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文殊公子把玩着?手?中杯盏, 斜眼乜了一眼司马贤,慢条斯理道:“王爷高看在下,儿女情长的事, 我如何猜得透?”
“是?啊,感情之事向来不可捉摸, 猜不透便不猜了。我与先生大业未成,无心男欢女爱,倒是?未有此烦恼。”司马贤悠然一叹,随即正色道,“言归正传, 不知先生近日下榻何处,总算将先生约出来一叙。”
文殊公子抬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淡淡道:“我出城了, 不在燕京。”
司马贤恍然道:“难怪我给虚白水榭的老夏传信,他?说找不见你。先生如今返京,愿与我见面商谈,可是到了先生曾说的合适之机?”
文殊公子略坐起身子,依旧是?一派懒散慵然的姿态:“太子党和?康王一派的争斗日渐激烈,朝堂近半臣子皆牵涉其中,王爷滞留燕京时日已久,该离京就藩了。”
司马贤惊讶道:“此时离京?”
当年?被封齐王时, 就该离京就藩,因秋猎那场事故,太子害他?从疾奔的马背上跌落摔折了腿,父皇方允他?暂留燕京治腿。这?几年?, 腿一直没治好,父皇也就没提过就藩的事。
文殊公子道:“远离京中是?非, 也正好借此机会医治王爷的残腿。我为王爷寻了方外的一名游医,其医术不亚于宫廷御医,王爷的腿或可痊愈。”
司马贤激动道:“当真可治?”
文殊公子道:“约莫五成。”
司马贤面露失落,复又重拾希望:“五成,总比没机会好,这?本就是?奢望之事,我还?有什么不知足。”
他?看向文殊公子,又道:“原来先生离京是?为我寻访治腿的医士,先生待我之心,赤城坚贞,我日后定?不会辜负先生。”
文殊公子勾唇。
司马贤同随行侍卫下船后,文殊公子踏出船舱,长身站立在甲板上,吩咐掌舵的老夏将船开至河中央。
原本平静无波的河面,荡漾起巨大的水波。
此时已是?日落斜阳,河面上并无多少的船只。
老夏忽的大喊:“公子,小心!”
话音未落,九名黑衣蒙面刺客破水而出。
文殊公子撩袍后退一步,抬手?接过老夏扔过来的长剑,举剑指向为首刺客:“来者何人?”
“杀你之人!”
刺客们也不废话,齐刷刷攻向文殊公子。
文殊公子举剑相?迎,一手?剑法举世无双,出神入化,且招招狠辣无情,身形更?是?快若闪电,刺客一时竟无法近身。
老夏亦纵身跃至甲板,手?握长棍,与刺客交缠起来。
别看老夏是?个五十岁左右的须发老者,但那一手?棍法可谓虎虎生威,棍棍杀机致命。
以文殊公子和?老夏的武功,想要解决区区几名刺客不在话下,可当文殊公子反手?斩杀一名刺客后,动作?忽的一顿,他?略微弯身,脸上似痛楚难忍,就在这?分神的片刻,一柄锋利的刀直朝文殊公子脖子砍去,说时迟那时快,他?迅速侧身躲避,仍被避之不及的刀锋划伤手?臂。
鲜血汩汩而流。
刺客们瞬间看出文殊公子身体有恙,立时改变暗杀策略,立时分出两人拖缠住老夏,剩余几人全部围攻文殊公子,誓要取其性命。
“想要我的命,尔等也配!”
文殊公子露在银色面具外的眼睛扫过在场刺客,森寒冷漠,再出剑,其剑法比之前更?凌厉,刺客们竟被逼退数步。
等老夏解决掉身边的两名刺客,正要相?助文殊公子时,远处几道利箭破空而来,瞬息间,便将剩余的刺客悉数射杀。
射箭援助的是?自己人,是?暗中保护文殊公子的手?下。
文殊公子心神稍懈,身体强撑至极限,长剑哐当落地,整个身体摇摇欲坠,脸色苍白?如雪。
老夏赶紧扶住他?:“公子没事吧?”
文殊公子无力地摆手?:“无……”
刹那间,又是?数道利箭破空袭来,老夏大叫一声‘不好’,赶忙挥棍抵挡。刺客们竟然还?有后招,暗杀不成,便放冷箭。
老夏又要抵挡暗箭伤人,又要护着?文殊公子,可谓是?分身乏术。
下一刻,文殊公子就被暗箭逼的跳入了水里。
老夏仓惶大喊:“公子!”
……
“可恶!竟然追丢了。”
顾桑撑手?靠在树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为了追回荷包,她竟然一路从长街追到了护城河边的小树林。饶是?如此,还?是?将人追丢了。
那名乞丐看起来长得?瘦不拉几,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竟然这?么能跑。
可恶!
刚发的例银,还?有没用完的金条,全都放在荷包里,就这?般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
顾桑从怀中掏出白?玉发簪,还?好新买的发簪还?在,要不然她真要呕死了。
等她歇息够了,正要离开小树林时,忽闻一阵由远及近的器械打斗声。顾桑赶忙躲进草丛中,小心翼翼地扒拉开一片草叶探头望出去,发现?是?两拨人在斗狠。
两伙人皆以面巾遮面,看不出是?什么人,唯一可区分的便是?他?们的穿着?服饰不同,一伙是?黑衣劲装,显得?有组织有纪律,一伙则显得?比较随意,除了面巾是?统一配备的,衣裳应是?平时各自的常服,像是?比较随性的江湖组织。
打斗异常激烈,皆是?殊死之搏。
双方都是?杀人不眨眼之辈,真刀真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有着?统一制服的黑衣杀手?明显不敌,不一会儿,便横尸数首,死状颇惨。
其中一人死前大睁着?眼睛,正瞪着?顾桑的方向,将她吓得?浑身一哆嗦。那人断胳膊残肢的,血肉模糊,煞是?可怖。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顾桑心惊肉跳,不敢停留,趁着?无人发现?,躬着?身子,轻手?轻脚地逃离。
今日真是?流年?不利,倒大霉了,先是?被乞丐偷了钱,又瞧见这?般血腥的杀人场面。等女主去静安寺礼佛时,她也要去拜拜佛,去去晦气。
天色逐渐暗下,直到听?不见任何厮杀的声音,顾桑才一阵后怕地停下脚步。
脚尖似碰到什么软绵之物,顾桑下意识后退了一大步,全身戒备。缓了一会,并未看见什么奇怪的人或野兽蹦跶出来,她强稳心神,定?晴再看,发现?河边草丛里竟是?躺着?一个人,无声无息,不知死活。
顾桑大着?胆子踢了一脚,见那人没反应,本不欲多管闲事打算转身离去,不想瞥见那人脸上的……面具?
等她拨开草丛,将人完全翻转过来,可不就是?文殊公子。
文殊公子全身湿透,从头到脚无一处干的地方,那张透着?寒光的银色面具上也全是?水迹。
这?是?溺水了?
顾桑探手?试了一下鼻息,来不及多想,立马横跨坐在他?身上,双手?按住他?的胸口开始做心肺复苏。
一下,两下……也不知做了多下,顾桑直累得?满头大汗,许是?文殊公子命不该绝,就在她力气用尽前,总算是?将呛入肺部的水悉数吐了出来。
她还?没来得?及从文殊公子身上下来,就对上他?突然睁开的眼睛。
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先是?茫然,而后是?恼羞成怒。
文殊公子冷喝:“你在干什么!”
顾桑:“救你啊。”
文殊公子:“下来。”
顾桑麻利地爬下来,见文殊公子恍若杀人的眼神,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她弯了弯眉,坦然道:“是?我发现?了你,你昏迷在岸边,呛了水,呼吸微弱,危在旦夕,也是?我将你体内的水按压出来。至于为何坐于你身,那是?因为方便用力,一时情急之下,唐突了公子还?请见谅。”
天空中升起一轮明月,破开云层绽放清辉,清冷的月光透过树叶折射而下,隐约映着?小姑娘姣好的面容。
文殊公子抚着?胸口,有气无力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不必!”顾桑说,“你救我一次,我还?你一次,这?才算真正的恩情相?抵。”
文殊公子薄唇轻抿,想要坐起来,却牵扯到手?臂上的伤,疼得?他?又倒了下去。
顾桑凑上去一看,蹙眉道:“你受伤了?”
文殊公子说:“一点小伤。”
顾桑:“那也很疼啊。”
文殊公子愣了一下,就听?得?哗啦一声,只见顾桑从衣裳上撕下一段布条,而后又蹲在他?身边小心查看伤势,待顾桑看清文殊公子右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她瞪大双眸,不可思议道:“你管这?小伤?”
不等文殊公子回答,她便上手?帮他?包扎伤口,动作?轻柔,一边包扎一边说:“没有伤药,只能简单帮你处理?一下。”
说话的功夫,顾桑便包扎好了,甚至还?扎了一个蝴蝶结。
文殊公子注视着?手?臂上的蝴蝶结,温声道:“姑娘可否扶我起来?”
他?如今是?半分力气都无,连起身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他?不想躺着?,仰视她。
顾桑点了点头:“可以。”
然而,她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也低估了一个成年?男性的重量,其间不知几次拉扯到文殊公子的伤口,她拖抱着?他?上半身,哼哧哼哧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方才将他?扶靠在树上。
这?番动作?下来,两人免不了肢体上的接触,顾桑一心救人倒未做他?想,而文殊公子闻着?小姑娘身上的幽幽清香,阖了阖眼,也不知在想什么。
顾桑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也靠在树上喘气。
她看了一眼文殊公子,面具遮脸虽看不出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似乎相?当痛苦虚弱。
顾桑蹙眉道:“你的伤泡了水,必须要大夫医治敷药。不过你也瞧见了,我一个弱女子实在搬不动你,不如你先歇着?,我帮你去叫人。”
文殊公子抬眼:“不用麻烦,我的仆人会找过来。”
顾桑:“好吧。”
文殊公子虚眸睨着?顾桑,垂在地上的手?指轻动,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拿起来一看,是?一支白?玉发簪。
他?道:“这?是?姑娘的簪子?”
“啊?是?我的。”顾桑伸手?去拿,却被文殊公子扬手?躲了过去,他?攥紧簪子,说,“以姑娘容颜,似乎不适合这?般素雅的发簪。”
“呵呵,被你看出来了啊。”顾桑白?了他?一眼,“这?是?我送与长姐的,你快还?回来,要不我就硬抢了,如果伤到你,后果自负。”
“长姐?”文殊公子低眉,顿了片息,将白?玉发簪递还?给顾桑,“看来,你们姐妹感情颇为深厚。”
“那是?,大姐姐对我好,我自然也会对她好。”顾桑小心翼翼地将簪子收好,不无骄傲道,随即又垂下眸眼,想到女主对她的图谋不轨,深深叹了口气,“如果大姐姐能不惦记……我就更?满意了。”
“惦记什么?”文殊公子问。
“我们姐妹之间的事,岂可为公子一外人道尔?不说我了,说了你也不懂。”顾桑微微眯了眯眼,眸底划过一抹狡黠的光芒,“不过,我听?说公子机智近妖,怎么会受伤,又怎么会掉入河里?”
她以为,以文殊公子寡言深沉的性子,定?不当同她说这?种事。
没想到文殊公子今日话却异常多,他?淡淡看了她一眼,并没隐瞒:“百密必有一疏,游河赏景,遭了暗杀。”
顾桑随口一问:“谁要杀你?”
文殊公子:“若我所?猜不错,刺客应是?吴国舅豢养的死士。”
顾桑想了想,道:“吴国舅要杀你,那不就是?太子的意思?”
康王和?太子争斗如火如荼,吴国舅怎么不帮着?对付康王,反而要暗杀文殊公子?
文殊公子眸光轻闪:“不确定?。”
以他?对太子的了解,应当是?不屑派人刺杀他?,多半是?吴国舅私下的主张。
“不对。”
顾桑回忆起原书的一些剧情,理?清了一些关键,霎时福至心灵,不禁脱口而出。
按照《女帝》一书的主线剧情,结合现?实中对女主的熟悉与认知,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女主以及女主暗中推波助澜的原因,才会彻底激化太子和?康王的矛盾,然先渔翁得?利的却是?齐王司马贤,焉知背后没有文殊公子这?位能人门客的功劳。
还?有,树林里两拨人的厮杀,说不定?也与文殊公子有关。
文殊公子轻问:“什么不对?”
顾桑蹙眉瞥了一眼文殊公子,见他?紧紧地环住双臂,身体有些瑟瑟发抖,顺势转移了话题:“你是?不是?很冷?要不我帮你生堆柴火?”
春日料峭,浸湿的衣物黏在身上,定?是?不好受。
这?种情况下,如果是?书中的女猪脚,肯定?要抱着?男猪脚以身体驱寒,然她不是?女主,文殊公子也不是?男主。
所?以,当文殊公子摇头说不用,也不管人家是?当真客气话,还?是?另有缘由,顾桑听?罢,便歇了生火的心思。
她看一眼渐暗的天色,拍拍手?站起身:“如果你的仆人没有找来,我总不能陪你一直等,恕不奉陪,我该回家了。”
万一先找过来的人是?刺客呢。
看着?顾桑离去的背影,文殊公子黑眸的光明明灭灭,他?忽然出声道:“姑娘,请留步!”
顾桑回头:“公子还?有事?”
文殊公子咳嗽了一声,强撑着?问道:“我与姑娘似乎颇有缘分,不知姑娘可愿将这?份缘分维持下去?”
顾桑看着?他?,皱起眉头。
文殊公子慢慢道:“不如我换一种说法,不知姑娘可愿与我携手?白?头?”
这?话太过突兀,也太过荒谬。
什么?文殊公子脑子莫不是?进了水?
顾桑惊诧不已,她指着?自己,一字字道:“你喜欢我?”
她才拒了侯天昊,就又有人对她表白?。
桃花这?般繁盛么?
文殊公子颔首:“对,姑娘于我很特别,我不想错失姑娘抱憾终身!”
顾桑偏了偏头:“可我不喜欢你,我连你相?貌都不知晓,怎会对你有感情?”
文殊公子勾唇,温雅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你可以摘下我的面具,看看我的长相?,想来应该不会让你失望。”
顾桑乌溜溜的眼珠一转:“这?么说,公子并不如坊间传言那般貌丑无比,反而貌似潘安?”
她朝文殊公子走了两步,想要摘取他?的面具,最终却又放弃了。
“还?是?算了。”顾桑面露纠结,最终战胜了好奇心,“万一我摘下你的面具,你非让我负责怎么办?”
文殊公子低喃:“真的不看吗?说不定?你真的会爱上我。”
顾桑哼了哼:“那我……就更?不能看了。”
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文殊公子仰靠在树干上,注视着?那抹逐渐远去的背影,若有似无地勾了一下唇角。
第 52 章
夜色深沉。
戌时三刻, 顾桑刚从角门进府,就看见外出应酬归府的顾显宗,她?脚步一滞, 趁着顾显宗发现前,埋头加快步伐往芳菲院而去。
“站住!” 一声醉醺醺的怒喝传来。
顾桑一顿, 转身,小跑向顾显宗。
顾桑伸手扶住顾显宗的手臂,仰头望向便宜老爹的澄澈眸子里满是孺慕之情:“父亲,你实在太辛苦了,每日不仅要处理诸多公务, 时不时还要应酬疏通关系,桑桑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看着父亲为这个家劳心劳力, 却无法帮父亲分忧解难。”
听着女?儿软糯清甜的声音,又见女?儿这般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自己,再加之酒精的作用,顾显宗深感女?儿的贴心,即使被?自己冷落无视依旧不对自己生怨怼,反对自己这个老父亲百般体贴,飘飘然之下,顾显宗完全忘记了质问顾桑晚归的事。
“你有这份心足矣, 为父不需要你们姑娘家为这个家做什么,姑娘家就该锦衣玉食享受父兄的庇佑。”
顾桑暗暗翻了个白眼。
如果真不要她?们当女?儿的做什么,就不会非要顾皎顾及名声远嫁李家,也不会生怕顾九卿不同意康王这桩婚事。
她?内心腹诽, 面上却带着微笑?:“父亲疼爱女?儿,女?儿也心疼父亲操劳辛苦。父亲今日喝了许多?酒, 身体定?然吃不消,我这就去熬煮一碗醒酒汤,官场上的事女?儿无法帮助到父亲,但照顾父亲的身体,这种微薄小事还是能做到的。”
说罢,便将顾显宗交给了随行的小厮,自己则匆匆去了厨房。
等小厮将顾显宗扶将到屋里,没过多?久,顾桑就端着熬好的醒酒汤过来了。
“父亲,这是桑桑亲自煮的,里面还加了一些陈皮葛根,醒酒开胃。”
一碗热乎乎的醒酒汤下肚,顾显宗没那么难受了,心里也十分熨帖。
他?看着眼前乖巧伶俐的顾桑,忽的想?起已逝的孔姨娘,他?早已不记得孔姨娘的样貌,但依稀记得那是个温柔老实的女?子,同样的不因他?的冷待而?生怨,顾桑这般良善不愧是她?所生。
但仅是一瞬,心底的愧疚和怜悯消失的荡然无存。
脑子清醒了些,顾显宗便询问顾桑镇国公?府的事,施氏将亲事推拒过后,方才告知?于他?。
“桑桑,镇国公?府的婚事是怎么回事?”
在他?看来,哪有庶女?招婿的说法,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顾桑低了低头,说:“大姐姐要嫁到康王府,二姐姐远嫁离京,两位姐姐各自成家后便要事事以婆家为重,而?我不想?侍奉公?婆,比起侍奉别人?的双亲,我更愿意留待家里侍奉自己的双亲,在父亲膝下尽孝。”
顾显宗拧眉:“这就是你想?要招婿上门的原因,不是拒绝镇国公?府的托词?”
当然是托词了。
顾桑抬起眸子,说:“当然,不是托词了。二姐姐成亲之时,我便同母亲提过招婿的事。”
顾显宗沉默了一瞬,复又看向顾桑。
这么多?年?,他?最疼宠的女?儿是顾皎,就这么放在掌心宠了十几年?,结果却远嫁离京,一年?到头见不了两回。顾九卿虽不是他?最喜欢的女?儿,却是他?最看重的嫡女?,是顾家的门面,嫡女?也不负众望,不费吹灰之力便有了康王这门绝佳的亲事。
如果,如果太子和康王之争,康王胜出,顾九卿无疑就是未来的国母。
即使康王败了,顾九卿还尚未嫁入康王府,那完全有理由摘出来,另择他?枝。
至于顾桑,这个从未被?他?放在眼里的女?儿,没想?到却是最体贴孝顺的。就连顾皎陷害算计她?一事,她?依旧能一笑?而?过,全不作计较。
失了同镇国公?府联姻的机会,顾显宗大感失望,但听顾桑这番言语,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了,儿子媳妇总归没有女?儿侍孝周到。
顾家门第日显,府中虽有两子,顾明?柏却是个结巴不堪为用,只有顾明?哲勉强能挑门楣。而?赘婿入门,相当于多?了半个儿,日后可辅助顾明?哲撑起顾家的荣辱兴衰。
久不见顾显宗表态,顾桑以为顾显宗会发怒,正待开口时,却听得顾显宗说道:“招婿也不是不可,但不能招那种平庸无能之辈,家世稍微次些无碍,但人?品一定?要过硬,能力学识皆要经得住考究。”
这就同意了?
顾桑垂眸,一脸乖顺:“全凭父亲做主!”
这种态度让顾显宗越发满意。
原以为顾桑远不如顾皎懂事,事实上,是他?心有偏见。
对比顾皎面对顾李两家亲事的撒泼哭闹之态,显然顾桑更为明?理懂事。
其实,顾桑对嫁不嫁人?,招不招赘婿,都不甚在意。
反正,她?的亲事皆不由自己做主,顾显宗和施氏都有心插手她?的婚事,可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好嫡女?已经存了带她?一同出嫁的心思?。
*
回到芳菲院洗浴过后,顾桑趴在窗口,手托香腮,望着窗外灯火通明?的昭南院兀自出神。
她?曾以为,女?主或许嫁人?后,那番隐晦的心思?或可熄灭,但女?主竟有冒险带她?共嫁一夫的念头,虽然女?主说是开玩笑?,但那样子可全然不像。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放弃攻略女?主,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待女?主他?日君临天下,她?又能逃往何处。还不如始终坚持初衷,彻底傍上女?主这只粗大腿。
既下定?决心,日后无论面对何种尴尬处境,她?也绝不再彷徨、纠结无措!
当内心最后的那点?子底线舍弃,好像女?主对她?的昭昭之心,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看了半晌,昭南院的灯火依旧没有熄灭。
顾桑眸光轻动,一把抓过桌上的梨木匣子,一阵风似地去了昭南院。
一路行过梅园水榭,绕过曲廊,刚走到内室门口,陌花就出来拦住她?:“三姑娘,请留步!主子此刻不方便见你。”
话音刚落,就听见里面传出一道清磁冷沉的声音。
“让她?进来。”
陌花愣了愣,错身让开路。
顾桑看了她?一眼,打帘进了内室。
听着隔壁盥洗室传出的水声,她?才知?诚如陌花所言,确实不太方便。如果是昨日的她?,心有魑魅,必定?觉得留在这颇觉不自在转身就走,可对于此刻的她?,将所有的一切杂念全部?摒弃,心中唯有攻略女?主这件事,便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既然,自己对女?主亦是有所图,无法改变女?主,唯有改变自己。
顾桑隔着帘子问了一声:“大姐姐还要洗多?久,可需……我帮忙?”
看吧,也就那么回事。
里面似静了一瞬,顾九卿道:“不必。”
顾桑没再说话,将梨木匣子放在小几上,坐在椅子上慢慢等。也不知?等了多?久,久到顾桑眼皮打架,实在困得不行,顾九卿方才从盥洗室出来。
他?穿着纯白的里衣,外罩一件比较厚重的披风,几乎将他?整个人?掩埋其中,唯有一张绝艳虚弱的脸和满头墨发露在外面。
泡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澡,顾九卿的脸色未见半分红润,反而?苍白的毫无血色,那抹薄唇亦是惨白惨白的,感觉随时都要晕倒似的。
顾桑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扶住他?的手臂:“大姐姐,你?”
顾九卿薄唇紧抿,瞥了一眼手臂上的纤白手指,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吃力地朝床榻边走去,短短几步已让他?气喘吁吁。
顾九卿靠在软榻上,略缓了缓,方才虚抬起眸眼睨向她?:“这么晚了,过来干什么?”
顾桑左右看了一眼,找出张干帕子,不由分说地帮他?擦拭起湿发:“先别管我做什么,我先帮你将头发绞干。大姐姐洗澡不喜人?伺候,可头发湿了,也不知?道让陌花姐姐帮你擦干,着凉生病了怎么办。”
“等一下。”
顾九卿忽的抬手按住她?的手,感受到肌肤上那双冰凉无温的手,顾桑的手指下意识颤动了一下,那是被?冰的,并?非想?要逃离他?的触碰,她?抬起眸子望向他?,“大姐姐?”
顾九卿黑眸幽暗地注视着她?,面上没有多?余表情,声音却犹似压抑着某种痛楚:“帮我……取一下药,床身有处暗格。”
说完,伸指敲了敲床侧一处。
顾桑来过顾九卿闺房数次,却不知?床榻边竟还有暗格。
那处暗格设置的极其隐秘,与床身几乎融为一体,就算细看都瞧不出端倪。若非顾九卿主动说破,怕是她?一直都不会察觉。
里面放着两瓶药,一个棕褐色瓷瓶,一个黑色瓷瓶。她?拿起棕褐色药瓶,问道:“大姐姐,是这瓶吗?”
顾九卿摇摇头。
那就是黑色药瓶了。
顾桑赶忙从黑色药瓶里倒出一颗药,喂到顾九卿嘴边,顾九卿低头就着她?的手将那颗难闻的药丸吞下,鼻尖是少女?的掌中香,一向难吃的药似乎都染上了几分香气。
他?有些失神。
见他?将药吃了,顾桑又起身倒了一杯热水:“大姐姐,喝点?水。”
顾九卿靠在软枕上,没有动。顾桑心中一动,顺势将水递至他?唇边,顾九卿才慢吞吞地喝了两口。
做好这一切,顾桑重新?拿起帕子,坐在床边,细心地擦拭起顾九卿的湿发。
顾九卿阖上眸子,任由那双柔软的小手在他?发间穿梭。小姑娘的动作依旧生疏,但显然比第一回的技术高,至少没有间或扯痛他?的头皮。
顾桑手上动作未停,瞥了眼顾九卿苍白的面容,随意问道:“大姐姐,你服的药能根治你的病么?”她?知?道女?主是身中奇毒,却故意说成是病。
顾九卿眼未睁:“不是病,是毒。”
顾桑一顿:“什么毒?”
本以为顾九卿讳莫如深,不会告诉她?,没想?到顾九卿却说了。
“寒毒。”
难怪女?主通体发寒,毒发时犹似结了层寒霜。
顾桑默了半晌,轻问:“何时中的毒?”
静默良久,顾九卿面无表情道:“很久,很久以前。”
顾桑凝眉,不确定?地问道:“是大姐姐走丢的那两年?吗?”
顾九卿哼了声:“不是,在那之前。”
顾桑顿时疑惑极了。
那就是顾九卿幼年?时期被?人?下了毒,可女?主那时只是个懵懂稚女?,能被?谁下毒?
蒲姨娘吗?应该不是。
以女?主睚眦必报的性子,如果是蒲姨娘的话,哪儿还有现在的安生日子。
而?且,竟然还瞒过了顾显宗和施氏,就是现在,他?们都不知?道顾九卿中毒的事。
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瞒过家中所有人?,可能吗?
寻常情况下,定?是不可能的。且许嬷嬷说过,女?主幼时是个天真烂漫爱笑?的小女?孩,没有这般心计和手段。许嬷嬷从小看着顾九卿长大,不可能说谎,那么有问题的只能是顾九卿。
心中陡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如果女?主不是真正的顾九卿呢?
顾九卿看她?一眼:“看来,妹妹都猜到了。不妨说说,你都猜到了什么?”
“我……”
顾桑垂眸,下意识就想?来个死?不承认,可转瞬便明?了,以顾九卿谨慎的性子,怎可能说出这么低级惹她?怀疑的话,分明?就是故意为之,那些原本不欲她?窥视的秘密此时却大有让她?一点?点?知?晓的架势。
她?低声道:“大姐姐并?非真正的大姐姐。”
若非顾九卿故意透漏,她?根本想?不到这方面。
穿书到现在,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女?主的身份。
如果顾九卿并?非原本的顾九卿,那么很多?事情都说得通了。
“可是,大姐姐将这么重要的秘密告诉我,就不怕我说出去么?”
顾九卿挑眉:“你会说出去吗?”
“不会!”顾桑斩钉截铁道,“大姐姐这般信任我,我自然不会辜负大姐姐的这份信任。”
“信任,倒也谈不上。”顾九卿斜眼看着她?,一字字慢悠悠地道,“我知?道妹妹怕死?。”
顾桑:“……”
虽然知?道女?主并?非真正的顾九卿,可她?心中依旧有诸般疑惑。比如,女?主究竟是谁,毒又是谁下,真正的顾九卿又去了哪里,是否还活着……
今夜的顾九卿似乎特别反常,也特别好说话,不知?是何事触动了他?的心弦,或许这是难得窥探更多?真相的机会。
顾桑沉吟了片刻,也不在权衡是否危险,开口问道:“大姐姐,我心中依旧困惑不已,不知?大姐姐可否替我解惑?”
顾九卿:“不能!”
顾桑愣了一下,随即‘哦’了一声,便老老实实地帮他?擦头发,也不再肆意窥探女?主的隐秘。
待头发全部?擦干,顾桑又拿起梳子将头发梳的顺滑无比,而?后打开那方梨木匣子,将白玉发簪取出来,在顾九卿头上比划了一番:“大姐姐,这是我白天出门时买的,当时一眼就相中了,大姐姐戴上定?然非常好看。”
顾九卿从她?手里接过发簪,凝眉端详了两眼:“妹妹有心了。想?来妹妹今日外出玩的非常尽兴,且不知?是何有意思?的事,让妹妹归家甚晚?”
“也没甚么有趣的事。”顾桑一滞,不自然地说道,“大姐姐知?道的,不就是镇国公?府的世子爷托谢二姑娘将我约出去说道那事,不过我可是义正严词地拒绝了,世子爷以后估计不会再找我了。还有啊,他?约我的事,我事先不知?情的。”
嗐!她?又没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干嘛解释的这么仔细,颇有些做贼心虚的意味。
顾九卿冷哼:“就这点?子事,耽搁到晚上?”
顾桑挠了下面皮:“我不是还给大姐姐买发簪了吗?见时辰尚早,就又逛了一会儿,哪知?道就逛到天黑。”女?主连侯天昊这种毛头小子的醋都吃,若知?道她?救了政敌文殊公?子,怕是更不高兴了。
顾九卿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随手扯过被?褥盖在身上,闭上眼睛:“我累了。”
顾桑看了一眼顾九卿苍白的脸色,感觉女?主的精神面貌颇为不好,方才又说了诸多?话,怕是强撑着,她?望着他?一会儿,伸手放下床边的帷幔,又用长匙拨了拨香炉里的香味,方才离开。
翌日,天光熹微。
正是熟睡之际,顾桑被?外面一阵阵的动静吵醒。她?打着哈欠探出脑袋,唤来外间值夜的梅沁,询问:“外面发生了何事?”
梅沁回道:“好像是大姑娘要出门,陌花姑娘正吩咐婢子们整理行装。”
“这么早?”顾桑蹙眉,“大姐姐可是去静安寺?”
“奴婢这就去打听一下。”梅沁转身就要出去,却被?顾桑叫住了,“不用了,帮我收拾几样简单的衣物。”依女?主昨晚的情况,定?是要去静安寺疗毒。
“对了,千万不要忘了将话本子带上。”寺里清静无聊,话本子可以消遣解闷。
说罢,又让秋葵进来伺候她?梳洗穿衣。
简单梳洗过后,梅沁那边也收拾完整,顾桑拍拍秋葵的肩膀,吩咐道:“等会儿帮我告知?母亲一声,我陪大姐姐去静安寺礼佛。”
秋葵点?头应是。
顾桑没打算带任何丫鬟,从梅沁手里接过包袱,便去了昭南院。
这边也刚好收拾妥当,车马皆停在昭南院外。
顾九卿从屋里走出来,春日已回暖,可他?还穿着厚重的冬衣,手里捂着暖炉,头戴帷帽,将他?整个面容遮掩。
刚走出屋子,便停伫在了门口。
顾桑一眼就瞧出顾九卿的异样,陌花陌上侍立一旁,分明?想?上前扶他?却畏惧顾九卿没发话,又不敢擅自上前。
顾桑将包袱交给陌花,几步走到顾九卿面前,伸手就扶住他?的手臂,登时将她?冻得打了个寒战。
一碰到顾九卿的身体她?才发现他?身上温度极低,不经意触碰到他?手背肌肤的刹那犹如挨着一块冰坨子。
她?看着他?,小脸扬起一抹清甜的微笑?:“大姐姐,我陪你一起去静安寺吧。”
顾九卿没有说话,只点?下了头。
见他?同意了,顾桑又道:“大姐姐,你慢点?,我扶着你走。”
顾九卿几乎大半重量都靠在她?身上,那股子寒气尤甚,她?只是隔着衣物挨着他?便体会到了何为冷若寒冰,没想?到寒毒竟如此刁钻,身中此毒的人?又该是何等的痛苦难忍。
顾九卿却是生生忍了将近十年?,从稚童至妙龄女?子的年?纪,一直深受其害。
难怪女?主的心性实非常人?所能及。
第 53 章
即使顾桑搀扶着, 顾九卿依旧走得很慢,每一步皆走得无比艰难,顾桑知道他在默默忍受毒发的痛苦, 又不能让别人发现他的反常,才会死?命强撑。
数年忍受剧毒的折磨, 又要隐瞒中毒的事,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马车的距离不过短短数十步,用时却?较寻常几?倍之久,顾九卿浑身无力,即使有她作为?人形拐杖, 他的脚步亦是虚乏困顿,待顾桑终于将顾九卿扶上马车,他再也撑不住, 歪头栽倒在车里。
若非顾桑及时拽了他一下,顾九卿的头怕是要碰到车壁上。
白纱帷帽掉落。
顾九卿头发眉梢结了层白色的冰霜,那张漂亮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痛苦之色,他死?死?咬着薄唇,鲜红的血顺着唇角流下,妖冶而刺目。
从?始至终,他只是咬牙忍耐,未发出一声。
顾桑眉头深蹙, 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哪怕曾经见过他毒发的这副模样,再次见到依旧无法淡定。
此时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顾桑从?腰间?掏出帕子, 倾身去擦他嘴角的血迹,一点点擦干后, 她看了看染红的帕子,又看了看顾九卿唇边新渗出的鲜血,这样咬下去,嘴巴迟早被咬的血肉模糊。
“大姐姐,你?实在难受的话,不如咬着帕子吧。”顾桑将帕子折叠起来,伸至顾九卿唇边,“如果嘴上留了疤,定会有损大姐姐的容颜。”
顾九卿瞥了她一眼?,扭过头。
见状,顾桑以为?顾九卿是嫌弃帕子脏,遂收起血污的绢帕,小小纠结一番,又颤巍巍地将自己?的手伸过去:“要不咬我的手,我皮糙肉厚,不怕……疼。”如果她的声音不打颤、手不抖的话。
眼?眸余光扫见那一抹手指,纤细莹白,脆弱的不堪一击,焉能承受他的利齿。
顾九卿无声摇头,没有领受顾桑的好?意,但他松了口,没再蹂躏自己?的嘴,而是改为?紧咬牙关。
马车出了顾府,一路朝着城门的方?向行驶而去。
车里铺着厚厚的褥子,顾九卿依旧觉得冷,由身及心的冷,每一寸肌肤,每一寸骨头都似浸在冰雪严寒中。他浑身战栗不止,尽力蜷缩起身子,仍是感觉不到半分暖和之意,又痛又冷。
本?不欲让顾桑见他如此狼狈丑陋的一面,她也无法缓解他的痛苦,然当她提出陪他一起去静安寺时,他却?没有拒绝。
或许,一个人在黑暗中独行久了,仍是奢望有人陪同。
“大姐姐,很冷吗?”顾桑将车厢里的被褥全?都盖在顾九卿身上,可?他还是颤抖,头发上凝结的冰霜也没有任何消散的迹象。
她犹豫了片刻,想要伸手抱住他,以自己?的体温帮他驱散些?许寒意。然,她刚伸出手,就被顾九卿拒绝了。
“离我远点,没用。”
手僵在半空中,顾桑愣了片刻,没有坚持。她坐在靠近车门处,看着顾九卿咬牙同寒毒抗争的模样,心不可?抑制地揪了起来。
她看了眼?顾九卿,拿出包袱里的话本?子,轻声道:“大姐姐,书里的故事特别有趣,我给你?读读吧。”
说?完,也不管顾九卿是否想听,便捧着话本?子声情并茂地读了起来。
这是一个欢喜冤家?的简单故事,整个故事偏向于轻喜剧风格,情节没有较大的波动,大多都是男主和女主有趣的互动日常。他们是青梅竹马,从?小惯爱斗嘴,打打闹闹,经常发生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女主是个欢脱的性子,嘴上不饶人,男主每每都爱同她抬杠斗嘴,事后又后悔做出一些?搞笑的补救之事,令人捧腹大笑。
双方?长辈都头疼不已,直到两人长大,长辈们开始为?他们议亲,他们才慢慢意识到自己?对彼此的感情,终成?眷侣。
书中语言诙谐幽默,顾桑也非一板一眼?地死?读,会配合夸张的肢体语言和生动的表情,时不时旁白点评两句男女主。
顾九卿拥着被褥缩靠在角落里,自成?一方?天地,本?是与世隔绝无人可?走进的黑暗之境,可?他却?仿佛看到一束光亮强势地破开阴霾照射了进来,似要驱散他心中的黑暗和孤寂。
他并没听清她口中的故事,意识浑噩之间?,只依稀看见她不断翕合的绯红唇瓣,以及那张小脸上呈现出的鲜活灵动。
他迷迷糊糊地想,这一刻,或许他沦陷了。
*
马车抵达静安寺时,顾九卿早已昏死?了过去。
顾桑将帷帽给顾九卿重新戴上,又替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襟,方?才让陌花和陌上将顾九卿扶下马车。好?在他们上山早,寺庙门前尚未有香客,陌花和陌上带着昏迷的顾九卿绕到寺庙后面一处偏角门进去。
两人对寺里的路线极为?熟悉,一路所过竟没碰到半个和尚,便将顾九卿带到了惯常安置的寮房。
顾桑已知道顾九卿中毒之事,陌上也不避讳她,直接对陌花说?道:“玄叶高僧云游归来,我先请他替主子施针暂压毒性,然后再将主子送往后山泡温泉药浴。”
陌花面色凝重地点头,等她回身准备找巾帕帮顾九卿擦拭额头的寒霜冰晶时,便发现顾桑已经先她一步行动了。
顾桑一边擦拭顾九卿面上的冰霜,一边回头吩咐她:“陌花姐姐,我对寺庙不甚熟悉,麻烦你?帮我取些?热水。”
陌花默了默,转身走了出去。
顾桑用巾帕一点点擦掉顾九卿头发眉梢的那层冰霜,不一会儿又生出新的寒霜,如果不控制体内的寒毒,身体发肤上的霜雪源源不断的生成?,根本?无法擦拭干净。
真不知是谁给顾九卿下这般歹毒的毒药?
能对一个小女孩下毒,下毒之人必定是世间?极恶的大坏蛋!
顾桑忿忿的想。
顾九卿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因剧痛难忍面部早已扭曲,痛苦非常。
哪怕是昏迷的状态,也习惯了无声忍痛。不像她,一个小小的痛经,就能让她哀嚎哭叫。
她伸手,想要抚平顾九卿皱成?一团的眉峰,却?怎么都无法抚平。眼?见着他如画的长眉再次生出霜雪,顾桑只好?拿起巾帕继续擦拭,擦着擦着,她不禁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顾九卿裸露在外面的肌肤都有这么多白霜,也不知衣服掩映下的肌肤又暗藏了多少。
视线下移,目光落在顾九卿严密紧实的领口,略顿,她抬头看向毫无知觉的顾九卿,一咬牙,伸指解开他衣襟的盘扣。
不知为?何,分明同为?女子,顾桑的手指不可?抑地颤抖起来,心脏也砰砰地跳动。
手指紧张地蜷缩了一下,她慢慢拉开顾九卿的白衣,就在她将要敞开最?里面的绸衣时,身后陡然响起一道怒喝声。
“你?在干什么!”
顾桑闻声转头,只见平时鲜少动怒的陌花,此刻正满面怒容地盯着她,眸子里隐约闪过一抹冰冷的杀气。
陌花放下装满热水的铜盆,快步走至床边,一把夺过顾桑手中的帕子,当发现只是略微褪去了外衣,心顿时稍宽,抬手将被褥重新盖在顾九卿身上,许是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转向顾桑时面色已经恢复如常。
“三姑娘,主子一向不喜旁人碰触,奴婢一时急言,还请三姑娘莫要怪罪。”
顾桑抬眸看着她,抿了抿唇:“陌花姐姐好?像讨厌我?”
“三姑娘多虑了。”陌花躬身道。
顾桑还想说?什么,陌上恰好?带着玄叶高僧推门而入。
玄叶高僧看见杵在一旁的顾桑,当即愣了愣,方?抬头看向床榻上的顾九卿,惊道:“这回竟比往日严重。”
玄叶高僧精通医理,且顾九卿的寒毒一直经由他治疗,对寒毒可?谓相当了解,一眼?就看出不同。
玄叶高僧一边诊脉,一边问道:“此次毒发有何征兆?”
陌花和陌上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得,明白了。这不是她该知晓的事!
顾桑什么都没说?,径直转身出门。须臾片刻,陌花和陌上也出来了。
顾桑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蹙眉道:“你?们怎么也出来了?大姐姐身边不留人么?”
陌上回道:“玄叶大师施针时,不喜他人在场。”
顾桑沉默片刻,问道:“玄叶大师能治好?大姐姐的寒毒么?”
陌花低着头没回答,陌上则摇了摇头。
顾桑秀眉深蹙:“此毒无人可?解么?”
陌上面色沉痛道:“主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能找到解毒的法子。”
顾桑说?:“那就是目前没办法解毒了。”
一个要当女帝的女主,竟然早就身中奇毒。然而,书中没有任何描写?女主中毒的情节。
顾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女主并非真正的顾九卿,那现在的顾九卿还是原书中的女主吗?
半个时辰后,玄叶高僧满脸疲惫地走出房门。
顾桑立即上前,一脸紧张地问道:“大师,大姐姐醒了么?”
玄叶高僧摇头:“尚未苏醒。”又转向陌花和陌上,“我只是暂时压制毒性一二,想让大姑娘醒过来,还需配合温泉药浴,你?们速速将大姑娘送往后山温泉洞。”
陌花和陌上谢过玄叶高僧,便将顾九卿带去后山。原本?顾桑也想跟过去,却?被玄叶高僧叫住了。
“三姑娘,你?去了也是无济于事,不如就在寺里歇息。”玄叶高僧慈眉善目地看向她,“大姑娘的情况不容乐观,至少需连泡十日药浴。如果有人上山找大姑娘,你?可?替她周旋抵挡一番。”
顾桑眯了眯眼?:“看来玄叶大师跟大姐姐不只是医者与病人的关系,想来定是知道大姐姐的过往,也知道寒毒是何人所下。”
出家?人不打诳语。
玄叶高僧笑了笑,道:“无可?奉告!”
顾桑所猜不错,玄叶高僧确实知道女主真正的身世来历,但他跟陌花陌上一样,都不会告诉她。
除非,女主自揭。
第 54 章
祈福树下。
顾桑站在凳子上, 脚尖踮起,层层叠叠的衣裙随风轻荡起逶迤的弧度,她仰头, 奋力将手中写好美好愿景的?祈福条高挂树上,红绸布条墨迹未干, 上面写着‘愿大姐姐平安康健,无病无痛!’
她看着风中轻荡的红布条,唇角略弯。
树影间?斑驳的?阳光洒落在她莹白如玉的小脸上,如雾里?看花,格外朦胧迷人。
不远处, 司马睿脚步略作停顿,抬眸望了一眼虔诚祈愿的顾桑,随即皱起眉头, 转身朝后院寮房的?方向走去。
方诸也?看了眼顾桑,随即眯起眼笑道:“六殿下,那好像是顾三姑娘?”
司马睿不耐地嗯了声,明显不愿提起顾桑。
方诸来?了燕京后,从刘尚那边听说顾桑觊觎司马睿暗中献殷勤的?事?,只是司马睿对她向来?不假辞色,可谓厌烦透顶。明知道司马睿倾慕顾九卿,还不知恬耻地拿出这般做派, 司马睿看上不顾桑,刘尚也?瞧不起她。但据他所见,顾桑似乎并不像刘尚说的?那般不堪,知道司马睿喜欢她姐姐, 并没?死缠烂打耍弄心机,也?没?有嫉妒, 分明挺善良的?小?姑娘。
即便如今顾九卿被下旨赐婚给了康王,顶着未来?康王妃的?头衔,顾桑也?没?在司马睿面前?搬弄口?舌,更没?有趁虚而入。
如果?真是那种有心机的?小?姑娘,早就趁此大?好机会,到?司马睿面前?行挑拨之举。
方诸只当是司马睿和刘尚对顾桑偏见过甚。
然而,下一刻就打脸了。
“六殿下,好久不见,我?们又在静安寺碰面了。”
一道惊喜雀跃的?声音陡然从身后传来?,单听这道娇脆悦耳的?清音,足可见声音主人的?欢喜。
只见顾桑提起裙踞快步上前?,微不可察地挡在司马睿面前?。
那张小?脸红扑扑的?,额头隐有薄汗渗出,显是一路狂奔所致。她是担心顾九卿的?秘密有暴露的?危险,但落在旁人眼中,却是另一番想法:
迫不及待的?在司马睿面前?刷存在感,又故意做出同司马睿亲和的?举动让顾九卿误会。
司马睿倏地沉下面庞。
他就是这样想的?。
顾桑一直都在离间?他和顾九卿之间?的?感情?。
想起顾桑在旁人面前?扬言嫁他之事?,司马睿更没?好脸子,见顾桑全不将他昨日的?警告放在心上,他冷冷道:“让开。”
顾桑没?动:“大?姐姐正在午憩,恐怕不方便见外男。”
外男?
司马睿铁青着脸,若非尚存一丝君子风度,恨不得立刻将顾桑丢出静安寺。
上回写信给顾九卿私下见一面的?请求被拒后,司马睿心下彷徨无依,即使顾九卿顶着圣旨赐婚,他也?该相信顾九卿对他的?感情?,可不知为何,在他和顾九卿的?感情?中,他总是不自信没?有安全感的?一方,一有风吹草动,就担心顾九卿会弃他离去。
司马睿只想快点见到?顾九卿,无心同顾桑废话,给身后的?刘尚使了个眼神,刘尚立马会意,一把将顾桑拽到?一边去,司马睿则走到?顾九卿房门?前?,抬手正要敲门?时,只听得顾桑凉凉地说道:
“六殿下,你就那么想见我?大?姐姐?”前?半句颇为幽怨,活脱脱像个爱而不得的?怨女,然而后半句急转及下,言语威胁蛮横,“你今天非要见我?大?姐姐的?话,我?就告诉全燕京的?人,你跟我?大?姐姐私相授受之事?。”
这话一出,成功扼住了司马睿的?命脉。
顾九卿在他心里?,一直都是冰清玉洁的?九天神女,不容自己玷/污,更不容他人亵渎半分。
司马睿的?手顿时僵住。
“顾桑,你敢!”
为了破坏他跟顾九卿的?感情?,顾桑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是了,顾桑曾经不惜下药暗害顾九卿,若非顾九卿善良大?度,他早就送她去见官。原本还以为顾桑有所改观,却不知仍是本性难移。
顾桑推开刘尚钳制住自己的?手,直视着司马睿,一句句慢声道:“六殿下非要冥顽不灵么,大?姐姐即将嫁与康王,你跟她不会有好结果?,莫不如……就此放下?”司马睿称帝没?过多久,便英年早逝,可不就是没?有好结果?。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司马睿脆弱的?神经。
顾九卿就是他的?逆鳞,谁也?不可触。司马睿瞬间?怒红了双眼,猛地逼近顾桑:“你再说一遍。”
顾桑:“……”
果?然,男主只会因女主而暴怒,这么几句话就承受不了。
方诸赶忙上前?,打圆场道:“三姑娘,我?与六殿下此番前?来?找大?姑娘,并非只为私情?,而是为公事?。”
顾桑看了一眼怒容满面的?司马睿,挑眉道:“哦?有何公事?需要同大?姐姐商议,不妨说来?听听。”
方诸笑道:“大?理寺最近正在调查一桩比较刺手的?人命官司,嫌疑犯早年曾是静安寺的?俗家?弟子,六殿下故而行至于此,一来?是调查此人的?经历行踪,二来?案情?尚有几处疑惑不得解之处,听说大?姑娘正在寺中,特想请她指教一二。大?姑娘冰雪聪明,思维敏捷,说不定可理清案情?的?疑点。”
案子是真的?,但无需司马睿亲自走上这一遭。
司马睿暴躁道:“先生同她说这些做什么,一个不学无术人品堪忧之辈,你便是同她说了,她也?不懂,只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顾桑小?脸一冷,反唇相讥:“六殿下倒是谦谦君子,却不知君子当成人之美,更不知何为男女当避嫌,尤其是大?姐姐尚有婚约在身,其无耻卑劣程度尤甚小?人之心,打着公事?的?名头谋私意图勾/引良家?姑娘。”
司马睿怒瞪着顾桑,气得额角青筋凸起,正待发作时,顾桑忽地对他一笑,那笑灿若星辰,澄澈的?眸子似鞠满清泓。
“六殿下,口?渴吗,可要喝一杯清茶?”
吃错药了!
司马睿不知顾桑意欲何为,刚要说话,就听见刘尚和方诸说道:“见过康王殿下!”
是司马骁。
可恶,他竟然也?来?找顾九卿。
司马睿掩在袖子里?的?手倏然紧握成拳,眸子里?的?愤怒暴涨,顾桑蹙眉,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怎么,想让康王发现你和大?姐姐之间?……”
司马睿身量挺拔高大?,顾桑身形娇小?,此番又刻意靠近司马睿寸许,略微低着头,若女儿家?羞怯的?情?态,从司马骁的?角度看过去,司马睿恍似以身躯护着顾桑成维护的?姿势,两人距离颇近尽显亲密,俨然一对浓情?蜜意的?情?侣。
司马骁乍然见到?司马睿的?侍卫时,第一反应是以为司马睿来?找他的?未婚妻顾九卿,这会倒是打消了心底的?顾虑。那位小?姑娘是顾九卿的?庶妹,同司马睿举止亲昵,难怪司马睿会出现在此。
司马骁收回探究的?目光,笑道:“没?想到?一向以公务为重的?六皇弟,竟也?有闲功夫来?此会佳人。”
一个‘也?’字充分说明了司马骁来?静安寺的?意图。
司马睿并未参与到?康王和太子之间?的?纷争,司马骁对他态度自是不错,言语虽调侃,却全无讥讽之意。然而,司马睿看着司马骁那张刺眼的?笑脸,只听出了讽刺。
司马睿极力压制着满心嫉妒和怒火,但说出的?话仍是忍不住泛酸:“我?可没?那闲工夫。”
司马骁狐疑地看了一眼司马睿。
顾桑掩唇轻咳了声,暗含警告地往司马睿身上瞥了一眼,方才绞着衣角,垂着脑袋说道:“康王殿下,你误会了,我?与六殿下没?……没?什么的?,六殿下只是来?静安寺查案,可不是专程来?见我?。”这话简直越描越黑,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说罢,象征性地扯了扯司马睿的?衣袖。
司马骁见状,心底刹那间?腾起的?一丁点疑惑烟消云散。
司马睿盯了一眼顾桑,刻意加重了语气,说道:“对,我?就是来?查案,碰巧遇到?了顾三姑娘。”
顾桑抬了抬眸,轻声轻气地叹息:“六殿下同我?说起相关案件的?细节和疑点,我?一介小?女子哪儿听得懂这么复杂的?案情?,遑论给出可行性的?建议,正好康王殿下在此,不如请康王殿下帮六殿下解惑吧。”
司马睿和司马骁同时愣住。
就连方诸亦是听得云里?雾里?,略一思忖,转瞬便明白了。
究其目的?,还是不希望司马睿跟顾九卿见面,所以打算利用康王牵制司马睿以达成目的?。小?姑娘还是挺有心机,不过单看她的?表现举动,似乎当真对司马睿有情?,可她跟顾九卿一样,对司马睿更像是虚情?。
顾九卿是有大?图谋,可顾桑呢?
司马睿反应倒快,附和道:“三姑娘所言不错!我?差点忘了,四皇兄曾破获过几桩大?案,得父皇称赞有加,经验更是老道丰富,不似我?刚接手大?理寺,经验尚浅,还请四皇兄为我?指点迷津。”
他见不到?顾九卿,司马骁也?休想。
司马骁抬头看了一眼寮房的?方向,皱眉道:“恐怕……”
顾桑适时地打断他:“康王殿下是想见大?姐姐吧,不巧大?姐姐舟车劳顿,上山后感觉身子不大?爽利,中午都没?怎么吃饭,便睡下了。等大?姐姐身子大?好了,你再来?找她吧。”
司马骁面带关切:“可曾问医?”
顾桑答:“玄叶大?师过来?诊过脉,无大?碍,只需静休即可。”
原来?顾九卿不舒服。
司马睿沉默片刻,对司马骁道:“四皇兄,既然顾大?姑娘身子不适,我?们不便在此喧哗,恐扰了她的?清静。”
司马骁当即不再多言,点了点头,便同司马睿查案去了。
呼。
总算将两尊大?佛送走了。
顾桑目送一行人离开寮房,方才转身进屋。
第 55 章
司马睿秉承着自己没有见到顾九卿也不能让司马骁如愿的心态, 硬生生将?司马骁拖了一下午。
司马睿主?管大理寺以来,可谓孜孜不倦,将?堆积的陈年旧案全部整理了一通, 说起?案子那叫一个滔滔不绝,能探讨请教的案子更是数不胜数。
若是平时, 司马骁自然乐意同他交流,以此拉近距离。
可现在……
司马骁实在招架不住,心里?焦躁不已,又忧心顾九卿的病情,见司马睿口若悬河半点都?没?有止住的趋势, 冷不丁将话题转移到了储君太?子身?上。
“六皇弟,你以为太?子皇兄如何?”
司马睿一愣。
司马骁端起?茶盅轻抿了一口,慢悠悠道:“太?子手底下的人在朝中频频出错, 惹得父皇生厌不满,虽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太?子的每一个错误决策为之付出惨痛代价的都?是朝堂百姓。远的不说,就说除夕的那场烟花事故,不仅让皇家威信全无,更是差点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如果有不臣之人,趁乱放一把火, 大燕怕是要?改朝换代了。”
司马骁有意拉拢司马睿,即使拉拢不得,也不希望司马睿与太?子统一战线。
司马睿心中冷笑,康王倒是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太?子如何不是, 都?没?有觊觎他的顾九卿。
司马睿面上不显,正色道:“四皇兄, 妄议储君乃大过。太?子的是非对错,自有父皇评判,为人臣当忠君,为人子当敬父,质疑储君岂非质疑父皇?”
说完,司马睿看了眼司马骁沉下去的脸色,叹气道:“我只?知道太?子是嫡,是将?来荣登大宝之人,是父皇一手扶持最器重的儿子,我们犯不着在太?子那里?落下不好。”
言外之意,无论太?子如何不好,如何犯错,都?是他日的新君。同样也提醒康王,不论康王如今如何同太?子作对,等太?子登基,被新君清算过往旧怨可就得不偿失了。
果然,司马骁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
只?要?不拿顾九卿做筏子,司马睿便?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挑唆康王和太?子。
……
落日的余晖渲染了整片天空,寺庙在夕阳的照射下,仿佛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红晕。这样瑰丽的美景转瞬即逝,太?阳消失在天际,黑夜随之降临。
清扬激越的暮钟声响彻整座寺院,空远绵长。
顾桑趴在窗边,遥遥望着后山的方向,那颗略显浮躁的心情似乎随着这一道道响起?的钟声而逐渐平静了下来。
时辰尚早,她便?找出话本子打发时间?,读了没?多久,便?看见一个可疑的身?影偷溜进小院,那副蹑手蹑脚的模样,倒像是做贼。
这就是男主??
顾桑鄙夷地摇摇头,放下话本子,推开窗,朝着猫腰躬身?的司马睿招手:“六殿下,好啊。”
司马睿身?形蓦地一僵。
司马睿见司马骁被自己成功气到,心情大好便?想趁着夜色偷摸过来找顾九卿,他刻意放轻脚步,既要?避着旁人,更要?避着顾桑,哪知还是被眼尖的顾桑发现了。
心里?那个恨。
司马睿郁闷极了,面色不善地瞪了一眼顾桑:“不出声没?人当你是哑巴。”
顾桑单手支颔,阴阳怪气道:“哟,不怕被康王发现……你肖想他的未婚妻?”
司马睿黑着脸道:“他不会来。”
司马骁此人疑心重,却以君子自居,为了顾九卿清誉,不会做出大半夜探病这种惹人非议的举动。
顾桑支着下巴,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有恃无恐。”
司马睿发现隔壁房间?亮起?的灯火,心中一喜,顾不得同顾桑呛声,抬腿就要?走过去。然而,他脚步刚动,屋里?的灯火瞬间?熄灭。
没?有外人在场,司马睿对她印象本来就不好,顾桑也懒得伪装,肆无忌惮地嘲笑道:“哦豁,大姐姐又睡下了。”
还不忘继续补刀:“想来是大姐姐不愿见你呢。”
看着陷入黑暗的房间?,司马睿登时怔在原地。
脸上不是愤怒生气,而是伤心难过。
顾九卿不愿见自己吗?
是了,她连他的信都?不回,他暗中送的东西也都?被悉数退回,这是在同他划清界限。
不,不是这样的,顾九卿心里?只?有他,与康王的婚事非她所愿,不是她不想拒绝,而是害怕累及家人。
她说过,成亲前夕便?是自戕之时,他怎可以怀疑她?
短短瞬息间?,司马睿的心绪变化?历经拉扯矛盾纠结,几?欲愁断心肠。
一切都?是司马骁的错,定是他背地里?用?了见不得的手段才谋得同顾九卿的婚事,还有顾桑同样可恶可恨,明知他对顾九卿的感情,却偏要?插足,故意离间?他们的感情。
司马睿愤而抬头,大步上前,猛地逼近窗口,对着窗内站着的顾桑高高地扬起?巴掌。
顾桑没?有躲闪,反将?自己的脸高高抬起?,幽幽道:“六殿下,麻烦你下手重些,不用?顾忌我是个女儿家,我还怕六殿下下手轻了,大姐姐看不见我脸上的伤呢。”
不得不说顾桑是擅长气人的,每一句话都?精准踩雷,司马睿偏又发作不得。
他不能给顾桑在顾九卿面前搬弄是非的理由。
司马睿额头青筋暴涨,甩手骂道:“卑鄙无耻!”
顾桑扬唇一笑:“承蒙夸奖!”
这时,陌花皱着眉从隔壁房间?走出来。
“六殿下,三姑娘,你们可否小声点,如此喧吵,大姑娘如何休息的好?”
顾桑素手一指司马睿,委屈道:“陌花姐姐,是六殿下非要?同我吵吵,扰了大姐姐的清静。”
司马睿怒:“强词夺理!”
陌花看向司马睿,态度恭敬,但语气却没?什么情绪波动:“六殿下,请回吧。静安寺人多口杂,你这样只?会给大姑娘造成困扰,大姑娘对殿下过往所言,字字皆真,请六殿下静候即可。”
司马睿问:“这是你家姑娘亲口所说?”
陌花躬身?道:“是,大姑娘让奴婢转告给六殿下,一字不差。”
司马睿沉默了半晌,道:“好,我听九卿的,帮我告诉她,让她好好将?养身?子,我定不会辜负她的期望。”
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顾九卿尚未苏醒,陌花听说司马睿和司马骁同时上山,担心顾桑应付不过来惹二人生疑,这才下山帮她应对。
顾桑看了一眼司马睿消失的背影,摸摸下巴:“还真是应了那句话。”
半晌都?没?听见后半句,陌花忍不住问道:“哪句话?”
顾桑叹气道:“哎,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不得不感慨一句,女主?真的擅长洞悉男人的心理,无法?轻易得到的才最让人惦念,平日也不见女主?为男主?做过什么事,偏能让男主?为她思之若狂。
陌花深深地看了一眼顾桑,什么都?没?说,转身?回屋。
“诶,陌花姐姐,你不去后山侍奉大姐姐么?”
陌花头也不回:“有陌上。”
顾桑惊了一瞬:“什么?”泡药浴这种事让陌上一介小厮伺候?
脚步一顿,陌花显然反应过来,又道:“主?子不喜欢近身?伺候,只?需有人在外面守着,不让山间?猛兽靠近即可,这种事自是陌上护卫更安全。”
顾桑摸摸鼻子:“哦。”差点以为自己想岔了。
陌花抿抿唇。
顾桑曾去过温泉洞,竟然没?有发现主?子最大的秘密。初时,她以为顾桑是假装不知,可后来发现顾桑是真没?堪破主?子的男子身?。
第?二天,司马睿便?下了山,而他还把康王也一并带下了山。
奇怪!康王还没?见到自己的未婚妻,怎肯乖乖同司马睿打道回府。
顾桑吃过素斋,找来一个小沙弥打探情况。
原来司马骁昨夜睡觉时,被一条毒蛇咬伤了腿,寺里?擅医术的玄叶高僧又恰巧不在,司马骁只?命人将?毒伤简单处理一番,哪知司马睿早上去辞行时,得知司马骁被蛇咬伤之事,说什么也要?将?司马骁带回京城找御医救治。
毒蛇出现的也太?过巧合了,怕是司马睿放的,正好趁机将?司马骁带下山,又不会让人怀疑他的动机。
好一个心机男主?。
春日山花烂漫,静安寺外的林间?草丛里?开满了争妍斗艳的花朵。
顾桑没?有摘那些靡丽的花儿,而是摘取一些不知名的纯白小花,看起?来虽不如其它花儿鲜艳,却独有一份清雅纯淡之美。
她将?一束束白花插在净瓶里?,摆放在顾九卿的房间?里?,富有禅意的屋子顿时生动了许多。
顾桑推开窗户通风,略微低头,便?嗅到一股清淡的花香,令人神?清气爽。
等顾九卿回来,第?一时间?就能闻到春日里?的花香,而非佛寺里?浓郁刺鼻的梵香味。
寂静的屋子里?,落针可闻。
顾桑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那种声音莫名令人毛骨悚然。屋里?只?有她,陌花去了后山,她以为可能是老鼠,老鼠虽不可怕但恶心。
脊背僵直了一瞬,顾桑摸过桌边的茶盏,当她转过身?准备砸过去时,眼眸陡然瞪大,惊惧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一条黑黄相间?的蛇正盘踞在桌子腿上,那双倒三角眼阴冷地盯着她,吞吐的蛇信子让人胆战心惊。
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顾桑踉跄着脚步朝门口跑去。
一瞬间?,那条蛇随之窜起?,张开血盆大口,朝她扑过去。
顾桑双腿打颤,就在她感觉冰冷的蛇信子拂过脸庞时,有人速度比毒蛇更快,将?她拉到了怀里?。
与此同时,陌上出手如电,轻易就捏住了毒蛇的七寸,前一刻尚且凶残的毒蛇,此刻如焉了吧唧的蚯蚓。
熟悉的清冷幽香瞬间?萦绕鼻尖,顾九卿的怀抱虽冰冷却令人心安,顾桑不再畏惧意图伤人的毒蛇,她抬眸看向顾九卿,他的脸色依旧苍白无血色,但身?上凝结的冰霜已经消散。
“大姐姐,你总算醒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她是真的担忧,不似作伪。
“我没?事。”顾九卿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无事,才看向那条被陌上抓在手里?的蛇,“我的房间?为何会出现毒蛇?”
这是金环蛇,外表艳丽,不同于?剧毒的银环蛇,虽有一定的毒性,但毒性并不强,不会让人立即毙命。
陌花上前道:“金环蛇是六殿下昨夜放于?康王房门,咬伤了康王过后,不知怎么跑到了这里?。是奴婢疏忽了,没?有及时发现金环蛇藏匿于?主?子房间?,还请主?子宽恕。”
“与你无关。”顾九卿淡声道,旋即吩咐陌上,“伤人的孽畜留不得,立即处理了。”
看来她猜得不错,真是司马睿放的蛇。不过,司马睿嫉妒归嫉妒,倒没?有趁机放一条让人顷刻间?就致命的毒蛇。
其实,顾桑不知道的是,并非司马睿不想,而是司马睿无法?善后。如果司马骁被毒蛇咬死在静安寺,第?一个惹人怀疑的就是他司马睿,若被有心人扒出他跟顾九卿私下联络的事,顾九卿也会受尽唾骂。
司马睿不得不放弃。
嫉妒使他发狂,但尚没?彻底丧失理智。
第 56 章
陌上捏着金环蛇从顾桑身边走?过, 软绵的蛇身突然弹动了?一下,冰凉的蛇头几欲触碰到顾桑的手背,惊得她条件反射性地抓紧顾九卿的手臂, 身子也死命往顾九卿靠去,仿佛只有他身边才安全。
顾九卿微不可察地拧眉, 低眸看向那双死死抓住自己的纤纤玉指,视线略顿,他抬手覆盖住她的手背,女?孩手背的骨头细弱柔软,与男子天生不同。
他稍微用力, 掰开她一根嫩白的手指:“衣服快被你扯烂了?。”
清冽低哑的声线落入耳畔,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轻哂。
顾桑恍然回神,豁地缩回了?手, 肌肤上那种?由顾九卿掌心传入的冰凉入骨之感瞬间消失。
她的手不同于?他的寒凉,当她的手抽离,顾九卿手心里尚残留着那股子温暖柔软。
顾桑小心瞄了?眼惨遭她‘蹂/躏’的地方,顾九卿一身纯白衣衫无一处褶皱,偏右臂处的布料被她抓的皱巴巴,落了?瑕疵。
顾九卿仪态端方,向来不允衣容有失。
“大姐姐,我帮你捋顺。”
说罢, 就要上手拂去衣间的皱痕。
下一刻,她的手就被顾九卿一把握住了?。
“皱了?便皱了?,呆会儿换一件便是,何须劳烦妹妹。” 他看着再次落入自己掌心的玉手, 微微握紧,似乎是贪恋那股子热乎劲儿, 不舍再松开。
泡在热腾腾的温泉池中,他并没感受到任何温暖。但此刻,身上却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顾九卿的视线从她手上慢慢移到脸上,白生生的,显然尚未从毒蛇带给她的惊吓中恢复过来。
温泉池中她杀蛇的一幕清晰浮现脑海,他不禁嗤笑了?声:“胆子怎么?变小了?,我记得妹妹曾经徒手可杀蛇,当时那条蛇比金环蛇的毒性更强,也不见妹妹临阵脱逃,这?会子反倒被吓住了?。”
还不是被逼出来的。
天知道她有多害怕蛇这?种?滑溜的生物,见之便心跳如鼓,头皮发毛。
然而,顾九卿带给她的感觉比小黑蛇更恐怖,分?明是想杀她,两相其害取其轻。
她只能选择看起来稍弱的小黑蛇。
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却道:“我怕蛇,可我更怕蛇会伤害到大姐姐。那是我第?一次砸死一条毒蛇,若搁在平时,我是万万不敢的。”
反正?她的意思?是,为了?顾九卿,她什么?都能做,连命都能豁出去。
当顾桑杀死那条意图攻击他的毒蛇时,她说出这?番话,顾九卿是压根不信,只会觉得顾桑虚伪透顶。
此时此刻,他却觉得,她或许是真的。
顾九卿薄唇抿起,狭长的凤眸深深地凝了?一眼顾桑,唇角略微上扬。
他牵着她的手缓步走?进内室,一眼就看见摆放在窗侧的纯白小花,空气里散发着清淡的花香,闻之令人心情舒畅。
他俯身轻嗅,花香扑鼻而来:“这?是你摘的?”
顾桑勾了?勾唇,笑意清软:“对啊,大姐姐喜欢白色的花嘛,我便去寺外摘了?几朵点缀屋子,大姐姐是不是感觉屋里亮堂了?许多。”
顾九卿轻碰花蕊,漂亮而泛白的面庞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难为你将我的喜好一直放于?心。”
他只说过相比其它鲜艳的花儿,只白色的花朵可入眼,她便放在心上。
“大姐姐的喜恶,就是我的喜恶。”顾桑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谄媚,却又不显恶俗,反而狡黠灵动。
话是这?般说,但顾桑本人比较倾向于?五颜六色的鲜花。
白色的,总感觉丧得慌。
可那有什么?关系,一个人的喜好随时都会改变。
顾九卿站在窗边,只欣赏了?片刻徐徐绽放的白色小花,便感觉体力不支,一阵眩晕袭来,顾桑随时关注他的状态,第?一时间就发现他的异样,伸手将他扶靠在榻上。随即,又取过软枕放在他背后?,力求让他靠的舒服。
顾桑看了?一眼顾九卿发干的嘴唇,起身去倒了?杯水:“大姐姐,润润嗓子。”
温泉池里泡久了?,身体本就有些缺水,顾九卿连喝了?好几杯水方觉舒适了?些。
“大姐姐,你的身子深受寒毒侵蚀,比较虚弱,可别着凉了?。”顾桑知道顾九卿畏寒,体贴地找出一条厚被褥给他盖上。
端茶倒水,嘘寒问暖,无一不周到妥帖。
顾九卿黑羽乌鸦般的长睫垂下,投下一片阴影。
他眼皮沉重,神思?倦怠,声音也渐渐低弱下去:“我先睡会儿,妹妹自便。”药浴减缓他的毒性发作,却也让他困顿乏累。
话音刚落,他便阖眼睡了?过去。
看着毫无精神的顾九卿,顾桑心里跟针扎似的难受。她伸手掖了?掖被角,确保无一丝风渗入,便坐在塌边守着他。
她撑着下巴,瞧他惨白的面孔,瞧他的眉眼,瞧他挺翘的鼻,瞧他削薄的唇,瞧着瞧着,人便有些恍惚。
他的唇形尤为好看,有棱有角,只是唇色发白,不复往日靡丽的色彩。
盯着盯着,脑子里不自觉浮现出旖旎的风景。
如果被这?样好看的唇亲吻着,该是怎样的感觉?
下一瞬,顾桑猛地一阵摇头,啊呸,混想什么?呢。
什么?感觉,你不是早就体验过了?嘛,当初被蛇咬伤,就是被这?两片薄唇吸出了?毒血,何况还是心窝那般私/密禁/地。
又出现另一个小小的反驳之声:可你昏迷了?,全无印象啊。
顾桑拍了?拍自己燥热的脸颊,走?到窗边,试图让风吹散她心中再次升腾而起的浮躁。转瞬又担心顾九卿怕冷,反手将窗户掩上。
她重新坐回塌边,就那么?近距离盯着他,看着女?主这?张绝世容颜,眼皮逐渐搭聋下来,没一会儿,就靠在塌边睡死了?过去。
陌花端着素斋回来,见此一幕,又默默地退了?出来。
陌上处置完毒蛇,瞥了?一眼陌花手中原封不动的斋饭,问道:“主子没吃?”
陌花木着脸说:“主子睡了?,三姑娘也睡在主子身侧。”
陌上习以为常道:“又不是第?一回。”
陌花委婉提醒道:“毕竟主子他……”
陌上说:“我知道你的忧虑,反正?我听主子的。主子信任三姑娘,我便信三姑娘。”
……
顾九卿醒来后?,一眼就看见身旁熟睡的顾桑。
小姑娘的睡姿极为不雅,一条腿搭在他身上,另一条腿撑在地上,毛茸茸的脑袋则搁在他手臂上。
他睡的太?沉,竟不知她何时溜到了?榻上,这?回绝然不同于?以往的同塌共枕,以前他是半睡半堤防的状态,哪怕是寒毒发作痛不欲生时,他也习惯性防范周遭的一切事和物,绝不会有片刻松懈。
而这?次,却全无半点防备意识。
只因为身侧之人是她,便觉心安?
近段时间,他真是……越发魔怔了?。
顾九卿揉了?揉眉心,低头凝视着顾桑酣甜的睡颜,沉默半晌,他抬手推开她的腿,又将被褥盖于?她身,方才起身下榻。等?他重新换了?件雪色白衣,勉强吃了?几口斋饭,她仍在熟睡,全无苏醒的迹象。
这?般好眠当真令人羡慕。
他负手站在塌边,斜阳从窗棂照射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影投射在榻上,他的影子笼罩着那方娇小的人儿,似重叠在一起,勾勒出缱绻暧/昧的意味。
他莫名?笑了?声,转身离开。
夜幕降临。
顾桑被寺里浑厚的钟声惊醒,她发现顾九卿不在,而自己则睡在榻上,先是迷糊了?一瞬间,而后?便反应过来,顾九卿定是去了?后?山疗毒。
她转头看向窗外的夜空,没想到自己竟然睡了?将近一天。都怪话本子的故事太?吸引人,昨晚不知不觉就看了?半宿,今日才会这?般嗜睡。
感觉肚子有点饿,正?准备出去找吃的,陌花便端着斋饭叩响房门。
陌花将饭菜摆在桌上,一碗米饭,一碟清油炒青菜,一碟清炒地瓜,还有一碟咸菜。
没办法,佛门之地不见荤腥。
顾桑眯眼笑道:“陌花姐姐,你帮我留了?饭菜?”这?个时辰,早就过了?饭点。
陌花将箸筷递给她:“主子吩咐,奴婢莫敢不从。”顾桑出门没带丫鬟,主子就命她照顾顾桑的饮食起居。
“大姐姐身子不好,还担心我的温饱问题,大姐姐对我的这?份好我必定日日铭记于?心。”顾桑双手捧着饭碗,颇为动容,“只恨我不能以身替大姐姐受苦。”
陌花:“……”
顾桑:“对了?,陌花姐姐,大姐姐今晚上还要泡一整夜吗?”
陌花点头道:“主子体内的寒毒凝聚的寒气不易驱散,时间短了?,效果不佳。”
顾桑在心中算了?算顾九卿来静安寺礼佛的次数,问道:“大姐姐每回来静安寺,都是寒毒发作之时?”
陌花说:“十之七八。”
十回有七八回是毒发,两三回是安抚六皇子。
这?跟原书描写的剧情完全不一样。
原书是女?主到静安寺,基本都是同男主私下相会。
大概率,剧情已经崩得不行了?。
顾桑转了?转溜圆杏眸,继续埋首饭碗。
顾九卿每天晚上泡药浴驱毒,及至天明回寺,白天基本呆在房间闭门不出。
这?回药浴驱毒的功效不同以往,后?遗症特?别显著,顾九卿变得容易嗜睡,白日里大半时间都在昏睡,偶有精神状态尚佳时,会让顾桑给他读话本子上的故事。
顾九卿一边翻看佛经,一边听她读话本子。
顾桑以为他没有听,便故意乱读一通。
经书不轻不重地敲在她脑门,顾九卿睨她一眼:“重读,我听着。”
顾桑抚着额头,嘟囔着抗议:“大姐姐,你在看佛经。”哪能一心两用?
顾九卿说:“眼在看,耳在听,互不影响。”
顾桑撇撇嘴。
女?主怎么?就喜欢上了?听故事?她不就那天见他难受,便给他读话本子转移注意力嘛,结果就上瘾了?。
读故事跟写字都是一件辛苦活儿,读书费嘴,写字费手。现在手倒是闲了?下来,嘴巴又要受累。
算了?,看在女?主被寒毒折磨的份上,她就善良大度一点,不跟他计较。
方才的话本子是本虐恋故事,男女?主虐来虐去,虐的她眼睛疼。
所以,她准备换个故事。
顾桑眨了?眨眼,建议道:“大姐姐,这?本富家千家爱上落魄书生的故事,我看过结局,实在太?过悲惨,不如我们换个明快的故事。我读的轻松,你听的心情也好。”
顾九卿回:“随你。”
他对书中的内容并不感兴趣,只喜欢听她朗读故事的声音。
或明媚,或悲沉,或清甜,她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魔力,诱他沉沦。
第 57 章
不断翕合的少?女唇, 饱满莹润,似绽桃含春,无时无刻不在引诱着他。
内心的野兽已经蓄势待发, 他无数次疯狂地想要一品香泽,手里的佛经勉强压制着不断滋生的欲念, 他才能维持表面的平静。
身?份未真正明朗前,他害怕将人吓坏。纵观这些时日的相处,顾桑由初时的抗拒抵触,到如今对?他刻意的小?撩拨表现的坦然自若,对?他们之间的相处似乎已经接受良好。但他知道?, 如果他有进一步的亲密举动,诸如亲吻,他并不认为她有这么强大的心理承受力。
站在顾桑的角度, 这是惊世骇俗的事情。
就算他已经透露出自己并非真正的顾九卿,摆脱了血缘禁锢带给她的冲击。可这最后一层身?份,男女之差,始终是巨大的阻碍。
他尚在思量中。
信任是一件艰难的事情,而?他要做的事容不得半点风险。
顾桑拿出新的话?本子,翻开?第一页,正准备开?读时,眼睛倏忽瞪圆, 似看到了什么惊悚的东西,猛地将书本合上。
顾九卿眼眸余光扫过她的小?脸,眉心微凝:“怎么不读了?”
顾桑转了转眼珠,弱弱地表示:“我觉得这本不合时宜, 还是再换一本?”
“不必,就它?。”
“大姐姐确定?”
“嗯, 确定。”
顾桑再三求证:“不后悔?”
顾九卿拧眉,轻吐一字:“读。”
顾桑眸底掠过一抹狡黠的光芒:“这个故事跟之前的不一样,既然大姐姐喜欢,我就勉为其难为大姐姐读上一读。”
她说罢,重新打开?书,兀自压下面?皮上的羞臊之意:“且说王家小?公子夜半无人之际,偷摸溜进老父新纳的刘姨娘房中,将花荣倦淡的美娇娘抱了个满香怀,不由分说寻那娇娇红唇,刘姨娘半推半就被那孟浪狂徒褪去衣衫,干柴烈火一触即燃,当下二人搂抱着滚上榻……”
这就是一本古代小?黄文,通篇都是酿酿酱酱的桥段。
各种场所的偷/情猎欢,假山,后院,桥廊,汤池,秋千架,与之欢乐的女子上至老父的妾室姨娘,下至表亲堂姊妹,还有那被强抢入豪宅的贫穷民女,勾栏院子的花魁娘子。
“红绡帐暖,春暖香汤,如胶似漆,难舍难分……盘桓至窗外?鸡鸣,方才整衣而?起……”
顾九卿攥着佛经的手寸寸收拢,指骨捏得发白,面?皮紧绷隐忍:“这就是你挑选的话?本子?”
简短几字,似从喉咙深处一字字挤压而?出。
惹人遐想的靡靡之音,戛然而?止。
顾桑麻溜地合上书,将封面?在顾九卿眼前晃了一圈,干巴巴地笑道?:“员外?郎公子二三情事,单从书名,哪里能看出里面?是什么鬼内容?”
顾九卿眼眸余光瞥见桌上竖起的铜镜,里面?的自己脸色又红又白,反观顾桑面?色正常,眸色清澈如波,仿佛并未被书中那些不堪入目的字眼掀起涟漪。
原来,情动的只有他。
这个认知仿若一盆冷水,瞬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顾九卿看她一眼,面?色森冷:“读的很好,下回别读了。”
瞧他倏然冷下的面?孔,顾桑以为是自己戏耍太?过,见他拎起桌上的茶壶,颇有眼力见地接过他手中的茶壶,倒了杯茶水,眨巴了一下眼睛递给他:“倒茶这种粗活哪能劳烦大姐姐。”
看着她那狗腿的模样,顾九卿心里就来气?,冷声?道?:“不喝了。”?
女主阴晴不定的性子……真叫人头疼。
顾桑沉默了瞬息,便将茶杯放下,好像没有看见顾九卿的冷面?,唇角扬起一抹微笑,清甜声?音带着一丝哄人的意味:“大姐姐想喝水时,我再给大姐姐倒。”
倒显得他无理取闹。
顾九卿脸色更冷了。
经过数回跟女主斗智斗勇的经验来看,当女主无缘由的不高兴时,无论她做什么说什么,女主都不会领情。可似乎也不能冷着女主,如果一直冷着女主,女主会更不高兴。
顾桑暗暗将自己鄙视了一把,瞧吧,让你嘚瑟,又不是不知道?女主气?性小?,开?不起玩笑,这下又将人惹毛了。
电光火石般,顾桑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女主似乎特?别爱生气?,生的还是闷气?。就好像男女谈恋爱时,敏感多疑没有安全感的一方总是无缘无故的闹脾气?,至少?在对?方看来,是毫无理由的,但实质上是缺少?安全感,或是计较对?方其实没有那么在乎自己,也没有那么爱自己。
虽然,她已经说服自己正式女主对?她的……不轨之心,可她是顺其自然、顺水推舟的态度。对?于女主对?她的小?暧昧,小?撩拨,秉持着不拒绝不抗拒,但也不主动。
她从来都没有回应过女主对?她的感情。
如果换一种思路思考,就当她跟女主进入到恋爱模式,那么她这种态度,肯定会让女主患得患失。女主让她明白他的心意,而?她纠结挣扎过便顺从了,女主肯定当她是默认了这段有违常理的感情。
无论男女,只要处于恋爱中,心眼都如针眼小?。何况,女主还是女的,那心眼就更小?了。
顾桑的目光转至桌上的那一方铜镜,看见镜中顾九卿冷若寒霜的脸,忽的福至心灵,她拿起铜镜,屁股往顾九卿身?边挪了挪,近到几乎挨到了他身?上。
她将铜镜举在顾九卿面?前,脑袋顺势往他的方向靠了靠,二人的脸同时出现在镜中。
一个清丽俏颜,一个冷面?倾城。
她笑了笑,镜中的她亦是笑靥如花。
“大姐姐,你看到了什么?”
顾九卿漆黑的眸凝着镜中的那张明灿的笑脸,他看到了她。
但他说:“什么都没看见。”
顾桑往他跟前又移动了寸许,她的脸几乎就要挨上他的脸庞,两人近在咫尺,顾九卿能清晰感受小?姑娘唇齿间的芳香,一瞬间,他手握成拳,屏气?凝息。
“大姐姐,你再仔细看看,看看我眼中有什么?”顾桑眨眼道?。
黑白分明的眸子,映着他的脸。
她眼中有他。
镜中是他和?她,而?她眼中还是他。
顾九卿说:“无聊。”
顿了一息,又补道?:“幼稚!”
虽然,顾九卿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她还是说了出来。
“我的眼中有大姐姐!”顾桑轻声?道?,“大姐姐真笨,这都看不出来。”
这便是她的回应。
她眼里有他,至于心里有没有,连她自己都搞得不是很清楚。
不得不说这话?确实取悦了顾九卿。
那张冷若寒冰的脸如初雪消融,重绽芳华。
那一瞬,顾桑亦被灼了眼。
顾桑倏地侧过脸,也不知是她有意还是无意,她的唇刷的一下扫过顾九卿的脸颊。
温软的触觉,稍纵即逝。
顾九卿狭长的凤眸颤动了一下,手里佛经应声?落地,大掌忽的揽上顾桑的肩膀,略一使力,便将她推倒在了榻上。
顾桑心如小?鹿砰砰乱撞,她的手横亘在胸前,既似防御,又似安抚自己狂跳的心。
顾九卿紧紧地盯着她,抬手抚上那一抹朱唇,指尖来回摩挲着,那抹红越发艳丽。他喘气?声?渐显,低头而?下,就在顾桑以为他要吻上她时,顾九卿却忽然起了身?。
虽未真正品尝,他也能想象出她的美好。一旦尝到了这种蚀骨销魂的滋味,后续的一切都将失控,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坚守。
顾桑垂眼。
原来矛盾纠结过的,也不只是她。
好吧,心理平衡了。
屋内寂静无声?,气?氛略有些微妙。
这时,陌上敲响了房门:“主子。”
顾九卿弯腰拾起地上的佛经,平静地坐在窗边翻阅,端的是优雅清贵,仿佛方才险些失控的不是自己:“进来。”
陌上推门而?入,将送入静安寺的情报书信递给顾九卿后,便退了出去。
顾九卿放下佛经,随意地翻阅着信件。
以往,顾九卿看这些机密要件时,都会将顾桑打发出去。
这次,他却没有。
顾桑想看看女主背地里都忙些什么,便探头凑了过去,打算悄悄瞄上几眼,一封信随即伸到她面?前,顾九卿的声?音随之传入耳畔:
“想看就看,何须鬼祟做派?”
顾桑一顿,忙不迭地接过信:“恭敬不如从命。”女主竟然没有避开?她,这是不是说明,女主对?她的信任更进一步了。
看来,方才‘土味情话?’的效果立竿见影。
这封信上写的全是关于东宫太?子的动向,连东宫里争风吃醋的琐事皆有。
顾桑扒拉出另一封信,则是关于齐王司马贤的消息。
司马贤不日前突向魏文帝请辞就藩,魏文帝见司马贤言辞恳切,便同意了。司马贤自然不甘心远离权力中心,只是为了避免卷入皇权争斗之中,以便事后渔翁得利。
“齐王就藩途中遭遇了一次暗杀?”顾桑忽然凝眉。
文殊公子被刺杀是吴国舅下的黑手,这回司马贤遇刺,莫不是也是吴国舅的杰作。
顾九卿看她一眼:“你对?司马贤的事感兴趣?”
顾桑摸摸鼻子:“只是好奇谁要杀他?”
顾九卿说:“吴国舅。”
顾桑道?:“吴国舅不是都重病不起了么,还不消停?何况,齐王目前对?太?子没有威胁,他不该帮着太?子对?付康王吗?”
顾九卿将看完的一封密信随手扔进火盆里,嗤了声?:“目前,又不代表以后。”
吴国舅想在力竭之前,帮储君尽可能解决一些隐患。暗杀文殊公失败后,便掉头对?付齐王,企图让文殊公子失了贤主无用武之地,或是改投太?子营帐。
毕竟,良禽择木而?栖。与其辅助齐王,还不如辅助太?子来的容易。
可惜,吴国舅打错了算盘。
女主好像什么都知道?,身?在朝堂之外?,却对?朝堂江湖的动向一清二楚,群臣后院的腌臜事都有所耳闻。
情报工作做的那是相当到位。
顾桑从信件中获取的信息越多越心惊,若非困囹于女子这个身?份,女主颠覆整个朝纲怕是轻而?易举,女主对?整个朝堂的掌握恐怕连皇帝这个正主都要生惧。
等她将这些信件大致看完,才发现顾九卿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
这日早上,顾桑如常去寺外?采摘了一捧新鲜的小?白花点缀顾九卿的房间,回来路过宝相前殿的许愿池时,忽瞥见里面?的乌龟王八仰躺在池底,露出白白的肚皮,四只小?短腿奋力挣扎,散落在它?四周的铜钱被它?划蹬出清澈的声?响,池底的水被搅腾浑浊,它?想要翻过龟身?,却怎么都翻不过来。
那模样,既滑稽又可怜。
这是一只老龟,同那棵千年许愿树的历史一样悠久。上了年纪的老龟不同于年轻的小?乌龟,行动迟缓,几乎不可能自己翻成四仰八叉的样子。
只能是人为。
顾桑在心里将没素质的翻龟恶人骂了一顿,找来一根长竹竿,准备帮一把老乌龟。
长长的竹竿伸向水中,刚触碰到龟背,一声?娇喝突然响起。
“顾桑,这种混蛋事你都干得出来,真叫我大开?眼界,菩萨面?前的神龟你都敢欺负,也不怕折了阳寿。以后我们许愿不灵了,找谁说理去!”
杨靖儿被人套麻袋黑打了一顿,事后怎么都找不到幕后凶手,也不知是得罪了哪路小?人。故而?听说太?子妃到静安寺上香散心,便也跟着过来求菩萨保佑,去去霉运。
熟料杨靖儿刚拜完菩萨出来,一眼就看见顾桑趴在许愿池边拿竹竿戳乌龟,又见乌龟四脚朝上,想当然以为这定是顾桑的‘杰作’,好不容易抓了个现行,怎可能轻易放过此等机会。
这可不是她找事,是顾桑错在先,她占了大理。
杨靖儿挺直了身?板,企图将周围人的目光吸引过来,高昂着声?音道?:“这只神龟已活了上千年,静安寺落成之日便有了,同神兽无异,岂容你肆意欺凌?”
顾桑没有理会杨靖儿,略一使力,老龟便顺着她给的力道?成功翻身?。
见状,杨靖儿愣了一瞬,心想顾桑铁定是将乌龟翻来翻去的戏耍,随即指着顾桑的鼻子道?:“你将寺中的神龟翻来覆去的折腾,弄出了好歹拿什么赔?我定要将此事告知方丈,且看方丈如何处置?”
“现在的小?姑娘怎么一点分寸都不懂,这是佛门之地许愿的神龟,又不是家里豢养的小?乌龟,怎能随便捉弄耍笑?”
“小?姑娘长得挺乖巧可爱,可做出来的事却……啧啧啧,简直让人不敢恭维。”
“也不知家中长辈如何教?养的,对?佛寺中蓄养上千年深受佛法熏陶的生灵全无敬奉之心,怕是府中下人没少?受她苛责谩骂。”
不断围聚过来的香客们,只听信杨靖儿的一面?之词,纷纷谴责起来。
杨靖儿底气?更甚,抬头挺胸,那张圆饼大脸不无得意地瞪着顾桑。
第 58 章
顾桑放下竹竿, 随手掏出一枚铜币扔进许愿池,方才不紧不慢地转头看向?‘正义凛然’的杨靖儿,那眼神里适时地露出失望, 她摇头叹息:“杨五妹妹,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老爱误会人呢?”
杨靖儿怒:“不要脸, 谁是你妹妹,少跟我攀亲!再说了,谁误会你了,我可看得清清楚楚。”
“杨五姑娘。”顾桑立马改口?,“我知道?你的堂姐是太子妃, 而我大姐姐即将成为康王妃,可太子和康王之间的事……不是我们这些内宅姑娘可置喙的。但你就算再不喜欢我,也不能往我身上泼脏水吧, 伤害寺中灵龟的恶名我可担不起。”
人?群中有人?听出了端倪,原来两位姑娘的家族是对头,分属不同阵营。
再看骂人?的杨家小姑娘,衣着华贵,本该是圆润有福气的脸看上去更为刻薄,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而她嘴里作恶的顾家小姑娘则是淡定?从容,即使为自己分辨,说话也是柔声弱气, 那双眼睛纯稚明净,一看就是人?美心善的好姑娘。
当然,这?只是单纯从两姑娘的面?相来看,知人?知面?不知心, 事实?真相究竟如何还有待论证。
杨靖儿大声道?:“你这?是狡辩,眼见为实?, 我都亲眼看见了。”
顾桑道?:“还请杨五姑娘慎言,你看见了什么,看见我将四仰八叉的神龟翻过来,可你看见是谁将它翻成这?样的吗?”
杨靖儿撇嘴:“不是你,还能是谁?”
就在此时,一个小沙弥拿着长?棒疾步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妇人?和五六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眼睛红肿,明显哭过了一顿,正被?妇人?拎着耳朵数落着:“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话,我一转身的功夫,你就用棍子给许愿池的乌龟翻了个身,这?又不是自家屋里养的普通乌龟,冲撞了寺里的菩萨佛祖,以后不保佑你了怎么办。”
小沙弥看到许愿池边围聚的香客们,以为他?们是忧心仰面?朝上的乌龟,拨开?人?群走了进去,看见池底悠然自得的老龟,随即一愣,转瞬看到顾桑脚边放置的竹竿,立马反应了过来。
小沙弥认得顾桑,顿时笑?道?:“多谢女施主为它解困。”
见此状况,众人?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都是熊孩子做的。
清澈见底的池底尚留着熊孩子捣蛋的工具——一根不知哪里找来的细长?木棍,又有了妇人?和小沙弥的话佐证,大家都知道?顾桑是好心帮老乌龟翻身,方才附和杨靖儿讨伐顾桑的几名香客更是羞愧地低下了头。
佛祖面?前,差点造了口?业。如果做好事的小姑娘心里脆弱,一时想不通寻了短见,那可真是造孽了。
率先助纣为孽指责顾桑不懂分寸的中年男子,上前道?:“小姑娘,对不住了,方才不分青红皂白就对你说出那番话,还请你莫要往心里去。”
其他?几人?也纷纷出来道?歉,毕竟佛祖看着呢。
顾桑轻轻笑?了笑?:“不妨事的,我都习惯了。”
习惯什么了?
杨靖儿瞪大眼睛,凶巴巴地瞪着顾桑。
众人?以为是顾家小姑娘习惯了被?杨家小姑娘欺辱,一时气愤填膺,纷纷调转矛头为顾桑鸣不平。
“既然,事情已经明了,是你不了解事情真相就冤枉顾家的小姑娘,你该向?人?道?歉。”
对顾桑道?歉?绝无可能的事。
杨靖儿涨红着脸,脱口?而出:“我才不要!”好不容易揪住顾桑的小辫子,为自己找补一回,结果还要给她道?歉,门?儿都没有。
这?态度无疑犯了众怒。
“小姑娘,你怎么能这?样,知错不改,家里长?辈就是这?样教?你为人?处事的么?”
“杨玄蔺老太爷那是多么高风亮节的一个人?,为人?谁不称道?,怎么小辈都是这?副德性,真是地里的韭菜一茬不如一茬。”
“看这?样子,杨家的小姑娘没少欺负人?,想来是跋扈任性惯了,面?对寺里的佛祖菩萨都敢违心,也不怕被?神明惩罚。”
来寺庙上香的三教?九流之辈皆有,不同于权贵世家女,顾忌这?顾忌那,不可能将人?彻底开?罪。即使杨靖儿与人?发生争执,是她错在先,自有其他?人?过来打圆场,事情也就被?糊弄过去了。
而今日这?些人?看似打抱不平,实?则爱跟风,跟墙头草无异。前一刻,杨靖儿占了先机,他?们便不明真相地针对顾桑。后来发现顾桑才是好的,便又转头讨伐杨靖儿。
虽然,杨靖儿在顾桑手里吃过几次亏,可她还从没道?过歉。
让杨靖儿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错误,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滚开?。”
杨靖儿气得脸色青红交加,怒视着人?群,怒吼道?。
人?们没有滚开?,反而更加言辞犀利地指责起杨靖儿。
“小小年纪怎么好赖不分,我们又没招惹你,你都是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以后嫁了婆家,婆母怕是要在你面?前当孙子。”
“说那么远干什么,就说近的,这?姑娘在家中怕也是称王称霸的存在,父母生养了她,肯定?没少受她气。我家要是出了这?种不孝女,乱棍给打死!”
大家太能扯了,都扯到杨靖儿不孝父母的伦常。
顾桑抬眼看了一眼快要气哭的杨靖儿,她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杨靖儿想利用旁人?的言语打压她,她还给她而已。
她暗叹,这?姑娘怎么就不长?记性和脑子呢,明明就拿她没办法,每次都要主动撞上来。
这?就是书中的无脑炮灰么。
“靖儿,跟顾三姑娘道?歉。”
这?时,一道?温柔却不失威仪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闻声望去。
只见一个美丽端庄的女子立在人?群外,芙蓉面?,美人?妆,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就连美人?蹙眉,亦是别?有风情。
有人?认了出来,惊呼道?:“是太子妃!”
众人?立时就要跪下行礼,太子妃杨清雅身边的张嬷嬷立即上前,制止道?:“此地是静安寺,佛祖面?前众生平等,大家不必叩拜。”
众人?一听,立马觉得太子妃是个和善的人?,身居高位却没有半点架子。
太子大婚之后,因着这?桩盛大的皇家喜事,冲淡了烟火事故的不良影响,魏文帝对太子的态度恢复如昔,将修缮水库的事交由?太子督导,结果没几天就发生堤坝坍塌压死人?的事。而宫中也不甚太平,太子妃的陪嫁侍女投井自尽,据说是侍女知晓太子妃闺阁中的一些隐秘事,太子妃与传闻中的青梅竹马互通往来,才会被?灭了口?。
诸事不顺。
然后,就有流言传了出来。
太子和太子妃的这?桩婚事不吉利,既冲撞了皇家气运,也冲撞了太子的福运。
太子妃深陷流言蜚语之中,心情郁郁。听说静安寺灵验,恰逢今日十五,便到寺中上头香,祈求佛祖保佑太子顺遂安康。一为上香拜佛,二为散心远离宫中的流言。
太子妃只想低调的上完头香,哪知杨靖儿同人?起了争执,底下人?一打听才知是顾家的姑娘。太子水库的事同康王脱不了干系,而她身上的流言却与宫里的华贵妃有关。
若是平时,太子妃必定?第一时间?就要站出来制止杨靖儿,她知道?这?个堂妹的品性。
杨清雅朝众人?点点头,随即转向?低头咬唇的杨靖儿,不怒自威:“我已大致了解事情经过,此事原是你误会了顾三姑娘,于情于理?都该求得顾三姑娘谅解。”
杨靖儿红着眼睛,跺脚道?:“堂姐,我不……”
杨清雅冷声道?:“靖儿,道?歉!”
张嬷嬷拼命地给杨靖儿使眼色,奈何人?家就是看不见。
顾桑看了眼为她主持公道?的太子妃,又看了眼拒不认错的杨靖儿,屈膝行了个万福礼:
“臣女顾桑见过太子妃。这?件事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误会澄清,便算了,五姑娘只是年轻气盛,太子妃就莫要为难五姑娘了。”
见好就收。
大家见顾桑宽仁大度,得饶人?处且饶人?,更是对她赞不绝口?。
杨清雅见她模样生的清纯乖巧,礼仪周全,乍见心中是欢喜的,这?样的小姑娘很会讨人?欢心,不像杨靖儿只会让她头疼。
然而,那位样样出众的顾九卿即将嫁与康王,而她嫁作太子妃,注定?了顾杨两家的姑娘只能对立。
太子妃对康王和华贵妃有怨气,但从小所受的教?养让她做不出当众给无辜者难堪的事,而且也不宜对顾桑发难。
杨清雅将手腕上的手镯取下,说道?:“这?本就是靖儿的错,靖儿被?家人?娇惯坏了,这?个手镯就当本宫替她赔礼了。”
顾桑哪儿受得起太子妃的赔礼,赶紧将手镯推回去:“太子妃,你这?是折煞我了,我是万万不敢领受的。”
杨清雅却将手镯径直塞到她手上,声音柔和:“说是赔礼,其实?更是奖赏与你的,你助老龟解困,被?人?误会也不恶语相向?,足以说明你是个纯良的姑娘,三姑娘就莫要推辞。”
说罢,便又向?杨靖儿斥道?:“做错了事而不知悔改,我便罚你抄写佛经五十遍,可服?”
杨靖儿懊恼万分,好歹没有蠢到无可救药,至少知道?不能当众跟太子妃唱反调。她跺跺脚,不情不愿地道?:“堂姐,我服了。”
反正,让她对顾桑说对不起,那是不可能的。
她宁愿抄写佛经。
赏罚分明,又和善待人?,不愧是储妃。太子妃这?番处理?,轻易就赢得了大家的好感。
同是清流杨家人?,杨靖儿跟太子妃的气度简直没法比。
太子妃正如她的名字一般,清容温雅,让人?如沐春风。
顾桑低头看了眼手里金镶玉的镯子,暗叹,太子妃当真是大手笔。
……
太子妃一行人?住在远离顾九卿的东面?寮房,杨靖儿跟着杨清雅回到歇榻处,正要委屈抱怨时,杨清雅忽的转身,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为何不道?歉?”杨清雅厉问。
杨靖儿彻底惊住了。
这?是堂姐第一次打她,就为了顾桑?
“回答我。”杨清雅冷眼看着震惊不已的杨靖儿,叱咤道?,“我三番两次提醒你认错,为何不认?若真是那顾三姑娘的错,也就罢了,分明是你挑事在前。”
没本事善后,又要招惹别?人?。
还差点让她下不来台。
据她所知,顾桑只是顾家不受宠的小庶女,却能知进退,机敏又宽仁。而杨靖儿是杨家嫡出的姑娘,却是这?般目中无人?的模样,说话口?无遮拦,做事全不计后果,也不管是否会给杨家埋下隐患祸端。
当年那个有鼻子有眼的‘青梅竹马’,最先就是从杨靖儿嘴里传出去。所谓的青梅竹马不过是二房杨靖儿的亲表哥,她是大房所出,跟二房倒底是隔了一层亲,念在同族同亲的份上,跟杨靖儿一道?唤声表哥。那位表哥每回有何好吃的好玩的,给杨靖儿准备一份,定?也要送她一份。
杨靖儿跟小伙伴玩耍时,便会炫耀兄长?又送了什么什么,不忘带上她,落在旁人?耳中就变了味儿。
当时年幼,不知厉害。
当母亲察觉不妥提醒她时,她便断了同那位表哥的一切往来。
杨靖儿本是无心之失,却没想到给她和太子的感情带来危机,更是成了华贵妃攻击她的利器。
杨靖儿呆若木鸡,望着杨清雅熟悉的脸庞,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见状,杨清雅放缓了声音:“靖儿,你可知我除了是你的堂姐,也是东宫的太子妃。算了,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以后遇到顾桑躲远点。”
想了想,又补充了句:“顾家的姑娘都躲远点,你在她们手里讨不了好。”
以杨靖儿的脑子连顾桑都奈何不了,对上顾家那位大姑娘岂有半分胜算。
杨靖儿看着杨清雅脸上不加掩饰的疲惫,想到祖父说堂姐在东宫不比家中自在,看着风光无限实?则步步危机,她忽然低下头:“对不起,堂姐。”
杨清雅苦笑?:“你方才有这?般痛快就好了。”她也不必损失一个手镯。
“去隔壁屋子抄写佛经,没写完前,不许离屋。”
“嗯。”杨靖儿点点头,老老实?实?地去抄写佛经,只要不向?顾桑低头就好。
她就是讨厌顾桑,第一次见面?就讨厌。
顾桑讨好奉承自己,实?则句句都讽刺她脸大脸胖。
杨靖儿离开?后,杨清雅抬手揉了揉眉心:“我记得顾九卿来静安寺已有些时日,不知她何时下山?”
张嬷嬷回禀道?:“老奴已着人?打探清楚,顾九卿到寺的第一日就感染了风寒,一直在屋里养病。估计等她病愈,才会下山,想来应该还要几天。”
杨清雅似想起了什么,眉头凝蹙,半晌才道?:“备一份礼,去探探病吧。”
第 59 章
顾桑往插瓶里换上新鲜的花朵, 低头闻了闻清淡怡人的花香,她从窗户往外瞧去,天空高?远洁净, 耳畔是山涧鸟鸣声,心情舒畅而?惬意?。
无关紧要的人带来?的不愉快, 没有在她心底没有泛起半点波澜。
身后传来?熟悉的幽香,她倏而?回头,顾九卿正在她身后,她看着他明显好转的脸色,心情越发明媚, 顾桑弯唇笑道:“大姐姐,你?回来?了。”
顾九卿负手而?立。
他看着顾桑,此情此景, 让他生出一种‘此刻的顾桑就像是等待夫君归来?的妻子’的错觉。
见他只是盯着她看,也?不说话?,顾桑摸了摸自己的脸,揶揄道:“我脸上长花了吗?”
顾九卿摇头,神情认真:“没有,只是觉得妹妹今日?似乎比往日?……好?看。”
被人夸好?看心情自然好?,尤其是被女主夸奖。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挺好?看。”顾桑飘飘然,不自觉翘起了尾巴, 但不忘带上顾九卿,“不过,比起大姐姐,还是稍逊一筹。”
顾九卿低声?一笑, 狭长的凤眸溢出熠熠光芒。
不知为何,顾桑总觉得今日?的顾九卿温柔的不可思议, 是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温润柔和,让她颇为受宠若惊。
她歪头问道:“大姐姐,你?已经连泡七日?,今晚还要去后山疗毒吗?”
顾九卿回:“暂时不必。”
寒毒已经暂时被压制。
若非出了一点意?外,本不该如此严重。
只是暂时?
顾桑心口一紧,想?到寒毒还会?继续发作以及顾九卿备受折磨时的痛苦隐忍,胸口就跟堵了块大石头般难受,她忍不住抱怨道:“这劳什子的怪毒,难道就没有一劳永逸的解毒法子么?”
顾九卿习惯了用谎言伪装自己,他的话?向来?真真假假以此混淆他人耳目,他下意?识便要说此毒也?许无解,可看着顾桑脸上毫不掩饰的忧愁,话?到嘴边又改了:“能解,只是比较麻烦。”
一听并非无可救药,顾桑立马高?兴起来?:“太好?了!”
下一刻,眸色略暗:“那大姐姐为何不彻底解此寒毒?你?说比较麻烦,那应该是非常棘手了。”
顾九卿微微颔首。
解毒有凶险,他暂时还不想?冒险。
他并不想?深谈寒毒一事,顺势转移了话?题:“听说杨家人找你?麻烦了?”
“大姐姐知道的,杨靖儿跟我不对付。不过,我也?没吃亏。”顾桑笑眯眯道。
顾九卿看她一眼,深表赞同:“你?也?不是那种会?让自己吃亏的人。”
“太子妃也?在静安寺,听说要小住几日?。”顾桑晃了晃杨清雅送给?她的手镯,委婉提醒道,“太子妃看起来?是个温善的人,且不知她会?不会?为了太子迁怒到大姐姐身上?”
她记得原书中太子妃确实算计过几回顾九卿,但书中的顾九卿跟康王没有婚约并未绑在一起,即使康王和太子对立,女主跟太子妃并无多大的利益纷争,只是出于女子的嫉妒心理,妒忌女主才华样貌皆优于自己,才实施了一些打压,但都被女主机智的应对过去。
但现在,剧情跟原书已经大不相同,她就不确定太子妃对顾九卿是哪种心理了。
要知道太子妃到静安寺并非只是为了上香礼佛,而?是为了躲避宫里四起的流言,而?这些流言是康王的母妃华贵妃一手主导。
这都是从女主的情报网了解到的信息。
顾九卿长眸半眯:“等着且看,不就知道了。”
正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大姑娘,太子妃知您身子不适,故来?探望。”
门外,陌花的禀告声?将?将?落下。然后,顾桑就看见方才还精神抖擞的顾九卿立马如‘弱柳扶风’般歪倒在床上,一把拉过被褥盖在身上。
探病探病,不病着如何探?
顾桑看了一眼床榻上的顾九卿,走?过去将?门打开,她朝杨清雅敛衽行礼,随即将?杨清雅等人迎将?进屋,顾桑见顾九卿完全没有要起床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只好?替他描补道:
“大姐姐久病不愈,昨儿又吹了点冷风,导致病情有所加重,恐不便下床见礼,还请太子妃见谅。”
这时候,顾九卿倒是配合性地掩着唇咳了声?,只是任谁都看得出那份敷衍。
张嬷嬷皱眉,正要说什么,却被杨清雅抬手制止:“这里不是宫里,没那么多繁琐规矩,且顾大姑娘尚病着,无须多礼。”
顾桑立马道:“多谢太子妃体恤大姐姐。”
说罢,便让陌花搬了张凳子,待太子妃落座后,又上了素茶点心。
杨清雅端茶轻抿了口,抬眸朝顾九卿看去。
即使见过他的容颜,此刻依旧被惊艳到。那是一种清冷出尘的气质,如雾霭白雪,如林间清风,世间无人可比拟。即便她如今有太子妃的身份作为加持,仍旧一眼就相形见绌。
她记得幼年的顾九卿似乎平平无奇,也?不知从哪年开始,顾九卿长相越来?越出众,才情也?越来?越好?,燕京城的人就爱拿她和顾九卿作比,比才学比容貌比性子,原本她是燕京第一才女的存在,比着比着,她就退居第二,再后来?,燕京城就只有顾九卿的传说。
诸如,顾九卿是九天神女转世,清冷不食人间烟火,无人可亵/渎之类的。
而?大家后来?议论她,多是太子的未婚妻、杨家嫡女。倒是忘了,现今又多了一桩青梅竹马的风月谈资。
杨清雅收敛思绪,语带关切地开口:“顾大姑娘病情加重,寺中又不太好?请大夫,正好?我带了一名御医上山,不如让他过来?替顾大姑娘调治一番。”
顾桑心里登时咯噔一下。
女主肯定不愿让人察觉他中毒的事。
顾桑动了动唇,正要说些什么,顾九卿轻咳了一声?,声?音虚弱道:“也?不是什么大病,都是些老毛病,原就是家妹夸大其词。何况,玄叶大师已为我瞧过病症,就不必劳烦御医走?这一遭。”
语罢,顾九卿似乎为了印证自己的话?,试着坐起身。
杨清雅见状,便道:“顾大姑娘病着,就这般躺着,快别折腾了。”
顾九卿又躺了回去。
顾桑:“……”
顾九卿话?里话?外没有将?就太子妃的意?思,杨清雅心中微恼,面上却不得不维持谦和端庄的态度。
场面一时有些冷场,气氛颇为尴尬。
顾桑也?打不定太子妃当真只是来?探病,还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时,而?顾九卿恍若看出太子妃的意?图。
“不知太子妃所为何事?”
杨清雅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顾大姑娘既这般说了,我也?就不藏着掖着,只是一点小事需顾大姑娘帮忙。”
丝毫不给?顾九卿反对的机会?,杨清雅继续道:“太后久居宫中,多年礼佛,对佛法佛经甚为喜爱。而?顾大姑娘亦是喜爱礼佛,与佛法有缘,我曾听寺中僧人夸赞顾大姑娘一手佛经丝毫不逊色于名寺高?僧,甚至远胜之,故而?想?请顾大姑娘亲手抄写一份佛经,容我送入宫中为太后祈福。”
这点小忙,乍一听,似乎没什么问题。
然而?,当太子妃身后的侍女捧出一卷经书时,顾桑眼尖地发现顾九卿的眼神微变,只一瞬息的变化,依旧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杨清雅指了指侍女手中的经书,笑得温婉和丽:“太后近日?喜读这则《百业经》,如果太后收到顾大姑娘的手抄经书,定会?称心如意?。”
顾九卿接过经书,问道:“太子妃当真确定?”
“自然。”杨清雅道。
顾九卿应承下来?:“那便如太子妃所愿。”
看着顾九卿那双漆黑冷眸,但不知为何,杨清雅心底隐约不安。
应该是她想?错了。
毕竟她要做的事……华贵妃母子加诸在她和太子身上的事,怎能不收回一点利息?
目的已经达到,杨清雅也?就没有必要留下同顾九卿寒暄,让张嬷嬷将?备好?的礼留下后,又嘱托顾九卿养好?病抄写也?不迟,便转身离开。
顾桑凑过去看了一眼顾九卿手里的经书,她对佛经不甚熟悉,只知道百业经是小众佛经,不如《金刚经》、《莲华经》这些大成佛法出名,这则佛经通篇讲述的都是善恶因果报应。
太子妃只是单纯希望顾九卿抄写一份佛经送入宫里吗?如果太子妃没有被华贵妃针对的话?,或许有这种可能。
不会?是想?在佛经上做手脚算计顾九卿,顾桑蹙眉问道:“大姐姐,这份百业经有何古怪?”
顾九卿凝着手上的经书,诡谲的凤眸满是渗人的寒意?:“约莫是催命符。”
顾桑惊住。
“这佛经不抄了,我帮你?还给?太子妃。”她说着就要夺过经书,却被顾九卿扬手放在桌上,他无所谓地道,“死不了。”
见顾九卿这副模样,大概明白他必是有了对策,只是实在不明白一卷小小的佛经为何有如此大的杀伤力,她以为太子妃可能会?在佛经上动手脚陷害顾九卿惹怒太后,但怎么都不至于要顾九卿的命。
却没想?到太子妃一出手就是致命的杀招。
这是有多大恨有多怨,单看太子妃表面却是怎么都看不出来?。
不过,顾九卿没有明说佛经为何会?成为催命符,他只说:“太后和皇帝都不会?希望看见《百业经》,尤其是我们?这位皇帝。”
顾九卿面上并没多少情绪,但顾桑还是隐约堪破了一些什么。
没过几天,顾九卿抄完经书,交给?太子妃后,便下山回京了。
杨清雅看着宣纸上的字迹,是时下女子惯常的簪花小楷,却又明显不同,字迹力透纸背,入木三?分,不见温婉反而?行云流水,潇洒飘逸,通篇都是妙莲佛性。
如果是其它佛经,太后必定十分喜欢。
第 60 章
太子屡次在康王手底下吃了大亏, 储君声望受损严重?,岂肯轻易揭过,太子对康王的反扑来得极快。
春闱放榜之日突然闹出科举舞弊的丑闻, 引得天下?学子震怒,寒窗苦读数十年, 原以为最为公允的入仕之途竟不过是场笑话,学子们纷纷游街示威,要求朝廷给?予说法。
三月春闱是由康王派系的礼部尚书主持,此人势微时曾深受康王母族华家的大恩,与康王同仇敌忾, 是康王最坚定的拥护者。
科举舞弊历来就?是大案,最严重?的后果会让读书人对大燕朝堂丧失希望,失去信念。
天下?学子人心浮动, 朝堂人心不稳。
魏文帝异常震怒,下?令彻查春闱舞弊案,结果查来查去,不只查出了科举舞弊,还查出了卖官鬻爵贪墨等诸事,读书当官这条路几乎被康王派系垄断,他们想让谁进入朝堂当官谁就?可以当官,这无异于挑战了皇帝的权威, 戳了魏文帝的肺管子。
魏文帝肺都快气炸了,怒拍御案:“他们怎敢?怎敢?”
与科举舞弊案相关的官员全都下?了诏狱,等候发落,以礼部尚书为首, 事涉十几名官员。
就?在魏文帝为春闱舞弊案烦怒时,大监神色匆匆地疾步而?来。
“陛下?, 不好了,太后晕倒了。”
忠毅伯府,顾家。
顾显宗只觉自己陷入两难之境,他在朝中任职工部侍郎,工部负责大燕营造土木修建以及水利兴造等事,太子负责的水库堤坝,他自然参与其中,出事后太子便?怀疑是他暗中动了手脚,属实是冤枉。
结果,这茬事尚未理清,康王这边又爆出科举舞弊案,他一个?工部侍郎手伸不到科举上面去,可他的嫡女?是康王未过门的妻子,也不知会?不会?被迁扯。
转瞬,想到顾明哲今年春闱榜上无名,原本心有郁郁,如今倒莫名松了口气。
顾显宗看着自己愁白的头发,富贵险中求,果然不是那么好求的。
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写个?折子上表忠心。
可能无用?,但聊胜于无。
就?在顾显宗提笔斟酌词句时,管家白着脸匆忙跑进书房,气喘吁吁道:“老爷,大姑娘出事了。”
“什么!”顾显宗惊得手一抖,宣纸上顿时划出一道浓稠的墨迹,他急问,“究竟出了何事?”
管家回?道:“老奴也不清楚,来的是宫里的人,上来就?将大姑娘抓走了。”
顾显宗惊道:“夫人呢?”
“同三姑娘在大门口。”
等顾显宗赶过去,早已没了宫里人的影子,只看见?施氏和顾桑站在门外,施氏心急如焚满脸忧虑,顾桑则替她抚背顺气,轻声细语地劝着什么。
顾显宗上前?问道:“夫人,宫里的人可有说什么?”
施氏狠狠地瞪了一眼?顾显宗,心知不是同他置气之时,焦躁道:“什么都没说,带走九卿的是陛下?身边的御林军,口风颇紧,拿银子贿赂都不好使。”
就?是什么都不知道,才让人着急心慌。
顾桑大概知道缘由,可又不能说。
肯定跟那则百业经有关,顾九卿明知经书有问题,依旧将计就?计,定是有他的打?算。
顾显宗也毫无头绪,耐着性子安抚了施氏几句,便?吩咐人套上马车:“我去向相熟的同僚打?探一下?消息,你?也别闲着,派人跟熟识的官眷贵人们打?探打?探,也不知道是不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顾显宗寻思?着,朝堂上的事应当不至于牵扯到顾九卿头上。
施氏没有反驳。
两人奔走大半日,总算有了一点眉目。
原来是宫里的太后出事了,昏迷不醒。
据说太后晕倒前?,太子妃曾进献过一则佛经,而?后没过多久,魏文帝便?下?令将顾九卿抓入天牢。虽不知佛经里有何门道,但太子妃去静安寺礼佛散心的事不是什么秘密,一查便?知。
那几日,顾九卿也在静安寺。
施氏一回?府就?让人将顾桑叫了过来,仔细问她关于太子妃在静安寺的事。既然,顾显宗和施氏查到这里,她再隐瞒着就?没甚意思?,便?如实说了。
顾桑状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父亲,母亲,莫不是太子妃让大姐姐抄写的佛经有问题?”
一则《百业经》就?让太后晕倒,可能吗?
顾桑一直没有想通这个?问题。
顾显宗和施氏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慌之意,施氏强稳心神,对顾桑道:“桑桑,天色不早了,你?也为你?大姐姐担惊受怕了一天,回?去歇着罢。”
“是。”顾桑垂了垂眸,乖巧应道,“大姐姐吉人自有天相,必定会?逢凶化吉。父亲和母亲,也要保重?身体。”
顾桑出去后,施氏又将门外的下?人全部打?发到外院,方才转头看向顾显宗,心里憋的那股子焦虑、惊惧、愤怒倾泻而?出,尽数撒在顾显宗身上:“如果女?儿出了什么事,我就?是做鬼也绝不饶过你?!”
“少说这些有的没的,还是赶紧合计下?女?儿的事。”顾显宗得知太后晕倒跟佛经有关,心里更?是忐忑不安,但愿不是他想的那样。
施氏勉强找回?一些理智,白着脸问道:“太后何时开始礼佛?”
顾显宗想了想,猛地瞪大眼?睛:“陛下?登基后,也就?是建原一年。”
曾经,太后尚不是太后,只是先帝的德妃时,宫里未曾传出任何德妃喜好佛法的风闻。当今陛下?登基的那一年,德妃荣升为太后之后,才在慈宁宫开辟了出一处佛堂,开始笃信佛理,为大燕祈福,保佑大燕国运昌盛。与其说是为了大燕国开始信佛,不如说是为了当今陛下?。
毕竟,当今陛下?的登基之路过于血腥,这就?涉及到十二年前?那场皇权倾轧。魏文帝残杀手足,谋朝纂位,实行一言堂,铁血镇压反对他的人,史官都不知杀了几波,控制言论,让史官歪曲政变事实,魏文帝才是杀兄的乱臣贼子,却将那位光风霁月的怀仁先太子定在耻辱柱上,不许当世之人提及半句,连那人的名字都不能提及,否则大兴文字狱。
那真是至黑至暗的两年,无论是朝臣百姓皆人人自危。
追随先太子的余孽不知绞杀了多少回?,顽固不懂变通的臣子也不知杀了多少,反正菜市口流的血都没怎么干过。
等帝位稳固,底下?再也听不到任何反对之声,包括那位备受推崇的怀仁先太子一并消失在朝臣百姓嘴里,先太子连同他的威望溟灭于世间,魏文帝方才改变策略实施怀柔之策,安抚朝臣百姓。后来,再无先太子余孽与他抗争,手段才愈发平和了些。
至今想起当年事,顾显宗仍是胆战心惊,幸亏顾家识时务倒戈的快,要不然他坟头的草都不知长了几波。
如今,魏文帝的子嗣相互攻奸,大有演变成兄弟相残的命运,也不知是不是善恶终有报。
而?那百业经主?讲的就?是善恶因果报应,这不就?是内涵太后和皇帝十二年的那场政变要遭报应。
顾显宗愤怒道:“太子妃表面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没想到算计起人却是毫不手软,当真是狡诈阴险。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竟然使出这样恶毒的手段陷害我顾家,着实可恨。”
搞不好整个?顾家都要搭进去。
施氏在心里将太子妃及杨家人千刀万剐了一遍,争权夺利为何要拉上她女?儿,九卿尚未嫁入康王府就?遭受这无妄之灾,转眼?又想到女?儿在天牢里指不定如何遭罪,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平日里从不示弱的人,终于显露出妇人的脆弱:
“现如今该怎么办?九卿身子骨本就?不好,怎受得了牢狱之灾,也不知里面吃睡如何?”
天牢的待遇能好到哪里去,怎么都要受一番罪。
顾显宗勉强压住内心的焦躁,耐着性子道:“九卿只是被下?了天牢,还未审讯问话,应该无人对她动用?私刑。我下?午出去打?探消息时,已经打?点过天牢里的狱卒,你?且放宽心,女?儿不会?遭罪。”话是这样安慰,实则顾显宗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施氏并未被安慰到,依旧焦虑难安,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立马就?将顾九卿从牢狱中救出来。
顾显宗烦躁地捋了一把短须,斟酌道:“九卿向来不与人为敌,太子妃对付她,定是因为康王之故。我们要不要去求康王帮忙?”
施氏瞪着顾显宗,愤愤道:“九卿以及顾家岂不同康王彻底绑死在一条船上,一旦船翻了,定要死无葬身之地。明日我同你?一起进宫面圣,先探探陛下?的口风。九卿是被太子妃蒙骗所致,太子妃肯定不会?承认她的所作所为,怕是在太后和陛下?面前?另有一套说辞。如果在陛下?面前?为九卿分辨陈情,肯定要找出太子妃陷害九卿的证据才行。”
无凭无证的,岂不任由太子妃给?顾九卿定了罪。
顾桑倒是知道太子妃让顾九卿抄写百业经之事,可她与顾九卿是姐妹,却有做伪证的嫌疑,只会?让人误以为顾家姐妹攀咬太子妃。
不管能不能找出证据,都要拼死为女?儿分辨求情。
然而?,第二天,顾氏夫妇连陛下?的面都没见?到,就?被赶出了宫。
魏文帝在太后寝宫侍疾,连早朝都没上,魏文帝不眠不休地守在慈宁宫,虽然皇帝早年间对兄弟残忍,对太后这个?母亲却是极为尊重?孝顺。
吴皇后亦是守在太后床塌边,一整夜都未合眼?。
这时,有内侍从殿外进来,在吴皇后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吴皇后嘴角往上扬了扬,抬手挥退内侍,对魏文帝道:“陛下?,华贵妃忧心太后凤体,特来侍疾,正在殿外候着。”
魏文帝冷着脸道:“让她滚!”
科举舞弊案在前?,太后昏迷在后,魏文帝对华贵妃和康王两母子颇有微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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