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其二为守(下)
长愿来到央山城客栈时, 恰好听到夕北鹤学着吴逊说的那句话:我看姑娘贫苦,修为一般,不如嫁于我, 日后修为财富丈夫皆有, 不必再担忧弟妹受苦, 定然是极好的。
夕北鹤是有些学人说话本事的,这样长一句话,他只听了一遍,竟然将那吴逊说话时的神态相貌都学了七分,若非他生得极好, 夕玥定然会将他从面前踹出去。
夕北鹤没有注意到越发靠近他的长愿, 嘴上没个停留骂着:“就他那模样, 横眉竖眼、肥头大耳, 也好意思说这般话, 还敢将主意打到小师叔身上,若非此次我们有任务在身,我定要将他扔进水池中好好看看自己!”
夕玥和柏衣原本面上挂着一丝笑意,看到突然出现在此处的长愿, 皆禁了声,夕玥试图以神色示意夕北鹤,对方却并未明白她神色中的暗示,问道:“师姐, 你眼睛怎么了?”
“现在又没外人, 有话直说。”
夕玥扶额,轻叹着以手示意夕北鹤往身后看。
“怎么?”夕北鹤不明所以转头, 看到站在身后的长愿,猛地往后跳开一步, 惊诧道:“长愿仙尊!”
“您、您怎会在此处?”
“恰好路过。”长愿微微点头,看到三人略微尴尬的气氛,又道:“前些日子,我听闻阿云说你们在追查水塬村鲤鱼妖作恶一事,最近我查到一些情况,恰好与央山城有关,便来了此处。”
长愿并没有摆宗门仙尊的架子,她很随和,除却一张脸生得有些攻击力,哪里都是极好的。
夕玥三人与长愿见过的次数并不算多,过去每一次遇见几乎都有云西在身边,像如今这般情况,的确还是第一次。
“阿云呢?方才我听到你们在说吴家公子,发生了什么?”长愿见三人尴尬不说话,便问出了她关心的问题。
夕北鹤的话她恰好听到一些,若她没有意会错的话,这话大抵与阿云有关。
长愿看着又是沉默不语的三人,最终是那个最容易害羞的医修开了口,说明了她们此番所行的计划。
在追查水塬村鲤鱼妖的过程中,她们发现这个村落与央山城有着一些联系,其中央山城以吴家为大,这鲤鱼妖原本算是一个灵物,修为空高擅长幻术,城中修士来了三次,不可能一次都没寻到鲤鱼妖的存在。
于是,她们便做出了一个决定,由柏衣带着同行几个弟子先到城中,打听城中消息,其后云西和夕玥夕北鹤三人扮作路过的散修姐弟,故意在城中演了这么一出戏。
没想到的是,这吴逊恶事做尽,生得极丑就算了,竟然能说出那般不要脸的话,实在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大言不惭!
长愿听完三人的话,面色似乎白了些,竟眨眼就消失在此处。
按照夕北鹤所说,阿云是昨日进入的吴家,倘若她现在追去,应该还不算晚,一定不会晚!
有关于杏百之事并不好追查,长愿不能在明面上行事,尽管知晓过去所发生的事情,仍旧很难找出头绪。
这一次,她从仙魔摩擦交战之地找出了一些线索,其中关联与这央山城吴家密切,于是她便跟着追到了此处。
她知晓阿云应当也在附近,前些日子收到过传信,却没想到她们也会顺着另外一条线索查到吴家,阿云甚至选择了以身犯险。
上一次,阿云在与杏百接触后走向了死亡。
她不愿意将自己所行之事告诉阿云,就是不想要阿云再次接触到这些人,却没想到命运似乎在跟她开玩笑,她追查那么久才有一点的线索,竟然还是晚了一步。
金砖玉瓦,吴家就如一个富贵的黄金屋。
长愿却并未留恋一眼,她寻着云西气息所在的方向,来到一处院子。
在吴逊的院子里,她看到了一群失去神智的人,无一例外这些人曾经都有着极好的天赋。
她将目光投向云西所在的位置,看到正坐于窗前的云西,唤道:“阿云。”
云西应声抬头,望向长愿所在的方向。
她面前放着一件红色嫁衣,摆着成亲用的金簪银饰。
长愿眨眼间便来到云西面前,目光落在那抹红上。
“阿愿,你怎么来了?”云西面上有些惊喜。
长愿一下子拉近了和云西的距离,轻轻抱住对方的肩膀,声音有些颤:“我当然要来的……”
云西顿住,压下那丝喜悦,拍了拍长愿,“我在的,阿愿,不要怕了。”
长愿闻言猛地抱紧云西,将其紧紧禁锢在怀中,身体不住颤抖着,不再说话。
她是怕,从听到夕北鹤说阿云在吴家时就在害怕着。
长愿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听完了夕玥她们所说的话,从听到阿云在吴家时,她就只想了一件事,她要快些到阿云身边,一定要快些的。
好在她没有来晚,一切都还没有晚。
长愿原本想要将阿云从吴家带走,云西却不愿这般轻易放弃,她不会看着云西以身犯险,更不想让云西掺和进有关杏百的事情中,甚至于,绝不会看着云西嫁给别人,就算是假的也不行。
最终,长愿还是妥协了,她总是容易在面对云西时心软,明明早计划好不让阿云接触与杏百有关之事,可在看到云西失落的目光时,还是退了步,
长愿将她查出关于吴家的消息告知了云西,两人一同破解了吴家困住众人的阵法,夕玥三人带着浣鎏宗弟子随后跟来,吴家修炼邪术败露,浣鎏宗弟子将其全部捉拿,并带走了那些因邪术失去修为神智的修士。
至此,吴家修炼邪术在仙门掀起不小风波。
云西因此一事彻底在仙门打响名号,仙门对于云西的评价极高,甚至隐隐有要与长愿仙尊持平的意味。
可惜的是,长愿和云西都不是在意这些的人,亦没有回应过仙门中有关她们的评价。
时间流逝总是不等人的,眨眼间,便又是五年过去。
在这段时间里,长愿依旧常常在外追查着关于杏百的下落,而云西则更多在宗门中,或是与宗门弟子一同于各处游历着。
不同于之前的是,央山城吴家一事后,长愿不再事事瞒着云西,她并未告知云西自己那段失去对方的经历,却将现在所行告知了对方,以此保持她们两人之间消息的互通。
西海域秘境的开启是一个偶然,云散后,云西降下赐福恢复长愿的力量,可长愿所遭受的磨损极大,即便有云西降福力量的支撑,却还是差了一点,想要维持这般大的秘境开启,对于她来说负担是极大的。
长愿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让云西去往西海域秘境,另外一边,云西却早已做好了决定。
秘境中所能够遇见的机缘机遇更多,她需要更多的历练,只有足够多的经历才能让她所修之心更加稳固,这般她才能更快一步走近到阿愿身边。
她不想阿愿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承受着,她要站在阿愿身边,陪着对方一起走向未来的一切。
这世间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可云西想要陪着长愿,将她们的未来变成绝对。
至少,在决定进入西海域秘境那时,云西就是这般想的。
她从来不是一个会后悔的人,云西清楚自己的每一步决定,从第一眼看到长愿并决定跟着长愿离开开始,在她将话本摆在长愿面前要求换一个故事讲开始,在她于吴家抱住长愿那时,云西就清楚知晓,她一定要站在长愿身边的。
长愿是神,一个害怕孤独却独自等待了二十万年的神,一个害怕失去她却又强装坚强的神。
云西知晓自己安慰的话太轻,所以她从来不说太多,她不敢轻易许下承诺,害怕她完不成的承诺会伤到那人。
可当冰冷利器刺入她的胸膛之时,当她眼看着朝夕相处的同门以身躯挡在她身前,被那白衣人一掌碎掉丹田时,云西的心有一刻晃动了。
她接住了那眼神总是像小兔子一般躲闪的姑娘,声音微颤,“为什么?”
那姑娘却轻笑着,她道:“小师叔跟我不一样,不能停留在这里。”
“不对,没有谁是不一样的……”
云西想要以灵力维持这姑娘生命力的流逝,却被拦住,眼前虚弱的姑娘摇摇头,“小师叔,你、你们要活着出去。”
“我——”云西正要说话,却看到怀中那姑娘突然瞳孔微张,用尽力气挣扎着似乎要推开她。
可这是她最后一丝力气了,根本推不开任何人。
在云西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利剑由背后刺穿了她的胸膛。
本来该是很疼的,可云西亲眼看着同门在自己怀中失去了生息,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了。
绵软的鞭子不知何时缠上了她的颈脖,窒息的感觉并不好受,云西的目光渐渐模糊起来,倒在地上失去声息的同门落在她的眸中,在这一刻,云西想了许多。
传说人死时会看到一生的走马灯,此时在云西脑海中的画面,前半段有很多都是有关于长愿的,后来是那些朝夕相处的同门,最后一刻定格在眼前模糊的红衣上。
她想,这大抵是最后一刻花了眼,要不怎会在此时看到阿愿呢?
云西往前伸了伸手,她好想告诉阿愿,让她不要担心了,自己并没有被人骗走。
她想最后跟阿愿讲一句话,这是她最后的愿望了,她想同阿愿说对不起,是她失约了,往后的日子,云西不能陪着长愿了。
可她不能,再也没有机会说这句话了。
第122章 其三为愿(上)
无数个日夜里, 长愿总会回想起阿云倒下那一刻,她分明都看到阿云向她伸出的手了,却再也没有机会抓住。
就在她的眼前, 阿云又一次离开了她。
这是一段足以遮掩上一次失去的可怖梦, 紧紧将她缠绕住, 如何都不可能躲开。
精怪林中,长愿捂住偶尔从林中探出头精怪小风的眼睛,将其抓在手心,指了指云西,摆手威胁其不允许说出自己的所在。
精怪小风松开捂住的眼睛, 冲着长愿眨眼, 它身体还在颤抖着, 在长愿不太和善的眼神下点头。
它似乎没有想明白自己是如何被这个奇怪的女人捉住, 若非躲在此处等着阿云, 它大抵根本不会碰上此人。
长愿没有伤害精怪小风,得到应答,便将其放走了。
小风脱离长愿的控制后御风而行,直直冲进云西怀中, 钻进她的衣领中,小手抓住云西的衣领,偷偷往长愿那边的方向看。
云西从小跟这些山中精怪一起长大,小风是山中精怪中最活泼, 最常凑在她身边的一个。
“小风, 今日又怎么了?”云西没有责怪小风唐突的动作,低头轻笑, 眼看着小风又要缩进她的衣领中。
她轻轻理了理衣领,小风偷偷趁机点了下云西的手背。
“嗯?”
长愿站在远处, 听着云西这一声轻哼颤了下身体,她在云西看过来时收回目光,下意识用树干遮挡住自己。
她忘记了自己每日看着阿云时,总是施展着隐匿之术,阿云根本不可能发现她。
长愿垂眸,看着云西走过时映在她身上的影子,落在一边的手轻轻抓了一下,什么都留不住。
像这般站在阴暗处的时间,长愿已然想不出有多久了。
这是长愿第二次施展神术回到阿云身边,上一次结束在什么时间呢?
长愿望着云西走远的背影,似乎又一次看到了那日在最后向她伸出手的阿云,回忆拉到过去。
疼吗?
她不太敢去想阿云倒下时那份窒息,那就如一座无可躲避的大山,重重压在她的胸前,隔绝她所有呼吸。
长愿想她大抵再不会经受如这般的疼了,这样窒息的感觉,比让她死都难受。
死是什么样的感觉,长愿问着自己,回应自己的答案是不知道。
但她知晓的是,每一次看着云西的离去,她恨不得立马跟着云西去死。
她宁愿不要守护着众生了,长愿自诞生于世开始便满心满眼都是云西,她想只要云西。
云西生命消逝后的时光就如一场恍惚而过的梦,她冷眼站在属于神明的位置,看着世间众生走向他们的末路。
没错,就是末路。
没有云西的存在,没有神明长愿支撑着,这个世间要该如何才能不走向末路。
她在冷眼看着,这个杏百组织的心当真好大,他们竟是为了灭神,为了所谓的众生皆神之路。
当真可笑。
在这些人眼中,她似乎看到了那年倒映在无尽海域中,属于人心灭不掉的贪欲。
争斗不断的仙魔两族也好,躲避在深山选择隐世的妖族也好,亦或是那些无辜的凡人众生,都将走向一条注定好的灭亡路。
长愿看完了这场因人为而起的众生苦难,这一次她将时间拉回到了更早以前,那是杏百第一次在世间出现的时间。
她提前挡住了那些欲在世间作乱的杏百中人,追着这一批突然出现者五万年之久,这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
久到她差一点要忘记了阿云诞生于世的时间点。
而这一次,长愿在一开始便寻到了最初诞生在精怪林中的云西,在此设下了一道术法,挡住了任何人能寻到此处的可能。
走向灭亡的那条路中,长愿在最后看清了些杏百到底有多庞大,她不知道自己所看到的是不是全部,仙门大宗,妖魔之道,竟然都有其存在。
他们就如一窝染了色的蚂蚁,抱着团藏进各族之中,蛰伏着,等待着走向最终目的之时。
可他们千万不该,将这目的算在众生之神身上,不该将欲望放在长愿最为在意的云西身上。
长愿抱起还不懂事的小云西,趁着无人发现之时,悄悄抱得紧了些,将她隐藏起来的脆弱暴露,不再克制心中害怕失去的苦痛,尽数宣泄着她失而复得的相思。
在小精怪到来之前,她悄悄放下了云西,将早已准备好的术法放在阿云身边,隐匿了身形。
她留给云西的术法是最基础的修炼之术,伴生银剑躺在这些术法书册之中,安静却又耀眼。
往后将近十八年的时间里,长愿总是隐匿着身形躲在远处,她悄悄看着云西的成长,因着阿云笨拙的摸索而担忧,亦为阿云一步步成长欣慰。
而这一次,长愿决心不再出现于阿云的面前。
往前算的两次,因着她的干扰,阿云总会走向一个末路。
重新开始这一次,长愿决心不再出现于阿云的视线中。
长愿不知晓这些杏百之人是否知晓她的存在,又是不是因着她的关系才确定了阿云的身份。
不管是或不是,这一次她都不打算轻易靠近阿云,不打扰阿云走向成神的道路。
前两次,阿云总会无可避免地爱上她,对她动心。
长愿不知晓云西前两次修炼的速度到底算不算快,是否有没有因着她的出现受到影响。
单看第二次,阿云修为精进的速度要比以往慢了一些,长愿不敢去赌其中的可能。
她提前掺和进了与杏百对峙的关系中,因着此等原因,世道要比过去混乱了太多,她处在一个总被人盯着的位置上,在这般情况下,绝对不能再让阿云因着她的原因受到连累。
倘若她不出现在阿云眼前,能让阿云免去那些显眼的关注,更快走向成神这条路的话,她愿意等得再久一些,更久一些也没有关系。
长愿远远望着阿云离去的背影,已然成年的阿云生得高挑,那双眼睛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总是盛满了让她移不开视线的温柔澄澈。
倘若可以的话,长愿会立刻追到阿云身后,她想紧紧拥住阿云,用她的手臂圈抱住阿云,让她再也逃不开。
长愿真的好想阿云,只是这样看着是不够的,根本不够。
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些病了,长愿分明知晓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她该守着她和云西的众生,该在此时离开,去继续揭开杏百组织藏起来的秘密。
可偏偏,长愿却只想在现在追上云西,紧紧困住她,扣住她,想要狠狠咬住云西的唇,和她一次又一次融合在一起。
只有这般,长愿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实存在着的,她的阿云又一次回来了,如今就在她的面前。
可长愿不能。
她如今就是一个压抑着病的疯子,只有足够的理智克制才能控制着不靠近云西,才能不生出欲要毁灭的欲念。
长愿是真的怕了,怕又是一个眨眼,她的阿云便会再次离开。
二十岁这年,云西终于在林中独自摸索着修至金丹之境,金丹修为虽还不算高,在这变幻莫测的危险世道中太过渺小,却也有了能够自保的能力。
欲要成神,云西必要经过修心一道,走入红尘世间去看去听,亲自体会而来的道,定然会有更多的感悟。
在云西于凡尘游历的一道中,长愿曾扮作半老农妇,故意跌倒在阿云面前,因云西扶起她而克制不住兴奋,亦假装过卖灵丹妙药的仙者,夹带私货将上等的灵丹妙药‘卖’到云西手中。
诸如此类,长愿以这般方式出现在云西面前很多次,而每一次,她所扮演的形象都不同。
云西在不停成长着,而命运亦在指引着云西往原本的道路上走去。
风急夜黑的高墙之上,云西将欲要跌落的小姑娘抱在怀中,她安慰了受惊的小姑娘,将其放于这小姑娘想要去往的院中,担心小姑娘回不去,更是贴心留下了传送阵法,然后才继续去追妖邪。
长愿在云西追着妖邪远离了此处之后出现,她望着屋中小姑娘瘦弱的身形,想到了倒在阿云面前的医修姑娘。
以往她都没有注意过,原来她们注定的故事轨迹,竟然于此一刻就已然出现了。
她并未干涉这小姑娘往后去的路,反而在其身上设下一道术法,她知晓是这医修姑娘挡在了阿云面前,倘若不是这般,她怕是连阿云的消散都看不到。
这一道术法牵连着她的感知,若这姑娘遇到危险,能帮其转移必死的伤害,而这是长愿如今为数不多能做到的了。
时间继续流逝着,长愿果然又等到了往后发生的故事,云西救下了跌落阵法被围困中毒的沈书珺,两人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后沈书珺夜半离去。
继续往后去,长愿皱了眉,按照云西所行的方向,她又会在那个时间经过故事开端的毕乐村。
长愿率先一步来到了村中,用原本的方法赶走了村中人,同时跟上了脱离队伍的乐春一家。
红衣持剑女子挡在前面,男人将母女两人挡在身后,手中拿着锄头,问道:“你是何人?”
“长愿。”
长愿轻应了他一声,并不在意男人的敌视,目光直直落在小乐春身上。
她回忆着上一次的作为,分明已然改变了轨迹,这个看似无害的小姑娘却还是走向了错的路,甚至是那个害了云西的刽子手。
她眼中恨意实在明显,男人将小姑娘完全挡在身后,忍着害怕怒喝:“我不管你是谁!快些离去!休想伤害我的妻女!”
长愿闻言神色都未抬动一下,不知哪里飞过的绿叶划破了眼前三人的喉咙,一击毙命,他们甚至连挣扎的痛苦都没有。
长愿垂眸挥袖,控火燃尽了这三人的尸身魂魄。
第123章 其三为愿(中)
日光刺眼得厉害, 光亮洒在世间各处,落于长愿身上,将她的黑暗照得无可藏匿。
神背叛了她的众生, 杀死了她的众生。
从这里开始, 长愿背弃了她的神道。
可杀死众生的神却亦在悲哀着, 她终于抬起头,任由灼热的光停在她的眼前。
长愿知晓她不该动手,不应该的。
她扶着身边粗壮的树干,轻轻倚靠到上面,面色透露着虚弱苍白。
无人能注意到的衣袖手中, 神明的手在不受控制颤抖着。
太阳的光实在太过灼热, 长愿的喉咙很干, 似乎在被束缚着, 无可挣脱。
没有办法的, 每当回忆到刺目的白色面具,和带走阿云生命的软鞭,长愿都恨不得立马回到过去那一日,哪怕她再快一步, 她定要将这人碎尸万段。
眼前还是小孩的乐春无错,可长愿就是不能忍受,她是真的怕了,害怕又因为自己这一次的失误害了阿云。
而上一次, 乐春杀死云西的原因在她。
长愿在云西倒下那一刻扼住了乐春的动作, 她强行探查了乐春的记忆,在乐春的记忆中, 看到了自己离开后发生的故事。
乐春跟着父母按照长愿所说远离了村子,他们定居在了繁华的城中, 在那里度过了无忧的十年。
其后,乐春因相貌太好生了祸端,兜兜转转间,她竟又走向了原本的故事。
乐春记忆中关于杏百的故事同样是不完全的,她在去到杏百之后便被关在一个黑暗的屋中,这是一个极致安静的黑暗之地,每一日,总会有不同的白衣人为她带来一碗红色的水,他们会强行将这水灌入乐春口中。
其后,蒙上眼睛带着乐春离开此处。
这段记忆中,乐春并不知晓她所到的地方是哪里,只是这里似乎要比她原本所待着的屋子更加阴冷一些,仅凭借感觉,她便知晓此处定然是一个极为危险的地方。
每次来到此处,乐春都是被蒙着眼睛的,但她却知晓,在此处时,她身边至少会有两个人。
将她带来此处的白衣人很快离去,便再次安静下来。
那碗奇怪的水慢慢在她身体中发热,疼得乐春支撑不住,跪趴在地上忍着疼。
每当此时,她便知晓有一双眼睛在紧紧盯着自己,那是一种冷漠到刺骨的感觉,她简直能想象到坐于高位审视着她的那人是何等的漠然。
窒息,这般无端而生。
因着是乐春的记忆,她所看不到的,长愿亦无法探查到。
但她能从乐春记忆中的战栗感受到那个人的存在,就如一条藏在暗处阴狠的蛇,紧紧盯住了猎物。
每一次去到那处,乐春都会在倒下时听到一声惨叫,那时来自旁人的惨叫,凄厉无比。
而其后,乐春体内的疼会渐渐散去,修为亦在快速精进着。
乐春不愿这般轻易臣服于杏百,亦带着些许对于长愿的恨意,在每次受尽折磨之时,总会想到父母为护着她惨死的模样。
她并非没有想过,倘若不是长愿的出现,她们根本不会离开那个小村庄,更不会碰到其后这些人,经历这些苦难。
而当初那个劝她们离开村子的仙人,便是其后一切故事发生的推手。
乐春知晓杏百目的与云西有关,她原本的任务是要将云西带走,却自作主张杀死了云西。
为了报复杏百,亦是为了报复长愿。
她虽不知晓云西在这杏百中到底起了何等作用,但她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很重要,所以她要毁了这个人。
看完那段属于乐春的记忆,长愿是悲切的,她便是从这里才明白,她必须沉下心,倘若没有足够的把握,她的阿云还会陷入困局当中。
所以这一次,她亲眼往后见证了世间的走向,再一次动用神术时,却一下子倒退回五万年前杏百组织第一次出现于世那时,而后从一开始便与其站在了明确的对抗位置。
无论如何选择,前路依旧在进行着。
云西与过沈城那个沈家大小姐成了好友,并因此结识了浣鎏宗的一行人。
长愿偶尔会偷偷观察着云西的近况,她看着阿云和昔日同门以仙友相称,看着她们如过往那般并肩作战,默契无比。
似乎一切都没有问题,就如以往那般,独独不同的却是,如今的长愿却不能出现在阿云眼前。
当长愿躲在远处角落跟着云西时,听到了夕玥那姑娘的话,她在阿云面前提起了自己,口中无一不是夸赞。
而这时,藏在远处的长愿悄悄挺起了背,心无端跳得快了起来,她在等着云西的回答,即便知晓现如今的阿云或许不认得自己,却还是在紧张着。
而另外一边,云西笑得温柔,“浣鎏宗的长愿仙尊吗?”
“我听说过她,原来,她竟是这般吗?”
长愿感觉她的心在轻轻颤着,一下下因着云西的笑声起伏。
她好想现在就走过去,假装不经意而过,这样的话,夕玥这群小孩定然会告诉阿云自己的身份,说不定还会唤停她,那时她大抵能望进阿云的眼睛里,在那无尽温柔的目光中,再与阿云说上一句话。
可是,她不能。
长愿将自己缩在墙角,借着墙角的阴影遮挡身形。
其实即便她现在不这般挡着,也没有人能够认出。
伪装得久了,她总是记得在去寻阿云时提前隐藏身份,就如现在这般,不论谁看向她,只会当她是一个可怜的女散修。
“姑娘,你的东西掉了。”
扮作普通散修低着头的长愿一顿,就连心跳都猛地一滞,她好似听到阿云的声音了,就在她的耳边。
长愿在心中否定着自己,觉得这只可能是她的幻听,阿云应当在远处跟夕玥那群小孩在一块,如何会出现在她身边。
“姑娘?”
“你可还好?”
云西将地上的物件捡了起来,拿在手中,看着缩在墙角似乎还在颤抖着的女修。
这女修的状态大抵很是不好,听到她的声音受到了惊吓。
因此,云西声音放得更柔了些,轻轻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推到这姑娘面前。
听着云西更加柔和下的声音,长愿忍了又忍,还是抬起了头。
“你、你是?”
云西跟长愿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以此不显得太过越界,似乎怕吓到这个眼中含着泪,声音哽咽的姑娘。
这姑娘见她没说话,眼中晶莹更加明显了些。
云西本就是一个性子极好的人,以为是自己方才的冒昧吓到了这姑娘,便道:“我叫云西,姑娘,你的东西掉了,这等法宝很珍贵,千万要收好。”
说完,云西便要离开,那姑娘却拉住了她,快速将放于桌上的法宝吊坠塞进云西手中,“送你。”
云西惊讶,连忙将东西放回桌上,皱着眉摇头,“姑娘,你这法器是能保命的,不该给我。”
却见这姑娘拿出一个储物袋,从里面掏出一堆法宝,道:“不要紧,我有许多的。”
这下云西更加惊讶了,她连忙拦住这姑娘的动作,观察了一下周围,劝着说:“财不外露,姑娘莫要这般轻易拿出来。”
长愿收起这些东西,在云西看不见的地方,捏住藏在暗处的指尖。
这里,她碰到阿云了,指尖还留着阿云的温度。
云西最终还是收下了这姑娘的好意,她将吊坠挂在了身上,另外一边,夕玥一行人等得久了,正在远处唤着云西。
长愿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她的心却在跟着云西而行。
她心底留着些与阿云接触的窃喜,却又在脑海中唾弃着自己。
分明不该靠近阿云的,装的次数太多,她甚至都习惯了一瞬间转换面对阿云时的态度。
她都那般靠近阿云了,却又好似和阿云隔了很远,长愿捂住眼前的光。
她在戴着不属于自己的面具靠近阿云,所以她和阿云才会离得这般远。
有关于杏百的故事往后去还有很长,其中躲不过的,便是沈家变故。
沈家变故,长愿跟在云西身后,从正门翻进沈家门内。
第一次,她在悲痛欲绝时觉醒了神术,被动回到云西诞生之时,那次她并没有注意过沈家变故此事,或许那时的变故还未开始,接下来回溯前那一次,云西在秘境中陨落,她看完了这世道的走向,自然也知道这沈家变故的发生。
而这一次,云西参与进了沈家变故之中,长愿便也跟了过来。
她知晓沈家变故的原因,沈家有一半被杏百之人渗透,而沈书珺一生都在争斗着,最后却闹得个家破人亡,太过偏执。
长愿还记得上一次,夕北鹤死在沈家背叛之人手中,夕玥与沈书珺决裂,两人之间僵持异常,最后沈书珺自爆于沈家,从此过沈城沈家消失于世。
沈书珺毁掉了杏百在沈家扎下的根基,却也亲手将沈家送向末路。
这一次,云西改变了走向,她收到了沈书珺传出的消息,提前一步来到沈家。
变故一直都在发生着,长愿希望这个变故能够改变未来的走向。
第124章 其三为愿(下)
沈家密道错综复杂, 不论是在前摸索道路的云西,还是跟在身后小心翼翼的长愿,她们这一行都不算容易。
前者需自行探路, 而后者则要时刻注意隐匿着自己不被发现。
密道中无法判断日升月落, 不知过去多久, 长愿终于跟着云西来到了一处密室中。
这地方像是一个书房,云西在这里寻了一圈,仅有摆在角落封上术法的箱子最为独特。
箱里放着许多书信,并非想象中重要的情报,反而是一些情话, 很有沈书珺这人的风格。
云西拿着书信研究了许久, 将其折叠拼凑起来, 最终往另外一个方向寻去。
可这密室实在太过错综复杂, 转了一圈, 云西并没有找到信纸上所指向的位置,反而来到了别处。
拐角阴暗处,突然袭来的短刃锋利无比,好在云西躲避及时, 正准备出手,却发现动手者正是她在寻着的沈书珺。
“沈仙友,是我。”
一般人并不知晓,若是要夜闯沈家, 决计不可走暗处。
云西光明正大翻了正门, 便是因着在过去的相处中,沈书珺有意无意与她提起过此事。
这规矩是沈书珺定下来的, 沈家各处防守都很是严苛,偏偏这正门, 是故意留下的一条路。
没有谁会想到沈家会奇怪到不守正门,亦没有人敢来随意闯入沈家。
而那些困住沈书珺之人,亦是故意没有守着正门。
他们在等着漏网之鱼的到来,早在沈书珺的房间做好了埋伏。
好在云西及时发现不对,防住了那个欲要在房中假扮沈书珺偷袭她的人,并将其制服。
等她们在密道中寻到夕北鹤时,原本脸上总是挂着嬉笑的少年已然失去了生息,双手手腕被金钉钉在墙壁之上,生息灵力散尽而亡。
云西将夕北鹤的身体从密室中带了出来,沈书珺亦跟着她离开了此处密道,她们却在此分开。
沈家密道这一行,长愿始终没有现身,她悄悄跟在云西身后,在其寻到沈书珺后为她们挡住了那些杏百中人。
她所做的这些没有人会知道,那些在密道中见到长愿的杏百白衣人没有一个留下活口。
长愿远远看着闻声赶来,跪在地上抱着夕北鹤肩膀颤抖,却不愿落泪的姑娘。
云西不忍移开了目光,她却想到了上一次。
那一次,夕玥时隔两年才在沈家寻到了夕北鹤,后来这小姑娘就变得越发沉默。
长愿回忆着,想起记忆中夕玥与杏百对峙时那一幕,在亲眼看着大师姐夕问雪战死后,夕玥杀红了眼,几乎灭尽了眼前所有白衣面具人,而后于一片血海之中刎颈自尽,连一分犹豫都没有。
她倒在一片血海尸山之中,渐渐变凉得身体靠在最爱的人身上。
这般经历未免太过沉重,长愿甚至都不敢想那时夕玥心中的悲痛到底有多少,她该如何绝望,才能毫不犹豫在胜利后立刻自刎。
变故似乎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分岔路,故事还在继续往前走着。
长愿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她虽杀死了乐春,却不知晓未来是否还会有如乐春那般害死阿云的人出现。
未知才是可怕的,她无法预料到阿云前路是否还会遇到高于乐春的危险。
而这般,长愿只能更快一步探寻着,搜索着杏百这个组织。
五万年过去,因着她的干扰,前路反而更加迷雾缭绕。
仙魔两族对立多时,即便有长愿挑明关乎其中两族的关系,却仍旧不能够站在一条路上。
五万年前,她回到杏百出现那个时间点时,魔主若樽便已消失,各处传言说魔主若樽已然陨落,可没有找到尸身,长愿并没有轻易相信。
传言并非全部都是真的,这些年,她一直在寻找魔主若樽的踪迹。
直到新任魔主挑起仙魔双方大战,长愿终于停下了寻找若樽踪迹的事由。
魔域新任魔主韦语澜,一个在千年前以金丹之境登临魔主之位的小姑娘,她与魔主若樽有着血脉关系。
长愿因着自己的发现惊喜,同样的,她也在考虑着另外一些事情。
上一次,即便已然走向末路,仙魔双方却依旧没有朝着任何一方妥协。
当时便有一点很奇怪,魔主在魔域应当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可这韦语澜却毫无作为,除却挑起仙魔两族的战争,她几乎从未出现过。
突然有一日,魔域传出消息说魔主韦语澜于魔宫中自尽,她陨落那一年还不满两千岁,修为却已然半步越过仙魔之境。
而这一次,长愿早早便在魔域寻到了已是魔主的韦语澜。
她主动来寻这人谈判,提出了想要共同对抗杏百的说法,毫无意外被韦语澜拒绝了。
韦语澜是个阴沉的姑娘,魔宫的王座阴冷黑暗,她总是独自一人坐于此处,点满一整个屋子的光亮,孤寂而漠然。
长愿和韦语澜的交易无疾而终,韦语澜并不在意她的到来和离去,她好似对什么都不够在意,就如一个灵魂早已死在王座上的躯壳。
杏百的秘密越往后揭露,所暴露出来关于世间阴暗一面的故事就越多。
世道早已乱了起来,人心成了世间最为可怕的东西。
不知何时,云西的修为到了顶端,只差一步便要跨越仙人之境。
而长愿亦越发忙碌起来,暗处盯着她的眼睛有太多,长愿不敢再如过往那般时常靠近云西,她怕将太多的注意力引到她的阿云身上。
半步仙人之境的修为,阿云亦不需要她时时刻刻守着,天地偌大,能够伤害到她的人不多,即便有致命的伤害,长愿也有自信能够第一时间赶到阿云身边。
就这般,又不知过去了多久。
长愿顺着线索继续寻找着杏百隐藏起来的秘密,她查到了神剑宗,顺着线索一路往西行,越过群山,来到一片荒芜的沙漠之中。
行到沙漠正中,她突然察觉到了强烈的死气,一番探寻之下,长愿在沙子的掩盖中找出了几具白衣人的尸体。
这些人死于剑伤,而留下这些剑伤的主人,是云西。
长愿脸色一变,顿时预料到了情况不对。
过去,不论哪一次,阿云都没有行到这般往后的一步,看这剑伤,应当是近日留下的才对。
她想出百般方法送于阿云那些物件不仅能够保命,还能够探查到阿云的踪迹,加之红线的牵连,长愿沿着线索在沙漠中改变了方向。
分明都送了阿云那般多能保命的东西了,长愿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从来到沙漠中看到那些白衣人的尸体开始,她的心就在剧烈跳动着,似乎预示着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她来到了沙漠中一处偏僻的小村落,这个村落在不久前的一场风暴中被完全掩盖,倘若不是能够察觉到人气残留,就连长愿都无法判断出此处曾有人生活过。
残留之气十日散,今日应当是最后一日,长愿动用了神术,看到了阿云在此处的经历。
此处村落本就不大,而云西是独自一人来到这沙漠村的。
她似乎受了些伤,面色苍白得厉害,想到那些沙漠稀稀落落一路的尸体,长愿猜测这时的阿云大抵刚经历过一场恶战,甩掉了那些白衣人。
云西在村中唯一的小客栈坐了下来,村中人对于她的到来似乎很是惊奇,却并没随意越界来打扰她。
老板娘是个好心人,她将云西安排到了清静的位置,在一堆烈酒怪茶之中送了云西一壶清水。
起先,云西只是渴极饮下了一碗水,却没想到这水中含着的灵气极盛,待到一壶喝完,竟充盈了她丹田亏空的灵气。
她欲要跟老板娘道谢,而这小村中的老板娘却似乎什么都不知,她笑着劝云西快些离开村子,最好莫要在此过夜。
这是她们村中的规矩,沙中自来生死难料,村中不留人,来者莫停尸。
云西遵守她们村子的规矩,于天黑前离开了这处小村落。
没想到的是,在云西离开村落不久后,沙中起了大风,这是一场百年都不曾有过的巨大风暴,就如一个吞天巨兽,一口便能吞噬整个村子。
突然而起的风根本没有预兆,村落中的村民没有任何防备,根本无法跑出这般沙尘之中。
而此时,原本早已离开的云西却突然出现,挡住了沙尘。
她只身一人站在沙尘之中,以掌为屏,撑起遮挡风暴的术法。
村中人因此得到了喘息机会,往远处的沙丘之后跑去,那是她们村中的避难所,只要跑到那处,便能躲开这场席卷村落的沙暴。
长愿追着村中人来到更远处的躲身之地,寻到了那个赠与云西灵水的老板娘。
在村民口中,她确定了云西最后的去向。
挡住沙暴之后,云西护送村民一路往此处行,却在半路中又遇到了杏百追赶而来的白衣人,为了村民的安全,云西将那些白衣人引向了沙漠的更深处。
长愿快速往前行着,她努力忽略着心中的恐惧,那些能够保命之物都还没有触发,阿云定然是无事的,一点是这样。
可她的心却猛地一疼,虚弱之感由心底升起,似乎有一根弦断了。
长愿加快了速度,是阿云的吊坠碎了!
第125章 其四为生(上)
天空雷云层层凝聚而出, 笼罩在经年不落雨的荒漠之上。
长愿一眼便看到了站于雷云中心的姑娘。
荒芜沙漠在偌大的雷云盘旋中将云西衬托的极为渺小,粗壮的雷云霹雳而下,闪着刺眼的光。
云西提剑挡在身前, 伴生于她手中发出刺耳的剑鸣。
银剑在雷云闪烁中锋利至极, 挡住了过于强大的雷电之柱, 并将其斩断。
这并非普通的雷云,而是众雷云中最难度过的天神二十七雷劫。
长愿抓住心脏所在位置的衣衫,将平整的衣裳抓得起了褶皱却没有注意。
她赶到时,恰好是第二十道雷云落下,这一道雷击碎了阿云的防备, 将其打落在地面。
云西的伴生剑并未离手, 她以剑撑着身子站起, 唇角挂了血珠。
她的状态肉眼可见差了起来, 第二十一道雷云正在酝酿中。
云西下意识去摸挂在胸前的吊坠, 却扑了空。
她的心空了一瞬,呼吸微顿,生起了一分不明缘由的失落。
云西还未抓住这一分情绪升起的原由,雷电便再一次霹雳而下, 过于粗壮的紫红色雷柱实在可怖,似乎想要将云西单薄的身影劈碎。
长愿瞳孔微张,眼看着雷电落在阿云身上。
她的阿云还在以长剑撑着身体,脚边的沙尘不知何时在雷电的霹雳下变了颜色。
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 接着便又是一道天雷朝着云西落下。
长愿握紧手, 心中的惶恐越发放大,倘若这时有人在她身边, 定然能看到她正在轻颤的身体。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阿云所在的位置,视线太过灼热。
“阿云……”她的声音有些哑, 唤这一句时语气轻极了。
长愿觉得连她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却偏偏被云西注意到了。
她撞入了转过身正巧看向她的云西。
这一次,长愿早忘记了伪装自己。
她终于让阿云注意到自己了。
云西的视线在触碰到长愿时闪过一丝惊艳。
她好似听到有人在唤自己,不抱希望转身,却没想到当真撞入了一人眼眸。
很奇怪,她分明没有见过这个红衣女子,却又觉得有些熟悉。
就好似,她们很久之前便认得彼此一般。
在长愿慌乱躲避,最后下定决心的对视中,云西却往后退了一步。
她微微皱着眉头,眼眸中没有太过悲伤的情绪,亦没有责怪。
“姑娘,莫要再靠近了”她看着长愿,认真说道:“这是天神二十七雷劫,你若靠得太近,会被牵连。”
云西提醒着,又往后挪开了一些距离。
她所行的每一步都很艰难,雷云还在继续酝酿着,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长愿只微微往前挪动了一小步,目光落在云西往后退去的步子中,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她不敢往前去了,眸中压抑的情意似要涌出,又被强行压了回去,“我就在这里,不动了。”
天神二十七雷,倘若她靠得太近,阿云亦会受到加倍的影响。
长愿不敢赌,她实在太害怕了。
云西听了长愿的话,停住往后挪动的脚步。
雷电在她身上留下的伤口很疼,牵扯着皮肉,每动一分,便会扯动皮肉上的疼意。
此刻,云西甚至有些感受不到这些外在的疼了。
她不去望着天空凝聚的雷云,亦没有想办法自救。
命数已定,在第一道雷电落下时,她便知晓,自己定然挺不过了。
并非是云西放弃的过早,相反的,正是因为云西预判到了自己最后的走向,才能表现出现在这般无畏。
她执剑劈砍了十五道天雷,接下来的雷电尽数劈碎了她积攒下的神器法宝,接下来还未酝酿而成的雷,云西如何也挡不住了。
长愿紧紧攥着手心,咬着牙才能绷住欲要泄露的情绪。
她始终在心中提醒着自己要平静,从口中挤出的话语压着颤抖,“你,还好吗?”
云西显然听到了她的话,身形一顿。
长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问了什么,欲要解释,话却噎在口中说不出。
云西不知晓长愿心中的弯弯绕绕,她的视线始终停在这个突然到来的姑娘脸上。
看到这姑娘的窘迫,竟然还能笑出来,“不要担心,我很好。”
长愿却并不信云西的话,强压着的情绪差点在对方虚弱的轻笑中炸开,她狠狠咬住牙,却觉得腿有些软。
她的阿云学会骗人了,命都要没了,竟还想着骗她。
她问了一个傻子都能看出来的问题,却没想到那温柔的人回了她一个连傻子都知道不对的答案。
哪里很好了,她一分都看不出阿云所谓的很好。
“我没有骗你。”云西看出了长愿因她的话不断变化的情绪。
这姑娘和她见过那些都不同,她觉得这姑娘该是浓烈而简单的,可这人却压着太多情绪,极力克制又在不停外露。
“生死乃是天命,我不惧怕死亡。”云西轻声安慰着,“我觉得很好,是因着在这最后一刻,我已然拼尽了全力,此生无悔。”
“荒漠这般大,今日能见到一人,恰好是姑娘你,已是我最大的幸运。”
云西笑着,她的话轻轻吻着长愿欲要停止跳动的心脏,细密的疼逼得长愿喘不过气来。
她好想去抱住云西。
反正都要失去了,这一次她不想云西倒在眼前,她想要抱着云西,紧紧抱住。
长愿还未动,又是一道雷电落下,云西没撑住单膝跪在地上。
长愿往前行了一步,而后在云西愕然的目光中没有犹豫闯了过来。
她遵从自己的内心接近了阿云,并抱住了她很久都不曾触碰过的人。
身体上的颤栗无法忽视,长愿紧紧搂住云西,暴虐的雷云因着她的到来酝酿得更加可怖。
“姑娘?”云西的声音很温柔,她没有责怪长愿的冒犯。
在长愿身上,她感受到了一分窒息到无法缓解的疼,这分疼,来的太过突然。
长愿抱够了,便松开了一些。
感受着头顶强大雷云的重新凝聚,云西在心中轻叹,本欲告诉这姑娘极坏的消息,却在话说出的最后一刻顿住。
这般近的距离看到这姑娘的面容,不知为何,云西生出了一种熟悉感。
她没有忽略掉这般感觉,问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长愿捏住衣袖,眼中亮起一抹光,顷刻便又熄灭,摇头道:“不曾。”
她的确和云西见过很多次,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身份。
可那些都不算是真正长愿和云西的相处,所以,这是不算的。
“你是长愿仙尊,对吗。”
云西语气肯定,长愿顿住,不可置信看向云西,似乎不明白对方如何认出了她。
这次,她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
云西为自己猜对而感到高兴,她现在已然没有力气了,靠长愿撑着才没有倒下。
看着长愿过于近的面容,她道:“我听朋友提过仙尊。”
长愿眼中不稳定的情绪连带着睫毛颤动,她垂眸望着云西,低声问:“是吗?”
“嗯。”云西轻轻点头,因着认出了长愿的身份,便不在担忧头顶的雷云。
她知晓这雷云困不住长愿,望着长愿,她问道:“仙尊认得我吗?”
长愿又是摇头,这次她眼中似乎闪起了晶莹,眼眶有些酸。
喉咙中涌起的酸痛停顿着,一下一下敲打着她。
长愿知晓她表现的太过明显了,云西就在她的怀里,定然感受到了她的颤抖。
“这样吗?”可云西却只是叹了一声,没有拆穿长愿掩藏起的情绪。
她将目光投向上空已然酝酿好的雷云,目光深远,语气很轻:“可我觉得仙尊很熟悉,就好似,我们很早以前便认得彼此一般。”
在长愿再次变换的眸光中,云西视线移了回来,“倘若我能早些遇到你便好了。”
雷云落下,掩盖了视线,长愿听到了云西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我见过你,在梦中。”
云西的身影消散在雷云之中,长愿还保持着抱住云西的动作,她眼中的泪失去了掌控,一滴一滴往下落着。
云西说,在梦里见过她。
在雷电落下的最后一刻,长愿捕捉到了属于云西的神力。
微弱,稀薄。
可长愿绝对不会认错,她确定那是云西的神力。
阿云口中的梦,长愿捂着心口,细密的疼中夹杂着欣喜。
她确信云西说得并非普通的梦,或许那是属于她们的记忆碎片。
因为触碰到了记忆碎片,阿云的神力才会显现出来。
虽然是极少的,可这并非不是没有。
这一次,长愿没有掺入阿云的生活,让其在世间自行成长。
没有她的阿云经历了很多,竟然触碰到了走向神道的路。
她原本是抱着不愿阿云受到牵连才躲开,故意拉开了她们之间的距离,却没想到阴差阳错走对了这一步路。
她愿阿云能慢慢成长起来,可这个世道在逼迫着她们。
世道不愿给阿云足够长的时间走向神路,既然这般,长愿便只能亲手为阿云创造这样的一条路。
她要阿云成神,要亲手将阿云推到属于她的神位上。
第126章 其四为生(中)
南雪山以雪为名却终年不落雪, 可生在这山上的仙人却是冰冷绝情的。
世人皆知晓,浣鎏宗的南雪山上住着一位仙尊,她在很多年前抱回了一个小姑娘, 养在南雪山顶, 藏了起来。
住在南雪山长大的小仙人天赋异禀, 百年时间修为竟已踏入化神之境。
关于住在南雪山这位天赋异禀的小仙人,世人只闻其名,却从不曾见过她,就连浣鎏宗内弟子都极少遇见过云西。
南雪山,长愿立于山巅之上, 吹来的晨风带着些凉意, 落在皮肤上, 恰好能将人从恍惚中刺醒。
眨眼间, 她又陪着云西走过了一个百年。
这是她们故事开头的前一百年, 亦是最为安稳的日子。
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目光往远处看去,落在撑着伞缓缓走近的女子身上。
长愿眼眸中的情绪极为平静,如一潭死水, 没有起伏。
来者极为好看,她的发披落在腰间,因着轻风缓缓吹动,如早春烟柳一般, 随着细雨偏斜的方向轻轻晃动着。
撑伞走来为长愿遮住风雨的人是云西。
“仙尊, 雨落了。”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比这缠绵轻落的细雨还要柔暖。
可听着她话的仙尊却将目光落在了远处, 天空白云绵密,风一吹, 便纷纷散开。
往前走一步,站于细雨之下,雨线落于手心,许久才汇聚成水珠。
头顶的伞往前靠了一些,将除却她那只手以外的地方遮挡起来。
再轻细的雨也能打湿衣衫,微风带着雨水中的凉意,以手心盛雨的女子叹道,“这雨有些太凉了。”
就好似落进了她的心底,穿过皮肤以寒气将她包围。
每每这时,长愿的记忆便总会陷入与云西有关的过去。
准确说,应当是云西一次次在她眼前陨落的画面。
她就如风中没有依靠的雨滴,随意飘摇而落。
由指尖到手心,而后是整个身体,她的整颗心落着雨,凉意一遍遍刺醒她。
忽然,她落入了一个轻柔温暖的怀抱。
云西的怀抱轻柔软绵,夹杂着些许太阳的味道,很是温暖。
长愿太依赖这个怀抱了,她恨不得一辈子沉溺在云西的怀抱中。
可实际上,她出口的话却和心中所想相反。
“云西,我说过,不要抱我。”
她的语气有些过于冷了,比这早春的细雨轻风还刺骨三分。
禁锢住她的怀抱又紧了些,熟悉的温度没有因她的冷漠而退去。
“仙尊,就一会儿好吗?”云西是从后面抱住长愿的,她的唇落在长愿耳边,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打在长愿耳边。
她还撑着伞,细雨好似落得大了一些,滴滴答答打在伞面上,凑成不知名的乐曲。
“是我想抱仙尊了。”
云西的目光落在长愿脸上,过于近的距离让她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关于长愿的故事,云西所知并不多。
从她有记忆那时开始,便是生活在南雪山上的,和她住在一起的仙尊很少笑,总是会看着一处走神,有时能在院中坐上一天一夜,动也不动一下。
仙尊教她的第一个名字是云西,而云西记住的第一个名字却是长愿,是仙尊的名姓。
朝夕相处的日子太长,时间久了,有关于长愿的一举一动,甚至是每一分情绪变化,她都能感觉出来。
云西知晓仙尊藏着许多秘密,她不擅长将这些藏起的秘密说出来,总在独自一人承受着。
她想要靠近仙尊,却又始终无法探寻到这些秘密的所在,云西知晓的,倘若她无法触碰到这些秘密,她永远都会和身边这人隔着一道鸿沟。
即便她现在这般抱着长愿,她的温度和仙尊身上的温度贴在一起,她依旧无法真正走入这人的世界中。
云西不知该用怎样的温度和方式走进长愿心中,只能用这般笨拙的办法,将属于自己的温度传递到对方身上。
伞下的空间很小,斜落的雨会吹到她们身上。
云西抱得更紧了些,长愿没有挣开,任由着云西的放肆。
她总是沉沦于云西的靠近,无法抗拒云西的温度,最好是炽热到肌肤相交,她要听到云西的喘息声,要感受着一次次落在耳边的轻喘吐息。
只有在这短暂而漫长的时刻,她才能稍稍忘记一次次失去的苦痛,才敢将她对于云西的欲望完全展露。
她要咬破云西的唇,更要云西狠狠咬破她的唇,要她们掺杂着血的吻交缠着,恨不得她们因情动升起的高温将她灼烧而死。
可云西实在太温柔了,总是舍不得用力,轻柔咬破唇的感觉并不好受,就如一只蚂蚁在她皮肤中慢慢游走一般,刺痛又难耐。
每当此时,她总是浑身战栗着的,要紧紧抱着云西,要她们之间再无缝隙。
她承受着云西的温柔,这份温柔能将她逼疯。
逼疯了才好,长愿觉得她早就是个疯子了。
“长愿,我在、我在的——”最后一刻来临时,云西早失去了力气,几乎瘫软在床上,她轻轻说着,搂着压在她身上的长愿。
每当在床上的时候,她总能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仙尊,长愿会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姓,这时的长愿仙尊眼中满是欲望,是对她的欲望。
她能够读明白这般赤、裸的欲望,亦愿意承受,所以她愿意一次一次回应长愿的话。
拼了命要她的长愿大抵是最真实,是她能走到的最近距离,而她恰好欢喜这样的靠近。
云西的一百年皆是于南雪山度过,她走下山的次数很少,若要细数的话,甚至还没有长愿下山的次数多。
她不知晓山下的一切,亦不知晓世道走向如何,眼中便只有长愿一人,如此足矣。
平静下来时,屋中混乱温热的气息总会提醒着长愿她又做了什么。
她不敢动,甚至不敢在这时将目光与云西相交。
窗外的暴雨慢慢停歇,屋檐上的水珠滴滴答答往下落着,有节奏的将地面砸出一排坑洼。
长愿回抱住云西,她们之间没有隔着任何物件,能够感受到彼此皮肤上灼热的温度。
云西身上的温度略微高一些,引得长愿凑她更近。
“你会一直在吗?”
长愿的声音有些微哑,轻轻落在云西耳边。
她这般说着的话语有些沉重,并非是普通的询问。
还未等到云西肯定地回答,便将视线撞入对方眸中,带着些疯狂。
“我是问,云西会一直在长愿身边吗?”
“不离开南雪山,不离开浣鎏宗,一直同我在一处。”
她似乎在说着疯言疯语,根本没期盼过云西的回答。
可出乎意料的是,云西却又一次拉近了她们的距离,“会,我一直在你身边,不离开这里。”
她的怀抱和温柔几乎能将人溺死,她的承诺没有一分虚假。
“不行的。”
可长愿却否定了云西的话。
她将自己埋在云西的怀中,又一次否定着自己。
目睹爱人走向死亡的末路太可怕了,一次一次走向末路的结局,她的理智清醒几乎尽数被击碎。
窃取神明的命格,夺取其神力,杏百所行目的从来不是单单杀死云西那般简单,他们欲要登上神位,要的是人人皆为神。
可成神哪里是那般简单的,邪术能够助他们获得无尽修为,却无法带其走过最后成神大劫。
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云西,谋划着的故事太长,若要往前追溯,或许要从云西散尽神力后开始,那里才是一切的起点。
可长愿却不能回到那时了,动用神术需要付出代价,旁人看不出来端倪,可长愿却知晓,每一次动用神术的消耗都是巨大的,她遭受着反噬,神术不能跨越云西消散前的时光,她永远无法跨越那场劫难找到云西。
上一次,长愿动用回溯神术根本没有犹豫,她在反应过云西消逝后立马选择了放弃往前的一切。
长愿真的太想见到云西了,又怕她有些疯的模样吓到云西,她往前回溯了一千年,在南雪山压住了心中疯狂,并压制下反噬,才又将云西寻了回来。
她要云西活着,长愿一定要云西活着。
原本,她想要陪着云西慢慢走向成神的路,她以为她们有足够长的时间找回过去的记忆,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摆在眼前,刺着长愿的记忆,事实告知她,她的期盼是不可能的。
世道诸事变幻,唯一不变的是云西被推向必然死亡的结局。
长愿不允许这样的结局,神明有情,可众生不仁,倘若这般的话,长愿就只要云西活着,她只要阿云活着。
重归神位,这是长愿想到能够改变阿云必死走向的最佳方式。
她要亲手荡平一切阻挡阿云成神的障碍,南雪山是无人能够侵犯而入之地,这里有着绝对的安全。
而在外那些关于杏百的谋划,她会一一将其挡住,亲手清理这些人的存在。
长愿会去除掉一切阻挡阿云以最快速度成神的因素,倘若这个阻挡了阿云成神的人是她,亦会亲手断掉她们之间的关联。
她会不惜一切代价,为了阿云能够活着,为了将其引往神路。
第127章 其四为生(下)
南雪山又是百年过, 这是长愿离开此处的第二十年,亦是云西从闭关中醒来后,等待长愿归来的第十个年月。
四季轮转变化, 云西日复一日看着这般景色交替, 却从未离开过这座山。
春风拂过, 掠动变绿发芽的枝条。
长愿踏着春色一步步走到云西眼前,她早已褪去了最爱的一身红衣,素色的衣物衬得她冷清了些,不笑的时候,她并非是让人觉得好靠近的模样。
“仙尊。”云西眸中含着笑, 十年不见, 她眼中的情意更深了些, 根本无法隐藏。
长愿微微点头, 目光落在云西含着笑意的眉眼中, 这双天生温柔的眸子里全都是她,只装了她一个人。
“阿云……”
“仙尊!”
她们同时开口,打断彼此要说的话。
“仙尊,你先说。”云西笑着, 好看而温柔。
长愿迎着她这般目光,眸中情绪没有浮动,却似乎黯淡了许多。
她道:“我先说……”
云西应下她的话很轻,她望着长愿, 没有错开分毫视线。
长愿没有动作, 她眼中的平静与黯淡相互映衬着,出口的话带着刺骨的冰, “以后,我会不常待在南雪山。”
她原本微微垂着眸, 话说到这里,却完全抬头对上了云西的视线,不容置疑道:“云西,你留在山上,好好修炼。”
从长愿说第一句话开始,挂在云西脸上、眼中的笑意便消失不见,她大抵在压抑着什么情绪,声音却能听出轻颤,“为何?我不愿……”
“没有为何。”长愿语气冷得厉害,如那寒冬坚硬的冰石。
“如今世道混乱,我理应护佑众生。”她说得义正词严,望着云西的眸子冰冷而没有躲闪。
“我可以同你一起。”云西轻声念着说,眼中尽是说不清的破碎之意。
“不可。”长愿立马打断云西的话,分毫犹豫都不曾有。
她要的是云西安稳待在南雪山修炼,一步步走上神路,自然不会同意云西这般想法。
可长愿终究还是心软的,分明下定了无数次决心,却还是偷偷观察着云西因她话的反应,看到云西低头垂眸的模样,她心中泛起细密的疼。
她告诉自己不能心软,千万不能。
长愿叹了口气,声音柔和了些,“如今世道大乱,外面各派关系错综复杂,并非你所想那般简单……”
“你不是说过要一直留在南雪山吗?”
“答应我,不要下山。”
长愿放软语气的模样又跟以往不同,似带着蛊惑人心之态。
云西很轻易便沦陷在长愿的话里,可她同样很快反应了过来不对,“我早应过你了。”
长愿哑声,想到了她们在床上纠缠的时刻,阿云亲口承诺过她的,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你忘了吗?”云西往前一步,长愿因着她的动作稍稍往后退了些许。
分明不是质问,长愿却觉得这般的云西很有压迫力,逼近着她。
她当然没有忘记,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在无数次恍惚之中,她总在回忆着与云西相处的记忆。
“再说一次。”长愿不再往后退,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攥紧了些,“你就当我不记得了,再说一次。”
“云西,我要听你现在说。”
逼问者身份转换,云西往前移的脚步停下。
她面对着长愿的逼问,答道:“我会陪着你。”
就在长愿欲要皱眉之时,接着说:“我答应,留在南雪山等你。”
这并非长愿想要的答案,她远比云西想得更加绝情,更是铁了心要断了她们的情。
她似乎预料到了云西往后会说的话,所以,根本没有再给云西开口的机会。
“不必等我。”长愿声音没有起伏,说出的话扎入云西心中,“我要你修无情道,以最快的速度往上突破。”
云西垂眸沉默,良久才憋出一句,“我不会修无情道的。”
她眼眶好似有些许红,说这话时声音都在轻颤着。
“长愿仙尊,你应当知晓的,我——”
“云西。”长愿轻呵一声,心却疼得有些不像自己的,她耳中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道:“慎言。”
她在提醒着云西,同样也在克制着自己的心,她不敢听云西告白的话,害怕会控制不住想要靠近。
长愿知晓自己在面对云西时从来都是没有自制力的,所以她才要先发制人,要制止住云西接下来的话。
可惜的是,长愿还是算错了这一步,她终究不是云西,更控制不住接下来的发展。
云西并没有因她的话而放弃自己所要说的,原本在今日,她是要告诉长愿的,她想要挑明她们之间的关系,给她们彼此一个名分。
可长愿却先一步打乱了她的计划,甚至想要与她划清关系。
这般,云西无论如何都不会妥协。
她们于此事之上无法谈妥,云西绝对不会修无情道,她深知自己对长愿有情,更知道长愿对她并非如表现得这般。
长愿是在口是心非,她绝对不会妥协。
这场交涉,长愿和云西不欢而散。
故事继续往后进行着,长愿果真自这次后很少回到南雪山了,而云西亦当真从来没有离开过南雪山一次。
偶尔,长愿在回到浣鎏宗时,她会站在很远的山巅去眺望南雪山,看着那个盘坐于山顶修炼的身影,她知晓,云西并没有听她所言走无情道。
逼迫云西走无情道,长愿知晓她这是在无理取闹,可这并非不是没有缘由的。
上一次,云西触碰到了神力,倘若能够有再长一些的时间,她想,云西大抵是能够走到最后的。
可那是天神雷劫,倘若不能凭借自己走过,云西定然不能成神,长愿知晓她救不了云西了,只能在最后一刻拥住她,想要阿云少一分疼。
她要抱得紧一些,让十分的疼只压在自己身上。
长愿明白云西不愿修无情道的原因,无非是因着她们之间的关系,阿云对她的感情太过明显了,竹林屋中的床上有过她们的日日夜夜,这是如何都抹不去的,她无法狠心,却又必须狠心。
成神好难,哪怕原本生来便是神,重新走一次神路也是不易的。
阿云成神路上的变故与劫难太多了,多到长愿根本无法预判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她没有办法了,上一次因为不曾遇见她,没有动情的阿云触碰到了为神的记忆。
这是极为糟糕的,这一次她不敢再将阿云放在外边独自闯荡,倘若不时时刻刻跟着,长愿根本不能放心。
可她们待在一处时,阿云总会无可避免对她动心,而长愿永远抗拒不了来自云西的靠近,一次次越界。
直到故事又要发生之时,她不得不制止这段关系的继续发展。
现在应当还不算晚,她让阿云修无情道并非是为了尽快增长修为,她想要阿云能静下心,忘记长愿,再一次接近她的神路。
长愿并不知晓她这般行为是否能起到作用,她希望是可以的,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哪怕失败了,至少阿云还在南雪山上,那些杏百之人不会寻到南雪山围堵阿云,不会将阿云逼入强行突破的地步。
可云西却一次又一次拒绝了她,她的态度很坚决,如何都不愿走无情道。
她宁愿坐在南雪山顶日日夜夜修炼,再不走下南雪山一步。
直到天雷再次袭来这一日,长愿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南雪山,眼看着最后一道雷云落下,她不管不顾冲了过去,挡在云西身前,将其紧紧抱在怀中。
皮肉的疼痛不及眼前发生的一分一毫,她在颤抖着,紧紧搂住云西。
云西同样在长愿冲过来时接受了这人的怀中,她感受到了长愿的颤抖,亦感觉到了自身力量的溃散。
“你分明是在乎我的。”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其中不舍的意味太过明显。
“阿云!”长愿抱紧怀中人,听到这话更是用力了些,怕人跑了一般。
“云西,你又要走!”她像疯了一样,无力质问着,“你骗我……你说要永远留在南雪山的。”
她在颤抖着,云西觉得她的肩膀有些湿了,可天空没有落雨。
她想要伸手轻拍长愿,安慰一下这人,却发觉自己的手已然不能触碰到长愿了。
恍惚间,长愿猝不及防与云西碰上了视线,原来是云西借着溃散之力挣开了怀抱,用头碰上长愿的额头,以最近的距离与其对视。
她看到了划过长愿脸庞的泪痕,最后却在笑着说:“是,我骗了你。”
长愿想要说话,可喉咙的酸痛却制止了她的话语,这样的感觉太难受了,太过窒息。
她抱住云西的腰,从来没有一刻像这般无助过,指尖连带着她的心都在颤抖。
“仙尊,我骗了你。”云西还在说着,“承诺是假的,你怎么能相信我在床上答应的话?”
她将手背在身后,“你要忘记我。”
“因为,云西是个骗子。”
长愿的怀抱又一次落了空,失去支撑的她因着惯性跪倒在地上,因着她的闯入,雷劫还未散去,在她头顶凝聚。
云西是个骗子,骗她说会一直陪着自己,会永远留在南雪山。
可长愿也是个骗子,她骗云西说不明白她们之间的关系,逼着云西修无情道。
她想到云西在这里决然的话,她说:哪怕不修无情道,她依然会用最快的速度走向顶峰,会站在自己身边。
云西没有食言,她的确做到了 ,世间再没有人能有她这般快的修炼速度了,三百年过仙人之劫,哪怕陨落,她亦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第128章 困局
失重, 沉落。
眼前是永远也抓不住的光点,海中每一缕穿过的光亮都会从指缝溜走,如何都不能够留住。
无数个日夜里, 长愿就这样将自己陷落在南雪山的深水之底, 直到眼前再无光点, 她心底升起的妄念也会一点点被掩藏在深处。
至此,这世间再不会有任何事物发现她藏起的秘密,就连自己,也在一点点遗忘着。
以神术回溯到过去,一次次试图改变未来的走向, 远没有想象中那般容易。
自诞生至历经大劫, 长愿守着世间走过了二十万年, 没有阿云在的这段日子太长, 从一开始将自己封闭在南雪山疯狂寻找神术, 到后来的渐渐忘却。
当神术应召她愿望出现那时,长愿几乎不敢相信。
她甚至怀疑过眼前的一切,怀疑这些到底是不是心魔而生的幻象,一切都是假的。
千年万年都没有显现过的神术, 竟然就这般轻易出现了。
可她的欣喜没有持续很久,一次次失败昭示在眼前,每一次动用术法都是在逆天而行,她在强行改变着天地万物, 众生之命的走向, 所有的因果皆会反噬在她的身上。
那一次,她没有选择去遇见阿云。
除却关于杏百的顾虑, 还有一点便是因着这般因果会触碰到她在意的阿云。
可命运却似乎给她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第一次走到那么远的未来, 又让她亲眼见证了阿云的陨落。
杏百、因果……
一切的一切,都在引着她走向一条没有未来的路。
能够操控神术施展那一刻,她第一时间想要回溯到二十万年前,只要阻止那一场劫难,往后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的阿云不会动用需要付出极大代价的神术,她们会如以往那般陪着彼此。
可惜的是,她这般想法终究没有实现。
长愿的神术无法回溯到阿云动用术法之前,她们同样在改变天地众生的轨迹,而云西改变过的,她不能插手。
长愿不知晓她将自己沉入这般深海多少个日月了,在长达数万年的漫长黑暗中,她始终期盼着心中那一抹光亮的出现,想要抓住那个记忆深处眸中含笑的女子。
她在行逆天之举,长愿本该是守着天地众生的神明,却为了私欲一次又一次改变世道的走向,甚至更是插手了她人的因果命数,天道早已盯上了她。
此间原本并无天道,众生天地开辟之初,与天地同时孕育而生的云西掌管并守护着天地之道。
她便是最初掌管天地间的众生之神。
与长愿不同的是,她的神术与她相伴而生,自诞生开始便已知晓。
一方天地只孕育一个掌管众生之道的神明,倘若云西动用云散之术,这神术便会强行留住她一部分力量,这部分来自神的力量不会生出神识,只作为维系天地之道的存在,接替云西守护这方天地。
而长愿在数次动用此等逆转过去的术法后,当年云西赠予她的那部分神力几乎尽数消耗,她自身因受到东海域污浊干涸而被反噬,云西以神术断开了她与死林的关联,同样的,她也因此失去了一部分力量。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倘若这次再不成功,她的神力必然无法支撑她再一次回到过去。
她逼着阿云以最快的速度将修为精进到仙人之境,一切故事还不到发生的时候,阿云又一次陨落了。
在这最后一次,长愿以天下众生为局下了一盘棋,她将云西放在摆好的棋局正中,往后行的每一步都是曾经走过的。
她会亲手摆好往前走的路,以身入局。
眼前画面逐渐模糊,捆绑锁住她心脏的金链完全禁锢了行动。
长愿不知道她被困在这里有多久了,眼前永远都是黑暗无光的。
在这里的每一日,长愿总会想到第一次亲眼看着阿云消逝的画面,那该是如何一个黑暗无光的地方啊,阿云等了她那么久,一直撑到她到来才敢离去。
她不敢想阿云承受着的苦痛。
以阿云那时的修为,根本不可能撑那么长的时间,可她却连死都不敢。
倘若找不到阿云,长愿一定会疯的,踏遍整个世间都找不到的话,她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
可能再不会有接下来这些故事,世间也再不会有神明长愿的存在。
长愿就在这般黑暗中无声苦笑着,没有一丝光亮落在她脸上,甚至于,她整个人都融入到这片黑暗中,就连脖子都被锁住,根本无法做出更多的动作。
这样也好,长愿在无边的黑暗中往前望去,看到行来的白色身影。
来者着一身纯白的衣物,身形单薄,兜帽扣在头上几乎遮住整个人。
走得近了,才能看到他面上戴着一个面具,这个面具和长愿曾经见过那些都不同,是完全的纯白之色,没有多余的笑脸,唯独右脸画着一个红色杏子图案。
这样的视线长愿曾在乐春的记忆中感受到过,直白而惊惧,仿佛一切恶的汇聚,是暗处阴冷的毒蛇。
“呵!”长愿冷笑,这时的她极有攻击力,即便面上没有过激的厌恶,却依旧无法让人接近。
她看着这个始终躲在阴暗处的白衣人,道:“我等你很久了。”
“等我?”白衣人轻笑着,单听声音的话,这是一个拥有着如银铃般嗓音的女子。
拥有这样声音的女子定然是有着极好样貌的,可这女子却戴了一个没有五官的面具,甚至面具上还画着一个不大好看的杏子。
“长愿神尊认得我?”她又往前行了两步,几乎停在长愿眼前,“我只是一个小人物。”
“世间无人知我为神尊,你不也知晓吗?”长愿不答,却反问着眼前这个白衣女子。
“墟剑宗掌门女,修为天赋皆为下等,终年待在剑宗禁地修炼,神罚落雷之时,修为未至金丹。”
长愿一字一句没有停顿说完,却被来者扼住了喉咙。
这白衣女子的声音染了毒,阴狠道:“你看了我的记忆?”
“是又如何。”长愿冷声回她。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将一切押注在此时,就是要看看这个谋划者到底为何,她的未来早已到了无光的走向,就是因为如此,她才一定要弄明白。
锁住她脖子的手又紧了些,长愿却迎着白色面具又说了一句话,“你啊——”
“真可怜。”窒息疼痛让她无法呼吸,长愿甚至不能咳出来,却还在说着:“罢了、罢了,我原谅你……”
“什么叫你原谅我!”
黑暗处响起咔嚓一声,站在长愿对面的白衣女子徒手穿入了长愿的身体,捏碎了她的肋骨。
她似乎气极了,搅动着长愿的血肉一连弄断了三根,手上衣袖上都染了红才停下动作,恨恨道:“你算什么人,凭什么说原谅我。”
长愿连眉头都没有皱,和她过往心中的疼比起来,这般皮肉之苦,实在算不上什么。
她认真看着已然贴在面前的奇怪面具,放在过去的任何一天,长愿都不会想到她在找到罪魁祸首时竟然是能够笑出来的,“大抵,和你一样,都有一个挚爱吧。”
“闭嘴!”白衣女子一掌落在长愿的伤口,血肉将她的纯白衣衫弄脏。
长愿动弹不得,只能感受着撕裂身体的疼,她不会这般轻易死去,眼前的折磨更一分都不会少。
“不,我要告诉你。”她看着因着这一掌过于用力往后退了半步的白衣女子,更像一个被捆起来的恶魔,道:“我们还是不一样的,你知道我的神术是什么吗?”
“你永远救不了她,不论是乐春,还是你找来的无数个圣女,她永远不会回来了。”长愿逼得白衣女子沉默着往后退了一步。
“在无数个未来里,天地毁灭,你永远找不到她。”
“你找到云西了又怎么样,她都不要你了!”白衣女子用染着血的指尖点在长愿心口的位置,“要我告诉你吗?”
“她不要你了,不爱你了。”
“你费尽心机救她,弄成现在这般可怜的丧家犬模样,可你等的神不要你了!”
她一步步逼近到长愿身前,指尖戳破长愿的胸口,几乎穿入了她的皮肉之中。
“听明白了吗?”她收回又染了血的指尖,靠近长愿耳边,念道:“我们的确不一样,我没你那么可笑!”
“过去我以为世间只有一神,竟从未怀疑过你的存在。”白衣女子笑着,叹道:“真是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啊……”
“神尊也是懂情之人,如今你的愿望达成了,应当不介意帮我一把吧?”
她并没有与长愿商量的意思,此处捆住长愿的锁链皆是她为了困住云西以数十万年炼制的锁神链,以长愿如今残缺不全的神力,根本不可能挣开。
甚至,她连自尽的能力都没有。
真是好大一盘棋啊,大抵这世间的任何一人都不会想到,杏百躲在暗处操控一切之人竟然是一个陷入情障的姑娘。
这样一看,她长愿所行的一切的确很是可笑。
好在,她这盘棋险胜了,虽然到这里还不是终点,可阿云终究还是按照她摆出的路走到了神位上,那些变故全部都成了指引她的助力。
就如这人说得一般,她和阿云已然没有可能了,长愿现在就是一个没人要的丧家犬,可那又如何,她只要阿云平安便好了。
只要阿云平安,为此要她付出何等代价都行。
决定要重新开始,她便已下定了决心,眼下这一场景的出现亦是她亲自造就的,是她主动选择到此承受的。
自投罗网,死亡从来就不是长愿惧怕的结局。
第129章 互换
记忆无论如何往前拨弄, 亦或是往后倒放,直至一点点挪移到眼下的场景中,千年万年的每一帧总会定格于云西这个人身上。
眼下的一切都是模糊昏暗的, 还是说, 她失去的力量太多, 竟然连看都看不清楚了。
长愿想要抬起手,去触碰一下自己,一个人在黑暗里太久,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感觉,她的眼睛, 真的还能看见吗?
可她的手腕被紧紧绑着, 捆住她的人还真够细致, 就连她的每一根手指都没有放过。
是怕她挣开吗?
长愿觉得这人未免有些太过小题大做了, 就算她还有余力, 也不会挣开。
更不要说的是,她早已没有力气了,若是现在有人解开了捆住她的这些束缚,长愿都能想到自己倒在地上狼狈的模样。
其实现在这般也算好, 没有人能够找到她,她会在这里散尽神力,就连一粒尘埃都不留下。
这样逝去也好,她是一个背弃了众生的神明, 一次次妄图改变未来, 眼下达成了愿望,这样死去也不算太差。
还好, 还好,她的阿云不爱她了。
可是这样想着, 她的心却疼得要窒息了,比这无边黑暗的折磨还疼。
她好似又回到了那将自己沉入深海的滋味中,那时的她一次次逼迫自己遗忘阿云,却每一分一秒都在想起。
眼下,当她当真要永远遗忘云西时,才发现,曾经逼迫自己遗忘的苦痛根本不算什么,与实实在在的恐惧比起来,什么都不算。
长愿从来就知道自己是贪心的,即便在漫长的时间里都与云西待在一起,她还是觉得不够。
就如现在,分明都狼狈成这般模样了,她还是好想看阿云一眼,哪怕一眼就好。
“哎呀!神尊在想什么?”
寂静中走来的脚步由远及近,人还未到,声音便先传到了被困在此处的长愿耳中。
黑暗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纯白之色,停在长愿的眼前。
“你的注视,总是让人不适。”长愿抬眸看着白衣人,轻叹着,笑着。
她注视着眼前到来这人,只有这个黑暗的访客到来时,她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活着,她的生命还没有完全消逝。
来者似乎很喜欢这般藏在黑暗中的自在感,她那过分赤、裸的视线落在长愿的腹部,轻声哼笑着。
冰凉的指尖停在长愿已然愈合的皮肉之上,长愿顿时觉得触觉被无限放大,尽是不适之感。
她肉里的骨骼好像还在疼着,那人将指尖往下滑了一分,似乎正落在了她的骨头上。
长愿分明是不怕疼的,却在此时觉得她肉里的骨头在战栗着。
果然,在下一秒,那指尖便狠狠刺入她的肉里。
“神尊愈合的能力似乎不太好。”来者拨弄着她肉里断开的骨头,惋惜道:“这般虚弱,怎么能将我的祈儿唤回来?”
长愿对于她的作为没有动静,平静得如正在经受折磨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从她看了这人的记忆开始,这个女人便要在每次来看望她时用这样的招式折磨她。
捏碎她的肋骨,用术法阻断肋骨的重生,并在下一次到来时故意穿破她已然新生的皮肉,如此重复。
“依我看,长愿神尊跟云西神尊比起来,还是差了很远……”
长愿闻言抬眸,“同样为神,我不比她差些什么。”
女人拿了一块纯白的手帕,慢悠悠擦着手指,语气挑衅又嘲讽,“不,你们可差得太远了。”
她上下打量着长愿,似是嫌弃道:“神术反噬,天道因果,你这副身体早就烂透了。”
长愿用力挣扎着,晃得捆住她的锁链发出碰撞的阵阵响声。
她根本无法挣开,尽管如此,捆住她的锁链却依旧更缠得紧了些。
喉咙泛起腥甜,长愿咬着牙将这口气急而生的血咽了回去。
她不再反抗挣扎,缓了一刻,“你不用试图激怒我。”
“我逃不掉,你更寻不到云西。”
她敢只身入局,便是抱了十足的把握。
如今云西已然按照轨迹重登神位,从此往后,世间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威胁到她。
那一日的荒漠之行,她和云西又一次遭遇了围堵,命运的故事还会继续往前走,却早已发生了偏离原本轨迹的倾向。
她让书仙人继阿云之后讲出了神明长愿的故事,以身入局,故意将自己暴露在威胁视线之中,来到了此处。
既然杏百从始至终都在打着神明的主意,她便将自己送到这些人眼前,自投罗网。
不就是想要夺取她的神力完成邪术吗?
长愿失去过的力量太多了,这般被夺取神力的速度,除却无止境的折磨,倒是有些不够看。
“你欲造神,就当真那般确定他们一定能将杏子妖唤回来吗?”
她在挑衅眼前这个不敢露面的女子,又似乎当真在疑惑着。
“造神?”面具女将染了红的手帕整整齐齐叠好,塞进衣袖里,轻‘呵’了一声,“我可不是在帮他们完成愚蠢的成神梦。”
“魔族也好,妖族也好,特别是那些恶心、虚伪的正道修士,他们的欲望永远都是填不满的。”
“修了道想要成仙,成了仙又欲要成神,成了神呢?”
“他们的欲望会更多,永远都满足不了。”
“这点道理,神尊在那次劫难时不早就知道了吗?”
长愿沉默,这点道理她怎么会不明白,她亲身经历过那欲要将她毁灭的可怕。
面具女似乎也没有让长愿回答的意思,她自顾自说道:“我可没有那份闲工夫去满足这些人的欲望,更不想当饲养无底洞恶狼的善人。”
“我谋划了这么多年,所为的就只是一件最简单不过的事情罢了。”面具女大抵此时心情颇好,语气都轻快了几分。
这本该是一个活泼好听的声音,却异常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她扯出捆在手指牵连着心脏的线条,说道:“看,这些人都将成为我手下的神,他们这是在为我的祈儿赎罪呢。”
“神尊不会觉得我是什么很坏的人吧?”她笑着,指尖把玩着这些线条,“跟他们比起来,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名不经传的小角色罢了。”
“他们要的是成神灭世,是无尽的杀戮和欲望,而我却只想救人,没有错吧?”
长愿目光落在这无数线条之上,透过这些线条,似乎看穿了这世间一切。
每一根线条都昭示着欲望,受尽尊崇的仙尊,风光无限的正道天才,德高望重的前辈,或是躲在角落名不经传的小修士,他们都在这里,都选择了背弃的路。
“只为一事,便将棋局布满,每一步都算的如此精细,在你这一局棋中,没有一步是失败的。”长愿这般评价着,没有半分贬低。
长愿想,她大抵是一个愚笨的神,倘若落下的棋子有这人一半的精细,也不会走到眼下这一步。
一个资质愚钝的普通人布下的棋局,却让她耗尽神力行了五次,落子无悔,倘若她没有神明的身份,从第一步开始便已满盘皆输。
黑暗中出现了第二个身影,来者同样着一身白衣,沿着黑线的牵引来走到面具女身边,而此人正是长愿再熟悉不过的花娘。
面具女如一条冰冷阴冷的蛇,手臂缠上花娘的腰,稍稍掀动了一下对方脸上的面具。
“她啊,这可是我找到最适合的容器。”说着,面具女取掉花娘的面具,一并摘下了对方的眼罩。
花娘的视线正对着长愿,看到了长愿如今的模样。
原本花娘生着一张好看的脸,很久以前,长愿曾经见过,现在这张脸却有些奇怪,分明还是原来的样子,仔细看的话,却又觉得这个人没有五官一样。
就如一张纯白的面具,什么都没有。
“只是,这场对弈,你输了——”
话落,原本花娘没有表情的脸多了抹奇怪弧度的笑意,长鞭软骨缠上面具女暴露在黑暗中的颈脖。
她顺势搂住了还贴在怀中的女人,轻声道:“别弄错了,我可不是她。”
面具女一下犹豫都没有割破了缠在脖子上的软绳,手中匕首旋转两圈,就要往花娘脸上划去,后者移步躲开,险些破了相。
“你是谁?”
“是谁?”花娘捡起面具重新扣在脸上,轻笑着说:“不是你的宝贝祈儿,也不是这具没脸躯壳的主人。”
她指了指远处的黑暗,面具女往身后看去,那里慢悠悠走来一个身影,这个走路的方式,与方才花娘走来的模样一般无二,她在距离面具人不远处站定,笑着的脸却是如今的魔主韦语澜。
面具女立马意识到不对,猛地往后退开。
她看着面前这两人,“你们?”
站定的韦语澜还在笑着,只是那分笑却又有些不同,面对着面具女,她道:“你执意想要知道的话,我就在你面前了。”
‘呵!’花娘甩起手中长鞭,没有给韦语澜眼色,她不喜韦语澜的恶趣味,却更厌恶将自己裹在黑暗中的面具女。
方才那碰到她腰肢的触感,简直让人厌恶到极致。
韦语澜故意走得离花娘近了些,一步一字道:“你最宝贝的躯壳,竟都不知道看看她的心在不在你这里吗?”
花娘稍稍挪了一步,距离韦语澜远了些,笑着说:“我的心当然在她那里,我可天天想着要她死呢!”
面具女对于眼前的场面并没有太慌乱,反而将目光落到无法动作的长愿身上,“神尊好算计。”
韦语澜目光早已落在长愿这里,上下打量了一番,视线停在长愿的伤口上,眸色沉了许多,唇角的笑意更恶劣了些。
她移动目光看向面具女,嘴里却在说着:“师尊啊,真是柔弱——”
第130章 狼狈
“你怎会, 来此?”视线停在挡住眼前的韦语澜身上,长愿问她。
“我不来,师尊是想要云西神尊来为你收尸吗?”韦语澜召出魔剑, 头也没回, 冷淡中带着不满和故意挖苦的笑。
“您这一走又是三年没有消息, 三年又三年……”魔剑上溢出的魔气随着她的话更甚,持剑的魔主压制住手中剑,轻讽:“真是狠心啊。”
长愿张了张唇,欲要反驳,却又停住话头。
她抬眼望着韦语澜的背影, 眼中情绪晦涩。
记忆还要再往前拨弄一些, 停在仙魔大战正是激烈, 混战不停, 世道几欲溃然以前。
再一次失去云西的疼几乎将她逼得喘不过气, 她看着又一次走向熟悉结局的世道走向,视线落在了如何都不愿与仙门谈和的魔域。
魔域新任魔主韦语澜,百岁登上魔主之位,挑起仙魔之战, 却从不露面,是历代最为神秘好战的一任魔主。
由她掌管魔域后,仙魔大战几乎没有停歇,直至千年后, 韦语澜失联, 魔域多了一个修为几近神道的傀儡尸身。
因着韦语澜过去的拒绝,长愿便再没有寻过她。
所以这一次, 亦算是韦语澜第一次见到她。
彼时,韦语澜独坐于魔宫大殿, 长剑利刃穿过她的身体,将她钉在大殿王座之上。
一把剑刺穿胸膛的疼痛远不止于此,下手之人是极为恶毒的,足足十把利器,穿过年轻王者的胸口,刺破她的腹部,血慢慢往下流淌着。
长愿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那些关于魔主韦语澜消失的一切传言皆假,而真正的故事,便是这新一任魔主不过千岁就死在了她的王座上。
最初的韦语澜性格如何,长愿并不知晓。
她记得她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魔主独自守在空旷的王座上,那日夜不歇的长明之光很亮,刺得有些晃眼。
对于长愿来说,这是她第二次来到此处,她冷然站在韦语澜面前,与其达成交易。
背着被天道察觉的危险,长愿带回了一个能够助她改变未来的人,而这人正是韦语澜。
起初,她并没有要将韦语阑带在身边的想法。
她答应韦语阑会提前找到对方,助她从一开始便脱离往后要经历的苦难。
可那与阿云如何也理不清的关系,以及过于严重的天道反噬改变了长愿的想法。
韦语澜带着过去的记忆,只要她不想,脱离了这里后,那些欲要寻她之人很难再找到她的踪迹。
长愿并不担心韦语澜独自在外的安全,怕就怕在,她挡不住天道的察觉。
所以,她在一刻之间下定了决心,要将韦语澜带回浣鎏宗,甚至是南雪山。
韦语澜是她落下的棋局中极为重要的一环,是连接仙魔两道的桥梁,纵然有一天这个桥梁塌了,也一定要在她完成计划之后。
可长愿也从来没有想过,她规划好前路的棋子走偏了一步,竟然将心思落在了执棋人的手上。
还不懂情爱时,长愿曾在凡尘花楼看到过世人所谓的爱,载歌载舞,花前月下。
她悄悄将目光落在那些总喜欢讲着才子佳人故事的先生那里,聆听着所谓情爱的故事。
凭借神力引以轻风,曾看过写着情话飘飞的手帕,读过上面写着的情诗。
而后,将目光尽数落于眼中总是盛着温柔的神明身上,渐渐地,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她知晓夕裳禾与倾向师姐妹之间纠缠不清的关系,能看懂夕玥无数次望向夕问雪的神色,亦明白沈书珺曾藏起来晦涩不明的情意……
可偏偏,直到阿云于她在接受天罚时倒下那一刻,才看懂了韦语澜从来没有藏起的心思。
阿云修为尽失倒下引起的骚乱并不算小,那时她正一剑劈挡住极具神威的一道天雷,她想回头看一眼背后的骚乱,却不敢轻易转身,她怕转身挡不住天雷,怕计划在这里打乱,更怕她会忍不住想要去抱住阿云。
长愿陷入无边的思绪之中,而在她的眼前,原本对峙的三人却纠缠在了一起。
韦语澜的剑不分敌我,她用得剑极软,如一条蛇,每一次都能恰好错开花娘甩动的鞭子,没有伤到面具女,却好几次擦着花娘过去,将人气得不轻。
好在花娘身法极好,她往后猛地跳开,拉开了与韦语澜过于近的距离,挑衅笑道:“你若是不会用剑,就好好站在一边,守好你的师尊,让我来。”
韦语澜可不是轻易好惹的性子,花娘退开,她正巧也不再收着动作,手上舞动的剑速度更快,软剑无形,根本看不清哪一个是真的剑影。
韦语澜和花娘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狠。
打不过,哪怕自己受着三分的伤,也要从对方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几招之后,韦语澜退至花娘身边,唇角挂了血,执剑的手震得微颤,她胡乱擦掉唇边染了的红,侧眸挑衅看了一眼花娘,道:“你行,换你上。”
花娘接住了韦语澜的眼神,尽管知晓自己不是对手,亦迎了上去。
韦语澜并没有冷眼看着花娘去送死的意思,等人接了两招,便又迎了上去。
可面具女不是什么小角色,能藏在暗处二十万年甚至更久,又精通邪术之法,哪里是这两个人能对付的。
很快,她们便败下阵来,被面具女压着打。
花娘还好,出于她是最完美躯壳的考量,面具女不舍得下死手,韦语澜却遭了殃,被面具女一掌拍了很远,后背狠狠撞在长愿身侧后边的墙壁上,而后跌落在地。
长愿只能用余光看着欲要撑着要站起来的人。
以这两人的实力,根本不是面具女的对手,长愿想要帮她们,却没有办法挣开锁链。
“砍断锁链!”她情急下唤了一声,花娘又挡在了面具女身前。
韦语澜这会儿跟初来时比起来实在狼狈太多,长愿对上这人的视线,明白韦语澜这是要拒绝她。
却没想到,韦语澜的话头一转,反而笑道:“师尊想要我砍断锁链,当然可以——”
她不等长愿反应过来,软剑便利索斩断禁锢长愿全身的锁链,没有任何意外的,失去支撑的长愿猛地往下滑,膝盖狠狠砸在地上。
腹部的疼还未愈合,钻心的疼让长愿冒起冷汗,她将因疼痛而起的闷哼咬在嘴里,眼前落了阴影,韦语澜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眼前。
花娘还在一边与面具女打斗着,韦语澜却有闲心居高临下看着长愿,没有扶起倒在地上人的意思,“这可是师尊的要求。”
说着,她恶劣侧了些身子,让其看到了站在远处的来者。
银白色锦缎刺绣而成的衣衫,连衣摆下的流云都是那般眼熟,根本不用抬眼去确认,仅凭这一眼,长愿便知晓来者是谁。
她的身体不由颤抖着,连带着断开的骨头,所有的皮肉之疼在这一刻都消失了,时间好似在她眼前冻结,如今正在钻心纠缠着的,是她的灵魂。
长愿紧紧抓住了自己落在地上的衣摆,十指都在用力着,指尖轻颤,有些泛白。
她不敢抬头,恨不得现在立刻找个地方藏起来,挡住她此时的狼狈。
可事情总是不会随着愿望走,原本遮挡住她的韦语澜一步一步走远,长愿就这般完全暴露在来者的视线之下。
“韦语澜!”长愿低着头,歇斯底里却保持着最后一分冷静,低声喊道:“回来。”
韦语澜脚步停顿了下,在长愿以为她会回来时,又抬脚往前去,“不行,我现在要去杀了那个伤了您的人。”
长愿想要不顾一切逃走,想尽了一切能够逃离这里的办法,可她的神力散去太多了,走到这一步,近乎完全溃散,所想的一切根本不可能实现。
她就只能这般狼狈的,完完全全暴露在所爱之人的目光下,接受着审判。
长愿不能抬头,她要撑着最后一分尊严,不能以这般狼狈跪在地上的方式面对云西。
她又想到了阿云修为尽失倒下后,在南雪山昏迷那天。
遣散所有欲要聚集在南雪山上的来者,分明整座山中就只剩下她和云西两人了,长愿却亦不敢多看云西一眼。
她又换上了当年阿云最喜她穿的红衣,坐于小院中,静静等着阿云醒来。
换作任何一个人长愿都不放心,换作任何一个人守着阿云她都不能接受,在这种时候,她自私地只想要一个人守着阿云,只允许阿云身边有自己在。
可是,当看着修为尽失的阿云走到她眼前时,她又在动摇着,拼命压制的记忆在逼迫着她,那些阿云一次次失去的记忆在她脑海中来回轮换,不停转着。
她好想下一秒就拥住阿云,咬破阿云的唇,将其刻入到自己的灵魂之中,永远不再失去。
可长愿却不能有这般动作,她只能按照自己摆好的前路,看着阿云修补好的吊坠,冷声道:扔了吧。
她要阿云扔了手中的吊坠,这是阿云在重伤禁闭时凭着仅能动用一点神力修补好的东西,可她却让阿云扔了,就这样扔了。
就如她逼迫阿云剜去情根一样,弃了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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