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原来顾九卿坠崖的过程中, 先是被峭壁横生的枝干缓冲了大半下坠力道,然后掉落崖底的暗流,又被冲入下游河流, 侥幸被一对?正在河上打鱼的渔民夫妻所救。


    据说,顾九卿昏迷了整整四天才慢慢醒过来, 那对?好心的渔民夫妻都以为他活不下来。


    不止如此,还摔折了一只手。


    竟是?这?般凶险?


    那么,挟持威胁这?一出大戏,可能并非出自女主的手笔。


    得知?顾九卿被送回,顾桑立即趿着鞋飞奔至顾九卿下榻的房间, 当看见御医正在给顾九卿把脉,脑子懵了一瞬,女主身中奇毒, 这?要是?被御医瞧出端倪,岂不麻烦?


    此刻的顾九卿全无狩猎当日的生机与?清绝,面?色惨白如纸,整个人虚弱无比地?躺在榻上,左手臂用夹板固定缠满绷带吊在脖子上,裸露在空气?中的手指,肌肤白的几近透明,全身上下连头发?丝都透着薄弱虚亏。


    顾九卿长睫微微低垂, 那双幽深漠然的瞳孔掩映其中,教人瞧不出任何情绪。


    至少,羸弱的皮囊之下,是?镇定自若。


    既然, 女主都不怕被御医瞧出端倪,想必是?胸有成竹。要么, 就?是?眼前的御医有问题。


    为女主诊治疗伤的御医是?身为御医院院判的郝御医,也是?近日为顾桑治伤的御医。三年前,以第一名的成绩选拔入御医院,几次在魏文?帝面?前露脸,加之医术卓绝,便升为院判,仅次于院使之下。


    此人擅治疑难病症,也擅伤筋动骨。


    据说,如果郝御医早一年出现,说不定连齐王的残腿都能保住。


    原本以顾桑的身份是?享受不到院判这?种高规格御医的诊治,全靠她舍命救姐的义举攒来的好名声,让她有此优待。


    郝御医诊脉完毕。


    “顾大姑娘真?是?命大,看似伤重,实则皆不致命。手臂的伤不足挂齿,只是?轻微骨折,精养些时日便可恢复。只是?内腑脏器伤的较重,顾大姑娘可要仔细调理,以免留下暗伤不愈的后遗症。”


    顾九卿看了一眼郝御医,颔首:“有劳!”


    郝御医捋了捋山羊短须:“顾大姑娘客气?。”


    顾九卿掀了掀眼皮,将视线转向站在床侧的顾桑,那双惯常擅于迷惑人的清瞳正怔愣地?盯着他发?呆,他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眼,随即眉峰微凝。


    小姑娘两只手被包裹的严严实实,难以窥见分?毫,可想而知?,那双柔弱无骨的小手必是?伤痕累累。


    向来畏惧生死的胆小之人,竟能做出这?般出乎他意料的举动,说不触动都是?假的。


    见顾九卿盯着她的手,顾桑立时扬起一抹安慰性的笑容:“大姐姐,我都是?小伤,不疼的,大姐姐的伤才最要紧,也最疼。你看,我的手都没?用夹板固定,没?有大姐姐伤的重。”


    说着,她用力地?晃了晃手,如果忽略她不经意龇牙咧嘴的动作,倒真?是?如她所说,小伤而已。


    顾九卿拧眉。


    目光上移,落在那张清甜明媚的脸上,面?颊上残留着几道结痂的刮伤,没?有伤及骨头,应该不会留下疤痕。不过几日的功夫,下巴似乎也变得尖细了些。


    她瘦了。


    目光继续上移,那双麋鹿般的清澈瞳孔泛着深深的红,带着触目惊心的肿胀。


    她哭过了。


    顾九卿扯了扯凉薄的唇角,轻哂:“还真?是?一对?难姐难妹呢。”


    顾桑歪头,认真?反驳:“这?叫劫后余生,他日必期!”


    “他日可期?”顾九卿意味不明地?淡笑了一声,低喃道,“倒真?是?个好兆头。”


    顾桑略微有些恍神,就?在她纠结历经生死的重逢,似乎不该如此寡淡,酝酿的眼泪盈满眼眶之际,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虚浮着脚步冲了过来。


    三日滴米未进的人早已是?进气?多出气?少,司马骁乍然听闻顾九卿生还的消息,愣是?强撑着翻下床,让人给他喂了大碗吊命的参汤,这?才有力气?撑过来见顾九卿。


    司马骁只看得见床榻上的顾九卿,眼里再难见任何人,一路左摇右晃地?直朝顾九卿奔来。顾桑默默地?收起眼泪,麻利地?将床边最佳位置挪了出来,让给司马骁这?个痴情种。


    司马骁身形狼狈地?跪倒在床边,全无平日皇家王嗣的贵气?风范,眼窝深深凹陷乌黑一片,玉冠也不知?在奔跑过程中丢失至何处,头发?散乱,状若发?癫的厉鬼。


    顾桑着实被司马骁的模样?吓了一大跳。


    不得不说,康王将情伤癫狂演绎得让她佩服不已,真?不是?她少吃几顿肉就?能超越。


    司马骁痴痴地?望着‘死而复生’的顾九卿,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活着,你还活着……”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握顾九卿搭在衾被上面?的手,结果却被顾九卿轻飘飘地?避开,就?连被他不小心压到的白色衣角都被顾九卿扯出塞入被中。


    似乎他的碰触,是?一种侮辱。


    司马骁手僵在空中,心神震恸不已。


    所有的悔恨和苦痛都被堵在胸腔,再难宣泄出口。


    “九卿,我没?想让你死,我只是?……”司马骁顿了顿,嘶哑的嗓音异常艰涩,“我本要陪你一起死……”


    顾九卿垂了垂眸眼,再次转向司马骁时,眸底一片死寂如水。


    他的面?色异常平静,声音也平静如水:“康王殿下,若非被人所救,我便已经死了。这?个世上,将再也没?有顾九卿。”


    司马骁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如游魂似的,也不知?如何从屋里走出来的。他昏沉沉地?抬头,阳光刺的他眼睛刺疼无比,眼前一黑,人直挺挺就?倒了下去。


    ……


    直到司马骁被侍卫急匆匆抬走,顾桑一直瞪大的眼睛才逐渐恢复正常。她偷偷瞄了一眼面?色淡漠的顾九卿,抿了抿唇,将方才被岔回去的眼泪重新酝酿回来。


    几步扑腾回床边,她拉住顾九卿的衣袖,哭的泪眼汪汪,仰着一张梨花带泪的小脸:“大姐姐,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害怕,我真?的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再也无人教我写?字,再也听不到世上最好听的《山海止息》,再也没?人吃我做的桃花糕……呜呜呜。”


    “只要想要这?些,我就?难受的恨不得立马追随大姐姐而去。可是?,大姐姐是?受神佛庇佑之人,我始终不愿意相信大姐姐会死,只要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要等大姐姐归来。果然,我等到了大姐姐,大姐姐真?的真?的活着回来了。”


    “虽然,康王殿下为了大姐姐能殉情绝食,但他始终不愿相信大姐姐还活着,且大姐姐出事都是?他之过。他无法护大姐姐平安无虞,我……我虽然没?有康王的身份地?位,但保护大姐姐的心比他只多不少。”


    要不是?男主不给力,紧要关头竟没?将女主救下,女主至于落崖么?


    思及此,顾桑抬袖抹抹眼泪,不忘给男主上一份眼药:“还有六皇子殿下,但凡他手脚麻利些,大姐姐少遭多少罪啊。”


    顾九卿漆黑的眸子微动,右手落在顾桑发?顶,低声道:“所以,谁都不及妹妹对?我的这?份心。”


    他垂眸睨她,轻抚她丝滑细腻的乌发?:“为了妹妹,哪怕是?生在地?狱我也会爬回来,找你,见你。”


    水雾朦胧的杏眸圆愣愣地?盯着他,眼角的泪珠挂在睫端,像是?忘了掉落。


    顾九卿伸手抚过眼角,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现于指腹。


    他轻叹:“让妹妹落泪,原是?我的不是?。”


    顾桑吸溜着鼻子,哭不出来了。


    顾显宗听说嫡长女没?死,高兴地?忘乎所以,急吼吼赶了过来。嫡女遭逢生死,慈父心肠爆棚,正欲好生抚慰嫡长女受伤的心境,谁知?屋内气?氛着实怪异。


    再看嫡女那张寡淡平静的面?庞,一点都不像从阎王殿走一遭的神情。


    面?对?他这?个父亲,顾九卿连眼皮都没?抬,直接将他忽略了个彻底。这?跟顾显宗设想的场面?完全不同,自家嫡女向来坚强,可也该适当展露出女儿的软弱和对?老父亲的依赖。


    顾显宗满腹安慰之语顿时有些卡壳。


    最后,还是?顾桑带着孺慕和依赖的眼神,软声喊了他一声:“父亲,你来看望大姐姐吗?”


    嗐!便宜老爹来的真?是?时候。


    女主的‘深情’,她……她她她承受不住啊。


    *


    顾九卿从万丈悬崖生还的奇迹,与?顾桑救姐的壮举一样?,成为时下最受瞩目的热议。


    “皇家苑林那一片悬崖可是?有名的断头崖,从无人生还的先例,顾九卿莫不真?是?九天神女转世,身受上苍庇佑……”


    “就?是?就?是?,我家幼弟去岁爬墙都把腿摔断了,一堵墙能有多高,何况是?深千尺的悬崖。”


    “还有顾九卿的庶妹,听说为救长姐差点也跟着摔落悬崖,没?想到顾家内宅如此和睦,嫡庶姐妹关系竟这?般亲近,着实令人没?想到。”


    坊间大多都是?赞誉顾家两姐妹的溢词,急转而下,伴随的则是?康王司马骁毁誉参半的言论。


    事关康王选择救母放弃未婚,一半持支持态度,一半持反对?之态。


    支持康王的人认为,自古忠孝为重,未婚妻毕竟还没?过门,如何算得上妻,怎能重于生母?如果康王选择救未婚妻,估计喷他的唾沫星子都能将其淹死。


    反对?救母的人大多都是?将情爱看的过重之人,尤以内宅女眷、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居多,谁都奢望有一个能为自己付出一切的男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愿景,哪个女子不想要呢?


    杨靖儿抱着一只波斯猫,坐在雅间喝茶,听着楼下大堂满是?顾家姐妹的赞赏,想到堂姐小产之事,冷哼道:“怎么没?摔死她们??”


    太子妃被幽禁致使流产,杨家最近不便冒头,便无人去春猎上凑热闹,连带家里姑娘们?都被拘在燕京。


    杨靖儿虽不关心朝政,但也知?道堂姐流产定是?跟华贵妃有关。


    太子妃虽是?被皇后踹流产的,但杨清雅不可能真?傻到喊打?喊杀定婆母的罪,根本就?没?告知?杨家流产的内情。


    一辆马车缓缓从街上驶过。


    顾桑用胳膊肘将车帘掀开一道缝,探头往外瞧了瞧:“好热闹!”


    “快看,那是?顾家的马车。”有人大声道。


    原本坐在大堂里喝茶的看客,顿时抻长脖子往外看,甚至有人直接冲到街道上,意图看看顾家那位连阎王都不收的顾大姑娘是?何等模样?,也顺便看看顾家那位悍不畏死的庶女又是?怎样?的品貌脾性?


    看着众人齐刷刷望过来的目光,顾桑立即放下车帘,缩回脑袋:“几天不见,燕京的百姓未免也太过热情了。”


    顾九卿看了她一眼,便重新合上眼睛。


    魏文?帝借着搜救他的借口拖延返京行程,在行宫盘桓七八日,依旧败兴而归。


    同样?的招数,四年前已用过,岂会重复?


    他要的,从来都不只是?那人的命。


    *


    回府后,顾桑才发?现施氏竟病的起不了床,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但清醒的时间甚少,甚至昏睡期间也不停呼唤着顾九卿的名字。


    平素爽利硬朗的人突然就?瘦的不成人形,像是?苍老了好几岁。


    室内满是?难闻的汤药味。


    顾桑不禁惊道:“大姐姐平安的消息,我一早就?派人送回府上,母亲知?道后病情还是?没?有好转吗?”


    “夫人都病糊涂了,大姑娘又没?真?的出现在跟前,哪里肯信?”


    许嬷嬷抹着泪,转而恨声道,“夫人风寒之症将将有所好转,就?突闻大姑娘坠崖的噩耗,哪里受得了此等刺激,当夜就?病的起不了身。大公子请假从国子监回来侍疾,也不知?蒲姨娘发?的什么疯,趁夫人清醒时刻,站在门外说了好一通风凉话,话里话外皆是?说大姑娘从万丈悬崖掉下去只怕是?凶多吉少,让夫人莫为了大姑娘伤神,日后自有大公子替夫人养老送终……


    这?个杀千刀的狐媚子,故意拿刀剜夫人的心,夫人如何受得了,气?得将大公子赶出了屋,连番刺激之下,病的连药都灌不进去了。”


    顾桑攥紧拳头,眼里隐隐闪过一抹戾气?:“可恶!”


    顾九卿面?上虽无多余情绪,但眼中冷意亦是?深了几分?。


    顾桑蹲在床边,对?着昏睡不醒的施氏,一遍遍轻声说道:“母亲,桑桑和大姐姐平安回家了,你睁开眼看看,桑桑从不骗母亲,大姐姐真?的回来了,她就?在你面?前,你睁眼就?可以看见。”


    “母亲,你看看大姐姐,好不好?”


    “就?看一眼,她就?在这?里。”


    也不知?顾桑絮絮叨叨说了多久,施氏眼皮一动,慢慢地?睁开眼睛,落在顾桑身上的目光呆滞无神:“桑……桑桑?”


    “对?,我是?桑桑。”


    顾桑含泪点头,立即侧身让开视线,让施氏能够完完全全地?看见顾九卿的身影,“母亲,大姐姐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蒲姨娘骗你的,大姐姐好好的。”


    施氏吃力地?转动眼珠,似不敢相信地?望向顾九卿。


    施氏颤巍巍地?伸出手:“九……卿。”


    顾九卿抬手,顺势将施氏无力垂下的手堪堪握住:“母亲,我回来了。”


    感受到手上那股彻骨无温的冰凉,施氏怎么都不敢相信眼前人是?她的女儿,眼中燃起的光亮点点熄灭:“不,你不是?九卿,肯定又是?我看花了。”


    九卿怎会让我触碰她?九卿的手怎会如此寒凉,凉得不像活人的温度?


    “母亲,是?我。”顾九卿声音淡淡,“母亲将我弄丢过一回,难道还要丢下我么?”


    施氏眼中一痛,竭尽浑身力气?,死死地?抓住顾九卿的手:“不,母亲不会丢下你。”


    顾九卿说:“那就?听话,喝药,吃饭。”


    在顾九卿的安抚下,施氏溃散的瞳孔重新聚光,总算相信眼前之人就?是?顾九卿,是?她的女儿,她的女儿还活着,她的女儿正好端端地?站在她眼前,不是?错觉,不是?幻像,是?真?实可触摸的。


    “快,扶我起来喝药!”施氏挣扎道。


    两名丫鬟手脚麻利地?将施氏扶将起来,又在身后垫了个靠枕,以便施氏靠的舒服些。


    许嬷嬷则端来药碗,被顾九卿扬手接了过去:“给我。”


    这?一举动,不仅许嬷嬷等人惊讶不已,就?连顾桑都觉得不可思议。


    毕竟,以平日顾九卿对?待施氏疏离冷漠的态度,实在是?不像是?能能做出这?等侍奉其母喝药的举动。何况,顾九卿向来不喜旁人近身,洁癖严重到近乎苛刻的地?步。


    许嬷嬷看向顾九卿缠满绷带的左手臂,立即回过神:“可是?,大姑娘你的手……”


    “无碍。”


    顾九卿将药碗搁在床边的墩凳,右手握着小勺,慢慢搅拌了几圈,待汤药凉了些,便伸勺喂到施氏嘴边。


    施氏亦是?惊住了。


    药到唇边,也忘记了入口。


    许嬷嬷急道:“夫人,您日思夜念的大姑娘正在亲自给您喂药,夫人快快将汤药喝了,良药苦口,早日恢复康健,莫让大姑娘担忧,也莫要蒲姨娘称心如意。”


    施氏在‘不能让女儿担心’和‘不能便宜了蒲姨娘’的双重激励下,硬是?强撑着开始喝药吃饭,加上顾九卿又重新换了名医术更高的大夫,施氏的病情总算不再持续恶化,逐渐被控制住。


    施氏的病情稍微有所好转,宫里突然传出康王跪求魏文?帝下旨退婚的消息。


    第 72 章


    司马骁一直跪在御书房外, 铁了心要退掉这门婚事,头?重?重?磕在白玉石阶,字字泣血道:“父皇, 儿臣与顾家嫡长女的婚事再难维系,已到了非决裂不可的地步, 儿臣已经做了选择,是儿臣负心薄幸,是儿臣今生与她无缘。儿臣已在生死间?走了一遭,许多事已然想通,情字一事太苦, 尝过了以后再也不愿被情关所束缚,儿臣恳求父皇求全!”


    “父皇,求你成全儿臣!”


    如今的他连心上人都?护不住, 有什么脸面强求顾九卿同他死绑在一起,不过是受他牵累。他想要替顾九卿遮风挡雨,可风雨皆是他所给。


    顾九卿这回侥幸死里逃生,下回下下回,还能有此?好运吗?


    母妃说的对,他与太子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不是他死就是太子死。然而,他不知道胜算几?许, 或许死的那个人是他,他不能自私地将顾九卿拖入深渊。


    她是九天神女,合该明朗地坠于天间?,而不是被他拽入权力的漩涡。


    “滚!让他滚!”魏文帝气得额头?突突直跳。


    此?时退婚, 岂不让天下人非议皇家寡恩薄幸?


    殿门打开?,大?监走到司马骁面前, 叹道:“康王殿下,请回吧,陛下不会同意。”


    司马骁像是没听见大?监的劝告,对着殿门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个响头?,额头?一片红肿血污。


    “父皇,儿臣唯有此?愿,父皇不能逼我娶一个不愿意娶的女子,求父皇成全!”


    司马骁的性?格向来温雅内敛,但对于此?次退婚,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决绝。


    哪怕魏文帝让御林军将他赶走,没多久,他又返回来跪在御书房外,磕一个响头?哀求一声‘求父皇成全’,就算体力不支晕死过去,等他醒来继续磕头?求魏文帝,就算魏文帝气得将他赶出宫依旧无济于事,进不了宫,司马骁就跪在宫门口,求魏文帝下旨退婚。


    如此?几?日,退婚的消息从宫内传到宫外,传遍大?街小巷。


    百姓们对顾九卿深表同情,康王在生母和未婚妻之间?,选择生母暂且不论,回京后竟疯了般执意退亲,简直不要太过分。


    简直就是不拿女子闺誉当回事?


    顾九卿被康王放弃性?命,侥幸大?难不死,本就受了天大?的委屈,康王不安抚不说,竟在一个女子最?脆弱无辜的时候毁婚,哪里有昂扬男儿的担当?


    原本赞誉康王侍母至孝的人,也纷纷倒戈讨伐,大?骂康王不做人,是个伪君子,是个负心汉。


    这是个男权至上的封建社会,女子的名声尤为重?要,被退婚的女子在这个世道何其艰难?


    顾九卿容貌惊人,才情出众,动辄备受关注,连这般优秀到让人只可仰望的女子都?能被人轻易退婚,那些不被关注无人撑腰的普通女子遭遇渣男退婚岂非更惨?


    甚至,有人将康王悔婚的桥段搬上戏台子,大?唱特唱。


    康王退婚掀起的风浪愈演愈烈,皇家脸面荡然无存。


    司马骁对外界的言论完全不关心,就跪在宫门口,任由百姓对着他指指点点。


    他在用舆论向魏文帝施压,殊不知身处舆论之中,早已看不清谁才是真?正的推手。


    华贵妃气得怒骂不止:“疯了,他是疯了不成?”


    虽然,她也不喜欢顾九卿,可也知道,婚不能退。


    至少,不能在这种情况下。


    顾九卿名声重?要,康王的声誉同样?重?要。


    这是要在太子面前落了下乘。


    听闻康王坚决退婚,顾显宗焦虑无比,生怕自家嫡女真?被退了婚、连带顾家成为全燕京的笑话?,遂进宫面圣,哭嚎着求魏文帝主持公?道。


    “陛下,臣的女儿自得知康王有意退婚,便茶饭不思,闭门不出,短短几?日就清减了许多,臣是真?心疼女儿啊。女儿非那不辨是非之人,被贼首逼落悬崖,知其与康王无关,从未有过任何怨由,是她命中有此?一劫。如果因此?被康王退婚,女儿家脸皮薄,日后哪还有面目见人哪。”


    顾显宗本想让顾九卿随他一道面圣,让陛下亲眼?看看他的女儿受了多大?委屈,奈何嫡女就回了他一个轻飘飘的眼?神,让他恍然生出一种自己似乎是个跳梁小丑的错觉。


    见魏文帝不表态,顾显宗暗暗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大?着胆子继续道:“康王可是顾忌小女手骨折之事?宫中的郝御医诊治过,说不会留下残疾,陛下也是知晓的……”


    “顾九卿也不想退婚?”魏文帝不耐地打断顾显宗,忽然问道。


    顾显宗一愣,随即道:“是,女儿非康王不嫁。”


    魏文帝冷笑:“怕是你顾显宗非要康王这个女婿不可?”


    顾显宗惶恐道:“臣不敢。”


    “行了,朕知道了。”魏文帝大?手一挥,“滚!”


    ……


    魏文帝沉着脸,召康王入宫。


    魏文帝看着下首胡子拉碴萎靡消沉的康王,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以前玉树临风的儿子竟变成了这副不修边幅的丑陋模样?。


    “非退不可?”魏文帝目光如炬。


    司马骁头?低到地上,异常坚定:“是,儿臣非退不可。”


    “可知天下百姓如何议论皇家?”魏文帝又道。


    年轻的魏王不重?圣名,发动政变夺权,大?兴文字狱,铁血镇压一切反对他的声音,但年老的魏文帝却开?始重?虚名。


    司马骁磕头?道:“是儿臣的错,儿臣愿一力承担。”


    魏文帝被气笑了:“真?有担当,就不会做出如此?不体面的事?朕的脸都?被你丢光了,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与顾九卿的婚非退不可吗?”


    司马骁藏起眼?中的痛色:“是,必须退。”


    魏文帝:“不后悔?”


    司马骁握拳:“不后悔!”


    魏文帝深深地看了一眼?司马骁,道:“朕允了。”


    然而,当司马骁失魂落魄地回到康王府,下发的退婚圣旨却是——只退他和顾九卿的婚,但顾九卿和皇室子的婚盟依旧长存,且并未收回顾九卿的赐婚信物,那枚龙凤呈祥玉佩。


    这……是何意?


    司马骁大?脑一片空白,待迟钝地领悟到圣旨深意,噗地一声,一大?口鲜血从嘴里吐了出来。


    不。


    他还有机会,等他扳倒太子,他和顾九卿还有未来。


    *


    顾九卿随意扫了一眼?圣旨,狭长的凤眸快速掠过一道暗光。


    没想到,还给?了他一个意外之喜。


    顾桑瞪着亮晶晶的眼?睛,小手不停地拨弄着皇帝赏赐的财物。退婚本就是皇家理亏,前脚传下退婚的旨意,后脚就赏了大?批金银财宝,都?是实打实的,连带她也有,嘉奖她救姐的壮举。


    果然,跟着女主吃香喝辣,不在话?下。


    顾九卿对金银这些俗物不感兴趣,说不定又会落入她的口袋。


    她拿起漆金黑托盘里的几?根金条,弯了弯唇,对顾九卿软糯一笑:“大?姐姐……”


    “喜欢什么,尽可拿去。”顾九卿宠溺道。


    “谢大?姐姐。”顾桑控制着内心的小激动,面上笑意盈盈地道谢。


    顾九卿略有些恍神。


    一旁的顾显宗没有发现两个女儿的互动,只专注在退婚圣旨上,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仔细来回翻看数遍,终于抚着须髯笑出了声。


    “九卿依旧是皇家妇,就不知是哪位王爷皇子?康王动静闹的这般大?,就算真?保住了同康王的婚约,九卿日后嫁过去也会过得憋屈。”


    顾显宗快速在脑海里盘算适婚的皇室子,齐王腿残,太子有正妻,六皇子尚未娶亲、实力薄弱……至于其他的,年龄都?比顾九卿小,尚未长成。


    盘算来盘算去,顾显宗面色又垮了下来。


    顾显宗转头?看向顾九卿,狐疑的目光充满了算计:“难不成陛下想封你为太子侧妃?”


    顾九卿凉凉地看了一眼?顾显宗:“莫非父亲看好太子?”


    顾显宗不答反道:“康王有可能已经……彻底失去圣心。”


    混官场的老油条,哪有脑子不灵光的。


    顾九卿端起茶盏,突然笑了起来,笑意薄凉。


    顾显宗顿时脊背生寒。


    顾桑将金条塞入怀中,不满插嘴道:“父亲尽说胡话?,大?姐姐何等脾性?,怎可与人为妾?”


    顾显宗看了看顾九卿,底气不足道:“待太子荣登大?宝,天家妃怎能算妾……”


    砰。


    手中杯盏猛地掷到顾显宗脚边,炸裂的瓷片飞溅而起。


    顾显宗吓得跳将起来,就连顾桑猝不及防之下也被吓了个懵圈。


    女主怎么突然对着顾显宗这个‘父亲’发火了?顾显宗以往又不是没说过过分的话?,做过过分的事?


    “你你你……”


    顾显宗一脸震悚地指向顾九卿,简直不敢相信自家嫡长女竟敢以下犯上,毕竟嫡女以前只是言语不尊不敬。


    顾显宗想大?骂顾九卿这个不孝女,然对上顾九卿陡然森冷的目光,愣是耍不出爹老子威风。


    顾九卿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手指,面色沉戾:“说!怎么不说了?”


    第 73 章


    顾显宗面色红白交加, 指着顾九卿的手颤抖不止,嘴皮抖动说不出话。


    被气的,也是被吓的。


    这般盛气凌人的姿态, 顾九卿从未展露于顾显宗面前,这是第一次, 顾桑在?心中默默感叹,总算不只她一个人面对女主的阴暗面。


    她眸光轻颤,似想到了什么?,下意识挪远了些,莫要殃及她这条无辜的池鱼。


    顾九卿微不可查地拧了拧眉, 冷声道:“既然无话可说,不如让我同你好生说道说道,你打算如何处置蒲姨娘, 给母亲一个交代?”


    顾显宗一愣。


    原来是为母讨公道,对他这个父亲心有怨怼,不是无的放矢,那便是……情有可原。


    他还以为,嫡长女真要反了天?


    顾显宗当即坐回主?位,眼神飘忽了一下,气势羸弱道:“蒲姨娘意图暗害当家主?母,确实做的过分?, 但蒲姨娘只?是言语失当,为父……为父已经狠狠叱骂过蒲姨娘,将其幽禁慧心院,没我的命运不准出院子?半步, 不许她到你母亲面前生事?,且罚没三年份例。毕竟蒲姨娘为顾家生育一双儿女, 为父总不能为了寥寥几语就重?罚,而且,你母亲的身子?如今已是大好……”


    言语不当?寥寥几语?


    顾桑只?觉得好笑,那可是趁施氏病重?要她命。


    顾桑皮笑肉不笑道:“父亲,说的对。蒲姨娘只?是不懂事?了点,毕竟她一个妾室,也没什么?远见是非观,不过就是在?母亲病重?之时,利用大姐姐‘身死’的寥寥两语刺激的母亲丧失求生意志,一心求死,也不过是激的母亲吐了口血罢了。何况,蒲姨娘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被父亲关在?院子?里?,罚了一些银两,父亲真真是罚的好,罚的对。”


    被自己女儿指着脸面讽刺,顾显宗臊的满面通红,恼羞成怒地瞪向?顾桑,顾显宗对嫡长女打心底发怵,但对顾桑这个庶女可就没得那股子?莫名的惧意。


    顾显宗呵斥道:“事?关长辈之事?,你一个小辈插什么?嘴,有你说话的份儿?”


    顾桑扁扁嘴,正要说什么?,却被顾九卿截住话头。


    “顾显宗,你当真不知?我与你说的何事??我说的可不是意图暗害,而是谋杀未遂!”


    顾显宗眼皮一跳,只?想要粉饰太平:“为父不知?你说什么??”


    顾桑蹙眉。


    她只?是心有怀疑,正在?暗中搜集证据,难道顾九卿已经有了实质性的证据?


    顾九卿冷冷地看了一眼顾显宗,扬声对门外吩咐了一声:“陌上,将那两人带过来。”


    “是,大姑娘。”


    没过多?久,一男一女被五花大绑扔了进来,就扔在?满地碎瓷片上面,两人双手鲜血淋漓,血肉模糊,指骨被根根碾碎,显然已用过刑,口鼻皆被破布堵住,只?能发出低呜惨声。


    顾桑仅看了一眼,便蹙着眉收回目光。


    手怕是彻底废了?


    顾九卿淡声道:“这二人可认得?”


    顾显宗凑近一瞧,随即惊呼道:“胡大夫!”


    男人和善堂的坐诊大夫,医术了得,施氏平日但凡有个头疼脑热,惯爱请胡大夫诊治,可谓是老?主?顾。此次风寒,请的便是胡大夫。


    女的是个梳着双环髻的丫鬟,名为梅兰,是主?院的三等粗使丫鬟,平时负责小厨房生火熬药事?宜。施氏喝的汤药,便是经由梅兰之手。


    陌上恭敬地递给顾九卿一份口供,顾九卿随手转交给顾显宗,幽冷的声线没有一丝温度:“看完可还觉得自己重?罚了蒲姨娘?”


    顾桑抿了抿唇,凑上去与顾显宗一并观览。


    胡大夫所开的方子?并非治病的良方,而是夺命药方,十数种?中药材里?面暗含了一味与其他药材相克的中药,且带有一种?毒性,并非立刻致命的剧毒,但会让人缠绵病榻,将人的身体拖垮,久不治愈。这味毒药是顾九卿坠崖的消息传回顾府那一日加进去的,早几日的方子?都没问题。


    这是觉得顾九卿这个唯一的女儿已死,施氏在?京中也无母族可依仗,便无人会为施氏做主?,就可以肆无忌惮残害施氏?


    害死施氏,最大的得利者就是蒲姨娘。


    以顾显宗虚伪的本性,怕也不一定会将蒲姨娘扶正。


    至于梅兰,原本老?老?实实熬药跟她没什么?关系,但有人耐不住,见药方里?的慢性毒药发作太慢,不能让施氏立刻毙命,就威逼利诱小丫鬟在?汤食里?下毒,奈何施氏求生意志薄弱,连药都灌不进去,饭食又如何喂得进去,这才拖到顾九卿和顾桑回京。


    梅兰见主?母病的要死,蒲姨娘定要一头独大,加之蒲姨娘承诺升她为未来主?母院中的一等丫鬟,一时鬼迷心窍,便同蒲姨娘同流合污。


    如果蒲姨娘没有刻意刺激施氏,说不定还真就让她得逞了。心急,反让她弄巧成拙。


    顾桑原本在?施氏屋里?侍疾,陪施氏说话解闷,不经意发现施氏的呕吐物?不太正常,这才留了心。没想到,顾九卿比她更为敏锐,出手速度比她更快,不止不动声色换了居心歹毒的大夫,还将参与暗害施氏的凶手一并揪出。


    胡大夫与梅兰并未同蒲姨娘亲自联络,负责指使他们的人是蒲姨娘院中的柳嬷嬷,蒲姨娘完全可以反咬一口,狡辩自己受刁奴所蒙蔽。


    然而,女主?就是女主?。


    顾九卿不需要蒲姨娘直接戕害施氏的证据,谁都清楚这就是蒲姨娘所做。


    他面无表情地对顾显宗,说:“你不知?如何处置,我便勉为其难代劳。”


    顾显宗惊道:“你、你要做什么??”


    顾九卿没有理他,让陌花带人将蒲姨娘等人绑过来。


    “正宅,清理门户。”


    顾桑坐在?稍远的位置,看看顾显宗,又看看顾九卿,杏眸中闪过兴味。


    这是女主?的主?场,她乐得捧场看戏。


    蒲姨娘这回算是踢到了铁板,平时妻妾相争,都是小打小闹,女主?从未放在?眼里?,这回事?关施氏性命,蒲姨娘怕是难以善了。


    顾桑比较好奇的是,女主?倒底是因?为顾九卿这个身份,还是因?为施氏这个‘母亲’,而选择对蒲姨娘发难。


    片刻后,蒲姨娘被堵住嘴捆缚住双脚,丢在?顾显宗脚边,连同慧心院的亲信仆婢一并绑了过来,其中便有同样被堵嘴的柳嬷嬷。


    蒲姨娘花容失色惊恐无比,满面泪水,柔媚可怜地望着顾显宗,嘴里?只?能发出呜咽求救声。


    顾显宗心中一动,伸手就要将蒲姨娘扶起?来。


    顾九卿冷睨道:‘这是要袒护蒲姨娘了?’


    顾显宗手一缩。


    顾明哲闻讯从外面冲进来,看见屋中场景,顿时愤怒地质问上首的顾显宗:“父亲,姨娘究竟犯了何错,凭什么?抓姨娘,还有姨娘院里?的人?”


    顾显宗有心维持蒲姨娘在?顾明哲心中的生娘形象,更想维护自己在?儿子?面前的面子?。


    顾显宗怒道:“跟你没关系,滚出去。”


    陌花重?新上了一套精美茶具,顾九卿端起?桌边的茶盅,淡漠道:“生母戕害嫡母,怎能没关系?既然来了,一并听听。”


    “不可能!”顾明哲明显不信,大声反驳道。


    顾桑看了一眼情绪激愤的顾明哲,默默地将那份口供递了过去:“大哥哥,瞧瞧吧,真不算冤了蒲姨娘。”


    经此一事?,顾明哲的世界观怕是要重?组。女主?不出手则矣,一出手必是没给蒲姨娘留生路。


    顾明哲观看口供之时,顾九卿命人将胡大夫和梅兰嘴里?的破布取了。


    十指连心的酷刑让胡大夫和梅兰疼的早就失了理智,眼里?全都是惊恐,压根就没看不能说话拼命向?他们使眼色的柳嬷嬷。


    二人也没看身居主?位的顾显宗,而是满脸恐惧地看向?左下首位置的顾九卿。清冷绝色的女子?,面不改色间,一句话就让人废了他们的双手。


    “医不救人,留手何用?”


    “生火之手却用之下毒,留手何用?”


    然后,他们的手不是被一刀废之,而是被钝石一根根碾碎。痛的死去活来,晕过去又醒来,醒来又疼晕过去。


    施刑之人就是那名眉清目秀的小厮。


    当真是狠,主?仆都是狠人。


    这番酷刑之下,两人哪还敢不招,更不敢翻供。因?为,顾家这位大姑娘说,心口不一者,舌头也没留下的必要。


    胡大夫和梅兰为求生机,拼死咬住柳嬷嬷。


    胡大夫率先开口道:“就是她,是她拿钱收买我,让我多?加一味药。”


    梅兰生怕自己招慢了,被顾九卿这个魔刹折磨,立即争着说道:“奴婢全都招了,就是蒲姨娘身边的柳嬷嬷给我的毒药,她告诉奴婢,等主?母一死,蒲姨娘就是新的主?母,以后提携奴婢做新主?母眼前的红人。如果奴婢不从,柳嬷嬷就威胁奴婢,要告发奴婢与人……与人私/通。奴婢被拿住了把柄,实属迫于无奈,奴婢真的不想害夫人,一切都是柳嬷嬷逼奴婢做的,求大姑娘饶命!”


    顾明哲难以置信地听着耳旁的指证之语,更不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口供,他艰难地转头看向?狼狈可怜的蒲姨娘,有些反应不过来。


    生母下毒谋害嫡母?


    顾九卿看了陌上一眼,陌上立即会意,用破布重?新堵住胡大夫和梅兰的嘴,转而将蒲姨娘嘴里?的破布取了。


    蒲姨娘一得说话的自由,抬头将娇媚的脸依偎在?顾显宗腿上,不容分?说哭着为自己辩解:“顾郎,妾身冤枉,就是给妾身十个胆子?,妾都不敢做出谋杀夫人这种?牲畜不如的恶事?。顾郎,你知?道的,妾身向?来胆子?小,连杀鸡都不敢,如何敢下毒害人?”


    看着蒲姨娘哭的梨花带雨,发丝凌乱,顾显宗原本坚信蒲姨娘投毒的信念有所动摇。


    “依大燕律,妾室谋害主?母,证据确凿,判杖毙。”顾九卿端起?茶盅,气定神闲地抿了一口,“蒲姨娘,诡辩在?铁证面前无用。”


    “来人,将蒲姨娘拖出去杖毙,证据则呈递官府备案。”


    陌上带着两名小厮,上前就要将蒲姨娘拖出去。


    “不可!”


    两道惊呼齐齐响起?。


    分?别是顾显宗和顾明哲。


    女儿清理父亲的妾室,这要是传出去,让他的老?脸往哪儿搁。


    顾显宗气得大声喊人,企图制止顾九卿的胡闹,任他喊破了嗓子?,却无一人应答入内。


    眼见顾显宗压不住嫡女,也护不住自己,蒲姨娘彻底慌了神,转眼看见旁边被捆绑的犹如死猪的柳嬷嬷,尖声利气道:


    “都是这个老?虔婆自作主?张,妾身从未想过谋害夫人取而代之,一切都是她所为,妾身什么?都不知?道,顾郎你要相信妾身。”


    “明哲,救娘,快救娘啊。娘不会害人,都是老?刁奴烂了心肠,让娘顶罪。”


    顾明哲又惊又恐,总算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蒲姨娘的生死真正握在?顾九卿手里?。


    “大姐姐,求你放过姨娘,只?要放过姨娘,我做什么?都愿意。”


    “放过?”


    顾九卿面无表情地扬扬手,原本被拖至门口的蒲姨娘又被拽了回来。


    蒲姨娘犹似看见希望,一个劲儿对顾显宗和顾明哲,哭求道:“顾郎,明哲,我真的没有谋害夫人,都是柳嬷嬷这个刁奴,该杖毙的人是她,该死的也是她,我什么?都不知?情,不关我的事?……”


    柳嬷嬷愤怒地瞪着蒲姨娘,满目怨憎与不甘,十余年忠心耿耿,事?事?为蒲姨娘着想,临了却被当做挡箭牌推出去。


    照这发展,主?仆即将反目成仇?


    顾桑看的津津有味。


    搞了半天,女主?先前是在?搞蒲姨娘的心态,让主?仆俩互相攀咬。


    心中这般思索,下一刻,柳嬷嬷就被取了堵嘴的破布。


    柳嬷嬷一能说话,就将蒲姨娘骂的狗血喷头,反正都要死,什么?脏话都骂得出。


    “蒲姨娘,你个婊/子?养的贱人,哪次勾搭爷们,不是我替你寻来的秘方,勾的爷们欲/罢不能……”


    顾显宗的脸瞬间黑如锅炭,气急败坏地吼道:“快,快堵住老?虔婆的嘴。”


    然,无人理会。


    哇哦。


    没想到便宜老?爹的闺房乐如此劲爆。


    顾桑显得兴致勃勃。


    顾九卿扫她一眼,眼神微冷。


    柳嬷嬷将蒲姨娘骂的几欲羞愤至死,转瞬又爆出一个雷:“不止如此,孔姨娘当年就是被你用同样的招数暗害了去。”


    这……


    原身的生母竟也死于蒲姨娘之手,这桩掩埋近十年的人命官司就在?这种?情况下被柳嬷嬷掀了出来。


    原来,孔姨娘生下顾桑没两年就缠绵于病榻,是因?为蒲姨娘打点买通了孔姨娘的贴身丫鬟,日复一日在?其吃食中投了慢性毒药,直至性命消陨。


    孔姨娘因?病失了顾显宗的宠爱,施氏又忙着找寻丢失的女儿,自然无人关心孔姨娘的真正死因?。


    第 74 章


    孔姨娘是个老实本分的小户之女, 在继母手下?艰难讨生活,自小养成了柔弱可?欺的性子?,施氏也是看?中孔姨娘好拿捏揉搓的面团性格, 不会变成下?一个?蒲姨娘,才将其梳笼进府成为顾显宗的妾室, 分蒲姨娘的宠。


    原本蒲姨娘未将怯弱无能的孔姨娘放在眼?里,只是得知施氏意欲让孔姨娘生下儿子?抱养在膝下?冠以嫡子?名义,这才让蒲姨娘有了浓重的危机感,为?了给自己的儿子?博个?好前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除掉孔姨娘。


    孔姨娘从头至尾都是正妻和宠妾打擂台的牺牲品。


    顾桑非原主, 对蒲姨娘没印象也没感情,却也为?这个命运悲惨的女子感到心酸。


    倒底是她这具身体的生娘,乍闻孔姨娘去世真相, 似乎不该像她这般表现平淡。


    顾桑垂了垂眸眼?,再抬眸已是一片猩红,她惊愕地望向蒲姨娘,转瞬眼?中的震愕被悲痛与愤恨替代?。


    她猛冲过去,狠踹了蒲姨娘一脚,气得声音发颤:“毒妇,是你?杀了我娘亲。娘亲偏安一隅,从不与你?争抢, 事事退让,为?什么还要害死?她,为?什么要害死?她?是你?,让我没有娘亲了, 娘亲哪里挡着你?的路让你?赶尽杀绝?蒲姨娘,你?毒死?我娘亲还嫌不够, 还想害死?母亲,你?的心究竟黑成了什么样,是不是我,大姐姐,还有父亲但凡碍了你?的眼?,就会被你?怀恨在心,肆机毒害?”


    顾显宗沉溺于蒲姨娘的温柔乡,享受其小意柔情,硬不下?心肠彻底放弃蒲姨娘。


    最后一句,可?谓狠狠扎在顾显宗心上。


    毕竟,人只有涉及自己的利益和性命危机,才能下?得了狠心。


    蒲姨娘是顾显宗的枕边人,每月大半时间都宿在她屋里,如果哪天真被她无知无觉下?了毒,等他一死?,她的儿子?便可?顺利承继顾家,继承他的忠毅伯爵位。


    再寻个?机会除掉施氏,整个?顾家都是他们母子?的天下?了。


    毕竟蒲姨娘一直肖想主母的位置,情浓之时,早几年曾对顾显宗吹过枕边风,说施氏不解风情,脾气秉性耿直强硬,同世家夫人交际时恐得罪人影响他的官途,还说如果她是他的夫人,不止帮他打理好内宅,在外更会帮他维系好官家夫人的关系和喜好,让他官运更上一层。


    顾显宗听得飘飘然,但尚未昏了头。


    施氏理家中规中矩,无功但也无过。


    他不能落得个?‘升官发财、抛弃糟糠之妻’的恶名。


    没让蒲姨娘转正,让她屈居妾室,也不知其内心是否存了怨。


    顾显宗越想越心惊,额头渐渐冒出冷汗。


    “蒲姨娘,你?……你?如此歹毒,手握人命,教?我如何保你??”顾显宗面上露出似没想到枕边人如此歹毒的错愕与寒心表情,拂袖背转过身体,不再看?蒲姨娘。


    蒲姨娘顾不得身上的踹疼,匍匐在地,凄声求道:“顾郎,我为?你?绵延子?嗣,甘为?你?做被人看?不起的小妾,你?不能如此绝情啊。”


    “为?妾乃你?自愿。”顾显宗看?也不看?蒲姨娘,薄凉地甩下?一句。


    顾九卿看?了一眼?眼?眶通红的顾桑,轻轻摸索着茶盅的边缘:“事涉陈年人命,不是一句杖毙便可?善了。”


    顾明哲脑子?混混沌沌,不敢相信自己的生母是个?杀人犯。他悲痛地看?了看?蒲姨娘,噗通一下?,猛地跪在顾九卿面前,涕泪纵横地哭求道:“大姐姐,我求你?,饶姨娘一命,我愿替母赎罪。”


    见顾九卿没有反应,顾明哲病急乱投医,转而求顾桑:“三妹妹,你?跟大姐姐关系最好,你?帮我替姨娘求求情……”


    顾桑:“……”


    顾九卿是铁了心要惩治蒲姨娘,她怎么可?能同女主做对?


    她红着眼?,捂着胸口?,哀婉欲绝道:“可?是,我的娘亲,已经死?了。”


    顾明哲浑身一震,手无力地松开顾桑的衣袖,整个?人犹如失了魂魄般软在地上,周围不断传来蒲姨娘声声求饶,密密麻麻钻入耳中,刺的他头脑昏疼。


    弱龄少年终于承受不住,昏死?了过去。


    顾九卿原本打算让蒲姨娘每日受二十杖刑,受尽折磨而死?。


    顾桑没有看?人被虐/待而死?的变/态喜好,轻声道:“大姐姐,给她一个?痛快吧。”


    “原是我想岔了,妹妹倒是心善。”顾九卿哂笑,还以为?她希望杀母仇人痛苦而死?,是他误会了。


    “父亲,请下?令让蒲姨娘杖毙!”


    顾九卿转而看?向顾显宗,嘴里称呼着‘父亲’,面上却全无对顾显宗的尊敬,反而像个?发号施令的上位者。


    顾显宗脸色难看?至极。


    顾桑眼?珠微微转了转。


    这是要顾显宗背锅啊?毕竟女主不想传出心狠手辣、嫡女插手父亲内宅的坏名声。


    “失了小妾,难不成连儿子?也不想要了?”顾九卿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地上昏迷的顾明哲,轻飘飘道。


    顾显宗不愿相信自家嫡女能做出这般狠绝之事,可?心里却有个?声音告诉他,嫡女这个?疯子?绝对做得出来。


    顾显宗铁青着脸,下?令道:“蒲姨娘毒害孔姨娘,又意图谋害当家主母,即刻拖出去杖毙。”


    在这个?时代?,丈夫有权处置犯错的妾室。


    一条人命真不算什么。


    蒲姨娘凄声叫骂不绝:“顾显宗,你?这个?懦夫,没本事的男人,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顾显宗气得让人堵住蒲姨娘的嘴,转身就踏出了厅堂。


    “父亲,记得观刑,毕竟是你?最宠爱的小妾。”顾九卿杀人不忘诛心。


    呵,太子?侧妃?让他难受,便拿小妾开个?刀。


    顾显宗脚下?踉跄,差点栽倒在地。


    “余下?人等,蒲姨娘院中的四名帮凶小厮丫鬟,割了舌发卖出去。至于胡大夫,梅兰,柳嬷嬷三名主要从犯,避人耳目,送到昭南院。”


    顾九卿放下?茶盅,起身走到顾桑身边,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往昭南院走去。


    入了内院,顾九卿看?着院中那棵粗壮威耸的槐花树,缓缓勾唇。


    “春日将尽,快开花了,也该施肥了。”


    顾桑仰头看?着眼?前枝繁叶茂的槐花树,瞳孔微微瞪大,眼?眸余光悄悄往树根处瞄了瞄,顿时打了个?寒战。


    送到昭南院?


    莫不是,以人为?肥?


    槐树属阴,平常的富贵人家相当忌讳,一般都不会在家宅种?此树。


    思?及此,顾桑忍着心底毛骨悚然的感觉,问道:“大姐姐似乎很喜欢这棵槐花树?”


    顾九卿看?她一眼?:“我亲手种?的,自然喜欢。”


    怪不得。


    顾桑道:“可?是,槐树似乎不合适种?在内院。”


    顾九卿淡声道:“有些人本不应该活着,却依然活在世上。”


    幼年弱小之际,他的愿望竟是让整个?大燕山河开遍白色槐花,白花漫天下?,就好像在祭奠他枉死?的亲人。


    这样的自己,着实幼稚可?笑。


    现在的自己,会夺会抢会筹谋,他会亲手以大燕江山为?祭,天下?人皆要为?之披麻戴孝。


    *


    顾明哲醒来听闻蒲姨娘被杖毙的噩耗,整个?人备受打击,得知是顾显宗亲自下?的令,甚至旁观了整个?杖刑过程,直至蒲姨娘咽下?最后一口?气,顾明哲只觉得生父冷血无情,令人寒到了骨子?里。


    顾明哲强撑着处理蒲姨娘的后事,置办一口?薄棺让其入土,以蒲姨娘做的恶,没有资格葬入顾家祖坟,顾明哲便在远离祖坟的地方?买了块地,进行安葬。


    “娘,我该怎么办,以后该如何在顾家自处?”


    “娘,儿子?当不当嫡子?真的没关系,嫡庶就那么重要吗?”


    娘是杀人凶手,他是杀人凶手的儿子?,这个?污点将一辈子?跟随他。


    三妹妹的生母被他的娘害死?,嫡长姐的生母也差点被他的娘毒死?,这教?他如何面对家中姊妹?


    顾明哲彷徨无依,满心迷茫,也不去国子?监读书,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闭门不出,拒见任何人。


    顾显宗虽在顾九卿的威胁下?旁观杖刑,但只要闭眼?就想到蒲姨娘血肉模糊的模样,以及那双凄厉瞪着他死?不瞑目的眼?睛,素来康健的身体愣是被折磨得病了一场。


    顾府不了解事情全貌的仆婢婆子?唏嘘不已,盛宠将近二十载的宠妾就这样被打死?了,众人皆以为?是顾显宗是为?了给正妻和枉死?的小妾讨公道,才会忍痛亲手处置蒲姨娘,也正家风。


    熟知内情的顾显宗自然不可?能到处嚷嚷,是受家中嫡长女逼迫所致,顾明哲沉浸在丧母和生母是个?恶毒之人的双重打击中,整个?人一蹶不振,连门都不愿出,自也不会在外人面前分说事情始末。


    顾九卿身边的人嘴巴皆是严实的,原本施氏也不知当日具体情况,还是顾桑将处置蒲姨娘的全过程详细告知,自也说了自己早就发现汤药异常暗中调查之事,只是远不如顾九卿应对快速,既在施氏这个?母亲面前奉承了顾九卿,又不动声色为?自己邀功。


    当然,为?了避免施氏眼?中的清冷女儿塌房,言语用词,顾桑还是有所美化。


    施氏听得一愣一愣的,有些不敢相信那个?向来诸事不入心的女儿,竟会为?了自己像父亲发难,也不敢相信当年的孔姨娘竟是被蒲姨娘毒害了去,甚至自己也差点命丧其手。


    “桑桑,真是苦了你?,好在坏人已经受到报应,只是晚了些。”施氏怜惜地摸摸顾桑的脑袋,为?当年那个?可?怜的女子?惋惜,也为?自己的失察而自责。


    施氏以为?自己跟蒲姨娘的争斗从来都只在内宅,不论斗的如何,总归都是做了母亲的人,她从没想过对蒲姨娘真正的赶尽杀绝。


    然而,蒲姨娘却早就暗藏杀心。


    顾桑说:“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人要遵循善心而活,母亲心慈宽仁,不论是对桑桑,还是府中下?人,这才能化险为?夷躲过蒲姨娘的毒手。”


    啊呸。


    孔姨娘也是个?柔弱善良的女子?,但她可?没有好报。


    施氏对这些话,却是相当受用。


    “如今你?大姐姐与康王的婚事已退,但陛下?似乎另有章程……”施氏面露忧愁,“算了,你?大姐姐的婚事随缘吧。但你?下?月即将及笄,可?以选选了。”


    “母亲,我……”


    怎么又提到她的亲事?她真不想成亲啊。


    “我知道你?想招婿上门,我们就按照招女婿的标准,为?桑桑择选良婿。”说罢,施氏便吩咐许嬷嬷拿来一堆画像供其挑选。


    顾桑看?着琳琅满目的俊男图,眼?睛有些花。


    “桑桑这般好,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入顾家的门,好好挑选,郎婿的家世品貌性情皆记录在册。”


    这都是施氏去岁为?顾九卿精挑细选的适婚男子?名册,剔除不适合顾桑的,剩下?的皆是不错的议亲对象,不算低配了顾桑。


    “按其嫡女招婿的规格,寻个?良辰吉日,将桑桑记在我名下?。”施氏又道,“至于顾明哲,且容后再论。”


    施氏是不愿再见顾明哲,等他长成,焉知不会将杀母之仇算在顾九卿的头上?


    但对于这个?记在她名下?的庶子?,施氏暂未想到妥帖安置。


    顾桑从画像堆里抬头,乖顺道:“不论桑桑是否在母亲名下?,桑桑同大姐姐一样,都是母亲的女儿。”


    施氏笑道:“既如此,你?更该与你?大姐姐享同等待遇。”


    “待遇可?同等,但是议亲之事暂时搁置。”


    一道清磁的声线从珠帘传入,随之踏入一道高挑的白衣身影,单手抱腹,伤臂依旧悬吊脖间,却不影响他的气度风华,端的是一派清贵无双。


    在顾九卿视线落至桌案时,顾桑悄悄地将手边的画像往外推了推。


    没想成亲,但可?以欣赏欣赏美男图吧。


    顾九卿甫一出现,施氏极为?高兴地招呼他上前坐,询问其伤势,关心吃食住行,又盘算着为?昭南院添置物件等,经蒲姨娘之事,施氏知道顾九卿只是面冷心热,当她遭遇危机时,她的女儿堪比男儿,能真真切切将她护住。


    不动声色换掉大夫,暗中调查蒲姨娘的奸计,敢越过孝道纲常向顾显宗责难,想到女儿所做之事,施氏心里十分熨帖,哪怕顾九卿依旧同以往一样,对她态度冷淡,施氏也浑然不在意。


    女儿在意她的安危,这就已经足够。


    顾九卿突然开口?:“母亲,近日诸事烦忧,心情郁结,我想出京散散心。”


    施氏惊问:“伤都没痊愈,你?要出京去哪儿?”


    “祖母年岁渐高,不如就去麓州散心,顺道探亲。”顾九卿看?了一眼?顾桑,说,“妹妹与我一起。”


    顾家祖母非顾显宗生母,而是续弦的继祖母,一直跟随幼子?在麓州生活。


    探亲麓州,实则转道雍州?


    这是要去找男主搞事业。


    男女主双双离京,完全避开了康王和太子?的权斗,等男女主崭露头角,燕京的权斗也该落下?帷幕了。


    顾桑瞄了一眼?顾九卿的伤臂,还以为?他要伤愈才启程,原本她还纠结如何让顾九卿带上她,现下?他主动提出,倒省了麻烦。


    顾桑立即点头:“我陪大姐姐同去,正好我也想见见祖母,从小到大还没见过呢。”


    “荒唐!”


    施氏坚决不同意,指指顾九卿的伤臂,又指指顾桑满手的疤痕:“尽胡闹,一个?两个?伤都没好透,老实在家中呆着。”


    顾桑耷拢着脑袋,乖乖道:“好吧,我听母亲的。”


    顾九卿却道:“明日启程!”


    第二日,当顾桑同顾九卿一起坐在出京的马车上,看?着后面坠着的四车货物和五名随行护卫,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在顾九卿不容商量的强硬态度之下?,施氏反对无用,拗不过顾九卿,最后指使许嬷嬷整理了几大车衣物吃食,以及送给麓州那边的重礼,生怕路途遥远,饿了冷了她们两姐妹,又担心路上遇到悍匪,恨不得让顾九卿将全府的护卫都带上,但顾九卿没有同意,只带了陌花陌上和昭南院的五名护卫。


    顾桑则只带了伺候衣食起居的梅沁,秋葵留在府中。


    毕竟,梅沁是顾九卿的人,带着更方?便些。


    离开燕京不过一天,朝堂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远在千里之外的齐王司马贤突然上书讨伐吴国舅,指控吴国舅狂悖嚣张,目无法纪朝纲,竟敢暗杀皇亲。


    司马贤就藩地在靠近岭南的柳州,本该半月的行程,因为?路上数次遭遇暗杀,一路躲躲藏藏,险象环生,于这月初方?才抵达柳州。


    紧接着,又派人马不停蹄地将告状的折子?呈递魏文?帝,连带几名被擒获自戕的刺客的尸首以及相关证据,一并送往燕京。


    齐王状告太子?母族,顿时在朝堂引起轩然大波。


    与此同时,在诏狱求生不能求死?无门的、那名掳劫华贵妃和顾九卿的为?首贼寇也有了招供的迹象,大有指向中宫皇后之势。


    吴国舅垂死?病中惊坐起,硬是撑着最后一口?气,让家丁将他抬到魏文?帝面前。


    在魏文?帝将证据甩到吴国舅脸上后,吴国舅也不再狡辩,径直承认了指派杀手暗杀齐王之事,也承认了挟持华贵妃和顾九卿的罪名。


    “老臣只是……想替太子?殿下?扫清……觊觎储君之位的障碍,鬼祟小人何其多,太子?防不胜防,是老臣行差就错。”吴国舅一边涕泪滂沱,一边剧烈咳嗽道,“老臣……甘愿认罪伏法,请陛下?不要……不要迁怒太子?和皇后,他们与此事无关,皆是老臣……一人之……过错!”


    “陛下?!一人之……过错啊。”


    吴国舅瞪大眼?睛,死?死?地朝魏文?帝伸出一只手,咽下?最后一口?气。


    吴皇后听闻吴国舅替她顶罪的消息,登时瘫倒在贵妃榻上,心中难受至极。


    “兄长!”


    太子?死?死?地握紧拳头,满目不解,想不通国舅为?何非要杀齐王。


    司马贤不过一个?残废,对他有何威胁?


    第 75 章


    出了燕京城, 沿途风景无限好。


    远离城池州县,官道两岸绿树成荫,鸟语花香, 山间田野一片绿意盎然,到处都透露着生?机勃勃。田野间朴实的村民头顶烈日劳作忙碌, 待到夕阳日落,三三两两扛着锄头有说有笑归家。


    风光虽好,但出行太遭罪了。


    去年冬日随顾九卿去新乌镇找方诸,不过几日的路程,颠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屁/股也疼。这回前往麓州,实则问道雍州,路途愈加遥远, 翻山越岭,以马车目前的行?进速度,约莫半月才堪堪抵达。


    屁/股墩子怕是要?废了。


    然而?,顾九卿似乎并不急于去雍州,甚至有意减缓马车速度,颇有闲情逸致赏山赏水,倒真像是游玩散心。


    时值五月末,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车厢封闭空间狭隘, 顾桑穿着绵薄的春衫襦裙,闷得?有些出汗,时不时推开车窗,通风透气。反观顾九卿穿衣是她两倍厚度, 身上依然清爽干净,面上半点汗渍都无。


    女主体内的寒毒有解暑降热之?奇效, 至少酷暑时节,不怕热。


    担心顾九卿受凉不能长久吹风,顾桑只能一会儿开窗,一会儿关窗,感觉车厢内清爽舒凉便?关窗,等再次感觉闷热又开窗,如此反复,心情颇有些郁郁。


    顾九卿姿态悠闲地靠坐车壁,端起茶盅,品茗饮茶,任她折腾不发一言。


    顾桑更抑郁了。


    顾九卿慢悠悠地转动茶盅,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像是不知其真正抑郁缘由,而?是语带轻嘲:“劳妹妹随我出京散心,搅合了妹妹议亲之?事,可是失望了?”


    顾桑不悦地嘟了嘟嘴:“大姐姐可真会挖苦人,当着母亲的面,我应承随你一道离京,何尝不是变相抗议母亲逼亲之?举。”


    就这儿,女主心里还不得?应,还想她怎么做,真要?她投怀送抱表决心啊。


    呵呵哒。


    顾桑内心诽谤不已,但面上却未曾显露过多情绪。


    若非此趟雍州行?,女主将遭遇真正的生?死大关,她巴不得?留在燕京城,过清闲日子。


    “瞧着妹妹面色不舒,还以为是惦记着燕京城的繁华郎君?”


    顾九卿眼前不经意掠过少年策马救顾桑的画面,绝境之?下的誓死相救,最是震撼心弦,焉能真正无动于衷。


    哼。


    不就是瞄了几眼美男图像么?


    车厢内闷热不已,顾桑心里愈发燥的慌,她忍不住有意气顾九卿:“燕京郎君虽好,但也要?能入了大姐姐的眼,不如大姐姐以后给我挑个好的,让大姐姐满意的郎君,我自?也是满意的。”


    “我满意的,你便?满意?”顾九卿低吟。


    顾桑仰起小脸:“自?然。”


    顾九卿深深地盯着她,眼底浮现?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挑好了。”


    “挑好了?”顾桑愣住,“谁啊?”


    顾九卿伸手摸摸顾桑的脑袋,揉了揉她的乌黑长发,一字一顿道:“待我大业成,我便?将挑好的郎君送到妹妹面前,可好?”


    看?着顾九卿那双幽深不见底的黑眸,顾桑整个人都凌乱了。


    她有些理解不了顾九卿的意思。


    这是女主第一次这般直白的将野心展露在她面前,所谓的大业成,以及女主的复仇与权欲,她早就知晓。但是,女主要?给她选郎君,是什么意思啊?


    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女主不是真想跟她谈情说爱,只是戏耍她。


    这么一想,女主果然腹黑。


    顾桑受其女帝剧情禁锢思想,怎么都联系不到女主所谓的郎君就是他自?己。


    顾九卿看?着她几经变化的脸色,状似无奈地摇头。


    有时聪明,有时蠢笨如牛。


    算了,看?她纠结懵困,也挺有意思。


    顾桑扭头看?了看?方才被?自?己关上的车窗,拿起帕子给自?己扇了扇风:“大姐姐,我想换一辆马车。我身子怕热,而?你身子畏寒,我想一直开窗通风纳凉,可又担心因我之?过失,导致大姐姐寒凉入体,诱使……可就是我的罪过了,我定要?自?责死的。”


    独占一辆马车,便?可四仰八叉地躺着睡觉,完全不必顾及自?己在女主面前的形象。现?在乘坐的这俩马车虽不算小,但也绝对算不上宽敞,车内摆放着小几茶具等物什,以及零嘴儿糕点,再加上她和顾九卿两个大活人,着实是有些打挤。


    尤其,顾九卿身量比她高,占的地方比她多多了。


    最重要?的是,女主不止擅长玩弄他人心,也擅长搞她的心态。


    她想静一静。


    顾九卿斜眼睨向她,随手拿起小几上的纯白披风穿上,白皙修长的手指捋了捋披风上的兜帽,随即戴在头上:“热,便?开窗。”


    顾桑:“……”


    这是不同意换马车了。


    “其余马车携带之?物甚多,换了也未必舒适。”顾九卿说罢,阖上眼睛,“如果觉得?无聊,可以读话本子消磨时间。”


    读、读话本子?


    看?就行?了,为何要?读出声?


    想到顾九卿寒毒发作她给他读话本子的那一幕,顾桑立即回味过来。


    原来是顾九卿无聊,想让她给他读话本子解闷。


    顾桑拎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果子蜜水。


    她抿了一口,说道:“喉咙好干,有些不舒服。”


    顾九卿轻哂一声,没有揭破她的小把戏。


    车内陡然寂静。


    顾桑一边小口喝水,一边偷看?顾九卿。


    一身似雪白衣衬的他如天上月,松间融融白雪,面容清雅冶丽,满头墨发尽数藏于纯白兜帽,他阖眼闭目,恍似将所有锋芒收敛。


    这样?的顾九卿,看?着就是个无害的绝色大美人。


    看?着看?着,顾桑心里莫名?升起一团火热,只觉幽闭的车厢内愈发让人发热了。


    她忍不住抬手推窗,一股清爽的凉风拂面顿时激得?她一个机灵,眼眸余光瞥了一眼顾九卿,下意识抬手开窗。


    一只寒凉无温的手覆盖在她手背上,制止了她的动作。


    她仰头看?向顾九卿,他也正低头看?她,二人视线撞了个正着,顾九卿掀了掀唇:“开着吧,我无事。”


    顾桑杏眸溜圆:“真的没事吗?”


    “嗯。”顾九卿颔首。


    似想到什么,顾桑又问:“大姐姐落崖坠入暗流,当时也没事吗?”


    “妹妹似乎比以往更关心我了。”顾九卿看?着她,眸色晦暗,“我没有落入暗流,自?然无碍。”


    顾桑惊讶得?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那可是万丈深渊,怎么会?”


    顾九卿说:“我也没坠崖,悬崖上面无人后,我便?从峭壁上来了。”


    当日是夜晚,视线本就受限,顾九卿掉下去一段距离便?抓住了峭壁上嶙峋的石头,将身体紧贴峭壁,躲过崖上人查探的视线,待上面搜寻的御林军离去,趁着夜半无人爬上悬崖,自?然也就没有诱发寒毒。


    “救大姐姐的渔民夫妇呢?”


    “不过无中生?有。”


    做戏自?然要?做全套。


    顾桑眯了眯眼。


    还以为女主真的坠崖了?一切果然都只是女主设的局。


    女主对自?己还真是狠,万一真落下去了,也不怕摔死。不过,顾九卿是女主,想来摔不死他。


    顾九卿看?她一眼:“我知你想什么,不是我。”


    不是女主?


    顾桑目露疑惑。


    陌花骑马至车旁,看?了一眼车窗上交叠的两只手:“主子,京中来信。”


    顾桑敏锐地察觉到陌花的目光,这才发现?顾九卿的手仍放在她手背上,顿时将手抽出。


    说他戏耍她吧?可这动作……似乎又不像。


    嗐,真烦。


    顾九卿抬手接信。


    顾桑不禁抬眸多看?了一眼陌花,谁能想到身居内宅的一等女婢并非普通丫鬟,而?是身怀绝技,擅骑马,更擅武。


    “呵。”


    一声讥诮入耳。


    顾桑收敛思绪,转头凑到顾九卿身边,伸长脖子看?了一眼信上的内容。


    有关齐王告发吴国舅行?刺以及春猎劫掳事件后续,皆是吴国舅所犯。


    吴国舅刺杀齐王之?事,顾桑早已从顾九卿的情报网中窥探过事情始末,齐王告发是早晚的事,并不意外。


    只是——


    吴国舅挟持顾九卿和华贵妃让康王二选一,似乎不符合其行?事手段。


    吴国舅卧病在床,竟还能派人暗杀齐王一个腿残之?人,真要?对付康王,应该也是直接将顾九卿和华贵妃除掉,哪里用得?着玩二选一的把戏。


    顾桑睁大眼睛,仔细审看?密信。


    为首贼寇疑似指向中宫……


    “是皇后?”


    原来是吴皇后啊,她还以为是女主自?己呢。


    吴皇后做此局定是存了让顾九卿和华贵妃只活一个的想法,不管康王如何选择,都是悔恨终生?的选择。只是,吴皇后没想到顾九卿竟是个意外,没死成不说,甚至被?女主将计就计,刺激康王退了婚。


    毕竟,女主的选择从来都不是康王,而?是男主。


    康王没有选择女主,女主也没选择过他,真要?论起来,谁都没有对不起谁一说。


    *


    马车行?驶三五日,错过了打尖的客栈。


    一行?人不得?不露宿荒郊野外。


    陌上带着两名?护卫巡视一圈,寻了处背靠土坡避风的地方,整顿车马。


    陌花则带上两名?护卫捡柴取水。


    然后,安锅搭灶,生?火煮饭。


    毕竟,以顾九卿的体质,必须得?吃热汤饭食。


    简单用过膳,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顾桑抬头看?天,空中隐有几颗星子点缀。


    梅沁取出一件水蓝色披风给她披上:“姑娘,山间夜晚凉些,不比白日热,还是穿件披风,莫要?着凉。”


    “好。”


    顾桑点头,抬手拢了拢衣襟,转身找顾九卿,却发现?他不见了。


    “咦,大姐姐呢?”


    顾桑动了动唇,正要?询问陌花,陌花却主动过来告知:“三姑娘,主子消食去了,不必寻。”


    “消食?正好我吃的也有点撑,陪大姐姐一起消食。”顾桑边走?边问,“大姐姐往哪边走?的?”


    “……真的不必”陌花一把拉住顾桑,指了指肚腹的位置,“主子他是……”


    “哦,懂了。”顾桑作恍然大悟状,“如厕。”


    下一刻,又面露不解。


    “可是,马车里有恭桶啊。”


    出门在外,治安堪忧,又是姑娘家,吃喝拉撒中的吃喝两样?容易解决,野外解决拉撒便?具备一定危险性。施氏考虑甚为周全,避免她们没能及时找到下榻的客栈,便?将女子方便?等物一并备上。


    顾桑担心被?虫蚁毒蛇咬屁/股,才不会傻到钻草丛。


    不过,顾九卿想来应该没事,毕竟毒蛇见了他也只有逃命的份。


    第 76 章


    星子?微弱的光芒洒落树影间, 光线昏淡朦胧,隐约可见一道颀长的白衣身影立于树下,随之响起一阵淅淅沥沥不合时宜的声音。


    不远处, 两个行踪鬼祟的猥/琐男人趁着夜色偷摸朝着白衣美人靠近。


    一人拿麻袋,一人拿绳索。


    两男人是一对样貌相似的兄弟, 是当地村子?里的恶霸,干的就是偷鸡摸狗欺男霸女的勾当,近日被官兵穷追猛打,不得?不投靠附近山头的山寨王寻求保护。山寨王白日里便发现这行车马的行迹,远观辎重, 必是携带大量财物,且是如花女眷出行,如果将其打劫, 必是财色双收。


    只是不知这队车马的实力如何,便派了新上山的两兄弟查探虚实。


    这不就碰见了落单的顾九卿。


    如果将此等绝色美人抓回山寨,那可是立了大功,也是他们兄弟最?好?的投名?状,山寨王也是个极其好?色的人。


    只是——


    两兄弟听着越来越清晰的声音,不禁大感困惑。


    美人在干什么?


    这……这怎么像在撒尿?


    然而,美人却是站立的姿态,怎么跟他们大老爷们一样?


    水声停, 美人转身,两兄弟顿时呆若木鸡,就差流口水了。


    果真是货真价实的大美人。


    两兄弟两眼发?光,拿起麻袋就生扑了过去。


    “找死。”顾九卿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下一刻, 两兄弟只感觉脖子?一阵剧痛袭来,上面赫然出现了一道细若针线的横长伤口, 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出,不过眨眼的功夫就被割破了喉咙。


    两兄弟惊恐无比,气绝身亡之际,隐约看见美人指尖缠绕着一圈若隐若现的金丝线。


    就是被这玩意儿夺了性命?


    *


    “大姐姐,你回来了。”


    顾桑趴在车窗,笑眯眯地朝从草丛间走出来的顾九卿招手,待顾九卿走到?马车旁顿足,她眉眼弯弯地仔细打量他,并没发?现那张雌雄难辨的俊美脸庞有任何野蚊虫叮咬的痕迹,依旧白皙光滑。


    莫不是……


    她的目光顺势下移,落在顾九卿臀部。


    顾九卿脸色一黑:“看什么?”


    “大姐姐没碰到?蛇虫鼠蚁?”


    “没有,只是碰见了两条居心叵测的毒蛇,被我杀了。”


    顾桑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颇为好?心地提醒道:“我知道大姐姐身手不俗,但现下时节野草疯长,最?是容易滋生蚊虫鼠蚁,毒蛇伺机草丛,像毒蛇老鼠这种动静大的,大姐姐能够立即察觉快速将其除之,可是蚊虫这类个头小的害虫,大姐姐未必能第一时间察觉,被蛰了可就难受了。为了避免遭受不必要的罪,大姐姐就不要独身去野外解决。”


    “都是姑娘,人有三?急,在外就莫要太过讲究。”


    顾九卿初时没听懂顾桑说的什么,待到?听到?最?后总算回味过来,俊脸顿时青黑交加。


    这是提醒他,小心被虫子?咬屁/股?


    姑娘家才?会蹲着,他又?不是。


    眼前小姑娘分明一副事事为他着想?的模样,他却有一种突然想?打她的冲动。


    顾九卿用力攥紧拳头,倒底是忍住了。


    长腿一跨,顾九卿弯腰钻入马车,取出早就备好?的锦被,老僧入定般靠在车壁,顺势闭上了眼睛。


    “睡觉,明日还要赶路。”


    顾桑看了看旁边铺好?被褥的矮榻,又?看了看闭目入睡的顾九卿:“我皮糙肉厚,要不还是大姐姐睡榻……”


    “闭嘴,聒噪。”顾九卿不耐道。


    “哦。”


    顾桑揉了揉鼻子?,心安理得?地躺在软软的矮榻上,拉起薄毯盖上,闭眼睡觉。


    好?心提醒,还对她臭脸,真是好?心没好?报。


    不过,将软榻让给她了,也是有回报的。


    “好?困。”顾桑嘟囔了一声,渐渐进入梦乡。


    听得?耳边渐起的娇鼾声,顾九卿睁眼看着她,目光略显一言难尽,也带着一丝复杂。


    半晌,顾九卿抬手推窗,将陌上唤至车旁,低声吩咐了句什么,方才?重新关?上车窗。


    ……


    “刘老大,刘老二,怎么还没回来?”一个膀大腰圆眉骨纵横着一道可怖刀疤的黑脸汉子?,粗声粗气地吼道,“半夜三?更,畜生都睡熟了,两个废物竟还没滚回来。”


    一个贼眉鼠目的瘦黑男人,上前说道:“老大,那两兄弟就是个外强中干的草包,平时偷鸡摸狗横行乡里,欺负欺负老实巴结的村里人,还有那狗胆子?,真要他们跟我们干那杀人越货掉脑袋的勾当,估计没那个熊心豹子?胆,这会儿说不定早就跑了。”


    刀疤黑脸汉子?是山寨的大王,名?雷豹子?,天生有一把子?大力气,几十斤的重锤单手便可拎起,早年?霸占邻家嫂子?杀其丈夫父母,犯下累累命案,索性占山为王,成为方圆几百里排得?上名?号的悍匪之一。


    这些年?,没少?劫掠过往行商富户。


    当地官兵多次上山剿匪,奈何雷豹子?的豹寨盘踞祁县虎豹山、依托特殊的地理优势,占据高山峻石之利,出了名?的易守难攻,官府屡次无功而返。


    雷豹子?就此有恃无恐,行事越发?嚣张狠辣,许多商富人家不得?不途径此处,便会留下买路钱或提前从人市买几个貌美婢子?献上,方可顺利借道。要么就是雇镖局,但免不了血雨腥风。


    长此以往,携带巨款财物的富贵人家宁愿绕道走水路,也不愿打此经过,这就导致雷豹子?已经许久未曾打劫到?肥羊。


    想?到?几大车的财物和美貌女?眷,雷豹子?心痒难赖,怎甘心轻易放过到?嘴的肥肉,一把操起脚边的铁锤。


    “操家伙!老子?今天带兄弟们开开荤。”


    “迷药也给老子?整上,万一遇上烈性娘们儿,就给老子?药翻绑回来。”越是出身好?的富贵娘们儿,性子?越烈,宁愿咬舌子?也不愿陪兄弟伙们玩玩。


    整个豹寨有将近五十余人悍匪,但凶悍能打的不足二十余人,其实二十多人都是打架不太厉害,但也是穷凶极恶之徒,无恶不作。


    雷豹子?为了壮大豹寨,自然是多多吸收恶徒,威慑周围意图吞并他的匪寨。


    雷豹子?确保万无一失,将能打的二十余人全部带下山。


    瘦黑男人是豹寨的二当家林老虎,转了转鼠目:“老大,这伙肥羊的护卫好?像并不多,用不着带这么多人。”


    雷豹子?挥了挥铁锤,杀气腾腾道:“就在老子?虎豹山脚下,怕个锤子?,正好?让兄弟们活动活动筋骨。”


    一伙凶神恶煞的悍匪直冲山脚。


    马车旁的几处火堆燃的正旺,柴火霹雳吧啦地滋滋作响。


    梅沁坐在暖和的火堆旁,脑袋枕在膝盖上打瞌睡,迷迷糊糊睁了睁眼,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两个满眼冒着淫/欲的丑陋男人,正兴奋地盯着她。


    男人伸手去摸梅沁的脸:“嘿嘿,赚了赚了,丫鬟都这么好?看……”


    “啊!”一声尖叫溢出喉咙。


    惊叫声未落,一声惨叫霎时响起。


    原本伸向梅沁的手被横空而来的利剑生生削断,执剑人乃陌花。


    梅沁惊愕地看着眼前恍若变了个人似的陌花,惊得?鲜血溅到?脸上而不自知。


    梅沁听命顾九卿行事,一开始是向昭南院汇报施氏的行踪,而后是汇报顾桑的日常,但她从没想?过大姑娘身边的陌花竟是绝顶高手。


    “愣着干什么,躲起来。”陌花反手杀掉另一个土匪,呵斥道。


    悍匪从四面八方冲杀了过来。


    梅沁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好?在脑子?灵光,快速冲到?被陌上护着的马车跟前,一骨碌爬到?了车轱辘底下。


    主子?的马车定是最?安全之地。


    雷豹子?大力挥舞着铁锤,却被一个青衣护卫用剑死死压制住,平日引以为傲的铁锤竟在其剑下发?挥不到?任何作用,基本等同被人压着打。就这样,眼前的青衣护卫还能反手斩杀来助他的小喽啰。


    实力何其恐怖。


    雷豹子?彻底慌了。


    难怪只带几名?护卫就敢出门,每个护卫皆是以一当十的高手。


    林老虎挥着双刀,被杀得?哭爹喊娘,全无招架之力:“老大,快撤!”


    雷豹子?也想?撤,但撤不了。


    “狗娘养的,这些人太可怕了,兄弟们快死光了。”


    “操,还他娘的有弓弩!”


    雷豹子?刚骂了一句,一支利箭就射中了他的腿,紧接着就被青衣护卫当胸刺了一剑。


    马车外刀光剑影,喊杀声震天,顾桑自然被吵醒了。她躲在马车里,顺着车窗的缝隙偷偷地往外瞧,不仅悍匪大受震撼,就是她的小心肝也受不了啊。


    谁能想?到?昭南院的普通护卫皆是一等一的绝顶高手,个个都是深藏不露,凶残如斯。


    瞧那斩杀人的手段,真是干净利落。


    陌上、陌花亦如是。


    但凡靠近马车的悍匪,眨眼间就成了刀下亡魂,被陌上削了首;陌花则近身与悍匪搏杀,眼神冷锐,闪着欲欲兴奋的光芒。


    顾桑知道女?主手底下的人都不简单,可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们的另一面……


    竟是恐怖如斯。


    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属下。


    顾九卿对这场针对悍匪的杀戮不感兴趣,只满脸兴味地看着顾桑,看着她欣赏外面的腥风血雨,看着她惊愕的表情,唯独没有害怕。


    是个胆大的,也是个黑心的。


    他道:“妹妹不害怕?”


    顾桑收回目光,回眸道:“如果大姐姐的人打不过这伙恶徒,我才?应该感觉害怕。”


    这群满脸凶气的悍匪明显就是冲着财物和她们而来,她不会单纯的认为,貌美的姑娘落入虎狼窝能有什么好?下场,如果给个痛快倒也罢了,怕的是被凌/凌辱折磨而死。


    原身曾经将顾九卿弄到?匪寨,存的就是这种恶毒心思。


    脑子?里灵光乍现,顾桑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顾九卿莫不是算计着路程,故意引悍匪下山劫掠?


    “大姐姐神机妙算,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被悍匪盯上了?”


    顾九卿看了一眼马车外接近尾声的战况,面无表情道:“自寻死路,我有何办法??”


    第 77 章


    雷豹子身上被戳了四五个血窟窿, 半死不活地倒在泥地上,一眼望过去,到处都是豹寨弟兄们的尸体, 哪怕是放下刀斧求饶的悍匪亦没给他们活路,甚至朝堂都给过他们招安的机会, 这?行人却不给他们投降的机会。


    剿匪的官兵们都败在他们手下,最?后却折在自家山脚下,心里那个悔啊。没想到碰上了硬茬子?,早就知道就该派两个得力的手下探路……


    雷豹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有去无回的刘家兄弟也可能是遭了毒手, 才没有回寨报信。


    林老虎见雷豹子?在这行人手上都讨不到半点好,惊惧万状地拖着被?斩断的腿躲在尸体堆里,铺天?盖地的恐惧掩住了断腿剧痛。林老虎闭着眼睛在死人堆里疯狂求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显灵, 此次我林老虎侥幸保住一条烂命,保证后半辈子?放下屠刀,改信佛祖,一定?给佛祖菩萨多添香火钱。


    菩萨救我林老虎,佛祖救我林老虎。


    求求你们了,一定?要显灵啊。


    噗。


    胸膛传来一阵剧痛,林老虎惊恐地睁大眼睛。


    “装死?没门儿?。”


    陌花反手将?剑刺入林老虎的胸膛,手握住剑柄慢慢搅动两圈, 确定?再无生?机,便毫不犹豫地拔剑,顺势将?鲜血淋/漓的剑刃蹭在悍匪衣服上擦干血迹,方收剑归鞘。


    悍匪尽数奸灭。


    “除了几名匪首, 全部就地焚尸,并通知当地县丞。”一道清磁淡漠的声音从马车传出。


    下令的是一名女?子?, 单听声音便可以想象此女?必是国色倾城。


    雷豹子?拼尽最?后一口气?,艰难地转动脑袋死死地朝马车望去,牛大的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想要看看马车的主?人长得何等模样,更想知道灭了他们豹寨的女?子?是谁。


    马车突然行驶起来,往远处的官道而去。


    雷豹子?的目光死死地跟随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不甘心地咽气?身亡,至死都没看清美人的模样,更不知自己死于何人之手。


    晨光熹微,天?际泛起鱼肚白。


    远离了血腥之地,顾桑总算觉得空气?瞬间清晰了,空气?中漫延的刺鼻血腥尸味也随之消散。


    这?是顾桑第一次见到如此血腥恐怖的杀戮场面,原本?以为她穿书不久经历的女?主?亲手杀人事件已经够吓人了,比起今日这?一幕,真是小?巫见大巫。


    要说心里不怕、不犯嘀咕,都是假的。


    但所杀皆是作恶多端之人,被?他们祸害的无辜百姓不知凡几,不值得同情,反该抚掌道一声,活该!


    当顾桑听过顾九卿说起这?伙悍匪的来历与所做之恶,心里最?后一点子?不适完全消散了。


    悍匪未曾将?他人当做人,也勿怪女?主?不将?他们当人。


    “此行麓州,沿途盘踞山头的悍匪众多,此举可杀一儆百。”顾九卿看了一眼顾桑,幽幽道,“若非时?间不允许,我倒是想肃清一路匪祸,这?些糟心烂玩意?儿?,活着有何意?义。”


    顾桑愣了愣,不吝夸赞:“大姐姐深明大义,胸有丘壑,也有百姓,百姓们有大姐姐这?样为他们着想请命之人,必是百姓之福。”


    顾九卿扯了扯唇角。


    他可没有父兄那般大义。


    顾桑眼眸微动。


    原剧情中,男主?奉命前?往雍州,女?主?明面上是去麓州探亲,但实际上出了燕京城,男主?就与女?主?‘巧遇’同行,两人一道去了雍州。


    男主?顾虑陆路悍匪横行,恐伤害到女?主?,便走的是水路商船。路上曾遇到过一伙水匪,但商船主?人是个比较有能力的人,最?后化?险为夷,一路有惊无险地顺利抵达目的地。


    远离燕京的是非,男女?主?感情可谓急速升温,在男主?和女?主?共同解决雍州的危机后,男主?不仅被?封为秦王,还抱得了美人归。女?主?为护男主?差点命丧雍州,且应对雍州危机有功,所做之事皆是有利雍州民生?为百姓大为称道,魏文帝便顺应民意?,做主?为他们二人下旨赐婚,女?主?正式成为秦王妃。


    如今,因剧情线发生?变化?,诸如赐婚康王,至春猎遇险,到康王退婚,男女?主?根本?没机会同行。


    女?主?选择走陆路,自然不可避免要遇上悍匪。


    如果女?主?选择走水路,应该同原剧情一样不会遇上这?伙凶残的悍匪?然而,女?主?是故意?为之,否则也没必要通知当地县令。


    试想,为祸一方的悍匪尽数被?女?主?除之,必定?深受百姓爱戴,不需要自己为自己声名造势,百姓必会广而告之,在民间的威望也开始渐渐积累了。


    女?主?居于燕京,其名声多以美貌和才情为重,这?两样有利于选个高规格的夫家借势,但其实对百姓的真正需求来说,只是一则无关紧要的谈姿。


    顶多饭后闲暇之余,感慨两句,燕京顾家嫡长女?何等貌美,何等有才华云云。


    不论顾氏嫡长女?如何令人惊艳,跟百姓有何关系,又不是他们能够肖想的人物?。


    百姓关心的始终是自己穿衣吃饭,是否能安居乐业。


    她记得,肃清匪祸,好像也是女?主?当上女?帝后的一项重要政绩,百姓们甚至不管皇位上的是男是女?,只要是有利于百姓安稳生?活的皇帝,哪怕是女?皇帝,自也不会揭竿而起。


    古往今来的农民起义,都是朝廷腐败,皇帝昏聩无能,被?逼的吃不饱饭,活不下去了,才不得不起义推翻暴政。


    其实,女?主?骨子?里哪怕是个狠辣之人,但对百姓始终都是仁慈的。


    *


    何县令得到消息,带着官兵匆匆赶到虎豹山脚下,现场可谓触目惊心,一片狼藉。


    鲜血将?土壤染红了,到处都是烧焦的尸骨残骸,焚烧尸体的火尚未熄灭,空气?里漂浮着尸油的焦臭味以及血腥味,混杂在一起极其恶心难闻。


    何县令及一众官兵差点熏吐了。


    地上还有几具尸首,其中一具满身血窟窿的是豹寨的悍匪头子?雷豹子?,另外四具尸体是雷豹子?的亲信,也是雷豹子?拜把子?的兄弟,分别是二三四五四位当家头目。


    恶贯满盈的悍匪,就这?样死了。


    众人不可谓不震惊。


    豹寨留守的小?喽啰知道下山抢劫的人全死了,全都犹如惊弓之鸟,纷纷做鸟兽散,逃离了豹寨。


    令何县令头疼的悍匪就这?样被?人轻易解决,何县令看着满地的尸首,有些反应过来。


    天?刚蒙蒙亮之际,何县令尚在被?窝里睡觉,就被?有客来访的消息惊醒。


    何县令有起床气?,直接让管家将?人赶走,结果管家说,来人是工部侍郎顾打人嫡女?的护卫,他家主?子?突遇悍匪劫掠,为民除害,亦是为保自己,现已将?其全部诛杀,请县令大人前?往事发地处理后续事宜。


    何县令当时?惊得从床上跳起来,立马点齐官兵赶至现场,见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让人又震撼又惊惧的场景。


    至于顾家的车马护卫,早已不见踪迹。


    随行的林师爷见何县令震惊得说不出话,眼珠一转,上前?恭贺道:“大人,小?的祝贺大人剿匪成功,大人在祁县多年,该往上升一升了。”


    何县令转头看向林师爷:“你让我做这?种抢夺他人功劳的卑劣事?”


    林师爷谄媚道:“不是抢夺,是送上门的机会。”


    何县令道:“林师爷,你可知杀了这?伙悍匪的是何人?”


    林师爷不以为意?道:“不过是一个内宅女?子?的家宅护卫,女?子?最?怕同悍匪搅合在一起有辱清闺名誉,尤其是顾家嫡长女?这?种官家女?子?,更怕惹得一身腥,就算大人将?功劳揽于自身,她也不会到处乱说。”


    何县令的确想升官,做梦都想升官,但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如果当真害怕有损女?子?名声,杀了悍匪就该悄然离去。可是,却自报家门,让他过来处置。


    这?就说明,此女?不怕同悍匪牵扯在一起。


    如果他真的将?功劳据为己有……


    何县令看了一眼雷豹子?惨不忍睹的尸体,猛地打了个寒颤,高声道:“不可,本?官岂是如此卑鄙之人,断然不可。”


    何县令警告性地看了一眼林师爷:“此事,休要再提!”


    ……


    以雷豹子?为首的豹寨悍匪被?歼灭的消息,如平地一声惊雷,在祁县当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被?这?伙毒蝎祸害压榨已久的百姓们纷纷拍手称快,尤其是世代生?活在虎豹山附近的村民更是恨不得生?啖其肉,没能力搬家的村民,几乎家家户户都被?悍匪荼毒过,家中有女?儿?的更是惨上加惨。


    为首的悍匪死绝,剩下不足为据的小?喽啰被?官府下了通缉令追杀。


    村民们至此得以见光明,总算不必每日担惊受怕,也不必诞下女?婴就将?其送走或者溺毙。


    当地官兵剿匪无能,让百姓深受其害,苦不堪言。


    听说灭了悍匪的人是来自燕京城的贵女?,雷豹子?等悍匪劫持到了这?位贵女?头上,不止要打劫财物?还要抢人,贵女?哪儿?受得了如此欺辱,扬言要替天?行道,遂命护卫拼死抵抗誓要反杀这?伙作恶多端的杂碎,没想到平日面对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耀武扬威的恶徒,在贵女?的护卫手下,竟是不堪一击,反成了弱鸡。


    百姓们没想到让他们摆脱欺凌的不是官兵,而是一位远行探亲的贵女?。


    贵女?顾九卿的名字跃然成为百姓嘴里的传奇。


    至于死相极惨的悍匪,百姓们则觉得死的越惨,越是大快人心,谁都没往残忍上面联想。毕竟,这?伙悍匪行事才是真的天?怒人怨,惨绝人寰。


    护卫忠心护主?,对敌人仁慈,就是置自己的主?子?于危险。


    至于焚尸之举,则是贵女?为了避免在当地引起疫症,恐危及百姓。


    “要我说啊,姑娘家倒底还是心善,是我的话,非将?其大卸八块不可。”


    杜乘风隐匿在人群中,做书生?摸样打扮,一边摇着扇子?,一边面带愤怒地引导舆论,力求将?顾九卿留下的不利影响全部消除。


    对于引导言论,杜乘风可谓驾轻就熟,手到拈来。


    一语落,激得众人越发义愤填膺。


    “就是,五马分尸、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被?祸害的姑娘何其悲惨,就该剁了子?孙根,让这?帮子?猪狗不如的畜生?下辈子?投胎做太监。”


    “呸,还做太监,干脆下辈子?投胎做畜生?,任人欺凌吃其血肉。”


    “……”


    雷豹子?被?灭的消息由祁县传开,不只当地震动,就连远离祈县的其他匪寨全是大为震惧,颇有些闻风丧胆之味。毕竟,匪寨之间消息互通,谁不知道雷豹子?的凶悍杀名。


    随之越传越远的,还有顾九卿的名字。


    顾桑自然耳听了一路顾九卿灭恶匪的传奇事迹,其传播速度比之车马行驶速度更快,顾桑不禁有些困惑。


    古代不是交通不发达,消息闭塞吗?怎么传的如此之快?


    马车进入青崖山地界,很快就被?人盯上了。


    “老大老大,来货了!除了前?面一辆坐人的马车,后面几辆全都是货物?。”


    盘踞青崖山的悍匪头子?扛起斧头:“弟兄们,走,去收买路钱。”


    “老大老大,还有貌美如花的女?眷!”


    悍匪头子?色眯眯地摸了摸下巴:“如花、女?眷?”


    “对啊,小?的用千里望看见了,特别漂亮的小?娘子?……”


    悍匪头子?一边兴奋地点人,一边问道:“带了多少护卫家丁?”


    “不多,五个,还不够小?的们塞牙缝。”


    “五、五个?”悍匪头子?惊得手一抖,手里的斧头哐当砸到脚,痛得他跳脚嗷嗷吼,“都给老子?猫在窝里,让他们走。”


    灭了雷豹子?的一行人,好像就是五个青衣护卫,随行护卫女?眷出行。


    自己可是连雷豹子?都打不过。


    第 78 章


    且说燕京这边, 经过民间口口加工过的‘顾九卿反杀悍匪’之事传回后,大街小巷都沸腾了。


    康王退婚的昏头举动,着实被燕京百姓骂惨了, 原本已有被吴国舅刺杀残疾齐王的事掩下去的趋势,而今因?顾九卿灭匪事?件, 再次成为百姓们口诛笔伐的对象,又被拉出来鞭斥。


    “康王有眼无珠,连顾九卿这种果敢有担当有魄力的女子都能抛弃,简直就是瞎了眼。”


    “听说康王退婚是怕委屈了北嘉郡主?,哎, 北嘉郡主?什么德性,成亲后怕是够康王喝一壶的,真是丢了珍珠捡鱼目, 说他瞎眼还真是没错。”


    “谁说不是呢,明眼人都知道,北嘉郡主?和顾九卿该选谁,谁才是宜家宜室的贤妻?偏偏康王昏了头,非要?选择嚣张跋扈的郡主?。”


    “听说北嘉郡主?去岁被人牙子?卖入青楼,也不知是真是假……”


    流言猛如虎。


    坊间百姓茶余饭后之闲暇,最?擅长?捕风捉影拼凑出自以为是的真相?与缘由,百姓们对皇族权斗不感兴趣, 无人相?信康王是因?为太过深情才会退婚,就连北嘉郡主?听多?了坊间风言风语,也生出康王是为了她退婚的错觉。


    北嘉郡主?尚沉浸在康王为自己退婚的惊喜中,转眼就听闻顾九卿灭匪的英勇事?迹, 甚至拿她和顾九卿做对比,讽刺康王丢了顾九卿这颗明珠却捡了她这颗烂鱼目, 北嘉郡主?登时被刺激得大发脾气,拿起鞭子?就要?冲到大街上打砸乱嚼舌根的人。


    “可恶!本郡主?非撕了这群贱民的嘴,顾九卿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被骁哥哥退了婚的弃妇,她有何好得意的?不就是杀了几个土匪,有什么了不起。”


    “指不定早就被悍匪辱了清白!”


    北嘉郡主?红着眼就往府外冲去,却被一群侍卫阻拦住。


    “郡主?,夫人有令,让您在府中静养。”


    北嘉郡主?被承显侯夫人强制拘在府中,上月春猎也没让她去,已经被关了几个月,连门都没出过,北嘉郡主?早就被憋疯了。


    北嘉郡主?一鞭子?狠狠甩在为首侍卫身上,柳眉倒立,怒红了眼道:“下贱东西,滚开!这帮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贱民,都欺负到本郡主?头上,你们不帮本郡主?出气就算了,竟还敢拦本郡主??”


    侍卫面?色扭曲了一瞬,随即恭敬道:“郡主?息怒,属下们都是奉命行事?。”


    “滚!”


    “都让开,让她出去。”承显侯夫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冷声道,“康王连顾九卿的婚都能退,难道还不能退你的婚?”


    北嘉郡主?尖声叫道:“不可能,骁哥哥是为了我才退了顾九卿的婚。”


    承显侯夫人气得冷笑连连:“还真是魔怔了,百姓们胡乱编排的话,你也信?母亲是拼着同陛下的情分以及你父亲的救驾之功,陛下才勉强同意将你许配给康王,康王如今顾不上你,你非要?在他跟前?找存在感,让他有借口退你的婚,请便!”


    “但是,婚事?作没了,就算你要?死要?活,母亲也无能为力了。”


    承显侯夫人扬手撤掉府中侍卫,任由门户敞开,但北嘉郡主?却退缩了,怎么都不敢踏出去一步。


    “明欢,你对康王的痴心苦恋就是套在你脖子?上的无形枷锁。既然自己不愿挣脱,就滚回屋子?,好生呆着。”


    承显侯夫人对女儿的所有耐心,都在北嘉郡主?为了一个男人无止尽的疯闹中逐渐消弭殆尽。


    至于康王本人,则是化悲痛悔恨为仇恨权欲,在朝中与太子?斗得如火如荼。


    ……


    “夫人,大姑娘和三姑娘途径祁县路遇悍匪……”


    “什么?”施氏惊得眼前?一黑,急赤白眼道,“究竟怎么回事??怎么就遇上了悍匪……”


    许嬷嬷赶忙道:“夫人莫急,大姑娘和三姑娘平安无事?,有事?的是悍匪。”


    施氏脸上不相?信道:“真的没事??”


    许嬷嬷给施氏倒了一杯人参茶,回道:“夫人且放宽心,老奴哪敢用两位姑娘的身家性命欺骗您。祁县的悍匪不长?眼意欲劫财劫色,尽数被府中的护卫反杀,两位姑娘分毫未伤。”


    说罢,又将坊间关于顾九卿的传言仔细讲与施氏。


    施氏听后,彻底放下心,但心底却隐隐升起一个疑惑:“护卫的身手竟这般厉害?”


    许嬷嬷想了想,道:“府上的护卫都是精挑细选,且经过正规训练,身手必不弱,那些落草为寇的悍匪哪儿是对手?”


    施氏皱眉:“是吗?”


    语落,忽然想起昭南院的护卫似乎是顾九卿亲自挑选,并非施氏与顾显宗为府中选的那一批。


    为顾九卿挑选的贴身丫鬟也曾被换过,连同院中的小厮也换了好几个。施氏为顾九卿挑选的仆婢皆是做事?稳重伶俐的人,极守规矩,初到顾九卿身边却频频犯错,顾九卿嫌弃用的不顺手,便提出更换一批新的丫鬟小厮。


    诸如陌花陌上,都是后面?新选的,一直服侍顾九卿至今。


    顿了半晌,施氏呢喃道:“九卿丢失的那两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


    车马一路通行,再也没有遇见任何悍匪。


    只?是越远离燕京,越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百姓们的生活越不怎么安稳。


    在燕京看?到的尚是一副繁华盛世景象,远离都城之地,却并非如此?。所见有流离失所的难民,老家突发大水,家毁人亡,侥幸存活者则奉朝廷命前?往青、麓两州逃荒乞食,朝廷严令禁止灾民往燕京方向?涌入,否则一旦过界便会被乱箭射死。


    遇到过暴力征税的酷吏,各种名目的苛捐杂税,压得面?朝黄土的泥腿子?小商贩喘不过气,辛苦刨食营生还不够交赋税,遇到过青天白日当街强抢民女的恶霸,遇到过卖儿卖女的穷父老母,也遇到过卖身葬父的孤女,以及随处可见的乞儿,黑皮寡瘦像个豆芽菜……


    见识了地方官吏的欺榨腐败,也见识了民生的疾苦与艰辛。


    大燕并非乱世,地方尚且涌现出层出不穷的苦难,如果生逢乱世,岂非是更加难以想象的苦。


    哪怕顾桑不是这个书中世界的人,哪怕她曾经觉得书中的人物都是npc,却依旧有所触动。毕竟,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们就是真实存在的、活生生的人,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冷了要?穿衣,受伤了要?流血,哭了要?流泪,会痛会生病,有善恶之分,并非书中寥寥数语的纸片人。


    高坐庙堂的皇帝可知他的江山之下,苦苦挣扎求生的百姓?一个杀兄夺权、血腥镇压残害过诸多?无辜人的魏文帝,怕是不会真正在意。


    顾桑转眸看?了一眼顾九卿。


    顾九卿正看?向?马车外,远处一批多?达上百人数面?黄肌瘦的流民,他的黑眸幽深似海,面?上看?不出多?余情绪。


    一路所过,但凡落至女主?眼前?,举手之劳的事?,女主?能帮的便随手帮了,但没到眼前?的事?,女主?是视而不见,也可以说有心无力。


    毕竟,天下不平之事?何其多?。


    顾九卿收回视线,突然说道:“曾经有个傻子?,希望天下每一个百姓皆有衣可穿,有食饱腹,有屋遮挡风雨,手有余银,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寒门农户皆可读书明理,百姓安定富足,官员清明公允,天下无酷吏无不公之事?。”


    这是他的傻子?父亲,在他稚子?懵懂时期,不厌其烦地在他耳边念叨着他的治世理念。先帝尚在,父亲束手束脚不便大刀阔斧的改革,只?能遥想未来继承大统,如何如何治理天下。


    这番话自然不能被先帝知晓,父亲就一遍遍说给他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孩童,他以为他不记事?,殊不知他记忆力惊人,想忘都难以忘记。


    顾桑抿了眯眼:“谁啊?”


    顾九卿说:“你不认识。”


    顾桑问:“大姐姐认识吗?”


    顾九卿道:“自然……不识。”


    “其实,愿景是真的美好,只?是有些虚幻,但努努力,应该大部分能够实现。”


    顾九卿看?她一眼:“你认同这个傻子??”


    水至清则无鱼。


    天下任何事?、任何人并非单纯的能以‘非黑即白’判定,太过绝对的美好向?来难以实现。


    顾桑想了想,认真道:“也不算认同吧。”


    她生活的世界已经够和平,实则看?不见的地方依旧暗藏着各种黑暗恶心的事?,哪儿有什么真正的岁月静好,这种静好都是在相?对的环境之下。


    “大姐姐,我是这样理解的。衣食无忧,有银有屋,可是,衣分粗布麻衣与绫罗绸缎,食分糟糠粗粮与山珍海味,银钱有多?有少,屋舍有简陋与奢华之别,茅草屋是为屋,楼阁院落也是屋。如果按照最?高规格,想要?实现这样富足的生活那定是艰难无比,不可能人人穿华衣住美屋,银钱多?的使不完。人的本事?有高低之分,创造出来的生活条件自然也会有差别,朝堂为百姓们提供安稳的生活环境以及良性竞争的营生环境,其余就各凭本事?。穿衣吃肉,有房子?住,大部分还是能实现的吧。”


    “至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如果百姓捡到财物,官府不只?给予物资奖励并在当地州县进?行嘉奖,想来大多?数百姓都愿意秉持向?善之心,不会将财物据为己有。但人心复杂,有拾金不昧的好人,自也有爱占便宜的小人,好吃懒做企图不劳而获的小偷,毕竟,财帛动人心。”


    现代到处有天网监控的情况下,都免不了小偷小摸之事?呢。


    “至于读书明理,我觉得还是非常有必要?,最?好不论?男女都可以入学堂读书识字。”这个时代,尤其是女子?读书不易,平民女子?想要?进?入学堂读书,基本就不可能。


    顾九卿看?着她,说:“女子?也入学读书?”


    想法比他的傻子?父亲更为大胆。


    顾桑点头:“对啊,就像大姐姐这样,不只?是贵女才有读书识字的机会,普通女子?也可凭借学识改变命运,女子?不该只?有嫁人这条路,可同男子?一样做官从商,男子?能做的事?,女子?也能做,巾帼不让须眉呢,有什么不可以。”


    女主?是女帝,执政后应该要?提高女子?的地位吧。该死,《女帝》一书没看?到真正的结局,也不知女主?具体推行了哪些举措。


    她就想抱个大腿躺平,但不是每个女子?都如她这般胸无大志、如她这般肤浅,也不是每个女子?都有能抱上大腿的机会。


    能靠自己,自然是最?好。


    既然,她抱了女主?的大腿,随便几语便可能解救诸多?女子?被这个时代束缚的苦难,何乐而不为。


    沉默半晌,顾九卿忽然问道:“妹妹可想当官?”


    若他能回到那方位置,他倒是十分乐意将这个曾经属于司马皇族的天下,换个新面?貌。


    顾桑抬了抬眸,眼睛亮晶晶的:“自然想啊。”


    要?是女主?日后给她个官当当,也不是不可以。


    下一瞬,她又低下眸眼:“我又没读过什么正经书,大燕朝堂也没有女子?当官晋升的先例,怕是没这个可能。”


    顾九卿扯了扯唇角:“不必妄自菲薄,妹妹的梦,万一有幸实现呢?”


    顾桑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车外突然传来陌花的声音。


    “主?子?,前?面?有两条路,往南是雍州,往西是麓州。”


    “去麓州。”顾九卿说。


    顾桑诧异。


    难道不该直接去雍州吗?


    与此?同时,马车外传来一阵嘈杂纷乱的声音。


    顾桑转头往车外看?了一眼,忍不住蹙起眉头。


    原先距离他们甚远的流民忽的两眼放光,不断朝他们的马车围堵过来,嘴里大喊着:


    “快,那儿有马车,肯定有吃有喝。”


    “恩人,好心人,可怜可怜我们。”


    “我们都饿了好几天……”


    如此?多?的流民,马车上的吃食根本不够分。


    只?听得耳边顾九卿一声令下‘快走,远离他们!’,马车突然加速行驶起来。


    旋即,顾桑便明白了顾九卿的意思。


    饿疯了的流民一旦将他们的马车围堵住,在吃食不够的情况下,容易引起疯抢失控,后果相?当严重。


    总不能像对待悍匪一样,对待手无寸铁的流民。


    顾九卿看?了一眼被远远甩开的流民,对顾桑道:“这些都是前?往麓州乞食的流民,对于这种大量涌现的流民,妹妹千万莫要?施舍善心。否则,你有可能得不到任何感激,还可能被他们撕了,哪怕是抱着孩童的妇孺,不能绝对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便漠视吧。”


    “我尚未被母亲找回前?,曾亲眼看?见一个妇人好心救济一伙家乡闹饥荒的难民,结果不只?被抢光了食物和财物,妇人的家丁也被打死了,就连妇人自己也死于难民之手。”


    准确来说,妇人应该是差点死了,但最?后被他救下。


    顾桑应道:“大姐姐放心,我不会做出让自己置身险境的事?。”


    顾九卿敛眉。


    麓州有流民,雍州危险,也不知带她离京是对……还是错?


    原本没打算带上顾桑,只?是她眉眼弯弯地欣赏美男图,让他恍然生出一种浓重的危机感。


    他不在的时候,她会不会真给自己找了个郎婿?


    毕竟,在他面?前?装乖的顾桑,并非真的乖巧听话。


    ……


    第 79 章


    麓州城外聚集了大?量流民, 大?多都是来自水患最严重?的平州新田县。当地官府担心流民进城会引起暴/乱,便将其暂时?安置在城外的空地?,建立收容所?, 搭棚施粥,并以流民所执路引和户籍为其分田造册。


    麓州田地?有限, 土壤肥沃的田地?基本攒在富户官家手?里,稍次些的田地?又在世代生活于麓州的普通农户手?里,能分到流民手里的基本都是荒地难以开垦之地?。先到的有银钱傍身的流民,有钱资贿赂官员,便可优先分得田地?落户, 后到的即使有银钱也分不到土地?。当?然,无银钱但来得比较早的流民也能分到。


    官府见?流民越来越多,便劝其前往青州乞食求活路。但是, 流民哪里愿意,其中一部分就是从青州转道麓州而来,那?边的流民更多,情势更混乱,想要分地必须拿银子或物品交换,青州官府心肝黑的不能再黑了,青州太守甚至派兵杀死了十几名闹事的流民,简直不把流民的性命当?回事。


    大?燕为控制流民到处流窜, 严格控发路引,只能到青、麓二州,不是你想往哪里跑就能跑哪儿。如果乱窜到其它州县,便会被当?地?官兵以乱民处死。


    并非电视剧上演的, 闹灾荒的流民还能逃往京城等繁华之地?。


    顾桑抬手?关上车窗,托腮叹道:“想要妥善安置成千上万的流民, 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以城外滞留的流民数量,想来是连能分的荒地?所?剩无几,已然超出麓州官府的接纳范围。”顾九卿取出一张舆图,伸指点?了点?麓州:“麓州三面环水,唯有北边的深山尚可继续开拓荒地?,却不能完全将此山移平,因为最北边有个彪悍的蛮夷小国?,麓州不能失了这座天然屏障。”


    顾桑偏头问道:“大?姐姐有何好办法?”


    顾九卿冷哼了声:“我非麓州官员,轮得到我指手?画脚?”


    顾桑:“……”


    顿了顿,顾九卿缓缓道:“朝廷只颁发了一些流于表面的流民安抚举措,命青、麓二州官府纾解流民,并向其各拨了五万石救灾粮和两万两救灾银。且不说,朝廷的救灾银粮有多少能真正到流民手?里,单就土地?而论?,流民所?分皆为贫瘠之地?,产出本就稀薄,能不能糊口尚是个问题,但朝廷并未下令减轻赋税。”


    顾九卿讥诮道:“我们这位皇帝还真是不知民间疾苦,以为只要有了地?,便可安抚住流民,为朝廷增加赋收。”


    顾桑在脑海里搜找了一圈关于古代?流民安置的历史?问题,然后悲催地?发现,不只她穿的原身是个草包,就是她本人当?年?在学校里历史?学的也?不咋样。


    毕竟,她大?半精力都去跟顾家的‘兄弟姐妹’斗法了,如何让自己?这个私生女在顾家站稳脚跟,如何哄好爸爸这个衣食父母给她涨零花钱。


    穿个书又不能涨知识,又不会突然变的无所?不能。


    果然,她的专长只在于抱大?腿,现代?抱老爸的,穿书后抱女主的。


    顾桑挠了挠空空如也?的脑袋,试探性地?建议道:“麓州的田地?应该集中在少数人手?里,可否说服这些人让出部分田地?……”


    顾九卿像看傻子似地?看了她一眼。


    顾桑:“……应该不可能。”


    古代?阶级制度森严,怎么可能将田产无偿让给流民,就是她自己?也?不愿意,进了她兜里的钱哪有吐出来的道理。


    这样做的话,动的可是富商权贵的利益,后果比流民带来的后果更严重?。


    顾九卿说:“我竟不知妹妹也?有如此天真痴妄的一面?”


    动权贵富户的土地?,还真敢想?


    顾桑耷拢着脑袋:“我就随口一说,我又不懂。”


    顾九卿轻哂道:“不过,在不触动自身利益的情况下,乡绅豪户应该乐意做做大?善人,为麓州的官老爷排忧解难。”


    顾桑:“什么意思?”


    顾九卿故弄玄虚道:“字面上的意思。”


    顾桑:“……”


    看这样子,女主对麓州流民似乎已有应对之策。


    排队等候检查后,一行人进了麓州城。


    城内井然有序,街上熙熙攘攘,与城外的嘈杂乱象截然不同。


    顾桑掀起车帘,饶有兴趣地?欣赏起城内的繁华,街道两边屋舍鳞次栉比,玉石铺子,胭脂水粉铺子,米粮面食铺子,以及各式香喷喷的酥饼糕点?铺子,摊贩的叫卖吆喝声,真是好不热闹。


    百姓洋溢的笑脸,与城外形如枯槁的流民,形成鲜明的对比。


    半个时?辰后。


    马车停在一处高门大?宅前,朱漆烫金门匾,威风凛凛的石狮子,碧瓦青砖,十分气派。


    单从这座占地?偌大?的宅院,便可以看出顾家二房的日子过得着实不错。


    二房现任家主顾显武,是顾显宗同父异母的弟弟。顾家老太爷在前任妻子去世后,续弦取麓州一商户之女为继妻,没过两年?,便生下了顾显武。


    顾家老太爷尚在世时?,顾显宗和顾显武两兄弟皆在燕京发展。


    顾显宗入朝为官,只是顾家从曾祖父一代?已经开始没落,哪怕有继母填补的银钱疏通关系,顾显宗的官场之路走的依旧不太顺畅,待娶妻施氏,借助岳丈家的势才稍有起色。只是后来施氏一族获罪,岳丈家的势借不了。


    但是,顾显宗在魏文?帝登基初期,坚决成为朝臣中第一批的拥护者,凭借这份忠心,得了个忠毅伯的爵位,外加那?两年?朝中职位空缺的厉害,便捡漏升至工部侍郎。


    工部侍郎一职,顾显宗做了十年?之久,再未进一步。


    顾桑尚未从施氏口里得知十二年?那?场血腥政变前,还以为便宜老爹是凭实力做到朝中三品大?员,后来才知顾显宗其实有一定气运加身,不仅没因施氏母族的关系被牵连,反而升了官,保住了荣华富贵。


    至于顾显武则对当?官没兴趣,继承了其母家从商的天赋,更愿意跟银子打交道。再后来,带着母亲回到麓州老家承袭外祖父的家产,好像是母家的舅舅意外身死,又没留下一儿半女,外祖父便让顾显武这个颇有经商天赋的外孙儿继承了家业。


    还没等陌花上前叩门,朱漆大?门豁地?打开,一群乌泱泱的人迎将出来,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略显丰腴的年?轻美妇人和一个身穿翠绿色罗裙的妙龄少女。


    开的是大?门而非旁侧角门,显是将她们当?做贵客,以最高规格相迎。


    顾桑率先踩着矮凳,轻盈地?跳下马车。


    翠衣少女看了她一眼,便飞快地?低下头,似乎极为内敛害羞。


    美妇人几步上前,打量了一眼顾桑,打趣笑道:“这位便是三妹妹吧?燕京的水土真是养人,瞧把三妹妹养的这般玉貌花容,待三妹妹及笄,怕是登门的媒婆都快将顾家的门槛踏破了。”


    美妇人是顾显武的嫡长子顾明崇之妻常氏,面容明丽圆浑,是那?种看上去就很富态的脸,身形微胖,不似时?下那?种纤侬之姿。


    常氏并不因顾桑庶女的身份,便有所?轻慢。


    顾桑垂了垂眸眼,软声道:“堂嫂嫂就会打趣我,我哪里及嫂嫂明艳牡丹之姿。”


    “三妹妹这张小嘴真甜,软软甜甜的声音,真真是说到了人心坎里。”


    常氏面带微笑,心下却犯狐疑。


    早年?听闻这位三姑娘不受宠,其性子也?不甚讨人喜欢,说话夹枪带棒,施氏也?不怎么喜欢她。是以收到施氏的来信,说三姑娘陪同大?姑娘到麓州散心探亲,着实让她惊讶了一番。


    但小姑娘给她的第一印象,与传言大?不相同,一见?便让她心生喜欢。小姑娘长相清纯甜美,说话也?好听,乖乖巧巧的。


    当?顾九卿走下马车时?,常氏眼里明显掠过一抹惊艳之色。


    关于这位大?姑娘的传闻,常氏听得更多,不论?是堪比九天下凡的神女容颜,还是无人可比肩的才情琴艺,以及与康王的婚约……


    燕京那?位大?伯父特?意将顾九卿指婚给康王的喜事写信告知公?公?,公?公?正纠结筹备什么贺礼为好,结果又被康王退婚了。


    这不是戏耍人么?


    常氏对燕京朝堂的风云不太懂,只觉得当?皇帝的父亲指了婚,但是当?儿子的转头就要退婚,搁谁遇到不糟心,难怪这位金尊玉贵的大?姑娘想要出京散心。


    常氏面对顾桑尚能打趣开场,但面对一见?就让她生出距离感的顾九卿,却是另一套说辞。


    “大?妹妹,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大?妹妹天仙似的人物,得闲能来我们这儿玩一玩,真乃蓬荜生辉。”


    顾九卿面色淡漠:“堂嫂,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一家人不说二话,有什么关照不关照的。大?妹妹好不容易来麓州一回,可要玩尽兴了,让我这个做堂嫂的略尽地?主之谊。”


    顾九卿颔首:“自然。”


    顾九卿不咸不淡地?与常氏寒暄两句,眉宇间隐忍着一丝不耐。


    常氏自然眼尖地?发现了顾九卿细微的表情变化,让翠衣少女上前打了个招呼,便引着顾桑和顾九卿往府内走去。


    “两位妹妹一路舟车劳顿,身子肯定乏了,我已命人备好热水,妹妹们洗漱一番,歇一歇,便可用膳。”


    “有劳堂嫂嫂,这些时?日,就要叨扰堂嫂嫂了。”


    顾桑一边笑道,一边欣赏院中景色。


    一路所?过,亭台楼阁,九曲回廊,小桥流水,花团锦绣,环境清幽雅致。


    顾桑眼珠转了转,看向旁边安安静静的翠衣少女。


    翠衣少女名顾静,人如其名,是个极为安静的姑娘。顾静比顾桑大?一岁,又比顾九卿小一岁,她与顾桑一样,同为家中庶女,比起顾桑被顾显宗视若小透明,顾显武这个老父亲还是比较疼爱顾静,嫡兄嫡嫂也?没苛待过这个庶妹妹。


    从常氏带顾静出门迎客,便可窥出。


    顾桑笑了笑,眉眼弯弯地?问道:“堂姐,你这身衣裙真好看,在哪家铺子做的,改明儿我和大?姐姐也?去做两身。”


    顾静捏了捏衣角,抬起眸眼看了看顾桑脸上明晃晃的笑容,小声道:“城东家的吉祥成衣铺,我、我明天带三妹妹和……”


    说着,顾静有些胆怯地?看了一眼顾九卿:“和大?姐姐一同去吧。”


    常氏抬头看了看天上毒辣的日头:“最近天儿热,将制衣的师傅请到府上给两位妹妹量体裁衣,出门折腾可别中暑了。”


    顾静低下头,说:“是我考虑不周。”


    常氏摸了摸顾静的脑袋:“日头阴凉时?,静儿可以带两位姐妹出去游湖。”


    顾桑看了看顾静,自然而然地?牵起小姑娘的手?,笑盈盈道:“堂姐可要好好给我们介绍麓州的湖光山色,带我们品尝美食,听说麓州的美食特?别多,早就想一饱口福了。”


    顾静讶异地?看了一眼顾桑。


    常氏笑道:“对对对。你跟三妹妹年?龄相仿,一定玩的来。”


    这就是说跟顾九卿玩不来的意思。


    顾九卿眼眸余光扫了一眼两个小姑娘牵着的手?,眸色冷淡。


    顾桑似乎从没主动牵过他的手?。


    常氏自不会冷落任何一个娇客,转向顾九卿:“大?妹妹,可有何吃不惯的食物,我好让厨房撤了去?”


    施氏信中已经提前告知顾九卿的喜好,常氏如此问,不过是为了找话题同顾九卿攀谈。


    顾九卿只说了一个‘无’,便再无它话。


    顾桑笑道:“大?姐姐对吃食并无特?别的禁忌,但她比较喜欢吃茯苓糕,喜饮清茶,不过大?姐姐自备了惯常喝的茶叶,堂嫂嫂不必费心给大?姐姐准备了。还有,大?姐姐身子畏寒,屋子里不必准备消暑气的冰鉴。”


    常氏点?头,对身边一位婢女道:“可记下了?”


    说罢,又对顾九卿道:“听闻大?妹妹琴艺无双,曾得到过琴缺先生的指点?,我收藏了一把琴,可能不如大?妹妹的琴精良讲究,但也?是一等一的名琴,大?妹妹若觉得无聊,我便命人将琴送过来,大?妹妹闲时?可抚琴两曲解闷。”


    顾九卿:“不必。”


    顾桑:“……”


    她看了一眼顾九卿,替他找补道:“不是大?姐姐不愿领受堂嫂嫂的好意,实在是大?姐姐左臂有伤,不宜碰琴。”


    顾九卿骨折的左臂已经拆了夹板绷带,手?臂自然垂下,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抚琴还是会牵扯伤势。


    常氏一顿:“受伤了?”


    顾桑道:“就是被燕京的小人暗害了,不过大?姐姐吉人自有天相,好在有惊无险,就是受了些外伤。”


    常氏瞬间想起关于顾九卿坠崖的传闻,顾家两房同气连枝,虽说二房远在麓州,但却时?刻关注燕京顾家的消息。二房在麓州生意顺利,亦是仰仗了大?房在朝中地?位稳固。


    常氏有心同顾家这位嫡女深交,但对方回应冷淡,常氏主动挑起了几次话题,顾九卿都不愿与之深谈,气氛略显尴尬,好在每次都被顾桑接过话头。


    谈话间,便到了客居的厢房。


    “仔细伺候两位姑娘,切勿怠慢。”常氏叮嘱完仆婢,转身便离开了。


    第 80 章


    盥洗室备了热水, 还有几个侍立在侧的丫鬟婆子,顾桑索性也不折腾自己?,老老实实地躺在木桶里, 任由她们伺候着洗澡洗发,连梅沁都?插不上手。


    顾桑这边倒是十分享受, 仆婢们服侍的也十分尽心。


    然而,隔壁房间的气氛却不怎么和谐。


    常氏指派给顾九卿的一众丫鬟们,尽数被陌花拦在门外。


    “我家?姑娘不喜人近身侍奉,全部退下,有什么事, 大姑娘自会吩咐。”


    说罢,陌花便如一尊岿然不动的佛像守在门口。


    众人见顾九卿的贴身丫鬟也不进屋伺候,顿时面面相觑。


    一个胆大的丫鬟开口道:“这位姐姐, 如果少夫人知道奴婢们没有伺候大姑娘,奴婢们定会遭受责罚。”


    陌花道:“这是大姑娘的意思,自会告知府上少夫人,不会连累你们。”


    消息传到常氏耳中,常氏放下茶盏,只说了一句:“听大姑娘行事即可。”


    施氏信中提过?,顾九卿不喜旁人近身。主家?待客,却不能真的不安排人。


    比起顾九卿这位冷到不近人情的嫡女, 常氏反而觉得,顾桑这位庶女更容易亲近相处。


    耳边传来一阵咿咿呀呀的婴孩声。


    顾静坐在摇篮边,手拿拨浪鼓逗弄着白白胖胖的奶娃娃,玉雪可爱的小奶娃咧着两颗小白牙的嘴, 笑的欢快,无忧无虑。


    常氏去年喜获麟儿, 也是她?的头胎,自然极为宝贝。


    常氏脸上露出一抹慈母般的微笑,伸手抱起香香软软的胖儿子,陪着玩了会儿,方问旁边的顾静:“静儿,你觉得大姑娘如何?”


    顾静抿了抿唇,小声道:“不知道。不过?,我有些害怕这位大姐姐。”


    常氏一愣,又?问:“那三姑娘呢?”


    顾静神色明显轻松了些:“三妹妹很?好,跟她?相处很?愉快,似乎可以亲近。”


    顾静羡慕顾桑的自信大方,不像她?被人的目光盯住就会不自觉卑怯畏生。


    “似乎、可以亲近?”常氏咀嚼了一下,“怎么说?”


    顾静幼年丧母,导致其心思比旁人敏感?,性子也软弱胆小。常氏嫁进府,用了不少耐心,才?让小姑子对她?亲近起来。


    被常氏温和的目光注视着,顾静又?低下头,捏着衣角,细声弱气道:“就是,可以亲近,又?好像不能真正亲近。嫂嫂,我也说不好那种感?觉。”


    常氏凝眉。


    常氏大概能理解顾静的意思,顾桑擅于伪装真实的自己?,其本性或许并非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容易亲近。


    但是,顾桑留给她?的第一印象,确实不错。


    如果真如顾静所?言,这也是顾桑的本事,以清纯乖巧的表象迷惑人,从而达成自己?的目的。


    燕京城还真是养人,两位姑娘都?养的不简单。


    罢了,好生招待娇客便是。


    常氏看了看顾静低着的头,突然说道:“静儿可知这位三妹妹在家?中也是庶出?”


    顾静抬起头。


    “三妹妹也是幼年丧母。”常氏又?说。


    顾静怯懦地动了动唇:“三妹妹她?”


    “嫂嫂想告诉静儿的是,不能只看到自己?曾经失去的,也不要觉得自己?不如人。在这个家?里,大家?都?疼惜你,等?你明年出阁,母家?就是你的后盾。如果受了委屈,不要害怕麻烦家?人。”顾静的性子,常氏真怕嫁入婆家?受了委屈也不肯说,更不肯为自己?争取。


    说是小姑子,实则与她?的妹妹无异。


    “如果喜欢这位燕京来的三妹妹,多与她?相处便是。”


    顾静眼眶红红地看着常氏,用力?点了点头。


    这时,一个俏生生的丫鬟打帘走了进来。


    “少夫人,顾大姑娘身边的小厮求见,说是奉大姑娘和三姑娘命送上见面礼。”丫鬟恭敬道,“两位姑娘给各院的主子都?备有重礼,老夫人和夫人那边的礼已经了送过?去,听说每件皆是出手不凡。”


    常氏道:“让他进来。”


    陌上恭敬地行礼问安后,双手呈上三个精美的礼盒:“少夫人,第一件紫檀木匣里面装的是一整套头面首饰,是燕京时下最盛行的款式,此乃大姑娘所?备;第二件黑漆百宝盒,里面装的是春水胭脂阁新出的一款芙蓉映月口脂,是三姑娘特意为少夫人挑选;第三件梨木锦匣装的是给小小少爷的金锁金马,希望小小少爷平安喜乐。两位姑娘的微薄心意,还望少夫人笑纳。”


    陌上说话做事可谓滴水不漏,单就大姑娘所?备以及三姑娘特意挑选为之?,便可瞧出确乃两位姑娘的行事风格。


    以顾九卿的性子,断是做不出精挑礼物这种事,但顾桑却能做出。


    仓促启程,其实顾九卿和顾桑谁都?没有备礼,这些礼物全都?是施氏以她?们的名义所?备。


    “两位妹妹真是太客气了,何须如此破费?”常氏面带微笑,示意旁边的丫鬟打赏,“替我向两位妹妹转达谢意。”


    “多谢少夫人。”


    陌上接过?打赏的银子,转头看向旁边的顾静,“我家?两位姑娘为静姑娘准备的礼,小的已经送至静姑娘居住的照花院,希望静姑娘喜欢。”


    任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做事妥帖周到的小厮,出手便能夺人性命。


    *


    洗浴过?后,换上干净的夏衫罗裙,顾桑只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那股久坐马车的黏腻闷湿感?以及身子的困乏酸疼,皆得到极大的缓解。


    就是屁/股真是遭了老大罪,没怎么舒缓。


    时值六月,天气炎热。


    室内摆置一方冰鉴,满室沁凉。


    顾桑躺在榻上,任由身后的丫鬟婆子帮她?绞干头发。


    她?伸手,正要端起桌上的酸梅汤,一个小丫鬟就颇有眼色地递到了她?手上。


    啧,还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神仙日子,她?觉得女主日后当?上女帝,约莫也就是这样罢。


    被人伺候的日子多爽啊。


    女主还不喜欢人侍奉,傻不傻?


    顾桑穿书初期,尚不适应这种动辄被人伺候的生活,但后来嘛,呵呵,谁不享受谁是傻子。


    酸酸甜甜的味道萦绕在唇齿间?,将最后一丝暑气都?消下去了。


    喝了几口酸梅汤,又?有丫鬟给她?投喂葡萄,当?真是好不惬意。


    顾桑担心吃撑,后面的重头接风洗尘宴没得吃,便只尝了几颗葡萄,又?捻了块酥饼,便不再进食。


    待歇息够了,顾桑吩咐旁边无事可做的梅沁:“去,将母……我备的礼拿过?来。”


    “是。”


    梅沁应声出门,没过?多久,两手空空地返回?来。


    “姑娘,陌上已经按照大姑娘的吩咐,将礼物一一送往各院的主子。”


    顾桑:“……”


    礼物不是她?备的,送礼也不走心。


    顾桑嘟囔了一声,便去找顾九卿。


    “三姑娘,大姑娘此时不方便。”陌花照旧伸手一拦。


    “进来。”


    陌花语落,室内便响起顾九卿的声音。


    顾桑伸出一根手指,顺势推开陌花的手,眨眼笑道:“看来大姐姐已经洗完澡了。”


    陌花木然道:“三姑娘,请。”


    一踏入室内,顾桑便感?觉到一股子扑面而来的热气儿,此间?屋子并未摆放冰鉴,没有她?那间?屋子凉快。顾桑拿起桌边的团扇,朝自己?扇了扇风,可不想刚洗完澡就热出一身汗。


    顾桑绕开屏风,转到内室,一抬眼就看见顾九卿正背对她?穿衣,她?脚步顿住,瞳孔微微缩了一下。


    颀长清绝的背影,长至腰间?的墨发,雪色里衣,组成一幅旖旎的画卷。


    “妹妹来了?”


    顾九卿抬手取过?旁侧的纯白外衣穿上,转过?身看向顾桑,他的手慢悠悠地系着腰间?丝绦,纯白如雪的丝绦带子缠绕在他修长好看的手指上。


    顾桑低头看着他的手指,一时竟有些挪不开目光。


    顾九卿挑眉睨向她?,手上动作?一顿,手指勾住丝绦带子,慢慢地解开已经打好的结。


    他面上扬起一抹十分恶劣的笑:“妹妹往哪儿看?如果想瞧得更仔细些,不妨让妹妹看个够?”


    顾桑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她?别过?脸,伸手制止他的动作?:“你有的,我也有,没什么好看的。我过?来就是想问大姐姐,怎么让陌上把母亲替我备的见面礼也一并送出去了?”


    顾九卿重新系上女裙的丝绦:“怎么了?”


    顾桑有些恼:“我本来想自己?送的。”


    亲自送礼,可增进与人的亲近感?。


    “倒是毁了妹妹讨得他人欢心的机会?”顾九卿唇角往一边扯了扯。


    顾桑:“……怎么同大姐姐说不通呢?人与人之?间?不就是你来我往,我们来麓州探亲游玩,自然要与人留下好印象。”


    关系处好了,吃好喝好玩好,不好吗?


    顾九卿看她?一眼,侧身坐在桌边,端起茶盅慢条斯理地转悠了一圈:“也是,妹妹在麓州合该同顾家?人打好关系,这样我也放心。以妹妹长袖善舞能言善辩的能力?,即使没有亲自将礼物送到他们手上,也会讨得他们喜欢,不是吗?”


    见顾九卿穿戴整齐,顾桑方转过?脸,手拿团扇,气呼呼地为自己?扇风。


    “大姐姐是要丢下我,一个人前往雍州?”


    顾九卿原本没打算来麓州,后来临时改了主意,是反悔带她?去雍州,这才?将她?送到麓州。


    顾九卿笑:“是啊。”


    一顿,他笑的越发冶丽:“但不后悔带你离京。”


    顾桑瞪眼:“我不依,我要陪大姐姐同去雍州。”


    顾九卿直接无视顾桑的抗议,抬手指了指桌边的干巾帕:“过?来,帮我擦发。”


    “这种小事,怎么不让外面的丫鬟婆子做,尽使唤我?”顾桑抱怨归抱怨,却是老老实实地拿起巾帕,给顾九卿擦拭湿发。


    待头发擦干,又?拿起妆奁台的白玉发簪。


    顾桑目光微凝,是她?送的那支,顾九卿此行出京,一路戴着她?送的发簪。


    仅此一根,簪不离发。


    见她?盯着白玉发簪出神,顾九卿抬手握住她?的小臂,将绵薄的衣袖往上挽了几分,露出细白的皓腕,腕间?一只晶莹玉透的琉璃手镯衬得如玉肌肤犹似泛着流光。


    他摩挲了一下琉璃手镯,泛凉的指腹似掠过?温热肌肤。


    顾桑蹙眉,正欲缩回?手,顾九卿却道:“我送的镯子,妹妹不离身,妹妹送的发簪,我自也不会离身。”


    顾桑抬眼看他,抽手,被他握得更紧,没抽动。


    她?再抽手,仍是没抽动。


    “大姐姐,你这样,我如何替你簪发?”


    顾九卿这才?松开手:“有劳妹妹。”


    顾桑抿着唇,抬手将白玉发簪插在顾九卿头上。


    她?说不清自己?是何心情,当?顾九卿说要给她?找郎君,她?以为自己?误解了顾九卿的意图,十余天的车程,她?们同吃同住,他并未对她?做出过?分的暧/昧撩/拨之?举,她?差点真的以为那些惶惶不安的纠结仿若只是她?的错觉。


    今日这做派……女主当?真是‘贼心’不死。


    *


    常氏准备了极为丰盛的接风洗尘宴,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能端上桌的都?上了桌。


    一大桌子色香味俱全,堪比宫廷盛宴的美味佳肴。


    顾桑到达膳堂时,着实被狠狠馋到了。


    毕竟,路上风餐露宿的,哪儿有家?里整的齐活儿。


    幸亏下午克制住少吃零嘴儿,要不然多亏。


    城外流民喝稀粥,这里却是山珍海味,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哎呀,她?才?没有心里负担,该吃吃该喝喝,不吃也会被倒掉浪费,莫不如进她?的肚子。


    常氏知道顾九卿的忌讳,又?见顾桑同顾九卿关系亲近,便将两人安排于一处,且顾九卿旁边留有空位。


    “稍等?片刻,祖母和母亲马上就到。”常氏道。


    顾桑规规矩矩地坐着,虽然内心疯狂想要动著,但没有馋到失仪的地步。


    她?目不斜视,软声笑道:“合该的,祖母和二伯母是长辈,我们等?着便是。”


    二房人丁简单,却是四世同堂。


    上有健在的老夫人,下有吃奶的重孙子。


    顾九卿随意瞥了一眼,在场多是女眷,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二伯父和堂兄似乎没在府上?”


    常氏没想到顾九卿主动同她?搭话,想到公公和郎君做的生意已是十拿九稳,不是什么秘密,便道:“雍州有个老主顾,以不错的价格买了一批数量不小的粮食,父亲便亲自运送这批粮食去了雍州。老主顾要的粮食数量庞大,就是前两年的陈米也要,父亲又?写?信回?来,让郎君尽快筹措粮食运往雍州,好像是让郎君能筹多少就筹多少,郎君近些时日就忙着筹粮的事宜,忙的都?不着家?。”


    顾桑看了一眼顾九卿,偏头问道:“二伯父运了多少粮食去雍州?”


    常氏想了想,不确定道:“数万石?具体数额待郎君回?家?,问过?方知。”


    常氏没有经商的头脑,除了她?的嫁妆铺子,家?里的一切商铺生意都?是顾家?两父子共同打理,她?也就是听顾明崇念叨了几句。


    数万石与朝廷下发的五万石救灾粮相差无几,果然财富和粮食都?是攥在少数人手里。


    顾显武运了粮食去雍州,却未返回?,而是写?信让顾明崇筹措粮食,本身就很?反常。


    雍州的形势……


    顾桑意识到不对劲儿,顾九卿自然也想到了:“堂嫂可知朝廷的救济粮也不过?五万石而已?顾家?的这位老主顾是不是以远高于米市价格购入?如果是的话,待堂兄归家?,让他不要急着将粮食运往雍州。”


    常氏疑惑不解:“大妹妹是何意?”


    顾九卿淡声道:“转告堂兄即可。”


    顾桑解释道:“城外流民聚集,如果被流民发现,麓州有大量粮食运去雍州,流民岂不是闹翻天了,说不定还会疯抢粮食。”


    常氏看向顾九卿:“大妹妹,是这样吗?”


    顾九卿没有理常氏。


    恰在此时,钱氏搀扶着老夫人过?来了。


    老夫人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身上染有佛香,一看就是常年礼佛的主儿。


    顾家?二房的内宅是常氏这个年轻媳妇掌家?,婆母钱氏是个不爱管事的清闲性子,老夫人年纪大了,更不爱过?问家?宅内的琐事。


    顾显武和顾明崇两父子在外经商,经常不在家?,钱氏也是为人儿媳,便替顾显武在老夫人跟前尽孝,陪着说话解闷。因为老夫人牙口不好,饮食要清淡软烂易消化,与年轻人吃不到一处,平时都?是在院中单独用膳。


    除非逢年过?节等?重大节日,老夫人才?会同家?人一道在膳堂用膳。


    今日娇客上门,家?有喜事,老夫人便过?来同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众人起身,给老夫人和钱氏问好。


    顾桑和顾九卿自也对着老夫人施了一礼,身姿仪态,在一众女眷中,尤为打眼。


    尤其是,一袭白衣的顾九卿,无人可夺其光芒。哪怕是老夫人老眼昏花,一眼就看见了鹤立鸡群的顾九卿。


    老夫人走过?来,面目慈和地看向顾九卿:“好孩子,多年未见,都?出落的这般水灵。祖母还记得当?年离开燕京时,你还是个两三岁的奶团子。你都?不知道你母亲有多稀罕你,那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整日抱着你,唤你囡囡。”


    原本的顾九卿有个小名囡囡,偷了身份的顾九卿不喜欢这种亲昵称呼,施氏便再也没唤过?了。


    “来,坐在祖母身边。”老夫人去牵顾九卿的手,却被顾九卿不着痕迹拂开了。


    顾桑眼眸轻动,偏了偏头,笑眯眯地握住老夫人落空的手,语气尽显亲昵娇俏:“祖母,你记得大姐姐,可还记得我呀。”


    老夫人自然不记得,但是来的路上,钱氏已经告诉过?她?,来的是大姑娘和三姑娘。


    看着面前软糯清甜的小姑娘,老夫人笑呵呵道:“当?然记得,当?年你还是个吃奶的奶娃娃呢。”


    顾桑比顾九卿小两岁,两三岁减去两岁,可不就是吃奶的年纪么。


    顾桑莞尔一笑:“祖母记忆力?真好。”


    不论是老夫人,还是婆母钱氏,亦或是常氏,她?们心里其实更重视顾九卿这位嫡女,但是顾九卿真的好冷,真的太难亲近。


    反而是,顾桑相处起来更贴心,不会让她?们觉得不适。


    顾九卿以女相示人,并非真的女子,面对无利可图的情况下,他真的不耐烦同女人们虚与委蛇,能维持表面的祥和已是他最大的良善。


    一顿饭下来,顾桑同二房明显更为亲近,至少表面上如此。


    大家?族都?擅长演出一副家?和万事兴的戏码。


    不过?,她?能感?觉出,顾显武的后宅是真的比顾显宗的内宅安宁多了。


    顾显武有一妻一妾,妾室生下顾静没几年去世,便再未纳妾。二房两父子只对经商赚钱感?兴趣,家?里女眷也没生事的,内院简单清静。


    老夫人当?年在燕京看多了施氏和蒲姨娘的争斗,一直信奉家?宅安宁有利于财运,只要不是搅家?精,老夫人都?不会插手。


    当?初,让钱氏将掌家?权交给媳妇常氏,也是老夫人的提议。


    钱氏送老夫人回?屋后,忍不住感?慨道:“三姑娘的性子真真是好,乖巧伶俐,惹人喜欢。大姑娘跟传闻中的一样,清冷孤傲,容貌惊人,只是难以接近。”


    老夫人虽老,但没真的昏聩:“这孩子脾性是不错,你也不想想,她?能在大房那种环境下讨生活,性子能不好吗?不说施氏如今看重她?,就是我与她?说上几句话,心里都?熨帖。”


    “哎,囡囡这孩子小时还同我亲近,如今大了,倒是……”老夫人眼前浮现出顾九卿幼年时的模样,说道,“你不知道,囡囡以前在我跟前撒欢,可乖可黏人了。”


    钱氏道:“大姑娘不是早年遭过?难么,性子怕就是那个时候变了。”


    老夫人叹气:“还不是妻妾不宁闹的,就是苦了囡囡,半大的孩子流落在外,也不知如何熬过?来的。”


    懵懂天真的孩子一去不回?,性子变得寡淡凉薄。


    钱氏见老夫人伤怀,遂转移话题道:“我瞧着大姑娘对三姑娘却是姐妹情深,三姑娘够不到的菜,大姑娘甚至帮忙夹,旁人可没这种待遇。”


    老夫人说:“或许,这也是施氏喜欢三姑娘的原因。”


    有个交心的姐妹,以顾九卿这种近乎薄凉的性子来说,属实不易。这也说明三姑娘不单单是性情取胜的原因,或还有其它本事。


    毕竟,燕京那般迷人眼的地方,好性情的姑娘可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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