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晋江81
虞楚黛看向高龙启的眼神,从痛心疾首,逐渐转向绝望后的平静,道:“不幸中的万幸,我们还没有孩子。要是怀上了身孕,那可在太造孽了,我想都不敢想……”
高龙启终于听不下去了,打断道:“虞楚黛,你够了。朕早说过,话本看多了对脑子不好,你非要看。真想把你脑子劈开,好好清理一下废料。”
说完,他手指迅速在她身上点了两下。
虞楚黛惊觉自己发不出声音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哑穴?
世间居然当真有这种奇怪的武功,她一直以为是话本里虚构的。
高龙启将她拉到石桌旁坐下,往她嘴里塞块糕点,道:“你且闭嘴,听朕说。”
* * * * * *
说起虞楚黛的病因,时间得回溯到三十年前。
曾经有个古老的族群,巫玄族。
同大部分喜好在水草丰盛或平坦河谷之处繁衍生息的族群不同,此族神秘莫测,在深山老林中建立起只有自己族群的国家,巫玄国。
巫玄族人,男女老少皆擅长巫蛊医毒之术。
整个族群都极度孤僻诡谲,与外界来往极少,更是从不与外族之人通婚。
巫玄国的称呼和构建也与中原国家不同,他们的首领被尊称为巫玄大祭司,往下则有祭祀、司命等职,世世代代拥护大祭司,任其差遣。
巫玄族逐渐壮大后,族群内部自然而然分化出不同的小群体来。
有些是因血缘,有些则是因为利益。
其中有一支分脉,名唤圣祯族。
对比中原习俗来看,正统巫玄大祭司一族,相当于皇室,而圣祯族等旁支,则为与皇室拥有亲缘关系的藩王宗亲。
圣祯一族逐渐强盛后,不愿再臣服于巫玄皇族,更觊觎大祭司之位,于是,在时机来临时,圣祯族趁机背刺大祭司,谋反叛变。
谋反,并不容易。
巫玄族内部虽然分为许多小族,但事实上,除了圣祯族,大部分族群都世世代代信奉大祭司所在的皇族。
圣祯族背叛大祭司,举国震怒,各族纷纷前来征讨逆贼。
但圣祯族司命对此早有准备。
巫玄族数百年来都居于深山老林中,鲜少与外界通人烟。
圣祯族司命就与他国通气,将祸水引入内部。
在发动叛变之前,圣祯族司命便在其他国家,尤其是王室贵族中,广泛宣扬巫玄族人的血肉有奇效,可医治百病,生死肉骨,延年益寿。
而且,此事颇为可信。
因为当时的巫玄族大祭司,已活了一百五十岁。
几百年的时光里,巫玄族虽然不爱与外界来往,也总有外族进出过这个国度,带出不少相关传说,其中最有名的传说,就是这诡异的长生。
只是,从前大多数人还是将此视为虚幻神话,并不知晓世间居然当真存在这样的族群。
现在圣祯族放出消息来证实此事,一石激起千层浪。
各国君王皆是富贵在手,美人在怀,要说此生还有什么求之不得,也只剩凡人那有限的寿命。
君主们跟圣祯族司命一拍即合,开启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巫玄各族所谓的强大,只是对比圣祯族而言,如今圣祯族勾结外族来追杀,双方的力量就彻底颠倒了。
猎杀开始后,整个巫玄族血流成河,伏尸百万。
原本的巫玄族被圣祯族霸占,改名为圣祯国。
残存的巫玄族人,死的死,逃的逃。
可巫玄族的“活长生”之名,已传得沸沸扬扬。
离开世代隐居的深山老林,来到异国后,他们就成了一块块待宰的活肉,下场无比凄惨。
偏偏巫玄族的男男女女们,皆天生貌美。命运,便因之越发惨烈,往往是被人玩弄虐死后,还要任人鱼肉,死无全尸。
由此,巫玄族之人,根本不敢提及自己的身世,一辈子躲躲藏藏,如履薄冰,被人发现身份后,就只有死路一条。
极少数幸存的巫玄族人,则隐匿在人群中,成为芸芸众生。
那次叛变,距今已有三十年。
这个曾经盛大过的族群,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而圣祯族,虽成功夺取了大祭司之位,却也因屠戮本族而人丁大减。圣祯国的疆域因此缩减不少,越发往深山老林中迁去,偏居西方一隅。
而今,被称之为西圣祯国。
虞母,便是曾经的巫玄族后人。
那场可怕的猎杀开始时,她还只是个孩子,也是巫玄族选定的圣女。
父母带着她和哥哥逃难,途中,逐渐死于恶人的屠刀之下。
那些人,因妄求长生,竟然同类相食。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父母被虐杀,被吃掉。
后来,她哥哥拼死救了她。
她逃啊逃,记不清逃了多久,终于摆脱了追杀,昏死在路边。
她很幸运,被一对心善的南惠夫妇救回家养大。
全家,除她以外,皆死无葬身之地。
虞母丝毫不敢提起自己的身世。
她只当自己是个普通的南惠女子,循规蹈矩,长大后相亲,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虞右史。
成亲一年后,虞母就生下大儿子,后来又生下虞楚黛。
儿女双全,幸福美满,她对这样的生活很满意。
可是不成想,两个孩子都身娇体弱,哥哥倒还好,只是体虚羸弱。虞楚黛却格外严重,小小年纪就经常突发心悸。
她不是没想过告诉虞右史一切,可虞右史只是个无权文臣,自身尚且难保,告诉他也无济于事,反而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泄露的危险。万一不慎被南惠昏君知晓,虞家必定会惨死。
多方求医无效后,虞母为保住虞楚黛的命,心下一横,冒着风险,想方设法联系到巫玄族残存的族人。
那位耄耋老人,根本不是什么江湖术士,而是巫玄族中最厉害的巫医。
巫医告诉虞母,她那一双儿女的病,皆是天生之疾。
因为虞母是巫玄族人,此族血脉不同与外族,跟外族婚配后,生下的儿女,难免会有异变。
虞家大哥幸运,只是体弱,却不至于英年早逝。
而虞楚黛则没那么好运,她这样的孩子,他在行医途中遇到过,命中注定难存于世。
除非能回到巫玄国中,按照巫玄国的方法诊治,才有续命的可能。
可巫玄国早已不存在了。
如今,世间只有西圣祯国。
那些人,从反叛那一刻起,就不承认自己属于巫玄族,而是自立为族,对巫玄族恨之入骨,赶尽杀绝。
巫医劝虞母接受命运,好好陪伴女儿度过短暂的人生。
他留下药方后,便云游离去,不知所踪。
虞母将这一切,全都告诉了高龙启。唯有他,有足够的实力,且愿意救黛黛。
儿时的惨烈景象,哪怕过了三十年,再度提起时,竟然依然历历在目,清晰如旧。
虞母心中悲切,痛苦道:“其实,世间根本没有什么长生灵药。巫玄族人,虽然血脉有所不同,却终究是凡人,一样会生老病死。连那位精通巫蛊医术的老巫医,都已然仙逝。至于说大祭司为何长命,那是皇族机密,我们也不知道。这些话,巫玄族人说过无数次,可没人相信。那些人,一心求长生,无论如何,也要分食一口,愚昧,癫狂,残忍至极。直到巫玄族几近族灭,这段荒谬屠杀才逐渐平息。”
她看向高龙启,并不惧怕引发他的贪欲,道:“陛下,如果你不信,妾身心甘情愿将自己命供奉给你。若当真有长生之事,你吃了我,也就不必再吃黛黛。”
高龙启道:“朕若吃掉你,贵妃日夜相伴的枕边人,就成了杀母仇人。”
虞母毫不犹豫道:“不让她知道就行。只要陛下一直不让她知晓,愿意骗她一辈子,她开开心心的,未尝不可。”
高龙启道:“虞夫人倒是洒脱。”
虞母冷笑道:“陛下,人心善恶难辨,捉摸不透。谎言与真实,在妾身这种人眼中,着实算不得什么,好好活下去,才是正道。若是妾身早知苟活于世,生下黛黛后会让她病痛缠身,妾身宁愿当年葬身恶人之腹。无论旁人如何谩骂陛下,只要陛下能救黛黛,在妾身眼中,陛下就是世间最好的神明,将自己的命供奉给你,换来黛黛的生机,妾身乐意之至。”
巫玄族皆死不瞑目,而今,她却可以拿命做交易,死得其所。
* * * * * *
高龙启说完此事,解开虞楚黛的哑穴。
虞楚黛听完这一切,惊愕过后,心中酸楚袭来,缄默不语。
她从不知晓,看似平凡的母亲,竟然背负了这般凄楚沉重的过往。
面对高龙启,甚至要用自己的命换她的命。
虞楚黛看向高龙启。她想知道,他怎么说。
无需她问出口,高龙启也知晓她的意思,道:“虞夫人之心,难得一见。只是不巧,朕对长生毫无兴致。那种传言,朕也只觉荒谬愚蠢。所以,夫人的命,还是她自己留着吧。至于你的命,属于朕,朕自有打算。”
虞楚黛哑然,望着他道:“还能有什么打算,巫医都说了没救。”
高龙启道:“但巫医也说了,去巫玄国,不,如今该称之为西圣祯国,或许可以找到救治之法。明日,朕就带你启程去西圣祯国。”
虞楚黛惊讶,“你……这就决定去了?你不觉得太草率了吗?”
他说话的模样,仿佛只是要去行宫或别苑游玩般。
说去就去?
高龙启仍旧一副平时的云淡风轻样,道:“朕何时骗过你?”
虞楚黛:“……你骗得不要太多。”
高龙启:“……这次肯定不是骗你。巫玄族害怕圣祯族那群杂碎,朕又不怕。总之,如今已无他路,一切等到了西圣祯,自有分晓。”
虞楚黛头昏脑涨,只觉今晚的信息量过于魔幻,连话本里都不敢这么写。
难怪她会有读心这种奇怪的技能,原来是血脉变异。
高龙启见虞楚黛神情恍惚,便拉起她的手,带她走出虞府。
她方才说过,元夕之夜,要带他出去逛逛。
第82章 晋江82
虞楚黛满心都是虞母那些旧事,兴致不高。
高龙启看着她,道:“有一事,朕原本打算等你回南惠后再告诉你。可是,想想看,不如现在就让你知道。”
虞楚黛心生好奇,他鲜少这般认真,“何事?”
高龙启道:“朕已让张泰田拟好圣旨,等回到北昭,朕就册封你为皇后。”
虞楚黛安静了片刻,轻声道:“陛下,按照戏文里的发展,立下类似这种‘等怎么怎么样之后’的誓言,往往会事与愿违……”
高龙启打断她道:“所以朕让你少看那些个鬼玩意儿。虞楚黛,你别废话,朕做什么是朕的事,你谢恩就行了。”
虞楚黛忙道:“好好好,你别生气。妾身谢恩就是。突如其来的后位,太让人惊喜,妾身只是还来不及接受才胡说八道。”
话虽如此,高龙启却知晓她心中所想。
巫医的话,还有巫玄族的传说,都太过玄幻,虚无缥缈。
将此视为生机,着实难以信服。
高龙启道:“无论如何,朕会尽力而为。有朕在,你不要怕。”
虞楚黛道:“我没有害怕。只是觉得,陛下给我太多太多。我身为南惠人,若成皇后,难免会惹北昭人反对,我知道你从不畏惧人言,可我不愿让你为难。”
高龙启道:“你不用自作多情,此事与你无关。生杀予夺,皆由朕说了算。区区一个皇后之位,朕要给你,就容不得拒绝,也容不得他人置喙。此事已定,你与其说这事,不如想想今晚带朕去哪里逛。”
虞楚黛知晓他执拗,便也不再劝他。
她从袖中拿出一方丝绢,用于掩面,道:“南惠民风保守,我还是遮下脸为好。况且我已嫁到北昭,若是被熟人认出,难免麻烦。小齐侍卫,你等会儿可要低调点,别闹事。”
说罢,她牵着他,往灯市走去。
南惠的元夕热闹非凡,街道上,各色花灯,明亮璀璨,小商贩们吆喝不断,卖泥人,卖灯笼,卖点心……什么都有,都想趁着节日大赚一笔。
虞楚黛放开他的手。
这儿不是北昭王宫。
大庭广众之下,人多眼杂,她不好意思牵他。
高龙启走在她身侧,默默挡开迎面而来的人流。
花市灯如昼,两人缓行其间。
空气中飘来一阵甜香。
虞楚黛嗅嗅,寻着味儿走去,只见一个小摊被人团团围住,香味便是从那里飘出来的。
虞楚黛道:“这个味儿,用不着看我就知道,肯定是徐记炸年糕,我每年过年都少不了,特别好吃。陛下,你也试试吧。热乎乎,软软的,即使尝不出味道,口感也很棒。”
说完,她想起上回他带她在北昭乱逛,最后送了她一颗人头的事。
她怀疑道:“陛下……你不会又没带钱吧?”
这种人,真的会找不到女朋友的。
找到了也会被甩一百次。
高龙启拿出个钱袋,道:“皇帝确实不带钱,但是齐侍卫有钱。那边人多拥挤,你在此等着。”
他走进人群。
虞楚黛看着小摊上的花灯,个个都很漂亮。
她挑了个小鱼花灯,圆滚滚,红彤彤,喜庆可爱。
她一摸身上……没带钱。
在宫里待习惯了,确实会养成没钱的坏习惯。
那就等高龙启回来付钱好啦。
“小娘子,喜欢这盏灯啊?哥哥帮你买呀。”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男声,一听就纨绔得很地道。
虞楚黛转过身来,果然是南惠典型的纨绔类型,额前留着半撮毛,衣裳下摆扎进裤腰带里,鞋也不好好穿,随意趿拉着。
南惠纨绔圈里的穿衣风气,就是这个味儿。
虞楚黛真诚劝道:“你还是快走吧。不然,会死的。”
纨绔当然不会听,继续对着虞楚黛眨眼挑逗。
虞楚黛看着他,眼神充满了悲悯。
很快,纨绔一声惨叫。
高龙启刚买的两只滚烫年糕,一左一右,牢牢拍在了纨绔脸上,烫得他龇牙咧嘴。
纨绔指着高龙启,正要开骂,手指却被握住,咔嚓一声,直接折断。
高龙启没打算放过他。
虞楚黛连忙拽住高龙启,道:“别闹大了,这是南惠,被人盯上不好。”
高龙启放开纨绔,“滚。”
纨绔叫嚣着一定会回来报复后,连滚带爬,跑得无影无踪。
虞楚黛看着地上的年糕,道:“可惜。”
高龙启买下小鱼花灯,交给虞楚黛,道:“再买一份就是。”
两人正要走去年糕小摊处,忽然,一阵声音打断二人。
“虞姑娘?……是你吗?”
虞楚黛闻声回头,只见不远处站着个男子。
是她认识的人,姜近谦。
姜近谦快步走进,惊讶道:“真的是你?”
他看向旁边一脸不善的高龙启,微笑着打个招呼。
高龙启没反应。
虞楚黛见躲不开,只好点点头,没想到她裹成这样还能被人认出来。
三人去僻静处说话。
今夜元夕,百姓们聚集热闹。
姜近谦负责京畿安全,安排了人手在此灯市维护秩序,他做事向来严谨积极,便亲自过来值守督查,以身作则,方才看到有市井之徒调戏姑娘家,正要去管,高龙启先他一步。他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此女身形熟悉,辨认出是虞楚黛。
姜近谦道:“虞姑娘,你和亲去了北昭,怎会出现在这里?”
他又看向高龙启。
虞楚黛想了会儿,道:“陛下宠幸贵妃,不太在意我们这些秀女。但贵妃心善,特许我们回来探亲,很快就得返回北昭。此事不便声张,还请姜大人不要告诉旁人。这位是负责护送我的齐侍卫。”
姜近谦点点头,再次冲高龙启拱手打招呼,“齐侍卫。”
高龙启敷衍回礼,依然一言不发。
姜近谦也不多想,只觉这侍卫性格不好。粗人武夫里,这种人很常见,不奇怪。
他朝虞楚黛笑道:“你放心,我自然不会声张。只是我记得那二人都同你不睦,没想到也会有转性的一天。获宠的贵妃是哪一个?”
当年这两人刁难虞楚黛,差点将她推入水中时,还是姜近谦替她解了围。
虞楚黛只好继续编造道:“余音绕梁的余那位。或许是去了异国他乡后,她觉得我们都是南惠人,生出了同乡之情。”
姜近谦欣慰道:“那就好。她肯照顾一二,你在宫中也好过些。我……我是说,你家爹娘,也就放心了。”
姜近谦声音温柔,话又说得体恤。
虞楚黛偷偷瞥向高龙启,观察他的反应,果然,他的脸已经黑得不能看。
她可不敢再多说下去,便道:“姜大人,夜已深,我先回去了。”
姜近谦愣了下,道:“嗯,好。虞姑娘保重。”
虞楚黛拉上高龙启,快步离去。
二人转进另一条街道后,高龙启冷笑声传来,道:“你都走了,那人还站在原地看你背影,眼神流连。应该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贴在你身上。”
虞楚黛道:“就是老熟人出现,他好奇多看两眼……”
高龙启才不信,道:“他看你的眼神,可不仅仅是老熟人。贵妃,你没说实话。”
虞楚黛无奈道:“你别疑神疑鬼,我跟你说就是,免得你乱猜。”
姜近谦确实不是普通的老熟人,他和虞楚黛相过亲,还差点喜结连理。
在虞楚黛被一众相亲男子折磨得要死要活时,姜近谦出现了,浑然一股清流。
姜近谦是典型的世家公子形象,样貌端正,举止温文尔雅。
他出身也很好,姜为皇族姓氏,他属于皇族里的旁支。其仕途也走得不错,且他虽然长相柔和,却是武官,是难得一见的儒将,很受贵女们欢迎。
那时余氏和于氏同她起冲突,就是因为嫉妒姜近谦跟她多说了几句话。
最关键的是,相亲时,姜近谦没有半分坏心思。
虞楚黛读了那么多人的心,也就只有他是纯粹出于对她的好感,且没有因为急色而胡乱意淫她。
姜近谦全程规规矩矩,礼节周到。
虞楚黛觉得他不错。
虞右史和虞母更是欣喜万分,很满意姜近谦这个女婿。他出身姜氏,虽非正统皇室,好歹也和南惠帝沾亲带故,总能让南惠帝顾忌点儿脸面。他又身为武官,比文臣硬气,可以保护好妻子。
怎么看,都是一桩好姻缘。
但这段姻缘,最终折损于姜近谦母亲之手。
姜母看不上虞家门第,觉得虞右史徒有虚职,钱权皆无,对姜近谦未来的发展毫无助力。姜家虽然跟皇族沾亲带故,却家道中落,需要联合个厉害家族才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且虞楚黛是个病秧子,一看就不好生养。
这样的人,姜母绝不允许进门为媳妇,最多,也只配做妾室。
由此,婚事告吹。
当然,明面上姜母并未把话说得很难听,她是个体面人。
她只是约虞楚黛喝茶吃点心,说说自家的难处,谦说配不上虞家。至于内心的真实想法,全靠虞楚黛有读心术,才听了个透彻。
得不到姜母应允后,姜近谦登门致歉,虞家人表示理解,并未撕破脸。
对姜母和他,虞楚黛也谈不上怨恨,大家都有自己的考量,仅此而已。
虞楚黛讲完,道:“就这么简单,再无其他。”
高龙启嘲讽笑道:“你觉得他这人如何?”
虞楚黛就事论事,道:“还不错吧,总不至于人家不娶我我就骂他。他也有自己的难处,而且平时为人为官,都很有声望。”
高龙启道:“朕却看不上他。娶妻是自己的事,他如此瞻前顾后,思量计较,任其母摆弄。”
虞楚黛道:“南惠自有国情在。又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陛下一样,想如何就如何。姜近谦父亲早逝,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也不容易,他顾念母亲,情理之中。”
高龙启捏住她的脸颊,不满道:“你帮他说话。”
虞楚黛笑起来,道:“他们早已与我无关,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再说,若是姜近谦跟陛下一样,不顾阻碍娶了我,我就不会去北昭和亲,也就遇不到陛下了。”
高龙启冷笑,道“哦,朕还得谢谢他?”
虞楚黛嗅到他话里的酸气儿,笑得越发开心。
高龙启道:“若是任你选,你要他,还是要朕?”
虞楚黛道:“这个问题有意义吗?”
高龙启道:“没有,但想问。”
虞楚黛着实受不了他这股子醋味。
小醋怡情,大醋搞不好会死人的。
她看看四周,拉着他的手,跑进一条小巷中。
小巷黑暗偏僻,狭窄无人。
两人面对面,挤在小巷中。
虞楚黛摘下面纱,踮脚贴住他的唇。
第83章 晋江83
灯市繁华璀璨,人群热闹喧哗。
小巷昏暗幽深,仿佛另一个格格不入的小世界。
虞楚黛学着高龙启平日里那般,轻轻咬下他的唇。
他心领神会,微微低头,好整以暇。
见高龙启如此上道,大开方便之门,虞楚黛轻笑出声,双手搂住他脖子,将他又往下带了带,以继续施为。
以往他亲她时,感觉挺容易的。
不就是横冲直撞,胡搅蛮缠嘛。
今日轮到她为所欲为,她却忽然发现,原来为所欲为也没那么简单,至少,此时的她并不擅长此道。
但她有颗奇奇怪怪的好胜心,时不时就会在奇奇怪怪的关头发作一二。
譬如此时此刻。
她伸出舌,回忆着与他的过往,依葫芦画瓢。
有点笨拙,但非常认真。
高龙启忽然笑了下,气息回荡在二人唇齿间。
虞楚黛踩下他的脚,道:“不准笑。”
难得他没有反驳,而是闷声敛笑。
她对此很满意,今晚的陛下,是个好陛下。
所以,可以多亲几下。
她再度贴上去。
这回,没等她画瓢太久,他就反客为主,来到她府中作客。
虞楚黛被他抱得更紧了些。
他靠在墙上,她贴在他怀中。
或许是小巷中的气氛昏暗而暧昧,此番唇齿间并不像从前那般急切,反倒颇为缠绵。
一阵亮光突然照在二人脸上。
两人蓦然睁眼。
一个老头子举着个灯笼,满脸惊讶。
他头戴儒帽,胡须花白,衣着板正,看模样,应当是个夫子之类的老学究。
老夫子呆愣片刻,脸上的惊讶转为愤怒,呵斥道:“不知廉耻!简直是不知廉耻!你你你!你是哪家的闺女儿?大晚上的跟小伙子厮混,还、还……”
老夫子气得面红耳赤,羞于说出口。
南惠竟有如此浪荡之人!竟敢跟男子当街这般耳鬓厮磨,有辱斯文,有辱家门!他今晚一定要抓住这俩狗男女,好好替他们父母管教管教。
虞楚黛吓得扯过高龙启的手就跑。
老夫子见状,跟在后头追,叫喊道:“别跑!站住!我一定要带你们去见爹妈,看他们不打断你俩的腿——”
小巷狭窄,两人无法并排行进。
虞楚黛在前,扯着高龙启跑。
老夫子不肯放弃,边追边骂。
通道狭窄,还时不时有杂物阻挡,放不开手脚,虞楚黛跑不快。
高龙启被她拉着跑……其实跟走差不多,步伐迈大一点快一点就行。
高龙启皱眉道:“莫说我们早已结为夫妻,即使我们是未婚男女私会,那也是我们自己的事。那个老头多管闲事,朕还想打他一顿。你跑什么?”
虞楚黛无心在这种时候跟高龙启废话,道:“嗯,你说得对。但还是得跑。”
高龙启还想继续掰扯,“你——”
虞楚黛打断他道:“求你别说了,这就不是讲不讲道理的问题……卿卿我我被人逮个正着……我真的不想面对……”
任她心态再好,她都窘迫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借着透进来的微光,高龙启看到她发红的耳廓,声音里染上笑,道:“原来如此。这也没什么不能面对。他敢看,我们凭什么不敢亲?”
虞楚黛:“……不是每个人都有你那么厚脸皮。”
高龙启语气不善,“你再说一次。”
虞楚黛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不是每个人都有你那么深明大义……”
高龙启笑了下,任她牵着跑。
好在那老头一把年纪,跑得更慢,没一会儿,骂声渐渐变小,直到消失。
小巷也在不知不觉中跑到了尽头。
冲出小巷后,豁然开朗。
灯火辉煌,明亮如白昼。
这是另一条街道,是为此处的主干道,比方才那条街更为繁华。
恰好游行的队伍经过,里头高跷滑稽,仙女美艳。
围观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两人一出来,就被追逐游行的人群冲散。
虞楚黛被人流往前带去。
高龙启跟过去,伸手将她拽回身边。
人流过于密集,无法躲开。
他站在她身后,单手从她身前绕过,将她圈在怀中,另一手则阻挡着涌动的人群。
两人随着人流缓缓朝前走。
虞楚黛抬头冲他笑了下,“小齐侍卫真是及时雨。”
高龙启挑眉道:“卑职立此大功,当如何赏赐?”
虞楚黛哼一声,不说话了。
既来之,则安之。
元夕夜的游行很有意思,有杂耍,有舞蹈,有逗乐,还有富商赞助,让扮演财神的小哥撒铜板,百姓们纷纷争着捡。
这样的热闹,虞楚黛只在小时候看过,十二岁后就只能让哥哥说给自己听。
一来,她身体不好,出门凑热闹,人多拥挤,怕她出事。
二来,南惠对女子们管得很严,这样的场合,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都不能凑过来,即使要看,也只能在酒楼包间上,从窗户眺望下,解解馋。连年轻的媳妇们,也都很少来。
只有上了年纪,当了奶奶婆婆的妇人们,才能名正言顺带着孙辈们过来。
她看向身后护着自己的高龙启,今夜有他陪她,当真是快乐。
没有束缚,没有管教,无论她做什么都可以,无论别人说她什么,都只会是别人的错。
他在她身边时,好似她就在另一方世界。
* * * * * *
夜深,两人往虞家走去。
游离开了灯市,人迹渐少,又走了一会儿后,一路上便只剩他们二人,安静得连脚步声都听得到。
今晚的虞楚黛格外开心。
她想到方才那个气呼呼的老夫子,笑道:“陛下,你说刚才老夫子抓到我们时,像不像戏文里的私会啊?书生和小姐幽会被发现,然后夜奔。我以前在家里待得发闷时,就会自己写小故事,比如一个大侠从天而降,将我带走。后来被夫子发现,她就拿戒尺打我手心。”
高龙启道:“难怪方才你那么怕,原来是有前科。不过,你敢私奔?”
虞楚黛道:“当然不敢,所以才只是想想,过过干瘾。”
她又说了些闲话,忽然凑到高龙启面前,轻轻在他脸颊亲了一下。
“给小齐侍卫的赏赐,可还满意?”
她眉眼弯弯,满脸我知道你想如此。
高龙启未置可否,高冷道:“一般。”
虞楚黛哼道:“做人不可太贪婪。”
说话间,二人已到虞府门口。
虞楚黛商量道:“陛下,要不我们等会儿收拾好东西,就趁夜离开吧,不用等到明天。方才遇到的姜近谦,虽说他这人还不错,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还是早点离开为妙。且你的身份不宜被人知晓,久留无益。”
高龙启道:“朕也如此作想。但这般匆忙赶路,恐怕你的身体会受不住。到虞府后,你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虞楚黛道:“没事,我在哪里都能睡。等上了路,我在马车里休息也是一样。”
她可没有高龙启那么娇气。
两人回到府中,各自准备。
虞楚黛想找虞母,下人告诉她,夫人在厨房里。
厨房中,灯火明亮,窗纱上映有虞母的身影。
虞楚黛走进去,见虞母手中忙碌,做着糕点。
虞母见她过来,笑道:“陛下说这两日就带你离开,我反正睡不着,就做些点心,你可以带在路上吃。都是你以前喜欢的,就是不知道,你在宫里吃多了好东西,还会不会吃得惯这些。”
虞楚黛忍住泪,笑道:“娘做的点心,当然是最好吃的。对了,娘,我和陛下说好了,等会儿就连夜离开。”
虞母惊讶道:“怎么这么快?”
虞楚黛便将遇到姜近谦一事告诉她,道:“我怕耽搁越久,变数越多,毕竟我这身份不该再出现在南惠。早点离开,少点麻烦。”
虞母点头道:“也好。你们早点去,时间也充裕些,你的病拖不得。”
虞楚黛望着虞母,没有再提那些过往。
这些事,提一次,无异于揭开伤疤一次。
她抱住虞母,道:“娘,我从来不觉得自己人生凄苦,真的。如果有来世,我还愿意做你的女儿。”
虞母拍拍她的头,眼泪落下来,道:“娘知道。好啦,我们赶紧收拾收拾,别让陛下久等。”
行李不多,很快,一切备好。
高龙启也已清点安排好人马。
虞母送行,挽着虞楚黛,道:“你爹他们都睡下了,一家人用不着讲究虚礼。你们直接走,回头我跟你爹说一声便是。再说,你爹睡了更好,他啰里啰嗦,让他送个行又得咬文嚼字说骈文。”
虞楚黛笑着附和,她爹就是这种人啦。
她走上马车,朝虞母挥手道别。
一行人前往西圣祯国。
虞楚黛的病随着时间流逝而加重,因此,一路上除了必要的休息补给和更换马匹,其他时间皆在赶路,昼夜不息。
好在马车宽阔舒适,行走间并不算颠簸,虞楚黛可在里面睡觉。
很快,一行人就抵达了南惠和西圣祯国的边境。
高龙启找了处客栈住下,让赤枭安排人先行打探消息,并探探路。
纵然西圣祯国有意与世隔绝,但只要是人,就需要各种物资。
因此,这个边陲小镇里,免不得贸易往来,东西倒还算齐全。
虞楚黛经过这么久的奔波,身体状况比元夕那会儿差了许多,咳血也渐渐频繁。
高龙启将她安置在客栈中,命人守好,自己也带人出去探路。
他站在边境处的山峰上眺望。
断崖以西的密林中,就是西圣祯国的藏身之处。
而从这里,往北数百里,就属于北昭的西南边境。
如今,时间就是一切。
贵妃的病情,再容不得一丝耽误。
第84章 晋江84
西圣祯国说是一个国家,但在北昭、南惠等大国眼中,更像是一个神秘的部落,整个国家隐藏在密林中,鲜少同外界来往。
高龙启派出的暗影回来禀报,此地气候同北昭差异极大,冬季很少下雪,森林依然繁茂,因此毒虫毒草仍是遍布,只是相对于其他季节来说,状况稍微好些。
赤枭道:“贵妃吉人天相,此时节进山寻找圣祯族,比其他时候容易。”
高龙启沉思片刻,拿过纸笔,画下一幅图,交给赤枭,吩咐道:“你去将城中打铁匠聚齐起来,打造一只孔洞细密的笼子,尺寸以此图为准,三日内必须完成,若人手不够,你就带暗影们前去协助。”
赤枭领命而去。
高龙启回到房中,虞楚黛面色苍白,刚刚喝下药。
高龙启坐在她身旁,道:“朕本想让你在客栈中休息,等朕将西圣祯的人带回来。但如今看来,你的病刻不容缓,得跟朕一起进山,找到圣祯族后即刻医治。”
虞楚黛点点头,道:“无妨,我只是有些累,看上去面色不好罢了,陛下不必担心。”
两人说话间,小二敲门送饭。
进来后,小二殷勤布菜,见虞楚黛气虚咳嗽,便道:“二位贵客听口音不像本地人,小的冒昧问一句,大爷可是来此寻医问药?”
高龙启道:“是。”
小二道:“小的看尊夫人的模样,便猜测如此。咱们这儿是边陲小镇,特意来此的外地人,多半是为了找些珍贵药材,西圣祯那片林子里,专出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高龙启拿出块银子扔给小二,让他再多说些西圣祯相关的事。
小二收下银两,将自己所知一一告知,又道:“其实小的知晓也不多,那片林子咱们都称之为不归雾林,不敢进去。不过,镇上有个采药郎,常常在山林中走,他家就靠采药赚钱,只有他对不归雾林熟悉些。”
高龙启又赏赐一些银钱,让小二将采药郎叫来。
询问采药郎一番后,高龙启让采药郎准备大量驱虫药、清毒药等物,并直接给了他一箱银两,道:“只要你将事情办好,还会有更多赏银。”
采药郎活几十年都没见过这么多银两,立即应下,回家准备药材。
三天后,药材皆已备好,铁笼也铸造完成。
高龙启让人将马车上的厢房卸下,换上铁笼,在铁笼外面全部撒上药粉,再在里面铺上软垫。
虞楚黛则进到铁笼中,与乘车无异。
如此一来,铁笼细密又有驱虫药加持,蛇虫等物无法靠近,而虞楚黛在里面的情况,高龙启可随时看到,以便守卫。
一行人出发,进入不归雾林中。赤枭又给采药郎送去一箱赏钱,让他一同进山。
采药郎只以为这群人是想寻找灵芝等草药,欣然应下。
有采药郎在前边儿带路,防备药物也用得足,行进速度很是迅速。
但到了一条河流后,采药郎见高龙启等人还要深入,说什么都不肯再跟着队伍走。
他颤抖着声音,求道:“老爷们,过了这条河再往前去,就是不归雾林里层,你们是外地人,有所不知,那里头邪气得很,闹鬼!我年少不知事时跟我爹进去过,我爹没了命,我侥幸逃出来,再也不敢进去。我这几十年都只敢在森林边缘采药啊!”
采药郎话音一落,赤枭的剑已经架在他脖子上,道:“不进去,现在就死。进去,还有活命的机会,且保你一世富贵。自己选。”
采药郎只得继续带路。
进入到密林中后,采药郎也分不清路径,只能依靠对药物的把控,为高龙启一行人驱虫。
说也奇怪,冬季密林中应当少雾少虫,可眼下蛇虫鼠蚁不仅多,还攻击性极强,即使有驱虫药,它们还是朝一行人进攻。
幸亏高龙启有预案,虞楚黛躲在铁笼中,蛇虫鼠蚁无法靠近,丝毫无损。
高龙启和暗影们皆武艺高强,一路斩杀往前,未受阻挡。
好不容易杀掉一堆毒虫毒蛇后,密林中竟然升起浓雾,还飘有蓝绿色的鬼火。
高龙启嗅觉过人,闻到些陌生的药味,吩咐众人用药物泡过的面巾掩好口鼻,嗤笑道:“这个西圣祯国,哼,还真是蛇鼠一家,竟然如此怕人找到其踪迹。”
虞楚黛捂住口鼻道:“确实很邪性。自从过河后,我总感觉有人跟着,你们小心防备。”
或许是那些人离得远,身边又有赤枭等暗影在,她读心读不清楚,但确实觉得此林中不止他们这些人。
仿佛有人在暗中盯着他们,时时刻刻准备扑出。
虞楚黛话音刚落,迷雾中传来凄厉惨叫。
高龙启命队伍停下,观察四周。
忽然,地上的土层涌动,伸出一只手来。
继而,两只、三只……越来越多。
竟从地下爬出人来。
迷雾中的人影越来越多,动作僵硬,散发着阵阵恶臭。
除了诡异人影外,后方竟然还跟有巨蛇,在迷雾中缓缓而来。
采药郎大喊一声“鬼啊!”,直接吓昏倒地,被暗影们拖去后头。
虞楚黛虽然在笼子里,却能透过空隙看到这一切,吓得狂吞逍遥救心丸,捂住心脏深呼吸。
她拍打笼子,冲高龙启喊道:“陛下,陛下——”
高龙启退到她身旁,隔着笼子说话,“怎么?”
虞楚黛颤抖道:“陛下,要不还是撤退吧,太吓人太邪门儿了。”
高龙启眼神狠厉,道:“不可能。来都来了。你的病情也不容撤退。”
虞楚黛劝道:“我知道你厉害,可是这里全是阴间玩意儿,你武功虽好,但大家不是一个赛道啊,人家是御尸,是妖鬼,西圣祯国压根不是人待的地方。”
高龙启不屑道:“怪力乱神,朕现在倒是更想看看西圣祯那群鼠辈的真面目。你好好待着别出来,怕就闭上眼睛。”
虞楚黛:“……”
闭上眼睛难道这些玩意儿就会消失吗?
高龙启可真是把掩耳盗铃玩到极致。
见高龙启不愿撤退,虞楚黛只好尽力平复心情。
她怕,却又不愿意闭眼。
在小镇客栈中时,听小二说,西圣祯人会邪术,什么御尸啊炼魂啊,神乎其神。她当时就听得害怕,但高龙启执意要来。
现在如高龙启所言,来都来了……她也挺好奇传说中的邪术。
等了好一会儿,迷雾中的僵尸们才终于露出了模样。
破衣褴褛,腐肉恐怖,口吐白沫。
不过……他们会不会走得太慢了点?
好半天就在那片雾里,不近不远的。
高龙启命暗影们系紧面巾,持刀直接冲进迷雾中。
管他是鬼还是尸,都是一顿砍。
很快,那些个恶心僵尸就倒下一片。
剩下那些“僵尸”见状不对,竟然转身朝迷雾深处逃去。
逃跑时,速度比刚才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看得虞楚黛目瞪口呆。
僵尸……也知道害怕吗?
这么有灵性?!
高龙启被恶心了一路,才不肯放过这些个僵尸。
他挥动陌刀砍倒一片。
只剩最后几个僵尸时,他飞身而上,将他们踹翻在地,逮住其中一个,直接拳头朝脸上揍。
僵尸痛得哇哇乱叫,直喊饶命。
高龙启又揍上几拳,骂道:“不是装僵尸装得很开心吗?死人还知道痛?”
那僵尸捂住脸呜呜呜直哭。这哥们儿到底哪里冒出来的?他家世代扮演僵尸,资历深经验足,就没见过这么不惧鬼神的人。
在铁笼中围观的虞楚黛静默无语。
好吧,是她不好,是她不够了解高龙启。
……他比阴间更阴间。
高龙启打够后,才终于让人将这个倒霉僵尸绑了起来。
僵尸被揍成个肿脸猪头,老老实实交待了自己的情况。
西圣祯国为防外来者入侵,就靠各种蛇虫鼠蚁来阻挡。一般人根本过不了河边的毒虫阵。
侥幸过了,也会元气大伤。进入迷雾后,更是有去无回。
迷雾是用毒蘑菇弄出的烟雾,人吸入后会昏厥,而昏迷在这里,就死定了,会被僵尸们杀掉。即使不昏迷,毒雾也会让人产生幻觉,在配上僵尸和巨蛇,不死也会疯。
越往里面,类似的迷阵越多。
数百年来,都是如此,鲜少有人生还。
而那些生还者,就是最好的宣扬者。在他们的渲染下,有关西圣祯国的传说都充满了恐怖色彩,越传越邪乎,外人也就越来越不敢走进不归雾林。
高龙启拿块帕子擦干净手,嫌恶道:“朕征战四方,就没见过这么猥琐的作战方式,装神弄鬼,都什么鬼玩意儿。”
僵尸听到他称“朕”,惊讶道:“哎呀,你是个皇帝啊?”
赤枭一巴掌扇过去,“不准无理。少废话,带我们去圣祯国皇宫,我们要找大祭司。”
僵尸哭得涕泗横流,道:“我就是个负责装僵尸吓唬人的,哪里能知道贵人们的所在。大祭司的神庙应该在山顶上,但上山的路我也不清楚,且布有很多迷阵。我没法儿带路。”
赤枭见此,又将活着的几个僵尸毒打一顿,终于有人松口,愿意带路。
一路上,僵尸们苦着脸。
虞楚黛瞧见,好奇问道:“你们雾里的大蛇哪儿去了?看着怪吓人的。”
僵尸道:“啊,那个呀,都是用枯草和树枝做出的假蛇。要是中了毒蘑菇,就会觉得特别真实,更吓人。”
虞楚黛点点头,“原来是皮影戏。”
僵尸好奇道:“什么是皮影戏?”
虞楚黛跟他聊起来。
高龙启看到,狠狠剜了铁笼旁的僵尸一眼。
僵尸浑身一冷,自觉远离铁笼。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虎啸。
高龙启刀瞬间架在带路僵尸脖子上,“敢耍诈?”
僵尸喊冤道:“没有啊!这、这不是咱安排的。不归雾林里许多年都没见过老虎……难道是长老们新布置的?”
僵尸们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虎啸越来越近,却越听越熟悉。
终于,它从雾中跳出来,竟是黑虎,它后面还跟着许多人,虞楚黛只认识墨鹰。
为首的男子名唤张冲淼,为北昭西南军中的副将。
高龙启从虞母处得知西圣祯之事后,立刻安排暗影传信,调遣北昭境内最近的守军前来支援,而墨鹰被贬谪后,恰好在西南边境驻守,便跟着张冲淼一起过来。
他们抵达边境后,跟着高龙启留下的暗号一路跟到这里。
张冲淼道:“陛下,您要的东西,末将也带来了。”
高龙启检查一番后,让人带着这些东西往山上走,边走边泼洒。
虞楚黛好奇道:“你要做什么?”
高龙启笑道:“贵妃命好,恰逢冬季,这里少雨。所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他打开火折子,往枯草上一扔,瞬间升腾起一片火海。
不多时,山林中冲出一堆人,皆为西圣祯的兵将,手持刀枪盾牌,气势汹汹。
高龙启挥刀下令,“杀。”
双方交战,边打边进。
黑虎两只前爪皆安装上了铁爪,冲在最前方,一虎当先,势如破竹。
西圣祯人根本无法硬抗北昭这种打法,很快节节败退,被高龙启俘虏,被迫带路,直冲他们口中的“神庙”。
虞楚黛没想到胜利来得如此容易,问高龙启道:“陛下,如此看来,西圣祯国于北昭而言并不算什么,为何只听说你打东沧南惠等一众国家,却从来没打过西圣祯?”
高龙启皱眉道:“深山老林穷得只剩树和蛇虫鼠蚁,打来做什么?”
虞楚黛:“……”
以为他是畏惧鬼神才秋毫不犯,没想到人家只是出于纯粹的嫌弃。
西圣祯国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 * * * * *
神庙建造于悬崖之上,云雾缭绕,美轮美奂若仙宫。
高台之上,大祭司睥睨众人。
他身着紫色衣袍,衣袍上花纹繁复,宝石璀璨。脸上还覆盖着黑色面纱,让人看不出长相。他脚下,毒虫毒蛇围绕簇拥。
整个人诡谲神秘,仿若神祇。
大祭司一声令下,命长老和司命们杀掉入侵者。
这些人抬起双手,竟然开始结印,口里也念念有词,似乎是咒语。
高龙启:“……”
虞楚黛:“……”
所有北昭人包括黑虎:“……”
西圣祯国的人,当他们是傻子来糊弄吗?
高龙启直接持刀上前,暗影们紧随其后,很快,所谓的司命长老们全被揍翻在地。
大祭司则被高龙启一脚踹倒,被揭去黑色面纱后,露出一张老态龙钟的脸来。
虞楚黛见此,惊讶道:“要是看身影,还以为是个正值壮年的男人。怎会是个老头子?”
高龙启道:“管他的,一群神神道道的邪门玩意儿。”
他正想踹大祭司几脚,但着实怕把这老头踹死。人家是装神,又不是真神,一把老骨头经不起他折腾,只得作罢。
高龙启将虞楚黛的病情说出,道:“听清楚,治好她的病,给你们活路。否则,全都去死。”
大祭司知晓西圣祯这些邪门歪道对付不了真刀真枪的北昭帝,只得赶紧叫来族中巫医为虞楚黛诊治,并商量对策。
他们的结论同仙逝的那位巫医一样,因巫玄族和外族血脉结合而带来的天生之疾。
能治,但极其难治,代价也大。
但无论什么代价,对于大祭司而言,都比不得自己的命。
很快,大祭司命人带来三个女子。
看面容,年龄都只在及笄左右。
但这些女子都没有妙龄少女的活泼灵动,而是死气沉沉,无悲无喜,不像活人。
大祭司道:“这些女子,都是专门养成的药人。贵妃若是想治病,就得用这些药人的血,替换自己的全身血液,同时以西圣祯的至宝金虹蜘蛛入心脉,以蛛丝游走缝补受损心脉。如此,才有一线生机。”
虞楚黛望着那些女子,道:“可是用她们的血,她们会死吗?”
大祭司面色无改,理所当然道:“她们本就是药人,生来就是给人当药,无所谓生死。”
虞楚黛嫌恶地看向这个老东西,道:“既然只是用血,那就多找些人来,何必害死几条性命。”
这个西圣祯,当真是邪气得很。
药人的血只有第一遭最好,大祭司本想少用几个药人,但虞楚黛这般要求,高龙启对其听之任之,威胁在侧,他只得命人多弄几个药人过来。
炼血需要七日。
除了等,别无他法。
在这七日间,虞楚黛的身子亏损加剧。
等七日之期到来,她已卧床不起。
高龙启虽觉此疗法甚是诡异危险,但如今已别无他法,只能冒险一试。
大祭司和巫医如先前说的那般,将虞楚黛的手臂血管剖开,取血埋蛛。
金虹蜘蛛由养蛛人以笛声操纵。
一切平静进行。
突然,虞楚黛猛吐一口鲜血,继而呕血不断。
养蛛人益发小心操纵她体内的蜘蛛,可是很快,养蛛人神情慌张,跪下朝大祭司禀报,她感应不到蜘蛛动向,似乎没了动静。
巫医和大祭司惊慌失措,高龙启见状,怒不可遏。
大祭司解释道:“此等血脉之法,数百年来,加上贵妃,拢共也只有三例,前面那两人,一死一生,此事我也告知过陛下,这是免不得的风险,谁都控制不住啊……”
高龙启正欲说话,虞楚黛轻轻拉住他的衣角,嘴角溢血不断。
她能感觉到,生命正在从她体内流失。
高龙启看向她,明白她的意思。
她的时间,不多了。
这个认知,仿佛一盆冰水,将他淋了个透彻。
他不再理会大祭司,走到虞楚黛身旁。
虞楚黛轻轻握住他的手,道:“生老病死,旦夕祸福,都是寻常。这是你教我的。”
她的手异常冰凉,不是活人该有的温度。
高龙启沉默着,低声道:“那时候朕太年轻,不明白生离死别的沉痛。”
虞楚黛扯唇笑下,道:“什么太年轻,数月前的事罢了。”
高龙启也笑起来,眼中不见半分笑意,只有她第一次见他时,那种恐怖的癫狂,“是啊,当时竟不知,你我今生的缘分,仅剩数月……为何如此,今日是你的生辰,明明该是朕为你封后的大喜之日……”
鲜血不断从虞楚黛嘴角溢出,她看着他的眼神,忽然从里面读出很多前所未见的东西来。
在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她的读心术,并非恩赐,而是她天生的难以克服的残疾。
她默默凝望着他,良久,道:“对不起。”
她可以读世间人心,却读不了他的晦暗与孤独,也读不到他从未宣之于口的浓烈爱意。
其实她还有许多话想对他说,话到嘴边,又觉多余。曾经她希望她和高龙启像刘彻和李夫人那样,即使她死去,他也能永远记得她。
可现在,她的想法截然相反。
她不想如此惩罚他。
“忘了我。”
命中注定,合会有别离,无常难得久。
他该有新的人生。
他该忘了她。
第85章 晋江85
虞楚黛力气渐失,连握住高龙启的手都做不到。
高龙启看她许久,沉默不语,眼眸逐渐黑沉无光,平静如死尸。
他起身,执刀朝向大祭司,“事已至此,圣祯,今日,朕要你阖族陪葬。”
大祭司深感冤枉,惊慌大叫:“高龙启!你做人好歹得讲讲道理啊!我们已经尽力,可你的女人注定要死,到底关我们什么事!你滥杀无辜,神明不会放过你!”
高龙启冷笑道:“朕如此费尽心力也留不住她的命,神明谈何放过朕?朕这一生,从不得神明眷顾,也从未指望过任何鬼神,全靠命硬厮杀夺得一切,而这,就是朕唯一的道理。”
他微微呼口气,神色厌倦,道:“多说无益。北昭将士听令,今日随朕灭绝西圣祯一族,纳此地入北昭,所有人,论功行赏。居首功者,拜大将军。”
北昭将士群情激愤,好战弑杀的血液一点就燃。
大祭司吓软在地,面对这么个杀神,今日他说信奉的神明也护不住他了。
大祭司跪行到高龙启面前,死死抱住他的腿求饶,“昭帝不要冲动!!!还有办法,真的!还有最后一个办法,您再给我点时间让我说给您听!”
高龙启踢开他,道:“想拖延时间,朕却没心情听你废话。”
大祭司爬起来,喊道:“是真的!此事关乎巫玄族长生!前任巫玄族大祭司活了一百五十多岁,不是谣传,是真的!”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巫玄族的长生之术……难道真有此事?
大祭司迫于无奈,说出这个数百年来,连巫玄族和圣祯族中人,都鲜有人知的秘密。
* * * * * *
历朝历代的君王们,皆渴求长生而不得。
凡人百年,在寿命上,众生平等,根本不可能有真正的长生之术。
但巫玄族却世世代代,在追求长生上乐此不疲。
此族中人血脉奇特,且好研习医蛊邪术,历代大祭司不惜以人命为代价来炼蛊,妄求以此获得长生之法,竟然当真炼制出了一对奇蛊,名为连心蛊。
连心蛊只有一对,两只。
此蛊诡异至极,依靠寄生于人体心脏而生,双蛊同命,无法繁衍。
蛊虫将死之时,就以人心为食,吃尽心脏后结茧,待破茧而出之时,便重生为一对新蛊。
新蛊会分别放入少男少女体内,以此二人为容器,继续滋养。直到二人命尽,再换新人。
世世代代,周而复始。
连心蛊这样的宝物,专属于巫玄族历代大祭司。
传说中的长生,就是利用蛊虫同命的特性。
等大祭司行将就木之时,就将两只蛊虫取出,一只寄生于老态龙钟的大祭司,另一只则寄生于千挑万选出的巫玄族圣女。
所谓的圣女们,都是十五岁的妙龄少女。
种下连心蛊的二人,寿命同享,连心同命。
垂垂老矣的大祭司在掠夺到年轻的生命后,重新焕发出生机。
年轻的少女虽在身体上得不到任何裨益,但她从一个平凡的女子,变成了大祭司选定的圣女,成为了整个族群中最尊贵的女子,也为自己的家族带来无尽荣耀与富贵。
所有巫玄族女子出生后,都得经过层层选拔成为圣女。中途落选的女子们,有些会被做成药人,有些会成为滋养蛊虫的容器。
相较而言,成为最终的圣女,反而是最美好的结局。
数百年来,巫玄族皆是如此。
不准族人与外界通婚的理由,说起来复杂,真实的核心其实只有一个——连心蛊是以巫玄族血脉养育而成,大祭司担心不纯粹的血脉会影响蛊虫的效用。
在大祭司眼中,整个巫玄族都是他豢养的蛊虫,与其他蛇虫鼠蚁无异,就该世世代代,为他所用。
圣祯支脉作为皇室近臣,误打误撞中发现了这个秘密。
掌控圣祯族的司命,心生不满。
他们因信仰而供奉给大祭司的少男少女们,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有此长生秘蛊,何不占为己有?
三十年那场谋反屠杀,由此拉开序幕。
司命成功斩杀大祭司并得到连心蛊。
但那时候,他尚且年轻,得把此蛊留至年迈时再用,如此才可最大限度延续自己的寿命。
这位造反的司命,便是今日跪在高龙启面前的大祭司。
如今,他已年逾七十,按照计划,他打算在今年以连心蛊续命。
人算不如天算,北昭帝却在此时杀出。
他为保性命,只得说出此事。
* * * * * *
虞楚黛听完大祭司的话,只觉无论是曾经的巫玄族,还是如今的圣祯族,都可谓是活生生吃人不吐骨头,妥妥的邪魔外道。
她想起虞母,虞母提过自己曾是巫玄族圣女,也就是说,哪怕巫玄族没有罹难,作为圣女的虞母,恐怕下场也会很凄惨,只是彼时的巫玄族人并不知其中真相。大祭司就是他们心中的神明,他们或许还因自己有资格供奉神明而欣喜骄傲。
高龙启对巫玄族冗长的历史与恩怨不感兴趣。他只听出一个意思,只要有连心蛊,虞楚黛就能续命。
他将刀架在大祭司脖子上,道:“既然有此办法,你竟敢拿蜘蛛来搪塞取巧,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大祭司喊冤道:“昭帝莫急!并非我有意藏私!实属……连心蛊虽好,但使用条件极为苛刻,却不见得贵妃适用此蛊,我也是为贵妃着想啊!”
高龙启道:“你说清楚。”
大祭司远离刀口,道:“首先,使用连心蛊必须有巫玄族血脉,贵妃肯定有。”
高龙启道:“此事不难,你找个巫玄族男子过来就是。”
大祭司擦擦汗道:“难就难在这里……我们之所以选用少男少女养蛊,就是因为连心蛊对宿主极其苛刻。贵妃跟陛下您已有过夫妻之事,所以不能再随意选用其他男子……而昭帝您的血脉,跟巫玄族毫无关系啊。”
高龙启眼神顿时灰暗,好不容易得来的希望,再度破灭。
虞楚黛忽然道:“不……陛下,或许你身上有巫玄族血脉。”
高龙启走到虞楚黛身旁,“什么意思?”
虞楚黛将自己可以听到心声的事情简明扼要说了出来,道:“进入不归雾林,遇到那些僵尸后,我就发现,他们之中,有些人我能读心,有些我读不了。现在依然是如此,这里的人,我可以知道巫医等人的想法,但读不了大祭司的心声。我怀疑读心术时灵时不灵,就同血脉有关系。在我遇到的所有南惠人和北昭人中,只有我娘和陛下的心声,我读不了。”
高龙启道:“如此推测看来,极有可能,朕也有巫玄族血脉。”
数百年间,巫玄族大祭司为一己私利,残害自己族中之人,免不得会有人发觉其中异样而想方设法逃出生天。或许有巫玄族的女子逃出不归雾林后,意外成为高家人的宫妃。
这样一来,按照巫玄族血脉同外族融合后容易异变来看,高洄的疯魔和高龙启的怪病……居然成为了情理之中的事。说不定高洄的母亲,高龙启的祖母,就是逃出来的巫玄族后人。
高龙启继续道:“现在虽没有确切凭证,但贵妃命悬一线,死马当作活马医,既然朕可能有巫玄族血脉,就先试试再说。”
大祭司道:“等等!血脉只是其中一个条件,还有个很重要的条件……”
高龙启忍住想一刀劈死这老头的念头,暴躁道:“你一口气说完。”
大祭司看看虞楚黛,又看看高龙启,道:“这个条件……怕是真不得行啊。方才我也提过,连心蛊需要纯净的宿主,意味着,两个宿主,要么皆为童男童女,要么就得仅有彼此,绝不能跟第三人有私情……”
虞楚黛方才听到高龙启说愿意种连心蛊,心中颇为感动。陛下同她中连心蛊,明摆着是白白匀寿命给她,他却毫不犹豫。
但现在听完大祭司的另一个条件后,虞楚黛的感动瞬间消失无踪。
大祭司的话,可谓是直白得露骨。
说白了,高龙启是皇帝,后宫佳丽无数,宠幸过其他女人,因此不能给连心蛊当宿主。
虞楚黛垂死病中惊坐起,指着大祭司,幽怨道:“我都要死了,你就不能让我心里舒服地去死吗?非要提起这茬来。”
她从前对此看得很淡然,是因为她从没把高龙启放在心上,只当他是皇帝,她是妃子,打工而已,用不着真情实感。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
经历这么多事,高龙启为她费心求药,还愿意与她共享寿命,她自然无法再以平常心待他。
偏偏这时候大祭司非要提醒她高龙启有过其他女人。
高龙启坐到她身后,扶住她道:“你心绪需得平静,别激动。”
虞楚黛瞥他一眼,没好气地撇过头去。
烦死了。
臭龙花心大萝卜,气死个人还敢叫她别激动。
大祭司看出虞楚黛心思,道:“诶……所以此事……并非我舍不得割爱,实属天时地利,可惜缺了人和……”
昭帝自己睡过贵妃以外的女人才无法种蛊,怨不得旁人。
高龙启一脸莫名,道:“谁说缺了人和?”
虞楚黛和大祭司同时瞪大双眼。
高龙启望着虞楚黛,“你这么惊讶做甚?朕本就只宠幸过你一人,很奇怪吗?”
虞楚黛的眼睛瞪得更大。
高龙启回想她方才的反应,忽然笑了,“贵妃,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虞楚黛道:“你、你……可你明明有德妃,还有陈御女,还有很多……而且你又没隐疾……”
……嗯,她亲自验过了,绝对没有隐疾。
第86章 晋江86
高龙启皱眉,道:“没隐疾就得随意跟人交构?贵妃,朕就说你是个流氓,果真没冤枉你。”
他从表情到语气都充满了嫌弃,以及极为隐蔽的笑意。
虞楚黛:“……”
虽然被骂但突然开心怎么办!
哪怕知晓高龙启的笑是在得意她为他吃醋,但仍然开心。
由于太过开心,心气不稳,虞楚黛咳了两口血。
高龙启一秒变脸,笑意顿消,朝大祭司冷声道:“快交出连心蛊,朕饶你不死。”
事已至此,大祭司哀叹连连,今日铁定保不住费尽心机才抢来的连心蛊了。
他再无挣扎,命人去将供养着蛊虫的一对少男少女带来。
大祭司望着搂着虞楚黛的高龙启,心中悲伤不已。三十年前,自己苦心经营策划了一场谋反,才得到族中圣物,没想到被这后来之人夺去一切,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但没办法,长生虽好,不交出来,高龙启现在就能让他死。
用于豢养连心蛊的一对男女很快被带来。
大祭司和巫医准备片刻后,将二人的手腕剖开,以药引出蛊虫,将其取出。
两只蛊虫看上去跟蚕长得很像,但通身呈半透明的黑红色,同这个的族群一样,也透着股子邪气。蛊虫因离开了人体而饥渴难受,不断翻滚。
虞楚黛先前手臂上的经脉已剖开,巫医将其伤口剖得更大点,以供蛊虫钻入。
高龙启手臂上的经脉亦是做如此处理。
大祭司将两只蛊虫取来,分别放在二人的伤口处。他控制住蛊虫,只让它们上半截身子埋入经脉中。
虞楚黛和高龙启的手臂并在一起,两只蛊虫摸索着,将尾部相连。
连上后,两只蛊虫立刻贪婪地吸取血液,相互交换血液,肉眼可见,两人的血液在蛊虫的体内不断流通交换。
虞楚黛看不下去了,眼神转向高龙启,虫子太恶心,不如欣赏下陛下的盛世美颜。
结果,高龙启也正盯着她看,两人来了个对视。
高龙启眼中的恶心和嫌弃比她还重。
虞楚黛想起来,高龙启说过,他讨厌虫子。
讨厌虫子还愿意种蛊,不容易。
虞楚黛好意劝道:“陛下若是觉得恶心,就闭上眼睛吧。”
高龙启眼神转向手臂,盯着蛊虫,道:“没事,不算什么。”
虞楚黛:“……”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种事上也要逆反,时时刻刻逆反。
半个时辰后,蛊虫们终于将血液融合完毕。它们彻底钻进经脉中,往深处游去。
大祭司笑得一脸褶子,欢喜道:“恭喜昭帝,换血顺利完成,说明如您和贵妃先前推测那般,您确有巫玄血脉,贵妃的命,保住了。”
他的老命,终于也保住了。
虞楚黛神色忽然痛苦,捂住心房。
高龙启也觉心脏有种难以描述的难受,眼神狠狠剐向大祭司。
大祭司见状,连忙解释道:“连心蛊靠寄宿在心脏中为生,估计是此时刚刚到达心房中,才会引起不适。蛊虫毕竟是外来之物,身体需要时间适应,昭帝切莫心急啊。”
巫医叫来两个医者,替虞楚黛和高龙启将手臂上的伤口缝合上药。
一切结束后,已是深夜,淅淅沥沥的雨声传来。
连心蛊才刚种下,需要时间恢复以及观察变化,因此高龙启和虞楚黛还得在西圣祯多住些日子。
西圣祯族因信奉神明和西圣祯教义,将王宫称之为神庙。
高龙启刚来那日就没跟大祭司客气,直接带着虞楚黛住进了大祭司住的神庙主殿中,如今养病,继续再住数日,也不算什么。
大祭司和巫医等一众西圣祯主事贵族们,则都被迁入偏殿中,由赤枭率领的暗影侍卫们监察,寸步不离,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至于说宫中的仆役们,照样可供差遣,就同北昭王宫陷落那会儿一样,对于奴仆们而言,伺候谁都是伺候。
卧床休养三天后,虞楚黛的身子明显好转。
她看着自己的手臂,伤口愈合奇快。
她叫来高龙启,跟他的比较一番,道:“陛下,你的伤,恢复程度看上去居然和我的差不多。我从前磕磕碰碰出的小伤口都恢复极慢。”
高龙启道:“朕问过大祭司,他说应当是蛊虫的功效。换血连心后,不仅寿命共享,连体质都有共通改变。”
他坐在床边,拉过虞楚黛的手臂看伤口,道:“最重要的是,有了这蛊,同生共死不再是一句虚妄的誓言,而是实实在在的牵连性命。贵妃,你以后可得惜命,万一你死了,朕也会受累。”
虞楚黛听罢,不安道:“这话恐怕该由妾身说才是,陛下惯爱作死,妾身却没这毛病。妾身向来很惜命。”
高龙启冷哼一声,没再反驳。他自知虞楚黛说的是实话,的确,她才更该担心被连累。
虞楚黛坐起来,从背后抱住高龙启,笑道:“好啦好啦,总归,我这条命是陛下给的,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高龙启将她拉到身上坐着,并不言语,只是看着她。
虞楚黛忽然双眸一亮,脑海中闪过惊诧,“陛下……你、你、你——”
高龙启道:“好好说话。”
虞楚黛双颊染上团团红晕,道:“不是我不想好好说啊!是你……”
她有些说不出口。
高龙启皱眉道:“要说就说,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何必如此做作。”
虞楚黛怒上心头,“我是为你考虑,你还敢反咬一口,不识好人心……要说起做作,陛下才当真是做作。”
高龙启正欲反驳,虞楚黛捂住他的唇,凑在他耳旁,问了句话。
她声音放得极低,显然很不好意思问出口。
高龙启没说话。
虞楚黛咬唇确认道:“到底是不是啊……”
高龙启低声嗯了下,好一会儿才道:“你怎么知道?”
虞楚黛道:“就、就是你看着我时,忽然感觉到的……”
感觉到……他的欲念。
但跟读心不同。
她依然读不到他的想法,也看不到脑海中的画面,只是忽然感觉到一股纯粹的、对她的欲望。
就像有时候,她也会对他产生欲念那般。
只是这会儿,她能体会到他的。
虞楚黛想到连心蛊,道:“难不成,这也是蛊虫带来的副作用?”
高龙启转过头去,淡淡道:“不知道。”
虞楚黛见他还在故作淡定,突然就没了害羞心,转而生出点戏弄他的心思来,道:“陛下,所以说,你之前也会如此?明明对我有想法,还故意装得若无其事?”
高龙启将她抱下来,放到床上,往旁边一滚,不理会她的问题。
虞楚黛哈哈大笑起来,滚回他腿边抱住,道:“你不说话,是因为被我猜中了,对不对?”
高龙启捏住她的双颊,没好气道:“不要闹了。否则,吃亏的会是你自己。”
虞楚黛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见好就收,笑道:“好吧。陛下好好克制,妾身还是病人,你不能欺负,最好是连想法都不要有。否则,吃亏的是你自己,哈哈哈哈——”
她乐不可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以往她完全猜不到高龙启的心思,这种嘲笑他的好机会,她求都求不来。
高龙启叹口气,道:“破蛊,害人的玩意儿。”
他骂不了人就拿连心蛊撒气,虞楚黛看得越发开心,难得他吃瘪,可遇不可求。
高龙启平心静气片刻后,虞楚黛感觉不到那股躁动了。
她跟他确认一番。
高龙启很不愿意地承认了。
虞楚黛笑道:“可见,的确是连心蛊的作用,这东西还真邪门儿。陛下,他们这么诡异,你进入不归雾林后,心里当真就一点儿都不害怕吗?我看到僵尸和巨蛇那会儿,只想撤退逃命。”
高龙启冷笑道:“若圣祯族有真本事,就不会躲在深山老林里靠装神弄鬼度日,而是早就靠着鬼神之术攻城略地,一统天下。他们这些骗术,只够愚弄下族人罢了。不过,朕自从进入不归雾林后,还挺后悔没早些攻打此地。若是早将此地纳入北昭,你也不至于这般匆忙受累。”
虞楚黛笑道:“我倒是没什么,心悸病已及时得救,来一趟不亏。”
说罢,她忽然想到大祭司,“陛下,所以说,那个大祭司为了追求长生,如今七十多岁了,还是童子身?”
以此类推,还有之前历代的大祭司们,全都是一把年纪依然童贞……当然,在他们七老八十时,可以结束这份旷日持久的童贞。
高龙启道:“按照连心蛊的规则,该是如此。”
虞楚黛听完,笑倒在他怀里,道:“那他也太惨了。正值壮年时,兢兢业业造反,不惜屠杀自己族人,夺得大祭司之位。继位三十年来,为了以蛊续命,还得保持童子之身。可是到头来,国家被你攻占,蛊虫也被你抢走……我要是他,唯有一死解千愁。”
高龙启似乎被虞楚黛的好心情感染到,也笑了,道:“那个老东西可没你这么脆弱,人家求生意识顽强,否则也不会宁愿献上连心蛊,也要求朕饶他一命。”
虞楚黛笑个不停,在他怀里胡乱翻滚,被他擒住,警告她放老实点。
她仰面望着高龙启,觉得今晚的陛下格外好看。
或许是因如今体内流淌着的血,有一半属于他,她心里对他有种前所未有的亲近与信任。
她看过许许多多话本,没有哪一本中,书生愿意为了小姐而献上性命。
连话本子都不敢写的事,他却说做就做了,不曾有过一丝犹豫。
虞楚黛爬起来,坐到高龙启身上,双手搂住他的脖颈。
第87章 晋江87
高龙启扶住她的腰,道:“贵妃今晚颇能折腾,没完没了。”
虞楚黛看出他眼中的烦闷,笑道:“陛下今晚也颇为烦躁。外头那么大的雨,都浇不灭你的火气。”
西圣祯温暖湿润,雨水充沛,此时节,北昭还是满天飞雪,而西圣祯却已有春意,这几日春雨连绵,夜雨不断。
虞楚黛双眸一眨不眨,含笑望着高龙启。
她凑过去,贴上他的唇。
难得贵妃如此美意,高龙启自是不会拒绝。
自从抵达南惠至今,时间紧迫,一路上都匆匆忙忙,又因患病之事,两人心里都跟压了个大石头似的,根本顾不得其他。
如今诸事尘埃落定,轻松起来,免不得就生出些旖旎心思来。
虞楚黛闭上眼,软乎乎贴靠在他怀中。
窗外的雨,滴滴答答,无穷无尽,连带着让人的心也变得潮湿黏糊。
总觉得……还不够。
只是亲亲抱抱,还不够。
高龙启忽然怔住。
他侧开头,望着近在咫尺的虞楚黛,道:“贵妃……你方才说朕如何作想,你现在又是如何作想?”
虞楚黛被他的话打断,惊讶道:“你、你也能感觉到?”
高龙启嘴角噙出点笑意来,道:“看来这连心蛊,做蛊做得还挺公道。”
虞楚黛脸上再度飘来两团绯红。她以为,这蛊带来的副作用和读心术一样,只有她能窥探高龙启,没想到……效果竟然是相互的。
此等公道,她可不想要,她只想要特权。
高龙启眼中戏谑藏不住,道:“贵妃,你在脸红什么?”
虞楚黛不想理会他,撑起身子,打算一走了之。
高龙启双手掐在她腰间,将她按在自己身上,不容她逃窜。
虞楚黛气道:“你别得意。我脸红是因为我不像你这般厚脸皮。”
没错,就是这样。
他想如何,是她脸红。
现在轮到她想如何,还是她脸红。
归根究底是她脸皮薄,而高龙启脸皮比墙皮还厚。
高龙启见她生气,闷笑道:“朕又没说你什么,何必急着闹脾气。”
虞楚黛不想回话,兀自抠着他钳制自己的双手,专心越狱。
高龙启道:“有件事朕还没跟你说,本想着等你身子休养好再告诉你,但现在看你这闹腾劲儿,不用等了。”
虞楚黛好奇,“何事?”
高龙启戳了下她的心脏,“自然是跟它有关。”
大祭司告诉过高龙启,以童男童女养蛊时,连心蛊并不会发生连心作用,一方死去,可以随时换上另一个人。为了方便换容器,养蛊时,蛊虫从初生起,就都养在童男童女体内。
但夫妻间却不同。
夫妻间种下连心蛊后,蛊虫发生作用,且会因分离而不稳定,须得两人多亲近,如此一来,蛊虫便可逐渐稳定下来。
虞楚黛听后,无语道:“越说越邪门儿了……陛下,你确定不是又在诓我玩儿?”
高龙启慢悠悠拆着她衣裳上的蝴蝶结,道:“这么猥琐的规则,朕能编出来?”
虞楚黛稍加思索,点头赞同道:“也是,西圣祯这股子猥琐劲儿,的确仿冒不来。不过……陛下,你拆衣裳的速度是否略快?”
高龙启挑眉道:“快吗?”
他打眼一瞧,剥得只剩里衣了,确实挺快。
他三下五除二将剩下的衣裳也给她扯掉,扔去一旁,道:“没办法,治病救人,容不得耽误。”
听到他的话,虞楚黛想起在北昭那次,她同他闹着玩儿,说自己心慌,让高大夫诊治。
那会儿,她并没有半分坏心思。
今晚却不同。
她抿唇压住笑意,故作严肃道:“罢了,逃也逃不掉,那就有劳高大夫悉心诊治。若是庸医,本宫可不给诊金。”
高龙启再没说话,直接将人按倒在床。
虞楚黛搂住他脖颈,喘息不断。
不知是不是蛊虫作祟,她总觉得,此番同高龙启亲近,感受异于从前。
浑身酥酥软软,是来一种前所未有的、难以言喻的亲密无间。
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对她强烈的渴望。
她抬手覆上高龙启的侧脸,“陛下……”
高龙启明白她的意思,“应当是蛊虫的作用。”
说罢,他笑了下,又道:“黛黛,你从前,装得挺好。”
虞楚黛瞬间羞赧,转而释然,轻轻吻上他的唇。
她对他的喜欢,藏不住了。
又何必要隐藏?
* * * * * *
不归雾林虽然秀丽,但入春后,雨下个没完,整夜雨打芭蕉,总让人感觉浑身湿乎乎。
北昭人都很不适应此地气候。
虞楚黛在南惠时,也没经历过这般潮湿的气候,又休养数日后,手臂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但胳膊上居然开始起疹子。
高龙启叫来巫医诊治,说是因为水土不服而起的湿疹,给她留下些药膏。
巫医走后,侍女们送来饭菜。
高龙启按照惯例,将每道菜都随便夹一些,让侍女们先试吃,确定无毒后才会跟虞楚黛进食。
虞楚黛涂药后,走到餐桌旁吃饭,道:“陛下,我们尽快回北昭吧。待在这里,我整个人都快变成林子里的蘑菇了。我真的已经没事了,可以赶路。”
今日是种下连心蛊后的第七天,这几日都无异样。她早就想离开,但高龙启坚持要她多休养几天,观察状态。
高龙启道:“既是如此,朕安排下。”
虞楚黛心情大好,给高龙启夹菜道:“太好了,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这里的菜太难吃了,比不得北昭王宫中。不过陛下且将就一二,勉强吃几口。”
高龙启吃菜道:“无所谓,朕吃什么都一样。”
虞楚黛点点头,埋头吃饭。
有正常饭菜吃就不错了。
她刚来那天,大祭司上的菜差点把她恶心到吐,什么油炸蚂蚱,凉拌蚂蟥,还有活生生的小老鼠,拿酱汁淋一下就吃。
好不容易才换上正常的兔肉鱼肉,口味虽然一言难尽,但总算能够入口。
高龙启吃过几口后,忽然停下,道:“贵妃,好像有点怪。”
虞楚黛一顿盘问核对,发现高龙启竟然能尝出味道了。
不过经过进一步检测,他并非真的拥有了味觉,而是通过虞楚黛来感知。
他自己吃点盐,依旧没味道。
但虞楚黛吃盐,他却能感受到咸味。
虞楚黛笑道:“没想到这蛊还有如此奇效。”
她纵然不喜欢西圣祯的饭菜,也尽量多吃了几口。
高龙启说不上喜欢,但比从前吃什么都味同嚼蜡要强得多。
虞楚黛道:“等回到北昭,我天天吃各种美味佳肴,不重样。一定让陛下大饱口福,把过去的全补起来。”
有她在,绝对能治好高龙启的挑食毛病。
但连心蛊并非一只纯良之蛊,伴随而来的,还有坏处。
高龙启离开西圣祯那日,下令赤枭诛杀以大祭司为首的圣祯族的贵族王室以及主事官员。
从此,西圣祯国不复存在,国土全部纳入北昭,张冲淼率领部分士兵暂时接管此处。
至于圣祯族的平民们,愿意臣服者,从此改头换面,接受北昭的一切。若不愿臣服,则死路一条。
此令一出,大祭司大骂高龙启背信弃义,并率领亲信们拼死反击,竟然还以身作则袭击高龙启。
高龙启稍稍侧身就躲开了大祭司,他旋即一脚踹去,大祭司那把老骨头当场毙命。
这番小打小闹,于高龙启而言,当然不算什么。
但虞楚黛却遭了殃,惨呼一声,跌倒在地。
她的脚痛得发麻。
这次之后,两人才发现,他们共感程度颇深,连痛觉都能互相感知。
高龙启对疼痛习以为常,这种共感,苦的只有虞楚黛一人。
虞楚黛欲哭无泪,第一次苦苦乞求高龙启,“陛下,您以后一定要好好珍惜自己,伤在你身,痛却全在我身……”
坑死人的破蛊!
* * * * * *
一行人才从不归雾林出来,就收到消息,南惠竟然再度突袭北昭。
北昭在北方同蛮狄的战事未歇,南惠又得到情报,高龙启忽然进攻西圣祯国,将其灭国。
这样一来,于南惠而言,原来安全的西部地区,也成了北昭的国土,北昭对南惠呈包围之势,如果此时不趁北昭战事频繁而进攻,等北昭空出手来,南惠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乎,南惠帝匆忙下令,集结兵力,大举进攻北昭。
但南惠国内对南惠帝的旨意诸多不满,这几年来,南惠帝总是冲动行事,一次又一次的败仗赔款害得民不聊生,比起反击战争,百姓们更希望休养生息。
南惠境内由此爆发出起义和叛乱。
虞楚黛心急如焚,“时局也变得太快了,我爹娘他们还在丹寿,恐怕会受到牵连。”
高龙启道:“先前离开时,朕在你家留了些探子,情况不对时他们会看着处理。”
北方有林城等人,不足为患,倒是南惠,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纵然打仗不太行,但国土面积大,人口多,大举进攻,背水一战,亦是不可小觑。
高龙启立即安排手下布军,连夜赶往边境指挥作战。
西圣祯刚纳入北昭统治,看守的兵力不足,又与南惠接壤,虞楚黛留在此处并不安全,高龙启就派人将她秘密护送回北昭王宫。
西圣祯国跟北昭边境间有一道天堑,无法直接通过,必须从南惠绕行。
虞楚黛的车马仍旧是伪装成皮草商队,低调进入南惠,打算再由南惠入北昭。
然而,半途中,竟遭刺杀。
来者不善,武艺高强。
暗影侍卫和军队拼死抵抗,双方皆有死伤。
但这些刺客,好似豢养的死士,仍旧不要命地往前冲。
一蒙面刺客目标明确,径直冲向虞楚黛的马车,连杀数个暗影,将其掳走。
第88章 晋江88
刺客武艺高强,将虞楚黛扔到马背上后,立即策马离开,毫不恋战。
显而易见,此番行动就是冲着虞楚黛而来。
虞楚黛不明白这些人为何要掳走自己。花费这么大代价绑架她,意义在哪里?
思来想去,唯独只有一种可能性,用她来威胁高龙启。
但就高龙启那薄情寡义的恶名,真的会有人相信,仅仅凭借一个女人,就能拿捏住他?
她一个政斗门外汉都知晓,与其绕这么一大圈让刺客绑她,还不如直接去刺杀高龙启,只要能成功,效果立竿见影。
虞楚黛被刺客正面朝下扔在马背上,胃部堪堪抵在马背上,马每跑一步,她的胃就被撞击一下,颠簸得她直想吐。
虞楚黛商量道:“这位刺客大哥,我一个弱女子,跑不掉的,您能让我坐起来吗?”
她努力搭话,想尝试读心。
然而,刺客对她的话语毫无反应,甚至连心理都是一片空白,满心只有快跑和复命。
很熟悉的木讷感……跟墨鹰一路货色。
死士们不管来自哪个阵营,都养得这么死吗?
在虞楚黛快要吐出来之前,刺客终于停了下来。
他将虞楚黛拽下马匹,走向前方的马车,“主子,人已带到。”
说完,刺客就将虞楚黛塞进马车中。
虞楚黛定睛一看,马车中坐着的这位矜贵公子,竟然是她的老熟人。
“姜近谦?怎么会是你?”
在她惊愕的问句中,姜近谦做出了让她更加惊愕的动作。
他一把抱住她,“终于找回你了,黛黛。”
虞楚黛:“……”
什么鬼!?
还有,为什么突然叫她黛黛,他俩只是相过亲且没相上的关系,怎么算都叫不上“黛黛”。
姜近谦的声音温柔中掺杂着一丝丝隐忍,仿佛是与被迫分离的恋人久别重逢。
听得虞楚黛都忍不住怀疑,自己什么时候跟姜近谦有过一段深情虐恋吗?
毕竟,她快死了那会儿,高龙启说话的腔调都远不如姜近谦这般缱绻眷恋。
虞楚黛小心翼翼问道:“姜大人……您没事吧?”
好好的人,忽然就疯了。
姜近谦看着她,道:“如今你回来了,自然一切都好。”
虞楚黛:“……”
完蛋,感觉疯得更厉害了。
虞楚黛背过身子,展示下自己背后的双手,试图跟他解释清楚,道:“姜大人,你看看,我还被绳子绑着手。按理来说,这个叫绑架,不叫什么我回来了。”
姜近谦替她解开绳索,道:“抱歉。此举实属无奈,高龙启的侍从太厉害,将你救回时来不及解释,只得如此。”
虞楚黛松动下双手,掀开车帘一看,马车在人生地不熟的荒原上疾驰,跳车也逃不掉。
既是如此,不如老实待着,强行跳车除了摔断自己的腿,毫无用处。
虞楚黛完全想不通姜近谦绑架自己的动机,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将她救回来,她跟着高龙启活得好好的,压根不需要任何人拯救。
虞楚黛道:“姜大人,您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并没有向您求救过……”
姜近谦给了她一个“我都懂”的眼神,道:“是,你总是这般善解人意,从未说过自己的苦,但我都明白。”
虞楚黛:“呃……并不是很明白你到底明白了些什么……”
姜近谦说起这些年来的事情,语气悲伤而愤懑。
虞楚黛平淡的日子,在姜近谦口中,居然还有另一个波澜壮阔的全新版本。
当年,虞楚黛入宫选秀,当场昏倒,惨遭除名后,虽然她自己觉得此乃侥幸逃过一劫,在家吃吃喝喝心态极好,但事实上,此后她在丹寿城的贵族圈中,则沦为了笑料。
之后,虞家到处给她相看适龄男子,安排相亲,让这个笑料越发膨胀,京中贵女们私底下都嘲笑她嫁不出去。
姜近谦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然而,虞楚黛不知道的是,在相亲之前,姜近谦便早已对她暗生情愫。
多年前的春游集会上,遥遥一见,他就对虞楚黛心向往之。
刚巧,虞楚黛的手帕被风吹走,他拾到还给她,两人多说了几句话,才有后来她被余氏和于氏刁难的事。
可惜虞楚黛生得太过美丽,躲不过选秀,姜近谦只得按捺住这份心思,眼睁睁望着她进宫。
选秀生事后,姜近谦一方面心疼虞楚黛,另一方面又忍不住欣喜若狂,立即差人跟虞家牵线,前去同心上人相亲。
不料,历经艰辛,这段姻缘却终究没能修成正果,姜母说什么都不肯松口,而虞家亦是不肯退步委屈虞楚黛嫁进姜家做妾室。
和亲名录出来时,姜近谦多方斡旋,想将虞楚黛的名字除去,但南惠帝有意报复虞楚黛,断然拒绝所有人的说情。
姜近谦心痛不已,却无可奈何。
他心中已然绝望,没想到元夕时,竟再度见到虞楚黛。
花市灯如昼中,佳人巧笑嫣然。
分开后,他还如坠梦间,整夜辗转反侧,回想起这许多年中,二人断断续续的缘分。
第二天清晨,姜近谦去虞家求见,没想到虞楚黛已了无踪迹,虞家只说她离开了,去向不明。
直到三天前,他派到边关但探子的亲信给他传来急讯,说发现了虞楚黛踪迹。
亲信曾为他贴身侍卫,随他见过虞楚黛几次,识得她容貌。
姜近谦闻讯后立即安排人手,将虞楚黛劫回。
说完这些,姜近谦叹息着,露出点苦笑来。
他握住虞楚黛的手,道:“这一路坎坷,而今总算是走到了终点。黛黛,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人将你从我身边夺走——”
“先打住一下——”虞楚黛默默缩回手,捧着自己的手,尴尬道,“姜大人啊,您说的一切,的确很感人,不过……有没有可能,我已经嫁了人呢?”
她委婉而直接地提示道:“众所周知,我和亲北昭了,是高龙启的妃嫔。”
姜近谦温和的面色骤然变冷,道:“那又如何?你跟着那个人,有过一天好日子吗?”
虞楚黛沉默……那可不,天天都是好日子。要不是突然被绑架了,等她回到北昭,又能整天吃香的喝辣的。
但这话,现在肯定说不得。
姜近谦眼中露出心疼,握住虞楚黛的双肩,道:“黛黛,我知道你在北昭受尽了冷遇。我们之间,这些年来,已错过太多。至于你嫁过人的事,你不要因此而自轻自贱,我绝不会嫌弃你。你放心,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我会好好待你。”
虞楚黛听着姜近谦的话,越听越不对味儿,疑惑道:“我为什么要自轻自贱?姜大人,你这话说得不对,我和亲北昭,说到底是为南惠做了贡献,不管我在北昭过得如何,于南惠而言,我都该是功臣,你却说得好似我做过什么错事一般。”
姜近谦本以为虞楚黛听完自己的话会感动不已,没想到她却如此反驳,道:“罢了,无论如何,此事已经过去了。黛黛,以后我们都别提了。”
虞楚黛读出姜近谦的心思,见他如此态度,也懒得跟他争论,她现在只想劝他放了她。
她从没说过她喜欢他,他这样一厢情愿绑架她,还自说自话,着实令她心烦。
虞楚黛想了想,半胡诌道:“姜大人,这事不是说不提就能当做不存在。我是个很传统的女子,既然嫁了人,无论昭帝如何待我,我都得从一而终。况且,我是南惠帝亲自指派和亲的人,你私自将我绑回来,并不妥当。你别看现在南惠又在跟北昭打仗……其实打不了多久的。届时南惠帝定会追究这事以讨好北昭。”
她这是在给身为南惠人的姜近谦留点脸面,怕刺激到他。
她真正想说的是,依据她对南惠这么多年的了解,不久后肯定又会滑跪,到时候又得送人和亲,而姜近谦这种破坏和亲的人,一定会被南惠帝拿来开刀。
姜近谦听完却冷笑连连,正要说话时,马车恰好停下。
姜近谦起身,将虞楚黛扶下马车。
虞楚黛下车一看,周围环境挺熟悉,竟是南惠王宫。
王座前被捆成个粽子的人是……南惠帝。
虞楚黛疑惑望向姜近谦,这是玩的哪一出?
“如你所见。”姜近谦道,“南惠帝现在在我手中。”
虞楚黛惊呆,“你、你造反了?”
姜近谦走上前去,抽掉塞住南惠帝嘴巴的抹布,给了昏睡的南惠帝一巴掌,将他打醒。
南惠帝面如菜色,见来人是姜近谦,连连求饶,表示愿意禅位于他,只求留自己一命。他衣裳破损,露出下面的血痕来,显然受过不少罪。
姜近谦却没打算放过他,拿起刀,架在他脖子上,道:“姜仲荣,你作威作福,享受富贵这么多年,早就该死了。事到如今,我哪里还需要你禅位?留你一命,做梦。”
说罢,他一刀砍在南惠帝脖子上,血溅满地。
虞楚黛闭上眼,转过头去。
高龙启已经许久没在她面前杀人,即使杀人,也会避免过于血腥。
姜近谦笑着走到她面前,说出这段时间里的事情。
一直以来,姜近谦都是忠君爱国的光辉形象,在姜氏年轻一辈中,他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在一众扶不上墙的烂泥中格外出挑。
不仅如此,他为人儒雅谦逊,从来不忤逆南惠帝,而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无论别人如何辱骂昏君,他都未曾说过南惠帝半句不是。
因此,他很得南惠帝重用和信赖。
但背地里,姜近谦却一直在暗中筹谋,拉拢各地驻军,豢养私兵,势力逐渐壮大。
此番全力攻打北昭,就是姜近谦教唆南惠帝所为。
兵力扑向北昭后,京内防守空虚,姜近谦趁机揭竿而起,带头反叛,诛杀昏君。
他名声在外,振臂一呼后,深受拥护。
造反造得十分顺利,很快便攻下皇城,生擒南惠帝。
姜近谦道:“我忍辱负重多年,终于等到今天。昏君已死,以后,南惠就是我的天下。黛黛,你担心的事,都不会发生。”
姜近谦显然对今日期盼已久,眉眼间都是压抑多年后一雪前耻的快意。
南惠王宫易主,宫人们最会见风使舵,立即认了这位新主子,任凭差遣。
民间有云,人生得意之事,莫过于,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姜近谦的得意,远远超出这两件。
当皇帝比金榜题名难得,而今夜,他还要打算虞楚黛好事成双。
虞楚黛被宫人们带进以红绸装饰过的寝宫中,别说逃走,连传消息都做不到,只得任由宫人们梳洗打扮。
子夜时分,姜近谦进来寝宫。
虞楚黛看着逐渐靠近的人,心烦意乱间,忽然想到一件更恐怖的事。
因连心蛊之故,她和高龙启能共感。
若是姜近谦今晚跟她发生点什么,高龙启也能感觉到……四舍五入,岂不是姜近谦把高龙启也给睡了?
救命!!!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高龙启是她的。
其他女人不准碰,男人也不准。
第89章 晋江89
除开贞洁问题,生死也是个大问题。
按照大祭司的说法,种连心蛊的一对男女不得碰过旁人,但大祭司也没说,种完蛊之后就可以碰了啊。
大祭司的尸骨早已被扔进树林里喂虫子了,再想翻出来问问也不可能,那就只能按照最保守的方法推测——试试就逝世。
虞楚黛看向姜近谦的眼神越发惊恐。
今晚她要是被姜近谦睡了,因此引发连心蛊,暴毙身亡……然后,高龙启也受到牵连,一起死翘翘……
算起来,岂不是他俩都被姜近谦一个人弄死了?
而且还是被……那什么而亡。
这个死法未免也太太太窝囊了!
属于等是到了地府,跟别的鬼聊天都不好意思说出口的窝囊。
姜近谦扯住她的手,将她拉入怀中。
虞楚黛反感至极,拼命反抗,一不小心划到了他脸上,指甲划破皮肤,留下三道长长的口子。
姜近谦受痛,停下动作,望着她。
虞楚黛缩在床边的另一头,紧紧扯住微乱的领口,左思右想,急切道:“姜、姜大人,实不相瞒,我侍奉过昭帝,已非完璧之躯。”
南惠对女子的管束十分严格,对“清白”二字,更是看得比女子性命还重。
像姜近谦这种传统人家出来的公子哥,对女人的看法,必定绑满了贞洁牌坊。
他弑君造反,可以说是为苍生请命,也可以是男儿志向,总归在男子的世界里,成王败寇,说什么都行。但侍奉他的女子可容不得半分错漏,必须清清白白。
果然,虞楚黛这话一说出口,姜近谦立即变了脸色,眼神中浮现出痛苦、不可置信……以及想藏却藏不住的嫌弃。
姜近谦闭上眼,试图压制住心底的难受,但仍是难受得连表情都变得扭曲。他一直心存侥幸,虞楚黛并不受宠,说不定高龙启根本就没碰过她。
可是,现在虞楚黛却说得这般直白,打破了他的幻想。
姜近谦质问虞楚黛,“你为何要说出来?只要你不说,我可以当做不知道,我可以原谅你。”
虞楚黛心中暗骂,你算哪根葱,轮得到你原谅?
但嘴上,她可不敢直接说出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只想刺激下姜近谦,让他放弃这个念头,却并不想找死。
虞楚黛道:“如今,您贵为南惠新君,妾身自知不配侍奉您,不敢有丝毫隐瞒。去北昭不多久,昭帝就——”
“够了!你住口——”姜近谦打断虞楚黛,痛苦道,“我不想听你跟旁人的旧事。”
他心里想象过无数次的重逢,不该是这样。
她是他第一眼就喜欢的女子,是他此生求而不得的人。
她应是皎洁无瑕的月光,是他登临帝位时,加诸于身的璀璨荣光。
而非现在这般,化作灰暗的尘埃。
虞楚黛听到姜近谦的心声,很不高兴。
骂谁尘埃呢?
她怎么就得从白月光降成灰扑扑的尘埃了?
经过她允许了吗?
看着姜近谦在那儿兀自沉默,不断上演内心戏,虞楚黛忍不住替自己反驳一下,道:“姜大人,我们虽然相过亲,但婚约作废后,就再未相互承诺过什么。且女子和亲,自然得侍奉君主,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也是南惠强制加诸给我的负累,对此,我从不需要任何人原谅,包括你。”
姜近谦抬头看向虞楚黛,心痛道:“你根本就不明白我到底为你付出了多少。姜仲荣那般昏庸,我在他手下蛰伏多年,从来不敢显露出半分忤逆,为了你,我不惜冒险求他。我虽然顶着皇族姓氏,却父亲早逝,家道中落,家中一切都靠母亲支撑,为了你我婚事,我也不得不去忤逆母亲,哪怕被她行了家法,我都在求她允你进门。可是,黛黛,你又何尝为我考虑过半分?”
虞楚黛疑惑,不禁问道:“为你考虑……考虑什么?”
姜近谦没想到时至今日,虞楚黛还这般心大,忍不住怨怼道:“当年,但凡你肯稍作让步,我就能娶你过门。即使一时委屈做妾,却也不至于有后来这许多事。”
虞楚黛一听“做妾”这俩字,顿时人都麻了。
他还敢跟她提做妾?
她凭什么就要对他姜家做小伏低,自甘为妾?
姜近谦当年退婚时,将一切都推给了姜母。她和虞家也只觉得是二人有缘无分,没想到今日却能听到他真正的想法,他自己心底也觉得她活该当妾。
虞楚黛也不再忍让,反驳道:“姜近谦,当年你我婚事都快定下了,你说得斩钉截铁一定会娶我,偏偏临门一脚时,你家却忽然提出要我做妾,这哪里是商量?根本是逼迫,是你家不厚道。我本就因落选之事遭人嘲笑,跟你婚事作罢后,越发成为京中笑柄。可我和虞家,何曾拿这件事怨怼过你?你现在一副委屈模样,做给谁看呢?要说错处,此事是你有错,你母亲有错,唯独我虞家从未有过错处。”
姜近谦气急道:“我并非想指责你有错,而是有些事情,你一个闺阁女子根本不明白其中利害。”
虞楚黛冷笑一下,道:“明白利害?像你那般明白吗?哼,那我倒是自愧不如。”
姜近谦听不懂她意指何事,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虞楚黛淡然道:“当然是夸你的意思。我们婚约作废后,姜大人你也没闲着,半年后便娶了亲,两年工夫就有了三个孩子……恩爱夫妻都不见得有您这效率,您现在跟我诉什么苦?”
姜近谦无奈道:“那是我母亲逼我娶的。我不喜欢她,可是人生世间,各有各的难处……她父亲兵权在握,我不拉拢,等别人拉拢后,我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虞楚黛道:“哦。那不久之后,你又纳了房出身青楼的妾室,怎么说?”
为了事业当赘婿且放在一旁,妾室总不至于是人家拿着青楼势力胁迫他娶进门的吧。
姜近谦看着她的眼睛,深情款款,道:“她长得很像你,尤其是眼睛……我喜欢的,并不是她。你明白吗?黛黛,我喜欢的人,自始至终,从来只有你一个。”
他突如其来的直白和恶心,让虞楚黛差点笑出来。
她忍住道:“哦哦,明白。妻妾你都不喜欢,你都是跟她们做恨,一边做一边恨……”
说完,她憋不住,终是笑出声来。
这笑听到姜近谦耳中,尽是嘲讽,他怒斥道:“虞楚黛——你身为女子,竟如此口无遮拦!”
虞楚黛闻之敛笑。
当年婚约作罢后,双方好聚好散,她并未对姜近谦有过半分怨恨。
在被迫和亲北昭的路上,风雪交加,路途艰辛,前途又有个疯帝等候,九死一生,绝望中,甚至她也忍不住幻想,能像话本中那样,出现一个盖世英雄将她救走。
在她认识的所有人里,只有姜近谦跟英雄沾点边。
可是,他没有来。
没有人救她,她唯独只能依靠自己,前往未知的命运。
而在她存活下来的现在,姜近谦却要来谴责她,真真是可笑至极。
虞楚黛冷冷道:“你做得,我还说不得了?姜近谦,大丈夫要敢作敢当,你的每一步都是权衡利弊后做出的选择,娶谁娶几个,都是你自己的事,别把责任推到我头上。我和你之间,早已泾渭分明,毫无瓜葛。”
姜近谦向来觉得虞楚黛是个温婉性子,本以为跟她说出这些,她会好生哄哄他,认个错,却没想到,今日她竟然如此刚硬,说话毫不退让。
他心中积攒多年的压抑顿时喷薄而出,跟虞楚黛翻起旧账来,将自己这些年的不易全都倾盆倒出,责怪虞楚黛不理解自己。
他仿佛是前半生太过憋屈,一倾诉起来就没完没了,将母亲的辛苦和自己的忍辱负重来来回回说。
听得虞楚黛直打呵欠,心绪全飘向了不知身在何处的高龙启。
忽然好想他。
高龙启就从不会像姜近谦这般聒噪烦人。
若论起苦痛,姜近谦的母亲虽然严厉爱掌控,可至少没有虐待过他。
至于说父亲,摊上高洄那么个变态老爹,和慈父早逝……二者相较而言,恐怕还不如选择后者。
可是高龙启从未跟她抱怨过自己的辛苦,甚至在他们刚回北昭王宫那会儿,她因为太后之事而想多照顾安慰他时,他只说她用不着如此。
因为,他童年的苦难不是她施加给他的,那些过往同她无关,她无需替他背负那份沉重。
她只需要好好待在他身边,仅此而已。
虞楚黛叹口气,心软软,对陛下更加怜爱了呢。
然而,抬眼一看,姜近谦苦大仇深的哀怨脸近在眼前,他还在说着姜母如何给他缝补衣裳,她作为女子,应当理解他母亲的不易……
虞楚黛的心顿时又硬朗了。
她平日里只是懒,却并不傻,姜近谦说那么多,核心意思就是,姜母的好大儿妄图孝心外包,嫁给他的女人必须贤良淑德。
虞楚黛不禁再次庆幸,幸亏当年没嫁给姜近谦,否则即使不被他家吃干抹净磋磨死,也得被他这人天天在耳朵旁念叨,活活给吵死。
她懒得跟姜近谦吵。
看他现在这破防样,不会有心思睡她。
只要不碰她,其他事随便他吧。
她又打个呵欠,靠在床架上。
姜近谦喋喋不休,虞楚黛昏昏欲睡。
外头忽然进来个侍卫,禀报姜近谦,道:“将军,急报,有人要见你,就在门外。”
侍卫凑近说话,但虞楚黛有读心术,轻而易举窃听到,来人竟是庆和公主。
姜庆和与姜近谦是同族中人,算起来,姜庆和还该叫他一声哥哥,但是从前姜近谦身份低微,姜庆和并不把这位族兄放在眼中。
姜近谦也不明白姜庆和为何会忽然出现,但她在北昭许久,说不定能套出点有用情报来,便让人将她带来。
姜庆和进来,一看到虞楚黛,惊愕道:“虞楚黛,你怎会在此?”
虞楚黛心叫不妙。
不出所料,姜庆和下一句就朝姜近谦喊起来,笑道:“这妖妃竟然落在了你手上,哈哈哈,真是报应,太好了!”
姜近谦眼神震惊,“妖妃?”
他跟姜庆和说起余氏来,姜庆和道:“我在北昭宫中许久,还能弄错不成?高龙启宠爱的妖妃,就是虞楚黛。还什么余氏,哥,你被虞楚黛骗了。”
虞楚黛默默再往床架上缩一缩,企图被忽视掉。
然而,姜氏二人的眼神牢牢盯住她。
哦豁,完蛋。
妖妃虞楚黛,瞒不住了。
第90章 晋江90
姜近谦废话虽多,但他能潜伏多年,成功造反,脑子转起来也挺快。
姜庆和确定虞楚黛身份后,他立即叫来手下,吩咐道:“你们即刻去虞府,将虞右史全家抓来。”
安排好这事后,姜近谦才又将注意力转回到虞楚黛身上,道:“没想到,我竟会被你给骗了。虞贵妃好深的心机。姜某领教了。”
上次元夕偶遇时,姜近谦假借巡查京畿治安之名,实则趁夜联络部署私兵,为造反作准备。听虞楚黛说余氏为贵妃后,他伺机抓了余氏全家,以作后用。
却不料,虞楚黛给的竟是假消息。
虞楚黛:“……”这事还真是歪打正着,姜近谦说她有心机,着实抬举她了。
元夕那晚,她之所以不承认自己是虞贵妃,纯粹是不想惹麻烦。
况且,妖妃又不是什么好名声,她临走前就随口跟她娘说了下遇到姜近谦之事,叮嘱她不要将自己和高龙启的身份说出去。
谁知道就这么一两句话的事,会在阴差阳错间让姜近谦抓错人。
看到姜近谦失算,虞楚黛心里美滋滋,同时也担心虞家会被这波人抓到。
姜近谦知晓虞楚黛就是获宠的妖妃后,态度变冷了许多,蔑笑道:“难怪你这般反抗都不肯侍奉我,原来是要为那暴君守身如玉。虞楚黛,我本以为,你跟其他女人不同,没想到你也是个庸脂俗粉。谁给你锦衣玉食,你就爱谁。”
姜庆和听罢,立即忍不住将北昭王宫里的事一一说出,越说越气,骂道:“要不是你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宠爱。王宫陷落时,我就不会遭人轻薄,一切都是你害的。虞楚黛,你就是害人精,你该死。”
北昭王宫陷落后,姜庆和为了活命,侍奉过叛军,后来高龙启杀回来,她被叛军带走。高龙启不断追杀叛军们,她被迫随叛军一路辗转逃窜,直到前些日子叛军都死了,北昭和南惠交战,她才趁乱逃回南惠。
这般遭难,姜庆和对虞楚黛的恨意与日俱增。
虞楚黛被这对兄妹烦得头痛,想让他们自相残杀下,道:“姜庆和,这种时候你还在争高龙启的宠爱?你清醒点,姜近谦杀了你爹,你应该先算算杀父仇人这笔账。”
内讧吧!内讧吧!
姜庆和狂笑道:“他死了就死了,虞楚黛,你虽然讨厌,有句话却说得对,姜仲荣根本不爱我,既是如此,我又何必在意这么一个狠心的父亲?姜近谦是新君,我愿意拥护兄长。”
虞楚黛:“……”好吧,水平有限,挑拨失败,全怪当初自己那张贱嘴,竟然将她骂得脑子长出来了。
姜庆和沉浸在自己的苦难中,极力叫嚣姜近谦杀掉虞楚黛。
虞楚黛瑟瑟发抖,她要是死了,高龙启也得完蛋。
虞楚黛劝道:“姜近谦,你不要听姜庆和的话,她没脑子的。你把我留着,多多少少会有点用处,比如,拿来威胁下高龙启……”
姜近谦冷笑道:“虞贵妃越发厉害了,高龙启如此宠爱你,而你对他的感情,不过尔尔。”
不过,虞楚黛的话却和姜近谦的心思不谋而合。现在这情形,不能轻易杀掉她泄愤。
两个时辰后,前去虞府抓人的手下们回来复命。
虞家人已逃得无影无踪,他们封锁了丹寿城,也未找到人。
虞楚黛重重松口气,逃得漂亮。
不多时,又有人来传报军情,北昭和南惠清河边境处交战,而南惠国内,除了姜近谦这个最大的造反势力外,民间还有其他造反草莽。
面对内忧外患,姜近谦没时间在此浪费。他命人看管好虞楚黛,自己去前殿中商议作战。
姜庆和也被姜近谦的人带走。
世界终于清静了。
虞楚黛赶紧想办法。
如今唯独试着利用下她和高龙启的共感,看能不能传递消息。
她受伤,他也会感觉到痛,所以拿簪子在身体上刻些简单的文字,或许他能发现。比如,刻下“姜近谦”和“王宫”,给他指引下方向。
她取下发簪,拿在手中,扯开衣裳,将发簪对准胸口,却迟迟下不了手。
不行,做不到。
首先,会非常痛,她真的下不去手。
其次,这玩意儿刻在身上,若是死了,一了百了倒还好。万一活下来了,岂不是这辈子都得看被姜近谦膈应到?
身上纹个他……好像她多爱他似的。
虞楚黛扔掉发簪,改用指甲划。
她指甲纤纤,刮在皮肤上,红迹清晰可见。
高龙启皮糙肉厚,好似没有痛觉,她担心一般的位置,他感受不到,就专挑敏感点的地方写字。
胸口写完就在大腿内侧写,反反复复写“姜近谦”和“王宫”,直到累得睡着。
姜近谦忙于军情,偶尔有时间才会跑来找虞楚黛发牢骚。
她好似被高龙启的暴躁给感染过,姜近谦只要来,就被她怼一顿。将他怼走后,她就继续在皮肤上写字,写得皮都被刮掉了一层,火辣辣的疼。
好在此番疼痛没有白受。
十来天后,姜近谦气急败坏来骂人,从他的话中得知,高龙启平定边境后并未返回北昭,而是继续朝南惠进攻,进军方向为都城丹寿。
姜近谦从未向外泄露虞楚黛的行踪。
按照他原来的计划,待他夺得南惠帝位后,他会以新帝身份跟高龙启议和,北昭久战疲惫,至少会愿意暂时停战。
他对南惠实力的了解程度比姜仲荣高得多,他没想和高龙启那疯子撕破脸。
可如今看来,高龙启丝毫没有停战的意思。
南惠派去的使臣回来后,替高龙启给他递了一句话,交出虞楚黛,否则踏平南惠。
姜近谦闻讯,将自己身边的亲信全部拉去审问,却怎么也查不出走漏消息的内奸是谁。他想不通为何高龙启会知晓虞楚黛在他这里。
与此同时,高龙启说到做到,率军硬攻南惠。
南惠虽然实力不如北昭,但北昭近来打仗消耗太大,攻打南惠也不轻松。
高龙启却下死令,目标丹寿,只准进,不准退。
姜近谦接连吃败仗,丢掉数座城池城后,找虞楚黛发泄怒火。
虞楚黛那副懒得理他的清冷模样,气得他越发暴躁。
他掐着她脖子质问:“高龙启这般肆无忌惮,可见他根本就不在乎你的死活。虞楚黛,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你要如此目中无人?”
虞楚黛冷笑道:“若是高龙启当真不在乎我,他早就退兵了。他打得越狠,说明我这个筹码越值钱,你就越不敢杀我,不是吗?姜近谦,你在高龙启手里吃了败仗,就来我这里跟他比找安慰,还真是无聊透顶。”
姜近谦被虞楚黛戳穿,气急败坏却无可奈何。按照目前的局势,他败局已定,只能靠虞楚黛来威胁高龙启谈判。
他派出南惠使臣,再次和高龙启谈判。
只要高龙启停战并退兵至尧山关,他就放了虞楚黛。
使臣回来后禀报,高龙启要求面谈,必须亲眼看到活着的虞楚黛。
北昭大军,已至丹寿城外。
姜近谦只得带着虞楚黛,前去谈判。
* * * * * *
丹寿城门处,两军对峙。
虞楚黛被姜近谦绑住双手,抓到城池瞭望塔上。
高龙启率军,兵临城下。
银甲黑袍,黑虎陌刀,是她很熟悉的模样。
姜近谦将虞楚黛拽住,躲在她身后,匕首抵住她后腰,令她站在城墙上,喊道:“高龙启,你看清楚。”
高龙启盯着虞楚黛,她看上去憔悴许多,也瘦了许多,必定吃过不少苦头。
虞楚黛亦是静静望着他。她能拖到现在,已是竭尽全力,剩下的事,就靠他和天意了。
姜近谦喊出条件,道:“高龙启,人你已经看到了,听着,你率军退兵至尧山关,否则我现在就让她先行一步,给我陪葬。”
尧山关口为山谷地形,姜近谦的一处私兵已在埋伏在那里,等高龙启一去,就会放火蒺藜和箭阵,将其诛杀。
他很清楚,高龙启即使一时退让,也必定会卷土重来,他绝不能坐以待毙。
虞楚黛读到姜近谦的想法,但不敢直接喊出口,怕姜近谦一怒之下给她一刀,送她归西。
她拼命掐自己的腰,想提醒高龙启有诈。
高龙启凝望她片刻,却大声回道:“好。姜近谦,朕答应你的条件,五日后,你将虞楚黛送到尧山关,朕保证退兵至北昭,就此停战。”
说罢,他挥手示意北昭大军往后撤退。
虞楚黛急得又是一阵猛掐。
他是感觉不到疼吗?还是说没朝这方面想?
姜近谦见高龙启转身离去,收回匕首,打算将虞楚黛从城墙上拽下来。
当是时,高龙启忽然骑虎回冲,他左手持匕首,划过自己小腿,右手从黑虎腹下抽出张大弓来,拉弓搭箭一气呵成。
虞楚黛腿上突感剧痛,疼得站不住,直接从城墙上落下来。
姜近谦立即去拉她。
没有了虞楚黛当挡箭牌,高龙启再无忌惮。
他腾空而起,三箭齐发。
黑虎朝坠落的虞楚黛跑去,猛然一跳,将险些落地的虞楚黛往上顶去,多出的几秒时间内,高龙启已扔掉弓箭飞身而上,将人接住。
姜近谦躲过两支箭,却没能躲过第三支,被一箭穿头,血溅当场。
高龙启抱住虞楚黛,骑虎直奔大军中央,那里被军队重重包围,最安全。
他将虞楚黛交给暗影,再次冲回前方,举刀号令,“攻城,杀。”
姜近谦已死,南惠军中无良将,很快,丹寿城被攻破。
城中残存的贵族和世家见大势已去,纷纷投降北昭,但求停战。
三天后,高龙启回到军营中。
虞楚黛看着他,好一会儿后才冲过去,紧紧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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