像我们这种纯商压根就没有资格。”
李家也?算是郑广和的老主顾,从未被邀请至温泉山庄,以往谈判交易都是酒楼茶坊等地。
“李家二姐夫,如今不是进?来了吗?”顾桑开口道。
李子舆道:“匆匆一眼?,又要?出去了。”
顾桑:“……”
“二姐夫家底厚,找一处可引温泉水的地儿,另建一座温泉山庄即可,不必羡煞旁人的。若是觉得只自个儿享受没意思,对外开放,又是一笔进?项。”
顾桑只是随口一说,李子舆却?有几分意动。
“可行。”
再次提到雍州首富郑广和,应该说是曾经的首富,如今只是一个等着秋后问斩的阶下囚,话题自然而然转到原配郑夫人头上?。
顾显武道:“郑夫人莫不是有先见之明,早几年与?郑广和决裂和离,不只带走了儿子,更带走了郑广和将近一半的产业。”
顾桑耳朵一动。
能带儿子合离,还?能分得家产的妇人,委实不多见。
“郑夫人莫非有什么来头,才能顺利分走郑广和的家产?”
李东阳看?了一眼?顾桑,说道:“如今可不是什么郑夫人,而是杜夫人。据说,她不止将儿子改了姓,换了名,甚至逼着郑广和将儿子从郑家家谱上?划了去,直接断了父子亲缘,想来郑广和的事牵连不到他们两母子。”
原来郑夫人本姓杜,杜家在雍州本地是有名的乡绅大户,只可惜膝下子嗣单薄,唯有一子一女,早年的郑广和只是个穷小?子,也?不知?怎么和杜家长女看?对眼?,娶了杜家长女为妻。杜老爷和杜夫人舍不得爱女受苦,自是给了一笔丰厚的嫁妆不说,见郑广和老实本分,小?两口夫妻恩爱,又倾尽全力扶持女婿做生意,生意有赚有赔,赔不起的时候全靠杜家兜底。
眼?见女婿有了起色,幼子日渐长成,杜家便不再帮扶女婿家,哪知?道没过两年,杜家幼子夭折,杜家老两口备受打?击,没过几年也?就撒手人寰。
杜家产业尽数归于女儿女婿。
此后,郑广和生意越做越大,成了雍州首富。
人坐拥的家产多了,心思自然也?就花了,后宅陆陆续续进?了许多年轻貌美的女子,庶子庶女一个接一个蹦出来,原配夫人哪儿能受得了,怒而和离,带着儿子和分得的家产离开雍州这片伤心之地。
顾桑一针见血道:“这不就是典型的吃绝户么?吃完就原形毕露,好在杜夫人是个硬气的,也?是个有本事的,没有白?白?便宜郑广和,至少让他狠出了血。”
郑广和早就暗中与?吕康二人勾结,杜夫人在官商勾结的情况下,还?能将产业成功带离雍州,也?太不简单了。
莫不是杜夫人手中握有郑广和的把柄?
李子舆以前听闻杜夫人带子和离的事,尚没往深处想,经雍州乱局,心里同样有此疑惑:“杜夫人莫不是攥着郑广和的把柄,郑广和否则怎甘心和离分产业,与?嫡子断亲?”
顾明崇沉思道:“闻风揣测,没有证据,倒不好评判。不过,郑广和的事倒是给我们提了醒,我们两家皆是在商行摸爬打?滚,不义之财断不可取。”
顾显武看?了一眼?顾明崇,颇感欣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否则,泼天的富贵,转瞬即逝。”
李东阳道:“说得好。”
转头看?向李子舆,“臭小?子,听到没?”
李子舆:“……”
这番话应该说与?大哥听,他又不打?算子承父业。
“不知?二姐姐近日可好?”顾桑转了转眼?珠,突然问起顾皎的情况。
她想知?道,顾皎嫁人后可还?安分?同为炮灰,从顾皎被人牙子发卖,再到嫁与?李家为妇,早已脱离了原本的命运轨迹。
李子舆一顿,只说了一句‘还?好’,并不欲多说。
顾桑瞬间明了。
对于顾皎这种心比天高,事事与?顾九卿争长论短之人,要?她屈就李子舆怕是不易。当初被李子舆买做通房,此番又低嫁回李家,可不得变本加厉的狠作。
她那番话白?说了,果然还?是不省心。
李子舆离开前,顾皎忙着同妯娌打?擂台,争夺内宅的掌家权,还?有就是催李子舆花钱买个空缺的官身。
顾显宗让李子舆拿钱捐官,先进?入官场,有合适的机会自当提携他,这是最快捷的法子。但是有个弊端,拿钱买官身的事不同于勋贵家的荫蔽,将会为靠科举入仕的官吏诟病不齿,也?会被世家勋贵靠荫蔽得来的官职圈子排挤,于他官途极为不利。
李子舆是个有章程的人,心中有筹算,哪儿能被顾皎催着走。
顾皎得知?顾九卿被康王退婚,那副幸灾乐祸的模样让他极为不喜,后又得知?皇室婚约尚存,整个人跟得了失心疯似的,谩骂不止。
本就兄弟阋墙,娶妻不贤,烦躁之下,李子舆就避离家中前往雍州。娶顾皎进?门,是他自己的选择,怨怪不得谁。
好在不需此行,意外遇见了顾九卿这位妻姐,并在六皇子那里留了名。
顾桑将几人一路送到山庄门口,与?两家人道别后,心头惦记着不值钱的礼物,转身就要?折返回去。
“三?姑娘,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身后传来李子舆的声音。
顾桑看?了看?李子舆,点头道:“可以。”
两人往旁边树荫下而去。
“三?姑娘,府上?蒲姨娘戕害主母一事,可当真?”李子舆快到雍州时,方知?顾家这番变故,暂时还?未告知?顾皎。
蒲姨娘是顾皎的生母,是他的岳母。岳母身死?,做为女婿该当携妻回京祭拜。
然而,却?是这样的死?法。
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当真是两难。
顾桑说:“蒲姨娘下毒暗害母亲,如果不是大姐姐发现的早,母亲就死?了。”
李子舆皱眉。
竟是这般狠毒?
顾桑又道:“蒲姨娘死?后并没入顾家祖坟,而是被顾明哲葬于他处。如果你是想带顾皎回京祭拜,此时并不是好时机,等过两年事情淡忘,再去祭拜即可。”
顾皎回京,家中定要?闹一场。
如果顾皎与?顾家交恶,李家这门亲事就白?结了。
李子舆显然听懂了顾桑的话中意。
忽想起另一事,李子舆紧张道:“不知?大姑娘是否记恨顾皎?”
如果顾九卿怨恨顾皎,有心挡他的仕途,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大姐姐从未将二姐姐放在眼?里。”顾桑看?了看?李子舆,语气中带着一丝揶揄,“不过,我这位二姐姐可不是省心的性子,不知?姐夫可还?吃得消?”
李子舆:“……”
确实有些吃不消。
当初将顾皎买下时,因‘不知?’她的身份,他有的是法子。现在反而顾忌她是顾家女的身份,不好将岳丈得罪狠了,家中都是供着她,他也?是让她居多。
“二姐夫是个聪明人,不论顾李两家结亲缘由为何,倒也?不必将二姐姐捧得太高,我这位二姐姐站高了,就看?不清楚事儿。不管你们夫妻如何相处打?闹,谨记一点,莫要?让二姐姐舞到大姐姐跟前。”
在顾家不能得罪的人是顾九卿,而非顾显宗。
李子舆心中豁然开朗,长身一揖:“谢三?姑娘提点。”
*
顾桑回到卧房,迫不及待地让梅沁将礼物匣子取过来,打?开一看?,差点闪瞎她的眼?睛。
顾显武嘴里不值钱的珠子是一颗颗珠子,足有六颗,光亮刺眼?,晚上?不必点灯,便能将偌大的屋子照的亮如白?昼。至于李东阳口中不值钱的玩意儿可俗气了,满满一大匣子闪闪发光的金叶子。
随便玩,等同于随便花。
长辈们的厚爱真是让她受之有愧。
顾桑左手夜明珠,右手金叶子,笑的合不拢嘴。
滴溜溜的眼?珠一转,她想到长辈们过来探望顾九卿,不止带了各种名贵药材,似乎也?有好几个礼匣,对她都这般大手笔,女主收到的东西恐怕更值钱。
顾桑抓了一把金叶子和一颗夜明珠装进?钱袋子里,剩下的找地方藏好。
然后,打?道厨房做了一些红枣莲糕,准备给顾九卿送过去。
欲要?取之,必先予之。
……
书案上?摆着笔墨纸砚,顾九卿徐徐展开一道宣纸,两侧用镇尺压住。他坐在书案边,提笔作画,左手捂着隐隐发疼的心口。
顾九卿蘸墨描色,扫了一眼?跟没骨头似的歪倒在阴影里的男子:“见过郑广和了?”
杜乘风面无表情道:“就去看?了一眼?,不过他不知?道是我,估计也?没认出来。”
杜乘风偷偷去牢里见了血缘上?的生父郑广和,仅仅就是字面上?,站在郑广和面前,没什么感情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没有交流。
岁月是把杀猪刀,早已将郑广和摧残成了大腹便便的丑陋模样,看?他一眼?都嫌恶心。
虎毒尚不食子,郑广和其心却?比老虎毒百倍。
如果不是遇见顾九卿,母亲早就死?于流民?之手,而他也?被毒害死?了,到死?都不知?死?于何人之手。
顾九卿一边作画,一边头也?不抬道:“杜夫人虽早已同郑广和和离,但官府定还?会清查其名下产业。”
这位杜夫人,便是顾九卿对顾桑所说的,那名死?于流民?的妇人。
“杜家账面上?流通的钱银都是见得光的,见不得光的暗账已被我销毁。”杜乘风顿了顿,嘲讽道,“可惜郑家的产业全部被抄没充作国库,也?不知?被多少蛀虫吞侵。”
顾九卿说:“都是些来路阴暗的脏钱,难不成你也?想吞了?”
杜乘风一脸不屑道:“谁稀罕?”
杜乘风探头望了一眼?画像,宣纸上?画的赫然是一个娇俏明媚的少女,可不就是顾桑。
杜乘风阴阳怪气道:“我还?以为画的谁,没想到是你那好妹妹?你差点都被她害死?了,还?当她是个宝?”
顾九卿笔尖一顿:“受伤之事,本就与?她无关。”
杜乘风酸不拉几道:“我就不明白?了,她有何好的?如果下回顾桑遇到危险,你是不是连命都要?放弃?当初在燕京时……”
倏地对上?顾九卿陡然沉戾的目光,杜乘风麻溜闭上?嘴。
顾九卿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画上?少女,只觉得伤口似乎更疼了,他的手落在胸口处,没什么情绪地往下按压伤口,随即卷起画作,扬手扔进?火盆里点燃。
少女明媚的笑脸逐渐被火舌舔舐,转瞬化为灰烬。
“三?姑娘,主子在休息,红枣莲糕交给奴婢即可。”门外响起陌花的声音。
“那……好吧。”
顾桑不情不愿地将新鲜出锅的红枣莲糕递给陌花。
话音刚落,房门就打?开了。
顾九卿踱步走出来,长身站在顾桑面前,凉薄的唇角勾起一抹潋滟风华的笑容。
顾桑微愣:“大姐姐不是在休息吗?”
顾九卿的目光投向红枣莲子糕,捻起一块尝了口:“因为你来了。”
顾桑:“……”
顾九卿看?一眼?顾桑,慢悠悠说道:“妹妹及笄了,我还?没送你及笄礼。”
略顿,又道,“原本特意为妹妹准备了一份生辰贺礼,但已经送不出去了。”
顾桑仰起小?脸:“没关系的……”
顾九卿打?断她:“不过,我另准备了一份大礼,相信妹妹定然喜欢。”
顾桑一愣:“是什么?”
顾九卿伸手握住顾桑柔软的小?手,将它拢在掌心,他卖了个关子道:“等会就知?道了。”
两人上?了马车。
顾桑掀起车幔,意识到是下山的路,担忧道:“大姐姐,你的身体……”
“无事。”顾九卿说。
似乎是怕山路颠簸,又似乎是顾九卿不想那么快到达目的地,马车的速度慢的出奇,用了寻常两倍的时间才到山下。
顾九卿带着顾桑来到湖边,两人登上?一座精美绝伦的画船,下一瞬,船桨入水,画船似离弦之箭驶离岸边,径直往湖中心而去。
远山暮色,碧水悠悠,微风拂面而来,掠过清新的莲花香,如置画中。
顾桑站在船头,回眸四望,风掠起她的裙衫,荡漾起逶迤的弧度。
顾九卿静静地看?着她,说:“天色尚早,先用晚膳。”
顾桑肚子确实饿了,温软一笑:“好。大姐姐吹不得凉风,我们进?船舱吧。”
桌上?备有丰盛的饭食,菜香四溢,每一样都是顾桑爱吃之物,勾的肚中馋虫翻动,她拾起著筷大快朵颐。
“泛舟游湖,陪我赏美景,吃美食,便是大姐姐送与?我的生辰礼吗?”
顾九卿没有作答,而是拎起酒壶斟了杯酒,递给她:“妹妹可要?尝尝?”
顾桑抬眼?看?向顾九卿,只觉得今日的他出奇的温柔,她竟会从顾九卿身上?感知?温柔二字,本身就不可思议。
她伸手接过酒盏,仰头喝了一口,立马呛的咳嗽不止:“咳咳咳,好烈的酒。”
顾九卿抬手帮顾桑拍了拍背,低声道:“烈酒易醉,可解忧。”
见顾九卿似要?给自己斟酒,顾桑立马将酒壶抢了过来:“大姐姐,你不能喝酒。伤口未愈,万不可饮酒。”
顾九卿笑了一声,放下酒壶:“听妹妹的。”
夜幕降临。
画船飘荡在湖中心,舱室内一片灯火通明,外面却?是黑的伸手不见手指。
顾桑蹙眉,想问顾九卿何时回去,一转头就看?见他站在她身后,手里握着一支鎏金如意发簪。
她唤道:“大姐姐?”
“妹妹帮我簪过数次发,我却?一次未回敬过妹妹,及笄簪发便由我补给妹妹,可好?”
顾九卿的手落在顾桑乌黑滑顺的长发,爱不释手地轻抚,乌发掠过他的指尖,他抬手将鎏金如意簪斜插入发髻,一字字道,“年已及笄,可许嫁。”
一顿,又道:“祝妹妹如意吉祥。”
顾桑展颜一笑,明媚如娇花:“谢大姐姐。”
眼?前忽的一黑。
眼?睛被一道软滑的绸布覆盖,无法实物,她看?不见顾九卿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的手正在她脑后打?结。
她不解:“大姐姐要?做什么?”
顾九卿附耳轻道:“接下来,才是我送给妹妹的大礼。”
顾桑心尖一颤。
耳旁的温热呼吸骤然离去,他已经牵起她的手,引着她踏出船舱。
待她站稳,遮蔽双眼?的绸缎被一只冰凉的手解开。
下一瞬,顾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眸,眸底满是震撼与?惊喜,犹似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美景。
一眼?望去,到处都是莲花灯,万千花灯荡漾湖面,汇聚成一片灯海。
不止湖中漫布花灯,就连夜空也?被无数缓缓升起的孔明灯照亮,盛景如织。
天上?地下皆是灯海铺陈,仿若置身仙境。
灯光璀璨,灿烂如星。
这一幕美的太过震撼。
她敢说,此生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风景,世间万物都在这片璀璨灯光中黯然失了色。
她没想到顾九卿补给她的及笄礼,竟是这样美到令人心惊的灯火星海。
顾桑看?着如星灯海,顾九卿看?着她比灯光骤亮的眸眼?:“喜欢吗?”
顾桑激动道:“喜欢,太喜欢了,太漂亮了!大姐姐送与?我的灯海,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莹白?如玉的小?脸被灯光映得绯色如霞,那般鲜活生动的模样,让人挪不开眼?。
“喜欢就好。”
顾九卿低笑一声,伸手将她揽入怀,紧紧地拥抱住她,手臂寸寸收紧:“妹妹……”
一语未落,在顾桑乍然惊颤的眸光下,他低头吻住那片柔软娇嫩的嘴唇。
唇齿相触,他轻喃,“再见了。”
不过瞬息间,顾桑尚未从顾九卿突然吻她的震愕中反应过来,就被顾九卿一把推出去。
身子在空中呈抛物线下坠,落入掬满灯海的湖水。
顾九卿站在船头,站在漫天灯海下,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沉入水中……
第 95 章
如星灯海, 照得亮漆黑如墨的夜空,却照不亮血肉底下那颗寂寂无光、如坠黑暗深渊的心。
顾九卿负手而立,他清晰地看见顾桑急遽放大的瞳孔, 前一刻浸润欢喜的澄亮杏眸,下一刻唯余始料未及的错愕, 翩跹的身姿如蝴蝶展翅般坠落,水花四?溅,浇熄几盏莲花灯。
然而,这点微末的涟漪不足以撼动整片灯海。
灯色美景掩映之下,谁也没发现有人落水。
许是震惊到?极致以至于?顾桑连本能的求生都忘记了, 没有呼救,也没有挣扎,就那么任由湖水漫过她的衣裙, 浸过她的脖颈,淹没头顶,直至最后一缕黑发彻底消失于?湖面。
她仿佛认命般,被他淹死?。
认命吗?
顾九卿面色无波无澜地盯着灯盏荡漾的湖面,犹似无动于?衷,然而他的内心远没有外表平静。
那一瞬间,宛若剜心割肉之痛。他的心口像是被刀子生生剖开,掩埋在皮肉之下的心脏早已是鲜血淋漓。
他盯着自己的双手, 那双拥抱过她,又亲手推开她的双手,低语:“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要来?雍州?为什么不老实呆在麓州?”
若她不出现,他便不会做出为她挡刀的疯狂之举, 他也就不会更加确信自己对?她的心……他对?她的感情竟已比海深,深到?任由她成了他的软肋。
而他, 不该有软肋。
一个从尸山血海爬出来?的人,也不能有软肋。
所以,他选择亲手拔出自己的软肋。
哪怕她已在他心上扎了根发了芽,不知不觉长成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根须早已渗透进他的血肉筋骨,他也要将她剔除。
他可以喜她,可以爱她,可以纵容她,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可以为她受伤,唯独一件事绝不可以,绝不可以为她枉顾性命。
他的命何其重要,承载了太?多鲜血和人命,方有他的苟活于?世?。
不能,也不许,只为一人而轻践这条命。
凉薄的唇角溢出一丝血迹,他死?死?地捂住痛如刀绞的胸口,无声地动了动唇:“桑桑,再见了。愿你下辈子如意吉祥,长乐无极!”
如果他不是薛文烬,不是司马文烬……
可惜,没有如果。
掌下白衣几欲被他揉碎,顾九卿茫茫然地看着璀璨如星的灯光,想到?天上地下再也没有顾桑,碧落黄泉难寻觅,直冲喉咙的腥甜再也抑制不住。
噗。
一口鲜血喷出,两眼一黑,顿时?晕死?了过去。
陌花陌上脸色一变,立时?从暗处现身,将顾九卿扶进船舱,谁也没发现莲花灯遮映的湖面下,微光点点。
看着榻上面无血色的顾九卿,陌花陌上对?视一眼,就连他们也没料到?主子最后那一手。
陌花道?:“何苦来?哉?还不如将三姑娘嫁出去,眼不见为净。”
陌上叹一声:“你不懂!让三姑娘嫁人,还不如杀了她?”
这是男人的占有欲作?祟。
陌花狠狠地剜了陌上一眼。
……
湖岸边,聚集着诸多引颈观望灯景的行人,甚为热闹。
雍州百姓被吕康叛乱吓得龟缩在家,若非必要甚少出门,城内比寻常冷清寥落了许多。哪怕是前段时?日的乞巧节,都无多少人出门过节。要知道?往年旧例,男男女女都要放花灯,逛姻缘庙祈福,或于?鹊桥相会,或游湖赏景,或猜字谜……
初时?,只是寥寥几人瞧见湖里灯光盛景,一传十十传百,周遭的百姓全都闻风而动。
难得见此盛况,乞巧节的花灯都没这般漂亮。
尤其是怀春思?慕的姑娘们更是心潮澎湃,忍不住捧脸艳羡。
“哇,满湖的莲花灯,漫天的孔明灯,要是谁给我放这么多花灯,此生死?而无憾。”
“不知这位幸运的姑娘是谁?要是我就好了。”
一艘精美的画舫穿梭在灯海间,往远处驶去。
“如此大?手笔,也不知是城内哪家富贵公子?”
众人皆以为是哪位富家公子,有此闲情雅趣哄佳人芳心。毕竟,这种花活惯来?是公子哥儿赢得美人心的拿手好戏。
“哎,不知事的小姑娘哟,可别被这些花把式迷了眼,要是愿意哄一辈子还好,只哄一次可就惨了。”
包着巾帕的已婚妇人不忘给年轻姑娘泼冷水,但不影响自己兴奋地欣赏美景。
“男人爱你容色好时?,自然愿意费点心思?,耍些小手段。”
众人一边赏花灯,一边感叹议论?。
殊不知众人嘴里的佳人,此刻跟个落水狗一样,哼哧哼哧泅水逃生。
顾桑手里抓着发光的夜明珠,以一种难看的狗爬式泳姿,艰难地往岸边游去。但她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而是寻着人少又黑的地方上岸。
心中早已将顾九卿骂了千百遍,什么国粹,什么狗东西,什么祖宗十八代,荤素不忌全往顾九卿头上招呼。若非担心呛水,非破口大?骂不可。
她属实是吓懵了。
原主被女主推入井中,落得个沉井而死?的结局,而她被女主推入湖中,还真是一样被淹死?的命运?
原主不会水,但她会游泳。
当初学游泳的初衷,就是担心日后谈恋爱,男朋友遇到?女朋友和妈落水先救谁的千古难题,她比较有忧患意识,觉得与其让男朋友选择救谁,还不如自救。
果然,靠谁不如靠己,男男女女谁都靠不住。
所以,她才能死?里逃生。
落水之后,因为太?过震悚,差点都忘了自己会水的事。要不是喝了几口冰凉的湖水,脑子还是一团浆糊。
任谁想得到?——
顾九卿陪她游湖泛舟,为她准备喜爱的美食,亲手为她簪发,送她一片美丽的灯海,甚至吻她……所有的美好,只是为了送她赴死?。
他以这种方式,给了她致命一击,他想让她死?在最欢喜的时?刻。
简直可笑!
她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快要将女主完全攻略,没想到?他杀死?她的决心,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以往,她能敏锐地感知出顾九卿对?她的杀心,察觉端倪,从而应对?化解。这回,或许她也感知到?了,只要她不愿往那方面想,企图麻痹自己。
其实,一切早有预兆。顾九卿从苏醒后,状态明显就不对?,他看她的眼神,他说过的话?,每一件都似乎另有深意。他将杀心隐藏在眼神话?语之下,甚至还表露出对?她的不舍。
他为她挡刀子的震撼,掩盖了这些反常的细节。
毕竟,她是做不出来?,前脚不惜以命相救,后脚就能毫不眨眼地杀你。
救她,是他;杀她,亦是他。
她不明白,她为何非死?不可?他分明连伤都不想让她受,为何狠得下心要她死??
她没有像原主那般作?死?,只是个无足轻重的炮灰,不会影响女主的复仇大?计,也不会成为阻挡女主登基称帝的拦路石,原本一切都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变了?
脑中灵光一现。
如果她没猜错,就是救她这件事,让他决定舍弃她。
顾桑体力逐渐虚脱,即将力竭时?,手脚并用地爬到?远离人群的湖边草地,浑身近乎脱力地靠在树上。
整个人藏在树影之下。
她抬眸看了一眼消失在湖面的画舫,心中最后一点渺茫的希冀荡然无存。
顾九卿没有任何救她的意思?,没有一点悔意。哪怕是说服自己‘他只是失手推了自己’的借口,也没了。
湿透的衣裳黏糊糊地粘在身上,又冷又难受。但更冷的,是她的心,可谓心寒。
顾桑歇了片刻,稍微恢复了一些力气,总算低骂出声:“卑鄙无耻,阴险狡诈的小人。”
骂出声也不痛快,她眼角酸涩,抬手摸了一把水,分不清脸上的湿润究竟是泪水还是湖水。
比起满心悲寒,前路更是一片迷茫。
曾经坚定抱女主大?腿的信念,顷刻间崩塌。
一道?森冷的寒光倏地闪过,她猛地睁大?眼睛,吓得魂飞魄散,以毕生最快的速度堪堪躲过致命一击。
方才背靠过的树干,赫然扎进一把锋利的匕首,入木三分,只余刀鞘露在外面。
一个蒙面男子忽然出现,见匕首没有击中顾桑,纵身跃起,五指成爪,迅速朝她脖颈抓去。
顾桑眼疾手快将夜明珠砸了过去,乍然刺目的光亮为她赢取瞬息生机。
她提起湿沉的裙裾,惊骇失色地往人群方向跑去。
一边奋力逃命,一边尖声大?喊:“救命,救命啊!”
此处人烟稀少,夜色昏暗,树影婆娑。
远处人影憧憧,喧嚣嘈杂。
她的求救声无人听见。
顾桑拼命往前跑,身后蒙面人如风而至,她心中绝望,还是逃不掉吗?
一辆马车突然从旁侧小道?快速行驶过来?。
顾桑眼睛一亮,仿若身处濒临死?境的干涸沙漠突然看见了希望的绿洲。
她声嘶力竭地呼喊道?:“六皇子,救命!快救我!”
此刻,司马睿就是她的救命稻草。
男主有主角光环,只要愿意,定能救下她。
早已在水中散开的头发猛地被蒙面人一把拽住,疼的顾桑到?抽一口凉气,头皮几欲被扯掉,她反手抓住头发试图减缓拽扯的力道?。
无异于?杯水车薪,头皮依旧被拽的剧痛无比,她惊叫一声,身子急速往后倒去。
就在蒙面人的利爪即将扼住她的脖颈之际,眼前一道?剑光闪过,她的头发被锋利的剑刃生生切断,近身的蒙面人也被瞬间逼退。
顾桑因惯性跌倒在地,怔愣地看着空中飘散的头发,她抬手摸了摸发尾,一头齐腰长发已经变成齐肩短发。
“抓住他,留活口!”
马车内探出司马睿的脑袋。
顾桑没心情惋惜自己失去的头发,跌跌撞撞地跑到?刘尚身后,目光警惕地盯着蒙面人。
蒙面人好似不欲同司马睿对?上,在刘尚手下虚晃两招,转身就逃得无影无踪。
刘尚收起剑,尴尬地看了一眼散落在地的乌黑头发,眼睛避嫌似地看向别处:“三姑娘,实在对?不住,追杀你的人出手狠辣,若不断发求生,恐怕就被贼人扭断脖子。”
刘尚虽看不惯顾桑,但也知道?姑娘家最是爱美。
“多谢刘侍卫。”顾桑道?过谢,无所谓道?,“头发没了就没了。”
比起头发,小命更重要。
顾桑转头看向司马睿,女主杀她,男主却救了她,还真是讽刺。
心有戚戚,面上无比真诚道?:“承蒙六皇子出手相救,顾桑感激不尽。”
男主不讨喜,却没害过她,反而救了她一命。
司马睿对?顾桑的厌恶根深蒂固,并不领情,冷哼道?:“我不过是看在你是顾九卿妹妹的份上,勉为其难施以援手。”
顾桑没说话?。
此刻的顾桑着实狼狈不堪,披头散发,发簪早已遗落,浑身湿透,连头发丝都渗着水,绵薄的衣裳紧贴着身体曲线,好在湖面上空的灯光照不到?此处,光线沉暗,倒也瞧不清楚。
司马睿看了一眼又惨又可怜的顾桑,本不欲管她,又怕这个可恶的女人背地里在顾九卿面前编排他坏话?,他是不可能将自己的衣服脱给她遮掩,遂吩咐刘尚道?:
“将你的衣服脱下来?给她。”
“是,殿下。”
刘尚一愣,抬手将外衣脱下来?递给顾桑。
顾桑也不矫情,知道?自己的样子不好看,直接将衣服披在身上,再次道?了声谢。
司马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急问:“顾九卿在哪儿?你遇到?危险,她是不是也被人追杀?”
顾桑小脸惨白,近乎咬牙切齿道?:“她好的很,怎么可能被追杀?”
司马睿拍了拍胸口,悬起的心霎时?落回肚里:“那就好,只要她无事便好。”
第 96 章
司马睿向来?看不惯顾桑, 确定顾九卿安全后,摆出惯常办案审讯犯人的姿态,开始盘问顾桑故意为难:“为何单独出现在湖边?为何落了水?又为何被人追杀?”
顾桑闷声道:“不知道。”
要她说什么?, 说她被顾九卿追杀,男主会?信吗?
女主还真是铁了心要她死, 见她没被淹死,又派了名杀手斩草除根。蒙面人发现救她的人是司马睿,才不得不放弃追杀她,这也让她确信了,蒙面杀手就是女主派来的。
司马睿一滞, 不悦地看向顾桑:“你不是经常巴着你大姐姐么??你怎么?没在她跟前?”
这般问完,又觉不妥。顾桑招来?杀手,岂不连累顾九卿?
“六皇子, 你想问顾九卿在哪里就直说,何必拐着弯儿,她就在……”顾桑话语一顿,司马睿直直地看向她,“在哪儿?她也下山了?”
顾桑美眸微闪,面上不显道:“六皇子说笑了,大姐姐在温泉山庄养伤呢,我不过是在山上庄子呆的无聊, 下山溜达两圈,哪里想到雍州城内治安堪忧,竟遭遇歹徒杀人劫财。”
说罢,她抖了抖钱袋子里的金叶子。
“早知道就不带这么?多钱银, 免得被恶人惦记上了。”
司马睿大失所望,正打算让侍卫将顾桑送回?温泉山庄, 哪知道车幔忽的掀开,顾桑不容分说弯腰钻进了马车,拢着衣服坐在他对面。
顾桑说:“天色已晚,山路崎岖,劳烦在六皇子官邸借宿一晚。”
“什么??你要去我府上住?”司马睿脸色瞬间黑如浓墨,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断然?拒绝道,“不可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顾桑没想到自己的人设维持的太?好,司马睿直接曲解她的意思,想歪了。
她无语,又无奈:“……只是借宿而已,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
司马睿完全不相信,挥手就要撵顾桑下马车:“休想让我带你回?府,我的心里只有顾九卿,不可能给你任何趁虚而入的机会?。不想回?温泉山庄,便去客栈打尖。”
说罢,不情?愿地补了句:“我出银子。”
现下唯有男主身边最安全。
顾桑怎可能轻易离开,双手死死地扒拉着车门,轻飘飘道:“如果?六皇子将我丢下,我明日便回?去告诉大姐姐,你见死不救,没有同情?心,你一点都不爱我大姐姐,你连她最疼爱的妹妹的死活都不管,好生冷漠无情?,你对大姐姐的感情?估计如同昙花一现,未必长久,大姐姐莫不如另折他枝?”
“你知道的,我在大姐姐眼里已经弃恶从?善,我如今在她面前最说得上话,她可是最疼我了,疼的要命那种。”
‘要命’二字被她刻意加重了语气?。
司马睿怒道:“你以为你能挑唆我们的感情??”
顾桑回?他:“试试不就知道了。”
女主就是男主的软肋。
司马睿顿时就焉了,脸黑的犹如锅底:“简直无耻!”
顾桑:“……承蒙夸奖,受之有愧!”
在顾桑的言语胁迫之下,司马睿冷着脸将她带回?下榻的官邸,随意交给下人,便不再?管她。
顾桑也不在意,摸了摸自己乱糟糟的短发,发髻是肯定挽不了的,便让下人取了套干净的男装,简单洗浴过后,换上不太?合身的青衣锦袍,戴上冠帽将头发略略遮掩一二,倒也不显得太?过突兀。
曾经娇俏明媚的少女转眼变成了俊俏小郎君。
洗过澡,身子稍微有了点热乎劲儿,但她的心依旧一片沁凉。
顾桑随口问了下人一句,司马睿住在何处。然?后,她发现自己离司马睿的房间太?远,简直不安全,又悄悄地换到离司马睿最近的屋子住下。现在的她犹如惊弓之鸟,男主可是她最好的护身符。
司马睿得知后,气?得一晚上都没入睡,就怕顾桑半夜摸到他屋里,对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事。但是直到天亮,隔壁都无任何动静。
司马睿顶着一双熬得乌青的眼睛走出门,让刘尚赶紧将顾桑送走,他是一眼都不想看见她。
刘尚应了声‘是’,正要去送走顾桑,又被司马睿叫住。
“等等,顺便查查昨夜追杀顾桑的人,也许不是一件简单的劫财杀人案。”
司马睿办过诸多案件,总觉得疑点重重。
片刻后,刘尚去而复返。
“殿下,三姑娘受寒高热,烧的整个人都糊涂了,可要继续送回?温泉山庄?”
“病成这样子,送回?去指不定如何给顾九卿添乱,反惹得她伤心,对伤势愈合不利。”司马睿面色难看,“给她找个大夫瞧瞧,别?死在我这里,免得晦气?。”
“是。”刘尚应声出去。
司马睿烦躁道:“真是麻烦。”
昨夜,顾桑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睡,混沌的脑子里反反复复浮现顾九卿推她那一幕,又气?又难受,胸口跟压着块巨石似的憋堵郁猝,在床榻上翻来?滚去愣是合不上眼,脑子越来?越浑噩,身子也越来?越烫,她知道自己发热了。
在湖水里泡了那么?久,没病也要受寒。
她负气?的想,要不病死算了,在哪里都是艰难生存,说不定眼一睁一闭就回?到了现代。虽是个私生女,好歹吃穿不愁,又不缺钱花,更重要的是法治社会?,没人动不动就惦记她的小命。
什么?狗女主,就算你是未来?女帝又如何,老娘撒手不伺候了。
不是要她死吗?
她、这、就、去死!
人在生病时最脆弱,意志最为薄弱。
顾桑烧的神志不清,满嘴胡言乱语的,完全没了落水后的求生欲。
一张小脸烧的通红,额头温度高的骇人。
顾桑毕竟是六皇子带回?来?的姑娘,伺候的小丫鬟见怎么?都喂不进汤药,怕出事,急赤白脸地将情?况禀告给了刘尚。
刘尚不好擅作主张,转而将顾桑的情?况告知给了司马睿。
司马睿正和方诸议事,没好气?道:“找几?个婆子硬灌,再?不济,你卸了她的下巴,给她灌进去,再?给她合上。”
哼,想用这种伎俩骗他给她喂药,没门儿。
刘尚哪儿敢真用这般粗暴的方式给顾桑灌药,最后找了两个婆子硬掰着嘴给灌进去。
哪知道汤药一入嘴,顾桑‘哇’地一口,大吐特吐,汤药连带食物残渣一并吐了出来?。打了丫鬟婆子一个措手不及,又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床铺,清扫屋子,通风散味。
司马睿和方诸从?书房出来?,路过别?院,闻见空气?中那股刺鼻难闻的酸臭味,司马睿差点都被熏吐了,他捂住鼻子,怒问:
“怎么?回?事?”
站在远处的刘尚,上前回?道:“殿下,是三姑娘的呕吐物。三姑娘情?况恐不容乐观,又烧又吐,汤药灌下去就吐,嘴里还一直无意识念叨着,什么?死不死的,什么?太?奶奶来?接她了。属下担心,三姑娘不会?真……死在这里?”
司马睿皱眉道:“大夫如何说?”
“大夫说,三姑娘是风邪寒症入骨,加之心神剧烈震荡,似乎大受刺激,导致心神不稳,不是普通的风寒发热,恐有性?命之危。”
司马睿仍旧不愿意相信:“当真这般凶险,别?不是装的?”
毕竟,他在顾桑手上吃的亏有点多。女人就爱装病引起?男人的怜香惜玉之心,不像他的九卿,哪怕受了重伤,依旧为他考虑打算,让他精于公务政要。
刘尚道:“殿下,属下岂敢骗你?如果?殿下不信,看一眼三姑娘的情?况便知。”
司马睿犹豫了下,还是决定亲自确认顾桑的病况。待屋内味道彻底消散,司马睿进去仅瞧了一眼顾桑的面色,就被吓了一跳。
不过一夜,就变成了一副要死不活的鬼模样。
本就短了一大截的头发如同鸡窝杂草散在软枕,一张脸红的极不正常,跟烧红的火炭似的,眼睑红肿,四?周都是红点,虚汗直淌,嘴巴都烧干起?了皮。
司马睿原本打算另请名医给顾桑治病,方诸却道:“殿下不如将三姑娘送回?温泉山庄,给大姑娘治伤的大夫医术奇高,非普通杏林医者,大姑娘命悬一线都能被他救回?来?,三姑娘的高热之症自是不在话下。”
就这样,顾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又被送回?了温泉山庄。
……
经过一晚上施针抢救,郝无名勉强稳住顾九卿的心脉,将他再?次从?鬼门关拉回?来?。
见顾九卿醒过来?,郝无名着实松了口气?,一边将九针收起?来?,一边嘀嘀咕咕:“伤口都未完全长好,也不知跑下山折腾什么?,折腾的差点小命不保。”
郝无名不知内里实情?,只知道顾九卿下山一趟,然?后就吐血昏迷了。对其?缘由,陌花陌上却是缄默其?口。
当时那副模样,啧啧啧,差点直接翘了辫子。
顾九卿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狭长的凤眸低垂,目光空洞的可怕,失去了所有光泽,他心如死灰,宛若寸草不生。
周身散发着一股绝望死寂的气?息。
待郝无名离开,杜乘风悄然?出现。
“那丫头命也太?硬了,如果?不是六皇子出现,我早就帮你解决了。”
顾九卿难以置信地抬眸,转向从?屏风后面绕出来?的杜乘风,仿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一瞬间,凤眸失去的光泽霎时回?聚:“什么??”
杜乘风方才上山,消息滞后,并不知顾九卿吐血一事,隔着屏风床幔,也没太?瞧清顾九卿的面色,听语气?还以为他是惊讶顾桑没死成。
“她没被淹死,自个儿游上岸,我本来?打算替你补一刀,奈何遇到了六皇子。”
杜乘风也没想到顾九卿会?对顾桑突下杀手,他也是转悠到湖边,发现顾桑落水后,顾九卿冷眼旁观根本没有救她,这才反应过来?,顾九卿要淹死顾桑。
当发现顾桑死里逃生,他自然?要为顾九卿铲除后患。
“杜乘风,这是你第?二次擅作主张。”
顾九卿强撑着起?身下榻,面上并没什么?多余的情?绪,挥手间,金蚕丝线瞬间化作夺命的凶器,快准狠地直往杜乘风脖子缠绕而去。
杜乘风惊慌无比,若非身体比脑子反应快,脑袋和身体怕是要分家了。
饶是如此,脖间也被划出一道细小的血口子。
杜乘风心惊胆战,顺势跪在地上:“我以为你是铁了心要她命,才会?……”
“你以为?”顾九卿眸中杀意凛然?,声音森寒彻骨,“杀不杀她,要不要她活,皆是我的事。她的生与?死,只能由我决定,就算她从?我手中活下来?,也轮不到你插手。”
杜乘风面如土色:“是,我知错了。”
羲祖庙指使吞火油的杂耍艺人暗害顾桑,被顾九卿识破惩戒过后,杜乘风再?也没有对顾桑动过手。这回?,也是见顾九卿要杀她,才会?再?次妄动杀心。
顾桑,终是成了顾九卿的逆鳞。
他的担忧成真了。
“刑堂,领一百鞭刑。”顾九卿面无表情?道,“事不过三,这是最后一次。”
“是。”
杜乘风脊背窜起?一阵阵寒意,方才顾九卿是真想杀他。
顾九卿:“滚。”
杜乘风不敢迟疑,近乎逃命似的消失不见踪影。
妄动内力,唇角渗出一丝鲜红的血迹。
顾九卿伸手擦拭,一动不动地盯着指腹的鲜血,似疯似笑:“还活着啊?”
大悲大喜,大起?大落,不外如是。
“主子,六皇子将三姑娘送回?来?了。”门外响起?陌花的声音。
顾九卿眸光一颤。
怎么?会??
她怎会?愿意回?来??
下一刻,又响起?陌花的声音。
“不过,三姑娘高热不退,昏迷不醒,六皇子是送她回?山庄就医。”
沉默半晌,顾九卿才道:“让郝无名替她医治,不得有误。”
陌花愣了愣,随即应道:“是,奴婢遵命。六皇子他……”
“不见,就说我身体不适,见不得风,让他过几?日再?来?。”
第 97 章
下雨了?, 一夜未停。
空气中?泛起阵阵凉意,夏日的余热彻底消散,可谓一雨入秋。山间葱翠掩映的山庄, 碧瓦朱檐,雕栏画栋, 葳莛奇景,犹似笼罩在雨滴汇聚而成的水帘瀑布中?,美的如诗如画。
雨打窗扉,清铃淅沥。
窗牖门扉隔绝了外面的潇潇雨声,轻纱帷幔间, 顾桑小?脸宵白地躺在床榻上,黛眉深蹙,额际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意识昏沉浑噩, 浑身无一处不难受,头疼的几欲炸裂,又?被困在无止境的噩梦中?不得解脱。
顾桑不断做着顾九卿杀她的噩梦,不是?推她入井,就是?推她入湖,要不就是?前一刻尚对她言笑晏晏、下一刻就变成了?铁面獠牙的恶鬼,对她张开血盆獠牙,恨不得将她吞吃拆腹。
无限循环一般。
当顾九卿再次化身可怕的恶鬼, 张开尖利的獠牙咬向她的脖子,她终于忍不住尖叫出声,垂死病中?惊坐起。
熟悉的床幔帐顶乍然入目,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顾桑惊惧地瞪大眼眸,软绵无力的身子不受控地仰倒下去, 后脑勺重重砸在枕上。
铺天盖地的惊惶慌乱,掩盖了?后脑勺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疼痛。
她不是?在六皇子的官邸吗?
怎么又?回了?温泉山庄?
女主为何没对她动手,是?没来得及,还是?有其它原因?
“姑娘,可算是?醒了??”旁边传来梅沁惊喜的声音。
顾桑转眸看?向梅沁,眼里的慌怕适时地转为茫然。
梅沁拿起帕子帮顾桑擦拭额头的虚汗,又?抬手试了?试温度,欣喜道:“高热了?整整两?日,可算是?退了?下去。”
“姑娘,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梅沁手脚麻利地倒了?杯水,服侍顾桑喝下,见顾桑不愿躺着,又?找了?两?个?软枕垫在她后背,靠着舒服些。
顾桑垂着眸眼,不言不语。
梅沁看?了?看?顾桑,又?道:“姑娘醒来身子虚乏,胃口?定然不佳,奴婢吩咐厨房备了?些清淡的粥食,一直用小?炉子温着,奴婢这就端过来……”
顾桑开口?道:“等等。”
清软的嗓音,此刻如破风箱一般嘶哑难听。
梅沁停下脚步。
顾桑抬起眸眼,平静地问道:“我如何回来的,又?是?何时回来的?”
梅沁回道:“是?六皇子昨日下午将姑娘送回来的,当时姑娘情况危急,为的便是?让郝大夫为姑娘诊治。”
顾九卿带顾桑下山时,梅沁并未随行,不知道两?位姑娘为何没有同时回山。虽奇怪顾桑由?六皇子送回,但梅沁惯来谨言慎行,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
难怪!
男主将她当做见顾九卿的幌子与借口?,才会将她送回山庄。
顾九卿则是?顾忌男主的缘故,总不能男主前脚刚将她送回山庄,后脚就将她杀死。男主只是?个?弱鸡,又?不是?蠢到完全?没脑子。
顾桑靠在软枕上,眸光幽幽地看?向窗外雨景,看?了?一会儿,沉寂地合上了?眼睛。
曾经的鲜活明?媚,仿佛瞬间离她远去,取而代之的是?,隐忍的悲苦愤恨。
她想立刻冲到顾九卿面前,质问他,但她没有。
梅沁看?了?一眼顾桑,欲言又?止。
这时,郝无名过来给顾桑施针。
郝无名随手将药箱放在桌上,打开针匣:“醒了?啊?退热了?没?”
“已经退了?。”梅沁上前回道。
啪地一下,郝无名合上匣子,转而让梅沁取了?块绸布覆在顾桑手腕。
“三姑娘醒来还没喝药吧?”
郝无名看?了?眼死气沉沉的顾桑,一副医者仁心?的模样?,对旁边的梅沁正色道,“去看?看?三姑娘的汤药熬好没?你家姑娘的药可要记得按时服用,切不可延误。”
梅沁一愣:“是?。”
打发?走小?丫鬟,郝无名一边诊脉,一边冷哼道:
“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副死样?子?顾九卿前半夜被送回山,吐血不醒,吐的命都快没了?,你可倒好,高热不醒,烧的差点也连命都没了?,毫无求生?之志。啧,还真是?一对难姐难妹?”
吐血不醒?
顾桑眸光微动,心?中?冷笑。
女主怎么可能因她吐血,怎么可能有悔意?怕是?寒毒伤势发?作了?。
郝无名眯着一双泛着精光的眼睛,装作不经意地说道:“前两?日,天儿可没下雨,还热着呢,如何得了?如此严重的寒症,该不是?泡水里了??”
顾桑眸光略闪。
郝无名医术果然高,单凭病症便能推断出原因。
但她是?不可能承认的。
“人吃五谷杂粮,偶感风寒,生?生?病不是?常态么?”
“你这寒症……”
还想框他,可不是?一点小?风寒。
“罢了?,反正你的身子骨儿比顾九卿强的多,尚能折腾,不过我可提醒你,别不当回事,近日天气转凉,万不可再受寒邪侵蚀。”郝无名叮嘱道,“如果寒症调理不当,小?心?落下女子经血不调的病根,后果相当严重。”
顾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郝无名诊完脉,本打算离去,走到门口?,又?忍不住折返回来。
郝无名探究性的目光在顾桑身上打了?个?转,好奇打探道:“话说你们下山干了?什么,怎么伤的伤,病的病?我瞧着前些日子……你们两?姐妹,那可真是?好的如胶似漆。”
顾桑眸光清凌凌地瞥了?一眼郝无名:“去问顾九卿。”
郝无名:“哟,都直呼其名了??”
看?来,真有情况?
郝无名舔着脸,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他那个?锯嘴闷葫芦,要是?能说,我还用得着来问你?不如你给我说道说道,如果有什么难处,我愿为三姑娘献策解忧。”
顾桑看?都不看?郝无名,直接闭上了?眼睛。
顾桑一副不欲说话的模样?,勾的郝无名越发?抓心?挠肝的难受,却又?窥探不到真相。
郝无名发?现顾桑并不知顾九卿的真实性别,据他暗中?观察,顾九卿看?顾桑这个?便宜妹妹的目光可不单纯,两?人形影不离,他不相信顾桑没有察觉端倪。
对于顾桑来说,顾九卿可是?她的长姐。如果滋生?出念头,那可就是?有悖常伦的妄念,瞧着两?人分明?像是?有几分情意……
郝无名摸了?摸下巴,余光扫了?眼顾桑的头发?,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莫不是?断发?斩情?
顾桑以为顾九卿同她一样?都是?女子,无法?冲破这段‘惊世骇俗’的念情,狠心?斩断这段无疾的情妄。
即使这样?,顾九卿仍未道破自己的男儿身。
造孽哦,情路堪忧。
自以为窥探出了?某种真相,郝无名背着药箱,一脸满足地离开。
……
雨停歇。
梅沁将汤药和?饭食一并端进了?屋,顾桑病恹恹的,完全?没什么胃口?,本不欲喝药吃饭,转眼又?想,凭什么自己要为顾九卿绝食断药?
她才是?无辜的受害者,她没有错,该付出代价的人不是?她,不该做出伤害自己这种愚蠢的做法?。
她就等在这里,等着顾九卿再次来杀她。就算是?死,她也不要做个?体弱的病痨鬼。
顾桑安静地按时喝药吃饭,也不担心?顾九卿是?否会在他的汤药饭食里下毒。
然而,她设想中?的下毒死法?始终未至。
顾桑的身子一日日转好,从?她走三两?步一大喘到恢复活蹦乱跳,顾九卿始终没有出现过,顾桑也没找过他。
他们住在同一座山庄,同一片屋檐之下,两?个?院子甚至毗邻而居,从?曾经的朝夕相处到如今的咫尺不见,竟似形同陌路。
顾九卿就像是?彻底遗忘了?她这个?死里逃生?的漏网之鱼。
病情治愈,但头顶始终悬着一柄利刃,不知何时再次落下,始终让她惶惶难安。
梅沁一边整理衣裳,一边看?向呆坐窗边的顾桑:“姑娘,今儿天气好,可要出去走走?”
顾桑说:“山庄里的景色都看?腻了?,没甚可看?的。”
梅沁还想说什么,顾桑却道:“帮我找本闲书?。”
“是?,姑娘。”
梅沁将箱底的话本子翻找出来,结果顾桑看?了?两?眼,就意兴阑珊地搁在一旁。
她撑着下巴,望着窗外金黄的银杏树发?呆。
秋风萧瑟,风卷落叶,小?扇子似的银杏叶随风飘落,转眼就是?一地金黄。
梅沁发?愁地看?了?一眼顾桑,深知顾桑如今的状态与大姑娘有关,却又?不知具体为何,想劝又?不知该如何劝慰。
自顾桑醒来后,一次都未踏足厨房,再也没有兴趣变着花样?做糕食,再也没提及过大姑娘,也不再往大姑娘身边凑,整日沉默寡言,完全?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是?夜,顾桑泡了?温泉汤浴,早早就上榻安置。
大病痊愈过后,不需要梅沁守夜,便让梅沁下去歇息了?。
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床榻上响起轻微的娇憨声。
夜风微凉,拂进室内,吹起轻纱帷幔,层层叠叠,荡漾起逶迤的弧度。
烛火摇曳,将灭未灭。
顾九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室内,拧眉看?了?一眼半开的窗户,走过去,抬手轻轻关上窗子,未曾发?出一点响动。
他站在窗边,静静地凝视着床榻上那一方耸起的被褥,她的脸掩在床幔被褥间,他并未瞧见她的模样?,伫立良久,终是?踱步走到床边。
视线怔怔地落在那张瓷白柔美的小?脸上,不过十来日的光景未见,却觉得恍若隔世。
杀她,让他心?如刀绞,知她活,让他欣喜若狂。
那一推,让他和?她之间变得面目全?非,他不知该以何面目见她,想见又?怕,想解释又?不知如何解释,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又?能说服她什么。
目光从?她的脸游离至耳畔的头发?……
顾九卿怔愣。
那一头软滑如绸缎的乌黑头发?,如今只余不过一掌的长度,散乱地披在肩头,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挽漂亮的发?髻,也戴不了?美丽的发?簪。
他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妆奁台,桌面干净无一物,钗环耳饰尽数被收了?起来。
顾九卿低眉,修长的手指落在她的头发?,幽深的眸眼陡然一凝,头发?是?被利刃齐齐斩断,她自己不可能剪成这样?的弧度。
杜乘风功夫不弱,出手老练,她能从?杜乘风手下侥幸逃脱,再到被司马睿所救……
思及此,顾九卿仔细查探了?一下顾桑的头发?,发?现利刃几乎擦着她的后脑勺而下,得知这一事实,霎时犹如万箭穿心?之痛,他无法?想象当时情景是?何等凶险。
是?他魔障了?,妄动杀念。
是?他让她失去了?头发?,甚至险失性命。
不过,老天终究还是?厚待于他,给她留了?一线生?机。
让他明?白,失去她的痛与悔,他亦承受不起。
昏淡的光影投在帷幔,映得被褥间的人儿如沐朦胧光辉。
睡梦中?的顾桑似乎也不太安稳,嘤咛一声,翻了?个?身,面朝里继续睡了?过去。
顾九卿静静地看?着她,良久过后,方才转身离开。
房扉无声合上,顾桑长睫轻颤,倏忽睁开眼睛,掩藏在被子里的手紧紧地握着一把匕首,手指早已攥的发?白。
不是?要她死吗?
怎么没杀她?
第 98 章
时间匆匆流逝在指尖, 转眼又是?几日,不日将启程回?燕京。
八月金桂飘香,空气中浮动着阵阵清香, 扑鼻而来。
听闻归期已定,顾桑沉静的杏眸略微动了动, 眸底掠过一抹极淡的微光。她将话本子搁在旁边,起身捋了捋裙裾,慢腾腾地走出屋子。
她站在门口,静静地闻着从隔壁院落随风而来的桂花香,扭头吩咐梅沁带上篓匣:
“我?想去摘点桂花。”
桂花树在顾九卿居住的院落, 时隔半月有余,这是?顾桑第一次主动踏入此?地。
她仿佛真的只是?来摘取一些桂花,站在桂花树下, 踮起脚尖,仰颈摘花。
风拂过,漫天的桂花雨落在她头上,落在她衣裙上,翩跹的裙摆随风轻荡,仿若花间仙。
窗棂前?的两片幔帘垂下一片,顾九卿站在阴影里,黑眸一瞬不瞬地望着院中?摘花的少女, 窗外的阳光斜照进来,只照亮了他一点点衣摆。
如果齐腰长发仍在,罗裙玉绡,乌发随风花舞动, 此?景之美想必更甚此?刻。
顾九卿脚步略动,泛着病态白?的绝世容颜现出一抹深深的挣扎, 终究没有走?出这片阴影。
一旦他出现,温馨而美丽的一步,必将荡然无存。
他看着她,看着她在桂花树间穿梭,又看着她满载离去。
而他,始终站在方寸黑影中?,这片他亲手铸就的黑暗。
待那抹翩跹的少女身影彻底消失眼帘,顾九卿方转身走?回?书案,看着洁白?如雪的宣纸,怔愣良久,抬袖磨墨,蘸笔作?画。
方才?那一幕已映入他的脑海,哪怕她不在面前?,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犹在眼前?。
娇俏灵动的少女,跃然纸上。
顾九卿看了一会?儿,提笔着色,忽闻房门轻响,以为是?办完要事?返回?的陌花,头也不抬道:“出去。”
动静瞬间消弭,片刻后,又响起一道极轻的声音。
“是?我?。”
顾九卿浑身一滞,笔尖墨汁滴在纸上,恰是?裙裾之地。
本该完美无瑕的画作?,有了瑕疵。
顾桑等了半晌,见屋内没有任何回?应,抬手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眼见着日日困扰他、让他愁断肠的少女,一步步朝他走?近,顾九卿如梦初醒般,有一种近乎于狼狈的慌乱,将书案的画作?卷起,扬手扔进画缸。
若是?从前?,他定要将此?画展露于她面前?,共赏评鉴,甚至借此?撩/拨她。
而今,却是?羞于见人,不敢让她窥见。
眨眼间,顾桑已至身旁。
随之而来,除了一股熟悉的少女幽香,还有一丝浓郁的桂花香味。
顾九卿神色恢复如常,幽沉的目光落在顾桑手上,她正端着一份热气腾腾的桂花栗子酥,摘桂花就是?为了做这份点心小食,是?为他做的吗?
顾桑看了一眼被顾九卿刻意收起的画作?,并不在意他画的是?什么。她走?到书案边,将桂花栗子酥放在桌上,这是?她方才?特意去厨房做的。
不管她做什么味道的糕点酥饼,顾九卿都?会?细心品尝,但他最喜欢的还是?栗子酥。
他最喜欢纯粹的栗子酥,她便又加了些桂花,桂花的浓郁将栗子的味道掩盖了些,栗子味淡了,吃起来更偏向于桂花的口感。
顾桑看着她,平静问道:“可要尝尝?”
她的面色太?过平静,窥不见任何喜怒,甚至连一丝怨恨都?无。
顾九卿亦看着她,窥思她的来意。
这是?顾九卿企图淹死顾九卿以来,两人第一次清醒的见面,也是?顾桑主动过来找他。
他不会?天真的以为,她会?如往常一般,只是?亲手给他做道吃的,在他面前?卖乖讨巧。
顾九卿颔首:“妹妹做的味道一向极好。”
他伸手捻了块放进嘴里。
还有脸唤她妹妹?
顾桑似笑非笑道:“不怕我?下毒啊?”
顾九卿眸色未变:“如果妹妹下了毒,我?更要尝一尝。”
说罢,细嚼慢咽地品尝嘴里的桂花栗子酥,吃完一块,他又捻起第二块放入嘴里。
第三?块,第四块……
在顾九卿又捻起一块时,书案上的酥点被顾桑挥手打落。
顾桑往前?逼近一步,绣鞋踩在自己辛苦做的桂花栗子酥上,碾碎成泥。
“顾九卿,你当真吃得下?当真可以当做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顾九卿垂眸盯着地上的酥点:“可惜了,这么好吃的东西脏了。”
他的手也脏了。
哪怕他将手搓洗至掉皮,脏了的手再也干净不了。
是?他亲手毁了……
看着顾九卿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顾桑压抑的怒火与悲愤再也抑制不住,如岩浆般迸射而出。
她揪住顾九卿的衣领,仰起脸,凄声质问:“为什么?我?究竟是?哪里让你起了杀心?是?,曾经的我?或许不是?好人,让你厌恶,可我?从未想过要你顾九卿的命,我?知错能改,自那以后,我?再也未曾害过你一回?。”
“以前?,对你的针对和陷害,并非我?本意。”顾桑豁地松开?顾九卿的衣服,眼泪夺眶而出,“如果你想要我?死,何苦要为我?挡刀,让我?直接死在别人手里不好吗?”
顾九卿眸光晦暗地看着她,动了动唇:“妹妹,我?……”
顾桑完全不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浑身剧烈颤抖,红着眼睛低吼:“你不是?要杀我?吗?来啊,杀了我?,杀了我?这个碍你眼的人!”
“我?曾经说过,只要大姐姐肯原谅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顾桑情绪彻底崩塌,明媚灿烂的眸子此?刻唯余心如死灰的绝望与意冷,“既然,大姐姐要的是?我?这条命,我?给你便是?。”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顾九卿,带着最后的惜别与不舍,突然从袖间抽出一把匕首,抬手就要刺入自己的胸膛,却被顾九卿徒手握住刀刃。
鲜血汩汩而流,顺着他的指缝滴在地上,滴在桂花栗子酥上。
顾桑并不为之所动,只是?面上恰当地露出错愕的表情:“这是?做什么?”
顾九卿另一只手覆盖住她的手,慢慢地将匕首调转方向,对准自己的心脏。
“妹妹,该往这里刺。”
他竟然笑看着她,带着她的手缓缓前?进,锋利的刀尖瞬息刺破他的白?衣。
感受到刀尖划破血肉的阻碍,顾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猛地松开?手,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顾九卿,我?不可能杀你。所以,我?永远都?不会?将刀尖对准你,我?说的是?永远。”
她向来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却对顾九卿下不去手。果然,她不是?女主,没有女主的那股子狠劲儿。
顾桑故作?坚强地抬手擦泪,一字字道:“你我?就此?别过,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也不会?刻意躲你,我?的命就在这里,等着你随时派人来取。”
顾九卿瞳孔骤然缩紧,再次失去她的惊慌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他艰涩地开?口:“你不能……”
然而,顾桑头也不回?地离开?,顾九卿伸手想要抓住她,裙衫掠过他的手掌,他看着自己掌心刺目的血迹,终是?任其滑走?。
……
果然,赌对了。
顾九卿竟会?后悔杀她?
如果这份悔意利用得当,顾九卿应该会?放弃追杀她的念头。
顾桑站在温泉山庄门口,回?头朝里望了一眼,不带任何留念地离开?,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任何一片云彩。
啊不。
她带走?了全部的金银家?当。
她步履轻快地往山下而去,消沉多日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丝松快的笑意。
当她彻底放弃攻略女主,决定不再傍着女主混吃混喝,顿觉海阔天空。
只是?,胸口依旧隐隐有些发疼憋堵,不过那又算得了什么,她跟女主这点子不算男女的‘情感’会?随着时间彻底淡忘,终将归于平静。
生死一遭,她总算是?明白?了,小富即安。
当初选择傍女主的大腿,就是?她的心太?大了,要的太?多了。
没走?几步,梅沁带着细软包袱追了出来。
“姑娘,等等奴婢,奴婢跟你一道走?。”
顾桑敛去眸色,冷冷地看向梅沁:“怎么,想替你真正的主子监视我?的行踪?”
“不,不是?的。”
梅沁噗通跪在地上,恳求道,“这是?奴婢自己的意思,奴婢是?真心想侍奉姑娘,回?京路漫漫,出行不便利,请姑娘留奴婢在身边照顾你的起居。”
顾桑不为所动,声音极冷:“回?去告诉你主子,一仆不侍二主,我?不会?要你了。”
看见梅沁,就会?想起她主子背刺自己的事?,何苦给自己找不痛快。
见顾桑往山下而去,梅沁迟疑了一下,抱起细软默默地跟在身后。
顾桑猛地回?头,眸眼里全是?森冷的寒意:“滚回?去!”
梅沁被吓得一惊。
……
梅沁跪在顾九卿面前?,惶恐道:“奴婢无能,三?姑娘不让奴婢随行。三?姑娘还说……”
顾九卿道:“说什么?”
“一仆不侍二主,她不要奴婢了。”
顾九卿薄唇紧抿。
她不要的是?他啊。
梅沁打心底怵怕顾九卿,怕大姑娘怪罪她办事?不利,已经做好了受罚的准备。然而,顾九卿什么都?未说,只是?挥手让她退下。
一室寂寂无光。
顾九卿端坐书案,徐徐展开?画卷,眸光一动不动地盯着画上俏立树下摘花的少女,良久怔忪。
“主子,京中?来信,是?柳州那位传回?来的密函。”门外响起陌花的敲门声。
“进来。”
顾九卿收敛心神,将画卷收将起来,扬手接过封蜡的密信,过目之后,便将信件丢入火盆焚毁。
此?刻,天边黑云骤起,太?阳被翻卷的乌云完全遮蔽。
他抬头望向窗外,低喃出声:“快下雨了,也不知她带伞没?”
第 99 章
天际阴云密布, 恍若黑云压境,葱翠绿树掩映下,山涧光线越发暗沉下来, 窒闷而压抑。
风雨将至。
此时,顾桑刚过?半山腰, 身后的?温泉山庄早已消失在氤氲薄雾中,不上不下的?,连个避雨的?地方都难寻。
她仰头望了一眼天空,不禁加快了下山的步伐。
还?未抵达山脚,大雨倾盆而至, 但她眼尖地发现崎岖山路上不知何人遗落了一把伞。
一把普通的?天青色油纸伞,木质伞柄,不算精致, 伞面撑开比较宽大,足够替她遮风挡雨,而不湿衣。
这把伞,真是她的?及时雨。
顾桑手?撑着伞,很快就?到了山下。
山脚处,有一家简陋的?茶棚,可供来往路人歇脚喝茶。
顾桑见大雨未有停歇的?迹象,风雨不便赶路, 便收起伞,进?去避雨,顺便吃些热茶点心暖身。
茶棚不大,挤满了避雨的?行客。
顾桑捧着茶碗, 不经意发现几道异样?的?目光时不时瞟过?来,她微微蹙起眉头, 暗暗打量起自己的?着装行头,发现大为不妥。
下山太过?仓促,没来得及换套男装。
她身穿繁复的?裙衫,做工面料极为讲究,落在不怀好意的?人眼中就?是一头肥羊。头上虽未戴任何饰物,仅用头绳在后脑勺扎了个啾啾,但与?其她姑娘动辄绾发相比,实在太过?扎眼。
女子孤身在外?,以低调普通不扎眼为好。
见雨势渐小,顾桑不再逗留,付了茶水钱,撑伞离开。
角落里两个獐头鼠目的?油腻男人,对视一眼,放下茶碗,悄悄跟了出来。
顾桑察觉出身后的?鬼祟坏人,心中一慌,面色假装镇定地观察周围路况。突如其来的?大雨,让道路上几无人,她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加快,身后的?人也跟着加快步子,耳闻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顾桑忽然快速跑了起来。
得益于平日?的?锻炼,没事儿就?来一套五禽戏,她的?体质不算太差,一口气跑了将近两里地,见身后空空如也,方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呼,总算甩掉了。”
顾桑抬手?擦汗。
殊不知她之所以逃脱,是因为两个恶人已?经死了。
两个图谋不轨的?男人做的?本是贩卖人口的?营生,在茶棚躲雨时,难得碰上顾桑这种样?貌周正?又是孑然一人的?上等货色,想着定能卖个好价钱,岂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只是还?没等他们将人抓住,突然就?被两枚暗器锁了喉,气绝身亡。
顾桑自然不知这一茬,只当是自己甩掉尾随的?坏蛋。但她不敢松懈半分,也不敢穿女装在外?行走,遂去了一家成衣铺,再出来就?变成了一个俊俏郎君。
不过?这年头,俊俏郎君也不安全,又用妆容遮掩面容,让自己变得普普通通不惹人注意。
做好这一切,顾桑将身上不方便携带的?金叶子全部换成银票和碎银子,转道马市买了一匹比较温和的?马,方才纵马离开雍州城。
没有回燕京。
其实,她也不知该去往何方,随意选了个方向,打算一路走走玩玩。如果遇到喜欢的?地方,说不定就?此安顿下来,做个小营生养活自己应该不难。
*
“主?子,三姑娘并未回燕京。”
陌花将收到的?飞鸽传书,恭敬地递给顾九卿。
顾九卿右手?缠满绷带,他用左手?接过?信,看了一眼,狭长的?凤眸掠过?一抹沉戾。
刚下山就?遇到了坏人?
不过?好在警惕性高?,第一时间就?察觉出危险,也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知道乔装自己规避危险。
信上是有关顾桑下山后的?遭遇,遇到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在哪里逗留过?等等。
顾九卿继续往下看。
当看到顾桑打马出城之后,顾九卿眉峰倏然凝起。
顾桑仅有的?骑马经验来自于四月春猎,谢宝珠教她的?骑术,只学习了不过?小半日?就?敢独自骑马上路,究竟是她胆量惊人,还?是她本身就?擅骑马?
顾桑不会水,但她竟能游上岸。
重重反常迹象,似乎从匪寨陷害事件过?后。
当她为使计暗害他的?事负荆请罪,他曾怀疑她不是原本的?顾桑,许是被人假冒,但查证过?她的?脸皮并无异样?,她就?是顾桑,如假包换。
容貌依旧,性子似乎变化?也不大,但与?她从前所为,明显判若两人。
原本不会的?东西,竟也无师自通了。
沉思半晌,顾九卿一言不发地将信件烧毁。
不管顾桑身上隐藏着何种古怪,他对她的?感情?,对她的?不舍,对她的?心软,皆做不得假。
而他,也身怀不为人知的?秘密。
顾九卿低头,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画上少?女的?容颜,自言自语:“不管你是不是原来的?顾桑,不管你是谁,你终将……只能是我的?。”
……
雍州事毕,顾九卿与?司马睿一道回京。
想到路上十余日?的?相处,司马睿已?经乐得找不着东南西北。当他在山脚接迎顾九卿时,发现讨人厌的?顾桑并未同行,司马睿差点乐疯了,疯狂上扬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
方诸和刘尚简直没眼看。
顾虑到顾九卿惯来疼爱顾桑这个妹妹,司马睿还?是假模假样?地问了句:“三姑娘为何不在?”
实则,心里巴不得顾桑不要在。
顾九卿面色冷淡:“我这个妹妹惯来任性,不过?是拌了几句嘴,便要与?我分道而走。”
陌花陌上垂立在旁,暗自在心中诽谤,主?子,你那是拌几句嘴么,你那是要人家的?命啊。
但他们什么都不敢说。
分开走啊,那感情?好。
他有的?是机会与?顾九卿培养感情?,虽然他们的?感情?深厚到非君不娶非君不嫁的?地步,可鲜少?有光明正?大在一起的?机会。
司马睿想入非非,沉浸在极度的?喜悦中,只听得耳边又是一句:
“既然,殿下如此关心她,莫不如追上去与?她同行?”
顾九卿面色恹恹,声线冷沉了几分:“昨日?方离开,快马加鞭定能如愿追上。”
司马睿心头一震,只听出了拈酸吃醋的?意思,立马解释道:“九卿,你误会了,我关心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你。我提及三姑娘,不过?也是因你之故。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再也不在你面前提她半句。”
司马睿巴不得顾桑在他与?顾九卿之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是吗?”
顾九卿嗤了一声,转身登上马车。
他扬手?正?要将车幔放下,司马睿趴在车窗外?,急赤白脸地道:“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绝不掺假。”
顾九卿看着他,忽的?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我信!时辰不早了,赶路要紧!”
司马睿顿时看呆了。
司马睿的?喜怒轻易被顾九卿左右,瞬间被哄的?心花怒放,直到车幔扬下遮住那一抹转瞬即逝的?淡笑?,仍旧半晌都未回过?心神。
此刻,车内的?顾九卿凤眸阴鹫,全无展露人前的?那份清绝疏漠,雌雄莫辨的?脸庞唯有深深的?厌戾,甚至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妒忌。
明知司马睿对顾桑无意,看着不相干的?男人关心她,哪怕只是一点虚假的?关心,他依旧做不到无动于衷。
该关心她的?人,只能是他。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眼前依稀浮现他亲吻她的?那一幕,漫天星海下,他的?眼里只能看见她,少?女的?唇如他设想的?那般柔软美好,让他忍不住就?此沉沦。
然而,哪怕心中千般不舍,哪怕心里疯狂地想要留下她,他依然推开了她。
如果她是不会凫水的?顾桑,漫长余生,他只能在悔恨与?痛苦中度过?,至死不得解脱。
这个道理,为何非要在亲手?杀她一回才能醒悟?
司马睿骑马随行于车旁,一路上兴致勃勃,时不时与?顾九卿攀谈两句,问她饿不饿,问她累不累,问她可要观赏沿途风光,可谓殷勤备至。
虽然,顾九卿显得意兴阑珊,偶尔一两字敷衍,司马睿也丝毫不在意,兴致未减。
在他眼里,顾九卿性子本就?寡言,能与?她同行,让他能够近距离地看着她,他便心满意足了。
只可惜这样?的?好心情?并不持久,不过?一日?,司马睿突然收到宫中急信。
送信之人乃魏文帝的?亲卫,此乃魏文帝亲笔书信,命司马睿火速回京勤王救驾。
信封血污,可想而知历经怎样?的?血雨腥风,方才被亲卫拼死从深宫送出。
魏文帝突然晕厥,重病在床,已?有多日?未曾临朝,特命太子监国。
然而,实际上却是太子暗中逼宫夺权,早已?将魏文帝软禁在寝宫,逼其写下禅位诏书,以便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
魏文帝怎可能让太子如意,儿子威逼利诱,做父亲的?抵死不从,父子双方一直僵持,这才让魏文帝寻得机会将求救信送出去。
司马睿看着面前伤痕累累的?亲卫,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所谓的?勤王救驾,竟是太子逼宫造反。
太子已?是储君,造什么反?
脑子里闪过?燕京盛传的?绯闻,司马睿面色复杂,心里又震又惧。
难不成父皇真信了那些无稽之谈?
第 100 章
朝堂后宫不知何时起开始传出流言, 太子司马承虽是?皇室血脉,却非魏文?帝亲生子嗣,而是?已故淮王司马业的?种, 就连吴皇后与淮王当年那段早已被尘封的?情意也被掀了出来。
魏文帝怎能容忍一国之母给自己?戴绿帽子,怎能容忍自己?养育多年的?嫡子竟是?他人的?野种, 然而,淮王与魏文帝皆身负司马皇族的血,滴血验亲根本就无从查验。魏文?帝对外宣称,相信皇后和太子的清白,相信皇后和太子被小道之?人构陷, 背地里却派人暗查太子的身世,调查皇后与淮王的?首尾。
这一查真就查出了一些东西,淮王的?故居府邸里搜出无数珍藏的皇后画作, 从少女时期至中年时期的?所有画像,皆是淮王亲笔所画。
淮王至死未娶妻,连个侧妃都没有,早年只有几位通房夫人,眉眼或眼睛总有一处隐似皇后。
甚至,还查出皇后出阁前曾离奇地一夜未归,以及淮王的?死似乎另有隐情,并非重病而亡, 疑似被皇后给暗害了。虽证据不足,但足够让魏文?帝的?疑心变为深信不疑,皇后为何要杀害淮王,莫不就是?为了掩盖太子的?身世?
吴皇后和太子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魏文?帝已然给他们定了罪,杀心已起。
前有魏文?帝举刀屠戮, 后有康王和华贵妃步步紧逼,已是?无路可走,唯有先发制人。
逼宫当日,吴皇后就逼得华贵妃自缢身亡。
若非太子需要魏文?帝的?禅让诏书洗刷污名,魏文?帝怕早就被枕边皇后弄死了。
然而,等司马睿辞别顾九卿,马不停蹄地赶回?燕京城,沿途手?持尚方宝剑集结了三万勤王兵马,却得知齐王司马贤先他一步赶回?京师。
齐王力挽狂澜,成功救出魏文?帝,拨乱反正。太子和皇后等人尽数被抓捕下诏狱,等着?魏文?帝裁决论罪。
司马睿带着?大军抵达城外,遥望着?风平浪静的?燕京城,有些不敢相信道:
“齐王带了多少兵马?”
刘尚上前禀告:“两万。”
方诸摸了摸下巴,沉思道:“殿下,总感觉哪里不对。”
司马睿震惊道:“先生的?意思,莫不是?齐王也趁此机会带兵叛乱?”
回?京的?路上,司马睿已经得知齐王腿疾治愈的?消息。
一个康健的?齐王,自也有了夺嫡的?可能。
“齐王该不会也要同我争抢顾九卿?”
原本有了雍州的?功劳,司马睿有九成把握可以娶到顾九卿。如?今,齐王有了更高的?救驾平乱之?功,父皇很?可能让齐王与顾九卿缔结秦晋之?好。
方诸:“……”
“殿下,我的?意思是?……”
方诸凑近司马睿,低声耳语了几句什么?,司马睿听罢,立即皱起眉头。
魏文?帝身边的?亲侍大监出现在城门口,带着?魏文?帝的?手?令,宣六皇子司马睿即刻入宫觐见。
司马睿眼眸余光瞥了一眼方诸,见方诸没说话,便跟着?大监入城进宫。
三万兵马就近驻扎在城外,无令不得入城。
大监微微诧异地看了一眼司马睿,引着?司马睿上了宫中的?马车。
“殿下不怕其中有诈?”
司马睿道:“大监从小伴父皇长大,几十年的?情分,如?果?连你都能背叛,父皇身边又?有几人可信重?”
……
寝宫。
魏文?帝虚弱地躺在龙榻,面色青白而憔悴,精神明显不济,看着?仿佛比司马睿离京时苍老?了好几岁。
曾经凶残无情的?猛虎在岁月的?侵蚀下,显露出垂垂老?矣的?弱态。
魏文?帝是?满手?沾血的?帝王,将挡在他前面的?嫡兄侄儿以及无数追随者屠戮殆尽,方登上至高帝位。他不惧人命,自古成王败寇,皇位本就由累累白骨堆砌而成。
但是?,当他的?儿子将屠刀对准他时,那种震怒与痛愤不亚于当年他将屠刀对准他的?嫡兄……
嫡兄是?和光同尘的?怀仁太子,而他只是?势微只能躲在阴暗处的?魏王,无论是?父皇还是?朝臣,都看不见他。
就连他初次心动的?姑娘,也看不见他的?存在,眼里心里只有他的?嫡兄,为嫡兄繁育子嗣。
瞧。
后来,他便以强势的?姿态让朝臣百姓只能对他俯首,世间再?无怀仁太子。
魏文?帝从未如?此清晰地想?起当年旧事?旧人,往事?历历在目。
下一瞬,浑浊深凹的?眼睛陡然一狠。
不过是?个孽种,算得上哪门子弑父。
魏文?帝抬头看向入殿的?司马睿,敛去眼中的?狠色,衰颓的?脸上露出一抹亲和的?笑容:
“我儿,回?来了。”
司马睿向来被无视惯了,哪怕今时不同往日,得魏文?帝重视,但也从未对他展露过父子亲和。
司马睿心中忐忑,跪在地上,重重磕头道:“父皇,儿臣救驾来迟,还请父皇降罪!万幸齐王比儿臣先至,扶危扶颠,让父皇转危为安,儿臣自愧不如?。”
魏文?帝并未让司马睿起身:“齐王只比你早到两日。”
两日?
泼天的?荣耀和富贵就砸不到他头上了。
司马睿心中惴惴,有心探究太子造反的?内幕,几次话到嘴边,又?被他吞了回?去。
看着?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魏文?帝皱眉:“吞吐迟疑,成何体统?想?说便说,难不成朕还会吃了你不成?”
司马睿自是?不敢当着?魏文?帝质疑太子的?血脉身份,只能委婉道:“父皇,儿臣总觉得太子不应该反,莫不是?受人蛊惑构陷?”
魏文?帝冷笑道:“提这个弑父的?畜生做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不是?朕的?儿子,也不是?你们的?皇兄。罢了,与朕说说雍州的?情况。”
雍州的?情况,魏文?帝大致明了于心,只是?仍想?听听司马睿的?说辞。
“是?,父皇。”
司马睿挑着?重要的?几件事?禀于圣听,并不为自己?揽功,也不为顾九卿邀功。
事?关顾九卿暗中为他所做之?事?,更是?一件未提。
魏文?帝道:“雍州事?,你倒是?让朕对你刮目相看。”
如?果?六皇子没能力解决雍州乱局,魏文?帝的?后手?便是?派军队直接镇压,但免不了朝廷与叛军一战。
司马睿道:“为君效力,是?儿臣的?职责,是?儿臣应该做的?事?。”
顿了顿,魏文?帝又?道:“适龄皇子中,就你与齐王未成婚,不知你有心仪的?对象?”
司马睿的?心疾驰不休,差点就脱口而出,他心悦顾九卿。
他道:“儿臣婚事?,全凭父皇做主!”
魏文?帝看了一眼司马睿,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大监上前,将城门口的?事?禀告于魏文?帝:“陛下,给六皇子送信的?亲卫,虽受了重伤,但还活着?。六皇子回?京途中让人将他送到医馆救治,想?来不日便可回?京赴命。”
魏文?帝面色一沉:“然而,给齐王送信的?亲卫却无一人存活。”
太子谋反是?真,魏文?帝亦是?将计就计,趁机试探其他儿子的?野心与忠心。
……
司马睿走出寝宫,迎面就见拾阶而上的?齐王司马贤。不是?坐在轮椅上被人抬上石阶,而是?靠着?双腿一步步走上来的?。
司马贤离京就藩不过半年,就以勤王救驾平乱之?功重回?燕京。
司马睿看了一眼司马贤完好站立的?腿,要不是?曾经亲见过那双残腿,还以为齐王是?装的?。残了四五年的?腿,说好就好。
司马睿皮笑肉不笑:“五皇兄腿疾痊愈,真是?可喜可贺。柳州人杰地灵,皇兄倒是?不虚此行,不仅治好了困扰多年的?腿疾,还……及时回?京救驾。”
司马贤悉数笑纳:“六弟真是?折煞为兄了,任谁能想?到我们这位太子皇兄竟会被一场流言逼的?造反。”
“哦?五皇兄似乎知道些什么??”
司马贤摇头:“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流言好像是?华贵妃的?手?笔。不得不说,华贵妃真是?个狠人呐。”
不过,华贵妃也没讨得好,太子逼宫当日,就被皇后逼死。
侥幸在宫外逃过一劫的?康王,不仅面临丧母的?打击,更要被魏文?帝问责。
康王亦是?彻底废了。
司马睿疑窦丛生:“康王就在燕京,怎么?还被你抢先了?”
司马贤白了一眼司马睿:“无能呗。”
康王虽在燕京,早就被太子的?人控制住,翻腾不出花样。
一顿,又?道:“六弟,我们可不能如?康王和太子这般斗的?你死我活,两败俱伤,谁也落不得好。”
司马睿点头:“自然。”
司马贤凑近两步,压低声音对司马睿道:“六弟,我知你心仪何人,我断没有抢夺兄弟心上人的?喜好。”
这是?司马贤的?示好。
但司马贤不知,他与司马睿,注定只能司马睿成皇。
*
魏文?帝以雷霆手?段清算太子和康王派系,其血腥手?段不亚于当年镇压先太子党派。
先是?罢黜太子的?储君之?位,褫夺皇后封号,贬为废后,皇后母族吴家被满门抄斩,直接参与太子和皇后谋逆的?朝臣叛将尽被诛连九族。
太子手?中并未握有军队,控制的?是?宫廷御林军,以及吴国?舅豢养留下的?私兵。好在吴国?舅已死,看不见吴家灭门的?这一幕。
吴皇后则被赐三尺白绫自缢。
废太子和废皇后谋反在后,但华贵妃和康王以流言为攻讦利器,间接促成东宫和中宫谋反的?事?实,中伤的?不止太子和皇后,遭受背刺的?同样还有魏文?帝。
华贵妃已死,收回?生前贵妃封号与殊荣,其母族华家男丁斩首女眷充入乐坊。康王司马骁则被贬为庶民?,逐出皇家玉牒,终生被圈禁。
朝中诸臣大半都与太子和康王或多或少有所牵连,魏文?帝终究是?老?了,不可能将朝堂诸臣全部论处,这些支持太子和康王的?朝臣与当年支持怀仁太子的?朝臣大不一样。
那一批批死在建原一年的?臣子,皆是?铮铮风骨,对怀仁太子的?忠心绝无撼动的?可能,绝不能留。
深思熟虑之?下,魏文?帝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将与太子和康王勾连最深、翻搅最严重的?九名大臣清算论罪。
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时隔十三年,一场权争的?落幕,伴随的?依旧是?血腥杀戮。
然而,魏文?帝可以将枕边皇后轻易刺死,面对曾经的?嫡子司马承却犹豫了。
司马承身为嫡子,又?是?魏文?帝的?第一个孩子,是?他众多子女中为数不多真正倾注过养育心血,临了却被告知是?孽种。
就在魏文?帝犹豫不决时,大监上前躬身道:“陛下,废宫那边传来消息,废后在上路前想?见陛下最后一面,说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想?必陛下有兴趣听听。”
魏文?帝沉默了一会儿,起身去了废宫。
吴皇后披头散发瘫在地上,衣服脏污,仪态似疯似颠,全无往日端庄的?国?母风范。
吴皇后低着?头,手?指扣地,尖锐的?指甲硬生生划出道道血痕,褪色的?蔻丹混着?斑斑血迹,丑陋的?让人作呕,嘴唇不断嚅动,也不知说的?什么?。
为了听清楚,魏文?帝忍不住凑近了一些。
“我儿糊涂啊。”
“输的?一败涂地,你当他是?父亲,他可曾当你是?儿子。”
“不该心软,不该心软。母后不该听你的?,不该信你的?鬼话,什么?禅位诏书重要……”
吴皇后猛地抬头,涣散的?瞳孔渐渐聚焦,意识到来人是?魏文?帝,当即一把抓住魏文?帝的?裤腿,哭的?不成人样。
“陛下,太子真是?你的?儿子,你不能处死他。臣妾万不敢做出混淆皇室血脉的?事?,你信臣妾,你信臣妾啊。”
吴皇后凄厉哀求,“你让臣妾死,臣妾莫敢不从,可你不能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求你,求你给他条活路,都怪华贵妃那个贱人,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你的?疑心,臣妾和太子何苦……啊!”
吴皇后话未说完,就被魏文?帝重重一脚踹翻在地。
魏文?帝冷冷道:“还敢自称臣妾,还敢为太子求情?”
吴皇后痛苦道:“承儿是?你的?亲子……罪妾不敢欺瞒……”
魏文?帝质问道:“成婚前两日,为何彻夜不归?”
“因为……
吴皇后看着?面前冷血无情的?帝王,咬牙道,“罪妾被家中庶妹陷害,庶妹意欲取而代之?,想?代替罪妾嫁给身为魏王的?陛下,罪妾年少天真才会遭了这个贱人的?道。”
庶妹将她诓骗出府,害得她失/身于淮王。
幸亏兄长和母亲一心助她,坏了庶妹的?嗓子将丑事?捂下。洞房夜,又?想?法子遮掩过去,才没让魏王发现她脏了身子。
兄长到死都护着?她这个不成器的?妹妹,想?到兄长的?自戕,吴皇后心中悲戚不已。
“陛下。”吴皇后不可能承认失/身一事?,哀声道,“罪妾虽一夜未归,却未失/身于淮王。虎毒不食子啊!”
吴皇后成婚不久便有了身孕,原本也不确定是?谁的?孩子。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她确信承儿就是?陛下的?孩子。原以为庶妹和淮王等相干人已死,无人知晓当年隐秘,却不想?被华贵妃这个该死的?贱人攀扯而出。
该死的?淮王死都不让她安生,竟藏了她的?画像。魏文?帝本就多疑,自是?深信不疑,将她和太子推入万丈深渊。
都是?些陈词滥调,魏文?帝不禁面露失望:“不过是?你为保司马承的?狡辩之?词,真以为朕会信?”
说罢,拂袖就走。
“司马朝,为何不信我?”
吴皇后匍匐在地,满目怨憎,冲着?魏文?帝的?背影凄声尖锐道,“当年,你意图谋夺兄嫂,甚至不介意薛长宁嫁娶生子,我不过是?成婚前一夜未归,被那淮王思慕,你就要疑心生暗鬼,置我与承儿死地?”
简直可笑。
司马朝竟妄想?用薛氏族人和薛长宁次子的?命,逼迫薛长宁就范。
而她不过是?被迫脏了一次身子,就害得承儿和自己?落到这般田地。
魏文?帝脚步一顿,转而离去。
几个粗壮的?嬷嬷太监入内,将白绫缠绕在吴皇后脖子上,吴皇后看着?魏文?帝离开的?方向,发出疯癫的?大笑,凸起的?眼球诡异而渗人。
司马朝。
若你敢杀我承儿,我保证,你会给他陪葬?
……
慈宁宫,佛堂。
太后虔诚地跪在蒲团上,手?中捻着?一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不停低诵着?经文?。
魏文?帝进来后,静默在旁,待太后一则经书吟诵完毕,方才开口:“母后找朕所为何事??”
太后对着?悲悯慈目的?佛祖拜了拜,撑着?膝盖缓缓起身。
见状,魏文?帝伸手?将太后扶将起来,一路扶到外殿的?榻上坐定。
太后看着?魏文?帝,说:“皇帝,康王和太子之?争死了太多人。如?果?不是?非死不可的?人,皇帝便轻拿轻放吧。”
魏文?帝颔首:“朕知道,朕并未连坐。”
真要较真,菜市口的?血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干。
太后拍拍魏文?帝的?手?背,语重深长道:“虎毒不食子啊,皇帝也给司马承留一命。”
又?是?这句话。
魏文?帝面色不虞:“他不是?朕的?儿子。”
太后道:“但他更不可能是?已故淮王的?子嗣。”
魏文?帝诧异地看向太后:“母后如?何笃定?”
太后一语道:“因为,淮王没有生育能力。”
沉默半晌,魏文?帝道:“废后吴氏不忠是?事?实。”
“皇帝可曾忘了,自己?当年也曾暗中觊觎过他人之?妻。就算淮王对吴氏有意,那也是?她嫁与你之?前的?事?,她对皇帝的?感情忠贞与否,哀家不做任何评判,但你不能诛杀亲子。”
太后缓缓道,“哀家不是?让你站在君王的?角度考虑承司马承的?是?非对错,而是?以一个父亲的?心境,身为父亲会对儿子犯的?错赶尽杀绝吗?”
魏文?帝忽然道:“母后,当年假传圣旨的?人并非您,对吗?”
太后攥紧佛珠,闭口不言。
“看来真是?废后吴氏。”魏文?帝冷笑一声,“朕当年有心放薛氏族人一马,是?吴氏假传圣旨到雍州将薛氏满门诛杀。”
薛长宁才会再?无求生欲。
“朕登上皇位,离不开吴氏子弟的?扶持,母后不愿朕根基尚未稳固就与吴家生了罅隙,才会替皇后担了恶名,让朕误会冷待母后好几年。”
太后叹息道:“如?果?皇帝心中对哀家有愧,就听哀家一回?吧。”
最终,废太子司马承被魏文?帝下令圈禁于西郊别院,与司马睿圈禁于一处。
顾九卿得知宫变结果?,面色毫无波澜,只平静地说了一句:
“太子远不及当年的?魏王心狠。”
这出父子兄弟相残的?戏码,倒也不失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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