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晋江61
逆贼被虞楚黛笑得心神荡漾。
这个女人很特别,不笑时清冷孤高,现在笑起来,娇媚中带着股子睥睨一切的味儿,劲劲的。
难怪高龙启这疯子会喜欢她。
他看了,也喜欢。
软绵绵的小羊羔他见得太多,远不如这个妖妃攒劲。
猛男霸主,就得玩这种女人!
虞楚黛读着逆贼这恶心的遐想,笑得越发灿烂,眼神也越发冷漠,瞥着逆贼,道:“诛杀暴君,斩杀妖妃,旗号喊得很是响亮啊。”
逆贼色眯眯望着她,嘴上却依旧正义凛然,道:“你这妖妃,祸国殃民,当然人人得诛之。我这是替天行道。”
说完,他盯着虞楚黛,从头到脚反复打量这具完美的身体,等着这女人求他饶她一命,使劲浑身解数取悦他。
虞楚黛却张开双臂让他看个够,笑起来,道:“你话倒是说得好听,可本宫怎么觉得,你舍不得杀本宫?”
她走上前,靠近逆贼,笑得越发放肆,颇有高龙启的风格,戳穿道:“这位壮士,你心口不一啊。明明,你心里想的是诛杀暴君,收了本宫这妖妃。来,让本宫猜猜你的心。”
她伸出手指,戳一下逆贼的胸口。
逆贼仿佛心脏当真被她拿捏在手中,呼吸都粗重起来,满脸荡漾,心里又是一阵躁狂。
想现在就办了这妖女。
虞楚黛自然知晓逆贼的想法。
她瞥眼坐在台阶地上的高龙启,转而又看着逆贼,道:“你想效仿吕雉对待戚夫人,打算砍断高龙启的四肢,将他装进米缸中,做成人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后,当着他的面,撕掉本宫的衣裳,玩弄本宫。”
逆贼惊愕,这妖妃莫非当真有什么妖法,竟然将他的想法说得一字不差。
但想想看,这娘们儿本来就是专门伺候男人的,自然最了解男人的想法。
高龙启过的日子也太快活了,竟得如此尤物。有的女人,美则美矣,让换个花样都扭扭捏捏,哪里比得上眼前这虞贵妃。
逆贼越发兴奋,望向虞楚黛的目光变得暴烈,“小浪蹄子玩得够花啊,解语花,好,老子就喜欢你这种!继续说啊!”
虞楚黛笑得越发肆意,透着股寒气,道:“说?你现在不是已经忍不住了吗?你想本宫立即跪下,用嘴给你——”
“唔啊——”
一阵热流溅到虞楚黛脸上,她本能地闭上双眼。
再睁开眼时,那逆贼已然倒在地上,捂住双眼,痛苦翻滚,满脸都是血。
高龙启手执陌刀,不知何时站到了二人中间。
他手中翻转一下,刀柄朝上,刀尖朝下,一刀戳进逆贼心脏。
血喷涌而出。
逆贼挣扎数下后,痉挛不断,逐渐再不动弹。
虞楚黛看了地上的逆贼尸体一眼,抬起袖子,淡定地擦擦自己侧脸上的血滴。
高龙启挥刀,甩掉陌刀上的血迹,瞥向虞楚黛,脸色很是难看,道:“污言秽语,谁教你的?”
她刚才说的那些话,不堪入耳。
虞楚黛指着逆贼尸体,眼神无辜,道:“他啊,他教的。”
高龙启气郁难解,一脚踹在尸体上,将其踹得老远。
虞楚黛道:“陛下,你好端端的,拿尸体撒什么气。人家都死透了,没感觉的。”
高龙启皱眉,被她气笑,道:“好端端?到底哪里好端端了?”
这逆贼竟敢如此觊觎她,还盯着她胸口肆意打量,她竟称其为好端端。
虞楚黛整理下衣裳,道:“本来就是啊。陛下,您看,这个逆贼冲进来时还喊着要杀我,看了我一眼后,竟然立刻神魂颠倒,我再对他笑笑,他就兴奋得连北都找不到。如此可见,陛下您说得有道理,妾身只要愿意侍奉新君,前途还是很光明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伺候哪个男人都是伺候,当妖妃似乎比我想象中简单很多。”
高龙启:“……”
这些话,确实是他说的。
他之前也当真认为,没有他,她照样能活得很好,可现在亲眼看到……心中却是极其愤懑。
虞楚黛见高龙启满脸阴郁不说话,绽出一个浅笑来,道:“再说,陛下,你宫门都敞开着迎敌,也不抵抗叛军来袭,不就是满心打算着去死吗?”
高龙启握紧陌刀,道:“……朕是打算安详去世,但——”
虞楚黛抬手按住他的唇,嘘一声,打断他的话。
“没什么但是。陛下,既然你都要死了,还管这么多旁的干嘛?你要去死,没人拦你。”
“放心,等你死后,每年清明时节,妾身一定给你烧点纸钱敬杯酒,禀告您这位死鬼前夫一下,我最近又有几个好情郎,生活又如何。”
“你毕竟是我的第一个丈夫,还是北昭最后一位皇帝,我绝对忘不了你——”
高龙启眉间怒气越来越浓,打断她道:“虞楚黛,你够了。朕是想安详去世,不是死不瞑目。朕还没死,你连绿帽子都给朕准备好了,你存心想气死朕,让朕不得善终。”
虞楚黛拍拍他的肩,宽慰他道:“气死砍死都是死,陛下又何必在意死法。至于说不得善终……”
她垂下手,盯着他的双眼,道:“陛下,从你决定去死那刻起,妾身就注定不得善终了。所以,你若是因为妾身的话,心里不舒服,且忍忍吧。妾身不得好死,你也别得,黄泉路上,谁都别绕过谁。”
高龙启望着她,静默无言。
虞楚黛白他一眼,道:“妾身话已说完,口干舌燥,要去冰库里找吃的。告退。”
她正要打算走出大殿,外头忽然钟鸣鼓动。
一群逆贼,汹涌而来,包围住大殿。
头目:“暴君!妖妃!拿命……”
头目话还未完,目光突然跟虞楚黛交汇。
啊!
是心动的感觉!
她这么美,这么柔弱,能有什么错呢?
错的是这个世界,是高龙启!!!
他今日奉天承运而来,就是要诛杀暴君,拯救这个苦命的妖妃。
头目的话到嘴边,转变为:“暴君!拿命来!!!”
虞楚黛:“……”
又来一个猥琐男,去你大爷的,恶心。
高龙启:“……”
又来一个骑脸绿,当朕是死的吗?
逆贼头目身后跟着人马,一众人进殿,朝二人逼近。
虞楚黛极力保持镇定,却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
面上再怎么强装,她心里,真的很害怕,眼眸中,流露出惊恐来,藏都藏不住。
她看向后边的高龙启,低声自语。
“高龙启,我恨你。”
恨死你了。
她腰间忽然一紧,整个人往后飞去。
高龙启单手抱住她,另一只手挥舞陌刀,瞬间斩杀逆贼头目以及其身后三人。
两人落在王座上。
虞楚黛怔怔望着他。
高龙启将她放稳当,执剑起身,看来他还死不得,他这娇弱废物贵妃精神着实美丽,比他还疯。
他扯掉龙椅旁的一条黑带子,几乎是瞬间,殿内出现十二道人影,护在两人身前。
虞楚黛只认识其中一个,墨鹰。
其他人的打扮都和墨鹰差不多,紧身黑衣,都蒙着面,唯一的不同在于衣裳领口的颜色,想来都是暗影侍卫。
……这些人,一直在大殿里吗?
她完全没发觉啊。
不愧是暗影,藏得可真深。
高龙启下令:“杀。”
暗影侍卫们得令,立即动手。这些人全是精英死士,比宫中的普通侍卫战斗力更强,招招毙命。
高龙启在龙椅上转动数处机关,龙椅朝旁移动,露出下面的暗道。
他将虞楚黛扔进暗道中。
虞楚黛探出脑袋仰望着他,像只憨憨的地鼠。
高龙启蹲下,道:“你先走,里面有夜明珠,你拿着照明。一直朝前走,在遇到的第一个岔路口等朕。不要乱跑,否则迷了路,谁都找不到你。”
虞楚黛点点头,听话地钻进暗道里。她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听话才是第一要义。高龙启既然反抗,就是说暂时不打算找死,就不会不管她。
她一进暗道中,暗门就被关上了,只隐隐传来兵刃交织声。
如高龙启所说,地上的包裹里有夜明珠和水袋,以及干粮。
她将包裹挂在身上,拿着夜明珠,往前走去。
地道只有半人高,得弯腰行走,有的地方还得爬过去,但没过一会儿,忽然宽阔起来,可以直立行走。
虞楚黛不停往前走,果然遇到一处岔路口,共分三路。
她坐在地上休息,喝点水,吃干粮,等待高龙启。
不多久后,身后那条路传来动静。
她有些害怕,万一来得不是高龙启……她藏起夜明珠,躲在黑暗中。
“贵妃,是朕。”
虞楚黛听到熟悉的声音,瞬间安心,拿出夜明珠来。
高龙启牵住她的手,带她往其中一条岔路跑去。
高龙启道:“贵妃,真是不好意思,朕还没死,耽误了你跟其他男人鬼混。”
他的语气,听上去可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倒是挺洋洋得意。
虞楚黛道:“不着急,哪天陛下想再作死,妾身有得是机会。有你在,我这亡国妖妃,当定了。”
两人跑了一路,转入数个岔路口,终于停了下来。
高龙启摆弄机关后,头顶上传来动静,石头挪开。
他将虞楚黛抱起来,推上去,自己再出来。
两人在月光下,四目相对,灰头土脸。
黑夜中,传来声声猛兽嘶吼。
虞楚黛这才发觉,这里竟然是兽园,暗道的入口是一座假山。
北昭王宫的地下通道,修得可真够四通八达。
高龙启吹声口哨,黑虎从夜色中窜出来。
他跳上虎背,朝虞楚黛伸出手。
“贵妃,若是现在你想回去侍奉新君,还来得及。一旦离开,可就得跟着朕这暴君亡命天涯了。”
虞楚黛拽住他的手,坐到虎背上,“别废话,赶紧跑。”
高龙启轻笑一声,将她牢牢禁锢在胸前,驱虎逃离王宫。
第62章 晋江62
今夜天公作美,圆月明亮,适合夜奔。
北昭王宫已被逆贼攻陷,城中也多有敌军,长留不得。
高龙启冲破敌军在临京城门的封锁后,继续乘月出逃,在夜色的掩护中,马不停蹄。
虞楚黛不得不服,高龙启虽爱作死,战力却强得可怕。
方才,他单枪匹马,哦不,单枪匹虎,还带着毫无战力的她,直接冲关杀敌,风驰电掣间斩杀数十敌军守卫,狂奔而出,势不可挡。
让她想起说书先生们百讲不厌的英雄故事——赵云七进七出,单骑救主。
咦?
这样一来,她不就成了阿斗吗?
虞楚黛甩甩脑子,拒绝这个故事。
她才不是废物阿斗,高龙启自己爱作死,也比不得赵云那样的英雄。
……虽然,刚才那波确实有点被他装到。
今日整天都是动荡不平,从大殿逃出后,一直在赶路,没有一刻放松,深夜还在披星戴月赶路。
所以,虞楚黛犯困了。
这很合理。
她往高龙启怀里蹭蹭,靠得更紧些,双手握住他抓着缰绳的手。
高龙启感觉到她的动静,以为她在害怕,道:“不用怕,他们追不上。”
怀中人并没有动静。
高龙启低头一看。
虞楚黛竟歪着脑袋,睡着了。
高龙启:“……”
有时候真的搞不懂贵妃的心理状态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
他单手搂住她的腰,加快行进步伐。
虞楚黛睡醒后,天色已亮。
黑虎趴着睡觉,她靠在它身上。
身旁,高龙启闭着双眼,也靠在黑虎身上休息,但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柄陌刀,不知到底睡没睡着。
虞楚黛打量下周围,他们旁边有个湖泊,四周树木茂密,放眼望去,远山重叠,不见人烟。
看来是逃进深山老林中了。
以高龙启和她二人为中心,不远处,各个方向都有暗影侍卫,应该是后半夜里追上来的。
暗影侍卫们,有的放哨,有的休息,轮流看守戒备。
很有逃亡的氛围。
虞楚黛从昨晚起只吃了点干粮,此时肚子饿,翻出包裹里的干粮吃,打开水壶,里面的水都已喝完。
高龙启醒来,见此,将她带去湖边。
他走进湖里,朝深处走走,这里的水比岸边干净。
高龙启掬起水,洗洗脸,然后直接用手捧水,喝上几口。
水珠自他脸庞往下淌,在初日下闪烁耀眼光芒。
虞楚黛看着他洗漱,又想起那只猫霸。夏天时,猫霸喜欢溜进她家池塘里,喝水,舔毛,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
嗯,跟高龙启越看越像。
高龙启道:“把水壶扔过来。”
虞楚黛闻言朝他扔去。
他涮涮水壶,装满干净的水,上岸拿给虞楚黛。
虞楚黛道:“陛下,你浑身都湿了,小心风寒啊。”
高龙启道:“朕可不比贵妃你娇弱。这种酷暑,站在太阳下,没一会儿就能干。”
虞楚黛哼句不识好人心,自己回到树荫里休息。
高龙启将外衣和里衣都脱掉,放在树枝上晾着,自己只穿裤子,迎风站在太阳下,检查陌刀。
他查看刀上伤痕,从黑虎缰绳上的小包中翻出块磨刀石,打磨刀刃。
专心致志,神情认真。
虞楚黛吃着干粮喝着水,欣赏高龙启的身材。
咳咳咳,不得不说,陛下的皮相真真是不错。
身上虽有许多伤痕,但架不住底子好,骨架肌肉完美,观赏性满分。
臭龙爱作死,但着实是条漂亮龙。
一个邪恶的念头爬进虞楚黛的脑仁里。
目前这情形,他们跟逃难没区别,搞不好以后都得过穷苦日子,连饭都吃不起。
没多少人亲眼见过北昭帝长相,她以前脑补的疯帝又丑又凶,若是去个偏远之地,估计根本没人认识他。
他长得这么好看,还有一身武艺,要是肯去街头耍刀卖艺赚点钱,走过路过的姑娘们一看,哇,好俊俏的小哥,纷纷打赏他,日进斗金不是梦啊。
不过……要是男人也觉得他好看怎么办?
听说漂亮的小倌儿比花姑娘还难得,有些变态就爱玩男人。
假如看上了高龙启,再把他绑回去金屋藏娇……本来高龙启就有隐疾,若是失去帝位后,还要被男人玩弄,那也太惨了。
虞楚黛的脑补越来越惨无人道。
高龙启磨好陌刀,裤子也已晾干,走回树荫下休息,便见虞楚黛坐在草地上,捧着个饼,满脸哀戚。
他心中生出点愧疚来,肯定是那饼太难吃。这种干粮是行军时用的,起初难嚼,多嚼一会儿后,粗糙如沙,就水吃才能勉强咽下去,她娇里娇气,必然吃不惯。
虞楚黛看到高龙启脸色阴郁,默默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
她在想什么呢?
居然有让他去卖艺的念头,太坏了。
纵然他武艺出挑,但一拳难敌四手,总会有招架不住的时候。
漂亮猫猫还是别做这种危险的事,免得遭人惦记。
虞楚黛将手里的饼和水壶递给高龙启,道:“陛下,吃点东西吧。”
高龙启推到一边,道:“吃不下。”
虞楚黛将干粮装进包裹里,心道,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挑食,况且他都没有味觉,吃什么根本就没区别。
她一正常人都没嫌弃饼难吃呢,这饼虽说没什么味儿,但也挺有嚼劲,特锻炼牙口,嚼碎后就水吞下,总比饿肚子强。
但他不愿意吃,虞楚黛也没办法强按头。
高龙启起身,走到睡得直打鼾的黑虎旁,一巴掌扇它脑袋上。
黑虎醒来,眼神懵懵的。
高龙启又给了它一巴掌,指指树林。
黑虎连忙跳起来,往树林里跑去。
虞楚黛不满道:“你干嘛打它?跑了一夜让人家多休息一会儿呀。”
高龙启道:“它去捕猎了,会有吃的。”
目睹此场景的虞楚黛:“……”
啊不是,你俩咋沟通的?
她没看错的话,高龙启什么都没说,只是给了黑虎两巴掌啊。
半个时辰后,黑虎回来了,嘴里居然当真叼着只残缺不全的野猪。
它将野猪扔到高龙启面前,打个饱嗝。
显然,它自己先饱餐了一顿。
黑虎兴奋地跳跳,想寻求主人表扬。
然而,高龙启才懒得搭理它,他拿起陌刀,砍野猪。
虞楚黛心里一百个不满意,看看高龙启这个冷漠无情的家伙,简直没有心,孩子好不容易打猎回来,也不说好好撸撸它。
她凑上去,摸摸黑虎脑袋,亲亲它的鼻子。
黑虎激动得对虞楚黛一阵狂舔。
虞楚黛被他舔得痒痒,笑道:“乖乖乖,宝宝真棒,走,带你去洗澡。”
她卸下黑虎脖子上的缰绳,将黑虎带去湖里。
一人一虎进到水中,顿时清凉。
虞楚黛给黑虎浑身搓个遍,洗得它美滋滋。
洗完黑虎后,她自己也是浑身湿透,便干脆整个人浸在水中,也洗漱一番,顺便将身上的衣裳也洗洗。
暗影侍卫们不敢看贵妃洗澡,早已自觉躲进树林中。
高龙启在岸边生起篝火,烤野猪肉,正好能看到虞楚黛。
她平日梳得精致的发髻早已散乱,身上的衣裳都是上好的轻薄细纱,但这种料子脆弱得很,指甲刮到都会勾丝,洗不得,平时穿几天就得换新。
如今,她穿着赶路,衣裳早已勾得破破烂烂,被水弄湿后,越发显得狼狈。
他的贵妃,不该是这样。
不该仓皇终日食不果腹,更不该在荒山野岭的破湖里洗野澡。
虞楚黛洗完后,浑身轻松,夏天没什么比玩水更爽啦。
她闻到烤肉香味后,才恋恋不舍领着黑虎回到树荫处。
高龙启坐在篝火旁,神情比方才还要阴郁。
虞楚黛能理解,昨天还是皇帝,今天成了难民,虽说是他自己作的,但客观落差确实也令人难以接受。
她正不知该如何开口劝慰他。
忧伤的亡国之君抬头看她一眼,蹙眉道:“把衣裳都脱掉。”
虞楚黛捂住胸口,朝后退两步。
不是吧,他事业和人生受挫了,就要拿她发泄?
事到如今全是他自找的,关她什么事?
可他的眼神好可怕。
虞楚黛弱小可怜又无助。
拜托,现在可是大白天,周围树林里还有暗影侍卫盯梢。
这般幕天席地给别人表演玉体横陈……她绝对无法接受。
高龙启见她不脱,直接上手抓人,把她衣裳全扒下来。
虞楚黛心凉一截,好没有尊严……没办法,只能闭眼装天黑。
下一刻,一件干衣裳罩在她头上。
高龙启的声音传来:“自己穿好。”
虞楚黛拽下衣裳,是高龙启方才洗净晾干的外袍。
她裹住衣裳,愣愣道:“你不是要那什么啊?”
高龙启不知其意,“什么那什么?”
他把虞楚黛的湿衣裳扔在树梢上晾着。
虞楚黛见状,连连摇头,穿衣穿出一副很忙碌的感觉来。
“哈哈哈没什么没什么……”
她有罪。
她变态。
对不起。
她穿好高龙启的衣裳,乖巧坐在一旁,拿起块烤肉吃,这肉闻着香,但连盐都没有,难吃得要命。
见高龙启没吃,虞楚黛拿一块递给他,道:“虽然有点腥味,但陛下还是忍着吃点儿吧。”
高龙启接过她手里的肉,看她强忍着吃肉,道:“贵妃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虞楚黛道:“说什么?”
高龙启道:“比如骂朕毁了你的富贵生活?哭一哭,闹一闹。”
虞楚黛差点噎住,稀奇道:“你还有这种爱好啊?真邪门儿。不愧是你。”
高龙启听完,哈哈大笑。
虞楚黛:“……”更邪门了,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吃饭。
找骂找成这样的,还是头一回见。
有病。
可别是现在缓过劲儿来了,接受不了亡国事实,所以疯得更厉害了。
虞楚黛心中担忧,加快吃肉的速度。赶紧趁他还没疯透多吃两口,过几天说不定连野猪肉都没得吃。
高龙启笑了会儿,停下道:“不会很久。”
虞楚黛:“什么不会很久?”前言不搭后语,听不懂。
高龙启道:“没什么,吃你的。”
虞楚黛对他的颠三倒四没有探究兴趣,继续对付这块难吃的烤肉。
吃着吃着,她忽然心口一坠。
算起来昨夜至今,她都没有喝药。高龙启临时弃城逃跑带她这种事,神仙都算不准,她毫无准备,逍遥救心丸也没带在身上。
现在身在荒郊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抓药都找不到地方。
即使能找到城镇药店,这种逃命时刻,恐怕也没办法专程去抓。
她捂住胸口,尽量平复气息。
别无他法,只能靠硬捱。
能捱多久是多久。
她怀中一痛,被扔过来个小物件。
虞楚黛拿起来一看,竟然是一瓶逍遥救心丸。
她望着高龙启,眼睛诧异,道:“你怎么会有这个?”
高龙启道:“昨晚顺路拿的。”
他说这话时,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仿佛当真只是随手做了一件小事。
可话到虞楚黛耳中,却掀起一阵波澜。
他和她半个多月未见,她住在甘泉宫中,乾华宫里根本没有逍遥救心丸。
昨天逆贼围攻,他若想拿药,必须一路杀出重围,去甘泉宫。
难怪昨夜她在暗道中等了那么久。
当时她还在疑惑,他为何不直接跟她一起走。
原是因为,他记得她离不开药。
明明是很艰难的事,他却说是顺路。
高龙启道:“汤剂没时间拿,用这个将就几天,应当撑得住。”
虞楚黛并未说话,只是握住小瓶子,看着他。
高龙启发现她盯着自己看,也盯回去,道:
“贵妃,朕这辈子认识的人里,就数你最麻烦。”
******
队伍中有黑虎,白天太引人注目,因此一行人白天在密林中休息整顿,等到夜色降临后,再度出发。
又经过两晚赶路后,前方出现一片火光,似乎是营地。
高龙启径直过去,快靠近时,他拿出一只鹰哨,按特定节奏吹响。
营地守卫立即搬开门口用于防守的铁蒺藜,里面有人出来迎接。
走近些,虞楚黛才看清那人,竟是林城。
林城见高龙启过来,跪下抱拳迎接,笑道:“陛下,末将恭候多时。”
他看到黑虎背上的虞楚黛,眼中闪过惊异,旋即请安道:“贵妃安好。”
高龙启颔首,示意林城起身。
林城吩咐手下们带暗影侍卫们下去休息,黑虎也被带走喂食。
高龙启带着虞楚黛前往主帅营帐。
虞楚黛从二人对话得知,高龙启一出北昭王宫,就飞鸽传书联系了林城。
林城接到密信后,立刻来到这个秘密的营地,等候接应高龙启。
这边都是皇帝屯养的私兵,直接听命于高龙启,安置在京城附近的偏僻处,遇到紧急情况可随时调遣。
饭菜很快端上来。
林城道:“贵妃娘娘,军中饮食比不得宫中,还请您先将就一二。”
高龙启在军中时从不挑吃穿,林城不担心他,但是这位娇滴滴的贵妃,他当真是害怕。
上回,他可是现场目睹了高龙启冲冠一怒为贵妃,亲手砍了高洪。
说起来他提拔为将军,还得益于贵妃这股东风。家里那两位美貌娇妻,也是贵妃要陛下赐婚的。
黑白珍珠说贵妃挺好相处,但他第一次见时,感觉贵妃很高冷,外面的传闻也都是说贵妃骄纵任性。
他不敢不仔细应对。
虞楚黛笑道:“林将军不必费心,我吃什么都行。对了,将军,自从黑白珍珠出嫁后,我就没见过她们,她们可还好?”
林城见虞楚黛语气温和亲近,并不如想象中难相处,松了口气,笑道:“多谢贵妃娘娘挂念,她们都很好。如今,小白怀有身孕,小黑在照顾她。末将已将二人都安置在乡下。”
虞楚黛不满地瞥高龙启一眼,道:“陛下,要不是你,林将军也不至于在妻子有孕时还要来护驾。”
不等高龙启说话,林城已开口,不满道:“贵妃,虽然你是贵妃,但你也不能这么说陛下。提携玉龙为君死,是身为臣子的本分。末将此生荣华都是陛下给的,妻儿固然重要,但君主必须排在第一位。哪怕你是贵妃,你也不可妄议陛下。陛下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虞楚黛听得脑子嗡嗡,忍不住跟林城争辩起来。
林城处处维护高龙启,和方才那副恭顺模样截然不同。
虞楚黛越说越觉得林城有病。这人怎么回事,她是在替他说话好不好,他却全心全意为高龙启说话,连妻儿老小都能往后排。
更可怕的是,林城并非嘴上卖乖,她读心发现他心里真就这么想。
直到高龙启发话嫌吵,林城才闭嘴。
******
夜里,因高龙启在此,军中设宴。
将士们纷纷拜见高龙启,若能得陛下赐酒,当场就能叫喊起舞。
虞楚黛读心发现,这些人居然对高龙启有种狂热的崇拜,就像林城那样,唯陛下马首是瞻。
真不懂高龙启给他们下了什么蛊。
营帐中都是将士,狂热的心思压得虞楚黛喘不过气来。
她走出营帐,透透气。
营帐后面有条小溪,远离喧嚣,静静流淌。
今夜不见月光,繁星便格外明亮。
她走在小溪边,草丛中随着她的走动,升起点点荧光。
是萤火虫。
很多萤火虫。
虞楚黛从小在城中长大,从未见过这么多萤火虫聚集起舞。
她饶有兴趣,在草丛中走来走去,抬起袖子扑萤。
高龙启在营帐中不见虞楚黛,估计她是嫌吵闹无聊,偷偷溜走了。营帐中都是男人,她不喜欢这种场合。
酒过三巡,他走出营帐,朝四周望去,寻找虞楚黛的踪迹。
他视力极好,即使在暗沉的夜里,也能看得很清楚。
她在小溪边抓萤火虫,可惜笨手笨脚,反应慢,半天也没抓住半只。
他行至溪边,朝她走去,脚步惊起点点萤火。
第63章 晋江63
溪边,荒草蔓生,萤火虫忽闪忽灭。
虞楚黛专心致志扑萤,颇为自得其乐。
“贵妃好兴致,这般亡命天涯,还有闲心扑流萤。”
听到高龙启的声音,虞楚黛才寻声望去。
他离她不过数丈,萤火虫围绕着他,像无数颗流星。
虞楚黛继续张开袖子扑着,道:“我本来就挺闲,不像陛下这大忙人,觥筹交错。陛下,你看这些萤火虫多好玩儿呀,宫里都看不到。”
高龙启掸掸落在他肩上的萤火虫,嫌弃道:“朕讨厌虫子。虫子恶心,会发光的虫子更恶心。这些丑虫子跟缺油的油灯似的,亮一下,熄一下,半死不活。”
虞楚黛停下动作,道:“……陛下,你对浪漫过敏吗?不会说话就别说,回帐篷喝你的酒去,何必专程来这里破坏氛围。”
她抓了半天也没抓到一只,被高龙启一说,连心情都没了,干脆坐到草地上休息。
高龙启走到她身旁,抓起她袖子看看,一把撕掉下边儿的半截。
他拿着袖子,往草丛深处走走,一跃而起,往草丛中空踢数下,惊动躲在草丛中的萤火虫。
千百只萤火虫恍若流光,从草丛中升起。
高龙启撑开袖子,动用轻功在空中拦截,轻松网罗住四处逃窜的萤火虫。
虞楚黛望着他在草丛中抓萤火虫的身姿,目不转睛。
没一会儿,高龙启收拢袖口,将萤火虫关在其中。
他拿回来给虞楚黛,道:“给,拿好。若是弄丢,朕可不会再替你抓。”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幼稚。”
虞楚黛欣喜接过,新奇盯住,全神贯注。
她衣裳的纱料极为轻薄,此时将萤火虫关在里面,微光点点聚齐起来,竟然颇为明亮,像一盏小小的萤火虫灯。
高龙启却是在看她,淡淡的荧光映照着她的脸,笑靥如花。
他低头,忽然吻在她唇上。
虞楚黛惊愕,下意识推开。
高龙启道:“朕辛苦扑萤一场,贵妃应当犒劳。”
虞楚黛偷偷朝远处的营帐看去,这里可不是北昭王宫,那么多将士,万一被人看见可怎么办。即使离得远,但还是令人惴惴不安,她才不愿意。
高龙启看出她的担心,道:“不会有人过来。”
虞楚黛看看手里的小萤灯,又看看高龙启,犹豫片刻后,飞快地亲他一下,然后立刻若无其事,跑到一旁的浅草上坐着,离他远远的。
高龙启走到她身旁,躺在草地上。
夜里的风经过溪流,吹拂过来,带来些许清凉。
此地清静,蛙叫声声。
虞楚黛也学着高龙启的模样,躺下休息。
她玩了好一会儿,恋恋不舍地打开袖子,放出萤火虫。
无数只萤火虫从小小的袖袋中飞出,如冉冉升起的星子。
高龙启看着,道:“放出来做什么?”
虞楚黛道:“抓回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养,肯定会死掉,还是放回去为好,自由自在的。”
她滚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晃晃,笑道:“陛下还会帮我抓的,对不对。”
她有求于他时,惯用此等撒娇卖乖的小伎俩。
高龙启道:“你先斩后奏,都放掉了,再来求朕,算盘打得倒是挺美好。”
虞楚黛不死心,继续晃晃。
“陛下,陛下……妾身知道你肯定是嘴硬心软……”
她声音放得极软,一下一下敲在他心上。
高龙启忽然翻身起来,双手扣住她的肩,将她按在草丛上。
虞楚黛仰脸望着他。
他身后,星河璀璨,萤火虫缓缓飞舞,融汇在繁星间。
他的双眸,黑如点漆,萤火虫的微光映照在其中,亦如星河。
她伸出手,触碰他的眼眸。
他眨眼,睫毛在她指尖划过。
有点痒痒。
她笑起来。
她一直觉得高龙启的睫毛很漂亮,浓密得像蝴蝶翅膀。
虞楚黛道:“陛下,有人像我这样摸过你的眼睛吗?”
高龙启道:“你觉得呢?”
她又笑起来,道:“肯定没有,你这么凶,别人多看你一眼,怕是都要被你挖出双眼来。”
高龙启道:“既然知道,你还敢?”
虞楚黛笑得越发开心,她搂住他的脖子,将他拉低些,轻轻亲在他的眼睛上。
“嗯,敢。还敢这样。”
虞楚黛笑意盈盈,满心满眼里,都是开心。
因为今晚他给她捉萤火虫。
她看的戏文里,就有书生给小姐捉萤火虫,捉蝴蝶,小姐便因此对书生倾心相许。
她也不知自己是出于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还是什么缘故,从前对戏文中的小姐恨铁不成钢,总觉得不该这么容易就喜欢上书生,竟然还同人家私奔。
可是今晚,看着高龙启给她捉萤火虫,她忽然就觉得,这般流落在外,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
这很不符合她耽于享乐的人生信条。
肯定是夜色氛围太好,高龙启扑萤时身姿太矫健,才会色令智昏。
不过……昏就昏吧,都沦落至逃命了,不用计较那么多。
高龙启看着身下笑得没心没肺的贵妃,心中升起个危险的想法。
想要她。
现在。
就在这里。
他眼神紧紧盯住她,好一会儿后,才终于挪开。
他放开对她的禁锢,起身走到溪边,掬起溪水,泼在脸上。
他又泼了好几次,打消欲念。
她应当在锦绣堆中,而非跟着他,在此荒山野岭,幕天席地。
溪水清凉,冲淡燥热。
高龙启回到她身旁,朝她伸出手,“夜已深,回去吧。”
虞楚黛握住他的手站起来,跟他回到营帐中休息。
******
次日,高龙启命林城安排好马匹和干粮等物,并准备一支护送小队,全部将军装换成百姓便衣。
他打算带虞楚黛先行离开。
黑虎太引人瞩目,就随着军队走。
一切准备好后,高龙启换上便装,给虞楚黛找了套男子衣裳穿上,带她前往西郊行宫。
虞楚黛道:“西郊行宫?妾身从没听人说起过。”
高龙启道:“那是所偏僻宫殿,朕也不常去。现在情况特殊,你先去那里暂住。西郊行宫有驻军看守,还有宫人伺候。你在那里比跟着朕舒服。”
虞楚黛点点头,道:“也好,妾身无用,跟着陛下,也帮不上陛下什么。”
反倒会是拖累。
高龙启道:“你是贵妃,朕也不需要你帮朕什么。你好好活着就行。”
虞楚黛:“……”
不知道这算不算安慰,反正听完后觉得自己更没用了。
高龙启等人一路匆忙赶路,路过城镇时,偶尔补充下物资,并打探消息。
众人在茶棚喝茶,听到一些百姓们闲聊,吹嘘自己认识的哪个大人前去拜见过皇帝,皇帝让他做大官云云。还有人说见过虞贵妃,长得特别漂亮,一胎能生八个儿子,难怪那么得宠。
高龙启凑到虞楚黛耳边,低声道:“……贵妃,你一胎能生八个啊?”
虞楚黛手肘戳在他胸口,瞪他一眼,“你少幸灾乐祸。别人这么编排我,你还跟着起哄。”
高龙启低头,笑得更开心了。
民间消息传播慢,出了临京城,很多地方并不知道北昭王宫里发生过政变,更不知晓高龙启目前的状况。
喝完茶,众人再度上路,日夜兼程,五天后终于抵达西郊行宫。
西郊行宫虽远远比不上北昭王宫,但跟这半个月的奔波劳碌、露宿荒野相比,简直称得上人间天堂。
行宫里没有温泉,宫人们准备好浴桶后,虞楚黛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将浑身上下洗得干干净净。
洗完后,她倒在铺着凉席的床上,舒服得滚来滚去。
高龙启见她收拾完,吩咐宫人们都退下。
高龙启洗完澡,坐在床头,喝茶休息。
虞楚黛枕在他膝上。
没有对比就没有幸福,此时此刻,她太幸福了。
望着窗外渐渐西行的落日,真希望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晚膳备好后,宫女前来请二人用膳。
虞楚黛立刻起身,拉着高龙启去吃饭。
他还是一贯的没胃口。
虞楚黛殷勤夹菜,劝他多吃些,道:“陛下,这段时日总在赶路,没吃没喝的,你都瘦了。还是多吃点儿吧。菜品虽然不如王宫做得漂亮,但味道还是挺不错的。”
高龙启望着她,笑了下,将碗中饭菜都吃尽。
虞楚黛甚感欣慰,今日的陛下真好说话,真听劝。
入夜后,虞楚黛整理床铺。凉席虽然舒服,但她还是喜欢软乎乎点儿的床。但高龙启怕热,那就一半铺床单,另一半铺凉席,大家各取所需。
她正忙碌着,昏暗的房间中,忽然荧光闪烁。
虞楚黛回眸一望,高龙启手中拿着盏小小的纱灯,里面竟是萤火虫。
他递给她。
虞楚黛接过,小纱灯款式很简单,圆圆的,小小一个,可可爱爱。
纱布的颜色,好熟悉。
她欣喜道:“这是哪里来的?”
高龙启道:“纱灯是在军营时,拿你的旧衣做的。”
虞楚黛惊讶,“你做的?”
高龙启微微点下头,道:“行宫后山也有萤火虫,方才朕命宫人捉来的,免得你贪玩,偷偷跑去抓。现在不比在王宫,你老实待在寝宫里,不要乱跑。”
虞楚黛拿着小纱灯,爱不释手,道:“我才不会,我又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你嘱咐。”
高龙启望着她,看来这个礼物,她很喜欢。
良久,他道:“贵妃,朕要走了。”
虞楚黛拨弄小纱灯的手停下,抬眼望着高龙启,“什么时候?”
高龙启道:“今夜就动身。”
按照原定计划,到达军营后,就直接行军。他临时决定送虞楚黛来行宫,已花费数日,不能再耽误。
虞楚黛默默点头,“好。”
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她知道。
高龙启摸摸她的头顶,发丝柔软光滑。
他道:“行宫中有军队守卫,朕还派了墨鹰等人暗中保护,你不必害怕。温泉和冰饮,这里是没有了,你且将就些。”
她又点点头。
仔细想来,她自进宫后,好像从未跟他真正分开过,突如其来的离别,让她无所适从。
高龙启道:“不出一个月,朕会回来接你。”
虞楚黛继续点头,“好。”
外面传来鹰哨声,是队伍已整理好,准备出发的信号。
高龙启看她一眼,拿起靠在墙上的陌刀,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他忽然回过头来,大步流星,走回虞楚黛身边,单手将她揽入怀中。
“若是一个月后,朕没有回来,墨鹰会带你离开行宫,前往别处。之后的事,一切自有安排,你听墨鹰的话即可。”
虞楚黛眼眶顿时发红。
说罢,高龙启放开虞楚黛,转身离去,再未回头。
远处传来马鸣声,马蹄声起,渐行渐远。
第64章 晋江64
高龙启离去后,虞楚黛一时之间,不能适应。
她坐在桌旁,盯着小纱灯发愣。纱灯中的萤火虫们无头乱撞,就如同她的心绪一样。
高龙启那番话,听得她很是不安。
说什么若是一个月后他没有回来,墨鹰会带她离开。言外之意,就是也许他会死在这场征战中,也许她无法再见到他。
初到北昭皇宫时,她害怕他,总想躲着他,可即使在那时,她从没想过,她会再也见不到他。
虞楚黛越想心越乱,干脆躺在床上数豚夫子,睡着后就百事不知。
她闭上眼睛,缓缓入睡。
窗外,风声渐起,雷声阵阵,闪电亮彻云霄。
夏天的雨便是如此,急切,狂暴。
忽然一个惊雷炸响。
虞楚黛蓦地惊醒,猛然睁眼。
床头竟出现一道人影!
电闪雷鸣间,依稀可见,此人披头散发,神情可怖,一双眼睛中净是仇恨,死死盯住虞楚黛。
虞楚黛脖子上感觉一凉,目光下移,才发现这人竟拿着把匕首,抵在她脖子上。
虞楚黛颤颤巍巍求饶,不敢大声说话,生怕人家一怒之下抹她脖子。
“……这位英雄,别、别冲动!在下不知道哪里得罪过您,有话咱们好好说……”
她心里已经泪如雨下,骂骂咧咧。
这就是高龙启说的行宫有军队看守很安全?
第一晚还没睡过去,刺客就摸进来杀人了。
救命,救命,救命——
为什么墨鹰没有读心术?
但凡暗影侍卫里有个会读心术的,就能听到她此时撕心裂肺的呐喊。
“你就是高龙启喜欢的女人?”
刺客英雄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出乎意料,竟然是女人的声音,还怪好听的。
虞楚黛愣住,这个女人的问法,听上去可不是什么普通刺客,这女人好像跟高龙启很熟,直呼其名,还说什么“喜欢的女人”……
出于所有女人的直觉,虞楚黛心里的骂骂咧咧立即转变方向——妈的,高龙启居然玩儿金屋藏娇!
难怪他从来没提过西郊行宫,原来是因为这茬,现在迫于无奈将她送来,没想到新欢旧爱碰上了。
现在旧爱还刺杀新欢。
今天她要是死在这里,她做鬼也不会放过高龙启这花心大萝卜。
虞楚黛心里虽愤怒,但脖子上有刀,她嘴里可丝毫不敢造次,磕巴道:“这位姐姐,您有话好好说。那个……其实……我、我觉得吧,陛下也不怎么喜欢我……”
女人笑了下,冷冷的,带着点嘲讽,道:“你撒谎,他若不喜欢你,能把你送到这里来?”
虞楚黛有点儿感觉,这人能聊,心中微微轻松些,柔声哄道:“姐姐,要是这么说来,他肯定更喜欢你。你看,你比我先来——啊——”
“啪啪”两声脆响。
虞楚黛双手捂住自己的双颊,“呜呜呜——有话好好说,不要打人啊……”
这女人怎么一言不合就扇人耳光,太凶残了。
她读心发现,这女人居然对她的话很厌恶,她并不喜欢高龙启。
更奇怪了。
女人将匕首拿起来,在她脸上拍两下,道:“你这张烂嘴胡说八道,活该挨打。”
虞楚黛缩进床角里,弱弱道:“那我不说话了。您别生气。”
这人好疯啊,比高龙启还疯。
女人看虞楚黛缩成一团,跟个小羊羔似的,皱眉道:“我骂你两句,你就能吓成这样。真不知道你怎么在高龙启那疯子身边活到现在。哼,他居然喜欢你这种?果然有病。”
虞楚黛:“……”不爱也请不要伤害,无冤无仇的,干嘛人身攻击。
她努力读心,发现这女人心绪特别混乱,大概是个真神经病。
片段中,出现过高龙启,不过模样和现在不同,感觉要年轻许多,甚至还有少年时期。
呀,新发现。
她继续努力,但女人思绪这里一下那里一下,高龙启闪现过后就被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替代掉,她也看不真切。
虞楚黛思考着,得设计点儿问题,引导这个女人朝高龙启的方向想,她再来读心。
不过,这女人很危险,她得小心应付,不可贸然开口。
女人见虞楚黛呆呆的,也不说话,懒得多搭理她,自顾自点亮桌上的油灯。
灯光亮起,虞楚黛这才看清女人的容貌。
她披头散发,墨黑长发间,掺杂着丝丝白发,脸上未施粉黛,眼尾微有皱纹,却仍旧难掩其艳色,不难想象出,此人年轻时该是何等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她衣裳一看就知面料华贵,只是她不肯好好穿,披在身上,显得凌乱。
越看越觉得……不管是脸,还是行事作风……怎么都跟高龙启如出一辙?
一道闪电在虞楚黛脑子里闪过。
她问道:“您……您是高龙启的母后?”
那女人目露凶光,冲上来就要打虞楚黛。
虞楚黛立马抱头认错,“我错了!别打了!再打要变猪头了!”
她从女人的心声确定,这人的确就是高龙启的母亲。
有风险,有收益。
“哈哈哈哈——”
女人笑起来,道:“你好没用呀,这样就怕了。来,我不打你,你把手拿开,让我好好看看你。”
虞楚黛犹犹豫豫挪开手,生怕高龙启母亲又打她。
这回,女人倒是没打她,只是摸着她的脸,惋惜道:“你长得真好看,怪不得高龙启喜欢。好可怜呀,被他这种人喜欢……好可怜呀……”
女人反反复复说着可怜,竟呜呜哭起来,然后又忽然变凶,骂道:“高家全是疯子!你不要嫁给高龙启啊,他是个疯子!他和他父亲一样,都是疯子!”
女人把匕首塞进虞楚黛手中,双眼通红,充满仇恨,“你拿着这个,杀掉高龙启。一刀捅进他心脏,好多血,哈哈哈,他就死了哈哈哈哈——”
闪电与女人凄厉的哭笑混合在一起,仿佛厉鬼寻仇。
虞楚黛着实按捺不住对高龙启身世的好奇,忍住害怕,引导女人说话,“那个……您要我杀高龙启,总得给个理由。他到底跟您什么仇什么怨啊?您告诉我,我才能决定杀不杀他。”
女人眼神空洞,似乎坠入回忆中,喃喃道:“孽种,他是个孽种,他该死……”
******
高龙启是个孽种。
从出生那刻起,他就注定摆脱不掉这个称呼。
高龙启父亲为上一任北昭国君,高洄。
母亲名唤苑倾,是名动一时的绝色美人。
在遇到高洄之前,苑倾的人生如所有女子一样平凡安稳。
在年满十六岁之际,她嫁给太子高屿。
太子高屿,为北昭帝高洄之子。
苑倾柔婉娇俏,太子宽厚温和,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成婚一年后,两人便生下一双儿女,顺遂喜乐。
但这一切,在高洄看到苑倾的第一眼,戛然而止。
彼时,高洄常年在外征战,连子女们成婚都无暇顾及,直到班师回朝,才见到久别未见的家人们。
皇族子孙们在城门聚集,恭迎高洄凯旋。
苑倾作为太子妃,自然也要依据礼法,跟随太子,前来迎接圣驾。
她在人群中,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儿女们。太子说,她和孩子都还没见过陛下,若是陛下看到可爱的孙儿们,必会龙颜大悦。
高洄的确龙颜大悦,却不是因为可爱的孩童们,而是因为美人苑倾。
他对她一见钟情。
一切,开始扭曲,偏离。
高洄凯旋,自然要设夜宴款待前来接驾的皇族们。
夜宴热闹喜庆,高洄赏赐众人,尤其嘉奖太子夫妇。
高洄道:“这段时间,朕在外征战,太子监国有功,太子妃又诞下一双儿女,都是北昭功臣。朕着实喜悦。”
太子自小敬佩又畏惧这位父皇,得此称赞,喜悦不已。苑倾与高洄素未谋面,从前太子要娶她,向高洄请旨时,她还担心高洄会嫌弃她出身门第低,不料高洄却并未责难,只让人传话,说太子喜欢就好。如今第一次见面,自家这位公公,看上去也很宽厚。
与传闻中截然不同。
传闻中,高洄暴戾阴险,杀人如麻。
苑倾想,大概是高洄征战树敌无数,才惨遭抹黑之故。
宴会酒过三巡,太子已大醉。
高洄见状,让太监扶太子去偏殿歇息。
按照宫规,成年皇子不可在宫中留宿。
高洄特别准许太子留宿,苑倾越发觉得陛下宽厚。她谢过高洄,和太监们一起送太子去偏殿,把早已犯困的孩子们也带过去休息。
太子醉得人事不知。
苑倾替丈夫擦去额上汗渍,又哄着孩子们入睡,心满意足。
门外,有太监进来传令,道:“太子妃,陛下说今日宴会繁杂,未能好好看看孙儿们,命你带孩子过去给他看看。”
苑倾即刻领旨,带着孩子们去见高洄,并不作他想。
她到达乾华宫中。
一进去,身后骤然一响,厚重的宫门霎时关闭。
空荡荡的宫殿里,空无一人。
苑倾抱着孩子,心中忐忑,莫名感觉背脊发凉。
她转身打算离去,却开不了门。
“太子妃,想去往何处?”
高洄从王座后走出来,望向她的眼神阴鸷而热烈。
同方才宴会上的宽厚,好似不是同一人。
苑倾朝他跪下,紧紧抱住怀里的两个孩子,“妾身拜见陛下,妾、妾身奉命把孩子带来给陛下看看……”
她心中惶恐,说话不禁颤抖凌乱。
高洄蹲下,淡漠瞥过两个孩子,抬手掐住苑倾下巴,逼她直视自己。
苑倾害怕不已,高洄的眼神不对劲,这不该是一个长辈对待儿媳的眼神。
她想逃,却逃无可逃。
高洄将她怀中的两个孩子夺去,扔到一旁,把她压在身下。
苑倾拼命反抗,“我是太子妃,陛下不能这样对我。陛下,不要——”
终是徒劳。
她不敢置信,世间竟有如此荒唐之事。
她一身残破,流泪质问高洄,“你是我公公,我是你儿媳,你怎么能如此不顾人伦纲常!”
高洄捡起地上的衣裳穿上,并不恼怒,反而笑起来,道:“从今以后,就不是了。苑倾,朕喜欢你,以后你就是皇后。皇后比太子妃风光。”
苑倾眼中全是仇恨,耳边响起孩子们的哭声。
高洄笑得越发张扬,“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朕,朕不喜欢。”
他看向哭闹的孩童们,眼神厌恶。
苑倾害怕高洄伤害自己的孩子,不敢再闹。
她被软禁于宫中,再未见过太子。
高洄对她痴迷不已,纠缠不休。
十天后,高洄告诉她,太子已死。
“太子啊,不听话。朕让他将你送给朕,他不肯,还想造反。不乖的孩子,必须好好惩罚。”
他朝她扔下一个布包,太子的头颅滚落出来。
苑倾瘫倒在地,痛哭不已。她心爱的丈夫,死状凄惨,死不瞑目。
“高洄,高屿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杀亲子,你不是人。”
高洄望着她,道:“没办法,他想跟朕抢夺你,朕不得不杀。”
苑倾死死盯着他,疯子,高洄这个疯子!明明是他不顾人伦强抢儿媳,居然还有脸倒打一耙。
高洄蹲下来,拭去她的眼泪,“苑倾,你会乖乖的吗?”
苑倾冷笑,“不乖如何?杀我?好啊,杀我啊。”
她将他的手,挪到自己脖子上。
掐死她吧,动手吧。
高洄笑起来,怜惜地抚摸她肤如凝脂的脖颈,温柔道:“朕怎舍得杀你,朕爱你。苑倾,朕爱你,从今天起,你就是朕的皇后。你要乖乖的,听朕的话。”
苑倾的眼神里,只有厌恶与仇恨。
高洄道:“朕说过,不喜欢你用这种眼神看朕。听话,要乖一点。否则……朕爱你,却不爱那两个小孽种。”
他看向摇篮里的两个孩子。
苑倾浑身一冷,求道:“不要动他们,求求你,陛下,他们身上也流淌着你的血……不要……”
这是她的孩子,也是太子留给她最后的血脉,她一定要保护好他们。
高洄笑道:“那就看你了。苑倾,你知道朕喜欢什么。”
苑倾拼命点头,主动逢迎,取悦这个能主宰自己和孩子生死的恶魔。
一个月后,她忽然呕吐不止。
太医诊断说,她有身孕了。
苑倾心如死灰,她居然怀上了高洄的孩子。
她只想带着腹中孽种一死了之,却放不下自己与太子的孩子。
高洄自然知晓她的心思,直接命人抢走那两孩子,用以威胁她,“若是你敢自尽,或伤害腹中孩子,朕一定让那两个孩子,生不如死。”
说完,他又亲吻她,声音温柔无比,“你好好养胎,朕就每个月都让你见见他们。”
苑倾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对腹中胎儿,只有恨意。
她的肚子一天天长大,高洄像个慈父般,对她和腹中胎儿都关怀备至,嘘寒问暖。
一切都令她恶心厌倦。
瓜熟蒂落,这个孩子终于来到世间。
高洄欣喜不已,为他起名,龙启。
第65章 晋江65
高龙启一出生,高洄立即将其立为太子。
此举一出,朝野皆震惊。
无论是依循立长不立幼的嫡长子制度,还是遵从立贤不立长的选贤举能制度,幼子高龙启都不该被立为太子。
更何况,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皇子的诞生,有悖于天理人伦,是高洄强取豪夺儿媳妇后,生下的孽障。
高龙启这种出身,拿什么去面对皇天后土,又凭什么令人心归顺?
太子高屿的旧部们绝对无法接受此等孽障,北昭言官们也纷纷谏言反对。
高洄对此的态度只有一个字,杀。
他将反对最激烈的臣子施以重刑,活生生剥掉这些人的皮后,将尸身挂在大殿王座前,让所有臣子上朝时看看,这就是忤逆他的下场。
经过几番血腥的杀鸡儆猴后,臣子们反对的声音逐渐熄灭,他们没有胆量跟一个弑杀的疯子君主争斗。
但高洄的其他儿子们咽不下这口气。
太子高屿为嫡长子,性格宽厚,也颇具才干,作为兄弟,他们即使对皇位有所觊觎,却也拿不出正当理由来同高屿争夺太子之位。
可是现在这情形,高龙启算个什么东西?
这个不知道该算作他们弟弟,还是算做侄子的孽种,竟然轻易爬到他们头上,获得储君之位。
此乃奇耻大辱。
是可忍孰不可忍。
几个年长皇子联合反对高洄立高龙启为太子,先是上书,高洄驳回,仍旧一意孤行。
而后,皇子们愤而召集兵马,打算逼迫高洄退位,肃清朝政。
可惜高洄行事虽然疯癫,却在军事上用兵如神,拥有铁血手腕。
而且,心肠极其冷酷。
哪怕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们,高洄也不留一丝情分。
这些皇子们的下场,同高屿一样,皆惨死于高洄的屠刀下。
事已至此,剩余的皇子们,既没有同高洄一战的实力,又被高洄浑然不顾父子亲情的杀心吓破胆,再不敢非议高洄的决定。
高龙启的太子之位,再无人敢质疑。
可惜,高龙启过得并不好。
苑倾从怀上这个孩子开始,心中就种下了恨的种子,随着他的长大和诞生,这份恨意与日俱增。
即使高洄排除万难给她最尊贵的皇后之位,从此之后独宠她一人,她对高洄也只有恨。
她只爱早已死去的高屿,以及跟高屿生下的那两个孩子。
高龙启出生后,苑倾皇后看都不肯看他一眼,更不提抱他和喂奶。她一想到高龙启就恶心抗拒,很快连奶水都回流消失。
因此,高龙启交由乳母碧芳喂养,张泰田也被挑来照顾他。
苑倾不愿见高龙启,但高洄却偏偏要她对高龙启尽到母亲的责任,否则就不准她见她和太子的孩子,高枫和高槿。
迫于无奈下,她只能面对这个时时刻刻提醒她人生悲惨的孽种。
好,非要逼她照顾是吗?那她就好好照顾。
苑倾想尽办法折磨高龙启,以发泄自己对高洄和他的恨意。但她担心高洄报复在高枫和高槿身上,于是,她小心翼翼,专门挑不明显的地方拿针扎高龙启。
小婴儿不会说话,只会哭。
高龙启哭得越凄惨,苑倾就越开心。
如果可以,她真想亲手掐死这个孽障。
后来,张泰田和碧芳发现此事,他们不敢禀告高洄,就偷偷避免高龙启和苑倾单独相处,或者尽量将高龙启远离苑倾的视线。
苑倾眼不见心不烦,高龙启消失不见,她求之不得。
高龙启就这样,逐渐长大,宫里没有与他同龄的孩子,高洄就让高枫和高槿给他当陪玩和陪学。满宫上下,除了他们,没人敢跟高龙启说话。
苑倾皇后每个月都会来看高枫和高槿,带着她亲自做的衣裳和各种小玩具,亲亲他们,然后抱着他们,痛哭不已。
但是,苑倾皇后从不会这样对高龙启。
苑倾看向高龙启的眼神中,全是恨意,即使他也是她的孩子。
再后来,苑倾看他的眼神中,连恨意都没有,只是无视他,一个眼神都不给,好像他根本就不存在。
高龙启从未得到过母亲的爱,而在父亲那边,爱则意味着恐怖与血腥。
高洄很爱他,总是告诉他,“父皇爱你。”
高龙启有任何地方让高洄不满意,高洄不会惩罚他,而是将他的过错全都记在高枫和高槿头上,鞭笞折磨那两个孩子。
射箭射偏了,没命中红心,射偏几支箭,高枫就挨几鞭子。
写字写得不好,或写错几个,高槿就得跪在地上,把他写有错字的纸张全部吃下去。
高龙启告诉高洄,他的事与旁人无关,他愿自己受罚,高洄便会斥责他心软无用,越发疯狂地折磨高枫和高槿。
久而久之,高龙启就越来越沉默,他无法阻止疯魔的父亲,只能苛求自己,以求高槿和高枫少受点惩罚。
高洄对高龙启越来越满意,说高龙启是儿子肖父,颇具他高洄之风采,不愧是他和苑倾的孩子,是他最爱的杰作。
苑倾生高龙启时身体受损,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孕。高洄对此愤愤不平,苑倾却觉得无比庆幸。高洄知晓苑倾不喜欢高龙启,日常连个好脸色都不肯给,但他认为,苑倾必须喜欢,因为高龙启是他和她唯一的孩子。
于是,在高龙启八岁生辰时,高洄命碧芳将高龙启带去给苑倾看看,强迫她一同过生辰。
碧芳牵着高龙启,送到苑倾眼前,道:“娘娘您看,小殿下多可爱啊,眉眼很像您。”
高洄和苑倾都长得好看,高龙启结合了二人的长处,生得极为漂亮,像只奶呼呼的雪团子。
苑倾瞥他一眼,随手抄起个茶盏,朝他砸去,砸中他额角,瞬间头破血流。
她笑起来,十分快意。
高龙启捂住伤口,血很快染红手掌,淅淅沥沥滴落。
碧芳见此,吓得连忙带高龙启离开,不敢再让苑倾看到他。
纵然高龙启和碧芳都有意隐瞒此事,但额头上的伤口太过显眼,高洄知晓后,怒不可遏,当即拖着高龙启和高枫去找苑倾算账。
高洄将高枫踹翻在地,扔把匕首给高龙启,命令道:“杀了他。”
高龙启不肯杀高枫,高洄恨铁不成钢,对高龙启亦是一脚,他讨厌任何忤逆自己的人。
苑倾苦苦哀求认错,求高洄放过高枫,她再也不敢伤害高龙启。
高洄对此置若罔闻,只道:“你动高龙启之前,就该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高洄捡起刀,一刀插入高枫心脏,血溅三尺。
高枫当场死亡,就死在苑倾眼前。
苑倾抱着他的尸体,哀嚎不止,哭得痛彻心扉后,她忽然笑起来,抱起高枫,不停地跳舞,血洒得到处都是。
她疯了。
时好时坏,时而疯癫,时而清醒。
高龙启因为未听从高洄的话亲手杀掉高枫,被高洄关在地牢中反思几过。
高洄对高龙启的软弱十分不满,作为太子,高龙启不该这般无用。因此,他又抓来高槿,逼迫高龙启杀掉高槿。
高龙启仍旧不从。
高洄暴怒之下,往地牢中放入不致命的毒蛇毒虫等物,任其撕咬高龙启。
“你什么时候想通了,父皇就什么时候放你出来。”高洄的脸,比地狱阿修罗还可怕,语气却极其温柔,“龙启,父皇爱你,父皇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高龙启耳畔回响着高洄的声音,身体承受着毒物们的撕咬。
微毒的虫子们咬不死人,却会让人浑身红肿痛痒。
高龙启不愿杀害高槿,宁可一直在地牢中沉默忍受。
放进来的毒物中,有条蛇,还有只蜘蛛。
地牢中有老鼠,蛇喜欢吃老鼠,不喜欢咬他,常常吃完老鼠后就盘在角落里睡觉。蜘蛛则喜欢织网捕捉飞虫,也不喜欢咬他。
他就看蛇睡觉,或者蜘蛛结网,一看就是一天。
只是这样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高洄没有耐心跟一个小孩子斗气。高龙启始终不肯低头,令他很生气。
忽然有一天,高龙启的地牢中被扔进一个物什。
他以为是宫人送的干粮。
打开一看,却是高槿的头颅。
高枫不喜欢他,不搭理他,但是高槿对他很好,会偷偷把苑倾做的小玩具送给他,叮嘱他不要让人发现。
高洄的声音从地牢外传进来,“你喜欢高槿姐姐,父王送给你。”
高龙启抱着高槿的头颅,大笑不止。
高洄听到他的笑声,很是高兴,觉得高龙启总算有了点出息。
高龙启被放了出来。
从此以后,他仿佛变了一个人般,眼中再无一丝高洄称之为“软弱”的东西。
苑倾在得知高槿的死讯后,彻底疯掉,一看到高洄或高龙启就要杀死他们,或者沉浸在孩子们还活着的幻想中,嬉笑吵闹。
高龙启年满十二岁后,高洄开始带着他征战四方。
在一场又一场杀戮中,高龙启不畏生死,逐渐显露出战事上的才干来。
在高龙启十六岁那年,高洄和高龙启在追杀敌军时遭遇埋伏。
高龙启反应迅速,及时弃马逃脱,而高洄则跟马一同跌入沼泽之中,越陷越深。
他命令高龙启救他。
高龙启冷冷望着沼泽中的高洄,良久,转身离去。
淤泥逐渐灌满高洄的眼耳口鼻。
高龙启始终没有回头。
一代霸主高洄落幕。
高洄剩下的儿子们,在这些年中,除了高龙启,其他人早已被高洄杀得一个不剩,毫无悬念,太子高龙启继位为新君。
但没有人对这个孽障少主心悦诚服。
北昭国内,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他们联合高氏宗族中人,意图谋反。
当第一个叛军头领到达乾华宫中时,高龙启坐在大殿王座上,静默得仿佛一个局外人,很是平静。
残阳映照在少年帝王的脸上,衬得他俊秀的面容越发动人心魄。
竟令叛军头领生出非分之想。他们被高洄威压多年,如今这少帝,他们根本不当回事,只看作待宰的羔羊。
叛军头领走上前去,妄图欺辱高龙启,以享受肆意玩弄北昭帝王的快乐。
高龙启猝不及防拔刀相向,将其一刃断喉。
他虽年轻,但刀法剑术,并不逊于高洄,只是从前高洄威名盛大,他还未来得及扬名于世。
此后,一发不可收拾。
高龙启召集率领高洄的旧部,横扫沙场,血洗叛军,一举展露帝王之怒,对待敌军的手段比起高洄,有过之而无不及。
很快,高龙启的暴戾弑杀之名便超越其父高洄,令人闻之丧胆。
他坐稳帝位,时年十七岁。
******
从苑倾太后断断续续的叙述谴责和心声中,虞楚黛拼凑出其中大概的恩怨,一时之间,思绪万千,既同情苑倾的遭遇,却也觉得高龙启着实可怜。
苑倾见虞楚黛同情高龙启,又是一巴掌扇过去。
但这次,虞楚黛心有防备,躲开了她的袭击。
苑倾越发愤怒,责骂虞楚黛脑子有病才会同情高龙启那种疯子,继续朝她动手。
虞楚黛知晓这人疯癫,多说无益,直接抓住苑倾双手,道:“太后,先前让你白打过两巴掌,是我疏忽。你别得寸进尺,你再动手,我可不会让着你。”
苑倾见她反抗,愤恨不已,连连骂她和高龙启一样是孽种,听得虞楚黛怒上心头。
虞楚黛本就对苑倾心生不满。
苑倾的遭遇固然可怜,但一切因果,归根究底都是高洄的错。苑倾不喜欢高龙启,甚至恨他,可以理解,但她没本事杀高洄报仇,就拿针扎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婴儿,虐待小高龙启撒气,着实过分。
现在,她还把气撒在无辜的自己身上,虞楚黛才不惯着她。
虞楚黛反抗苑倾,两人扭打在一起,动静越闹越大。
墨鹰闻声冲进来,只见两个女人互相拽住头发,打得难舍难分。
一个是贵妃,另一个……竟然是太后。
墨鹰找准时机,说了声“得罪”,将二人点穴后拉开。
墨鹰叫来侍奉太后的宫人们,将其带回去。
等太后离开,他才解开虞楚黛的穴道。
虞楚黛揪住墨鹰,愤怒道:“我睡觉,你放那个女人进来是想干嘛?”
墨鹰单膝跪下,道:“请贵妃恕罪。卑职方才得到急讯,行宫外有异动,故率领暗影前去探查和加强防守,心思全放在了外部守卫上,却不料太后恰巧寻来,还伤及贵妃。此事是卑职失职,请贵妃责罚。”
虞楚黛问道:“外部守卫探查如何?”
墨鹰道:“发现几个探子,已清理完毕,贵妃不必担心。”
他叫来寝宫外的看守的太监宫女们,询问后得知,太后来时看上去十分温和正常,毫无异处,说贵妃奔波而来,特来看看她,因此才未加阻拦。
一众太监宫女跪下求饶。
虞楚黛听得头痛,如今是特殊时期,惩罚这些贴身侍奉的宫人们有害无益,便道:“此番事发突然,本宫暂且放过你们,但今后无论是谁要见本宫,绝对不准私自放行,尤其是太后。”
众人应下。
墨鹰依旧跪地不起。
虞楚黛道:“你是陛下的人,等陛下回来后,自己找他领罚。今夜本宫差点死在太后手里,此等险恶,绝不能有第二次。”
墨鹰叩首谢过虞楚黛,领命保证会誓死守卫贵妃安全。
此后,太后无法近身虞楚黛,但在花园中偶遇时,依然对其喊打喊骂,甚至执着地想杀死她。太后觉得高龙启喜欢虞楚黛,所以只要弄死虞楚黛,就能让高龙启伤心。
虞楚黛:“……”无妄之灾,该找谁说理去?
起初,虞楚黛还让墨鹰护驾离开。
后来,她对太后拿针扎高龙启的缺德事越想越气,就不再躲避。
太后来找她麻烦,她就让墨鹰夺去太后的刀,然后亲自上阵,跟她打架。
行宫里的宫人们,无人敢阻拦。
虞楚黛也不准墨鹰插手,他只好领命在旁静观督战。在他眼里,太后和贵妃互相扯头发的菜鸡互啄式斗殴着实没什么危险性。
多数时候,贵妃占上风,少数时候太后占上风,他就出手分开二人。
总归,不会让贵妃吃亏。
吵吵闹闹中,一个月已快过去。
虞楚黛惴惴不安,都已经二十九天了,怎么还不见高龙启来接她?
她噩梦日益频繁。
有时梦到高龙启被人砍得七零八落,或者被俘遭受酷刑折磨,再或者,更凄惨点儿,被喜好男风变态抓住后,捆绑玩弄……
越想越可怕。
豚夫子都安慰不了的那种可怕。
午夜梦回时,虞楚黛甚至生出悔意。
高龙启这辈子,父亲变态疯癫,逼迫他虐待他,母亲也是将一切怒火都算在他头上,处处折磨他。
且他自出生以来,就患有怪病,浑身疼痛,吃东西也尝不到滋味。只是相对于高洄和苑倾带来的伤害,这些痛苦,恐怕只算微末。
他这样的人生,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
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她做错了。
如果让高龙启死在大殿上,他就不用再冒险出征,继续遭受折磨。
虞楚黛起身坐到桌旁,摆弄高龙启留给她的小纱灯。
有个宫女知晓如何饲养萤火虫,这些小家伙们还活着,闪闪发光。
她打开小纱灯,放虫儿们出来。
他没有如约归来,或许,永远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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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
虞楚黛闻声,惊愕抬头。
门边,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挡住萤火虫们朝外奔忙的去路。
高龙启一身银甲,血迹未干,右手中,依旧握着那柄陪伴他已久的陌刀。
他抬起左手,抓住一只逃窜的萤火虫,旋即张开手掌,又放掉。
漫漫萤火中,他看向她。
“朕回来了。”
第66章 晋江66
在高龙启出现的那一刻,虞楚黛脑海中所有的凄惨幻想瞬间化为齑粉。
他还在。
此刻,就在她眼前。
高龙启朝她走来,“贵妃看到朕,这般惊异做甚?朕说过,一个月内会回来接你,算至今天,共二十九日。朕说到做到。”
虞楚黛才不想管到底过了多少天,她走过去,仰脸望着他。
除了眼底那片青黑更深了些,他丝毫未变。
良久,她抬手抱住他。
即使隔着铠甲,也能感受到她抱得有多紧。
这回轮到高龙启微微惊讶。
贵妃热情得不同寻常。
以他对她的了解,她只有犯错或在有求于他时,才会有意撒娇讨好,无事时自顾自躺倒,绝对不会主动献殷勤。
高龙启任由她抱着,道:“贵妃,你实话说,到底闯了什么祸?”
行宫没见着被火烧过的痕迹,应当也闯不了什么更大的祸事才对。
虞楚黛本来还陷在小团子高龙启受虐的悲情氛围中,但他本人一开口,悲情氛围顿时维持不下去了。
她轻轻咳嗽两声,道:“……暴打太后算吗?”
高龙启:“……”
虞楚黛将他离开那晚,太后来行刺的事情告诉他。
高龙启听后,立即叫来墨鹰。
墨鹰跪下,禀明前因后果,道:“卑职失职,如今陛下已事成归来,卑职自请认罪,求陛下责罚,卑职愿以死谢罪。”
高龙启知晓其中内情,当时那些探子为高氏宗族所派,专程来寻找他的踪迹,意图设计行刺,若是没有及时清理干净,即使找不到他,那些人发现虞楚黛后,也必定会围剿行宫,捉拿她后用以威胁。
墨鹰等暗影侍卫都是从小作为死士养在庄园中,对早已沦为陈迹的皇家私隐丝毫不知,因此才对太后欠缺防备,他一时不察,着实有错,但罪不至死。
高龙启命道:“回王宫后,你自行去暴房领受鞭刑。”
墨鹰谢过高龙启,绝无二话。他犯下如此大错,此番免除死罪,已是主子宽宥。
虞楚黛见高龙启提及太后时,神色并无改变,心中不禁越发觉得陛下在故作坚强。
她自小在家人的关爱中长大,对高龙启的悲惨童年,便格外痛惜,换做是她,她恐怕早已承受不住。
墨鹰退下后,高龙启发觉虞楚黛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
居然给他一种……颇为怜爱的感觉。
他叱咤战场,戎马一生,从没人用这种眼神看他。
高龙启问道:“太后跟你说过什么吗?”
虞楚黛思索下,觉得将那些悲情故事说出来,无异于撕开高龙启的伤疤,便只是糊弄着说几句。
然而,高龙启将她一眼看穿。
他毫不犹豫装了把脆弱,果然引得虞楚黛同情心起,忍不住将太后怒斥一番,安慰他要走出阴霾。
高龙启听完后,犹疑道:“你说的是朕?朕竟然不知,原来自己如此悲惨。”
虞楚黛面露迷茫,哑然道:“这难道还不够惨?”
高龙启不在意地笑了下,道:“你所述的事情大概没错,但朕从未觉得自己有何悲惨之处。朕既得常人之所难得,必能承受常人所不能忍。至于太后,她从未将朕视为亲子,于朕而言,她亦只为陌路,谈不上爱恨。算起来,她与朕已十一年未见。”
虞楚黛惊讶,“十一年没见过?”
高龙启道:“是。朕十二岁那年,太后就被高洄遣来此处。朕继位后,宫人每年会来禀报一次太后状况,听说她逐渐消沉,身体也大不如前。没想到,她还能迁怒于你。”
虞楚黛闷闷道:“妾身也没想到,你家的人,全都能动手就绝不动口。暴躁得要命。”
高龙启笑出声来,道:“贵妃这次也不遑多让。方才墨鹰还说,你赢多输少。朕记得你从前,最不喜欢跟人动手,如今这是何说法?”
虞楚黛不说话。
高龙启继续逼近,低声道:“贵妃这般暴躁,是为自己鸣不平,还是为朕?”
虞楚黛被他问得窘迫,越发不肯吭声。
眼前的高龙启过于强大,让她对自己这段时间的援护产生出一股自作多情的尴尬感来。
眼见他眼里的得意越来越浓,她转移话题道:“陛下这次回来,之后打算如何?是要带妾身去乡下避难吗?”
黑白珍珠都被林城安置在乡下,想来她亦是。
高龙启顿时得意全无,眼中燃起一丝怒意,道:“贵妃未免太看不起朕。朕初继位那会儿,各方叛乱比这次不知严重多少倍,朕都能安然平息。如今朕来见你,当然是接你回宫。既是贵妃,岂有流落村野之理。”
虞楚黛又被高龙启装到,但内心还是有点不相信,“这么大的叛乱,一个月就能收复失地?”
高龙启将她抱去床上,扣在怀中,不容置疑道:“朕的一切,不想让人夺去,旁人就别想触动分毫。”
他对自己的实力,毫不担心。
只是从前他身后空无一人,无论做什么,他都任性狂妄。
他没想到在大殿上时,虞楚黛会选择留下,也没想过,他惯有的肆意,会连累到她。
这回,她让他处处失算。
“朕早说过,不会很久。”
高龙启将她往怀中带带,埋在她脖颈间,深吸一口气。为了及时回来,他消灭叛军主力后,日夜兼程赶往行宫。现在人在怀中,所有疲倦便一起袭来,令他困倦不堪。
虞楚黛知晓他累极,不再说话,静静抱住他,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安心。
躺了好一会儿后,她恍然大悟。
他说,不会很久……
那时候他的话,是这个意思。
原来他早已承诺过,只是当时她没有领会到。
******
次日,高龙启清点行宫人马,准备班师回朝。
太后则被高龙启继续禁足于行宫中,并加强看守。母子二人早已此生不复相见,如今也没有再见的必要。
之前放任太后的宫人们,皆依宫规,杖责处置。
墨鹰被撤职,如今的暗影首领名唤赤枭,由他率领暗影们随行护送。
一行人刚离开行宫范畴,便见林城率军而来,迎接高龙启回宫。
虞楚黛这才当真对高龙启的实力有所实感。
高龙启天赋异禀,打起仗来可以不眠不休,而且行军诡谲,还擅长操控人心。
这次各地动乱打出诛杀暴君和妖妃的幌子,高龙启就派人也放出个好听的名号,声称各个世家大族是尾大不掉,他意图建立军功爵制广纳人才,才会遭遇既得利益的旧贵族们反叛。
高龙启在军中威望极高,本来就有坚实基础,又肯拿出重赏来招兵买马,很快便让原来拥护叛军的民间草莽们倒戈相向,转而拥护他,一举反攻。
短短一个月,高龙启不仅收复了王城,还将有异心的世家大族们连根铲除,培养出一批新贵族来取而代之。
虞楚黛由此彻底明白了南惠帝对高龙启的恐惧,难怪南惠帝每年冬天都派人凿冰,就怕他打过去。
他能战善战至此,再怎么作死都能死灰复燃,着实可怖。
******
高龙启平复叛乱后,一路顺畅,一行人很快回到北昭王宫。
刚到乾华宫里,虞楚黛就看到张泰田和碧芳。
这段时间,她一直担心他们。
张泰田笑道:“奴才知晓密道,早已跟碧芳逃出去了。至于其他宫人们,无论是谁占据王宫,都得有人伺候,有些宫人逃了,有些则继续留在宫中,各司其职。”
碧芳知晓虞楚黛记挂着伺候过自己的宫人,道:“小寿子和结香找奴婢庇护,奴婢就将他们安排去了乡下,过几天便会回来。贵妃不必担心。”
虞楚黛点点头,心中的石头算是落下。
如张泰田所言,尚在宫里的宫人们很快恢复井然有序的状态,各司其职。
用过晚膳后,虞楚黛才离开乾华宫,回到甘泉宫中看看。
高龙启跟她一起过去。
甘泉宫院中一切如故,走到宫殿里头,却是一片狼藉。
她宫里的贵重物品太多,惨遭贼人翻箱倒柜,洗劫一空。
连挂在床幔上的那些宝石珠串都被人扯了个干干净净,床幔千疮百孔,破破烂烂。
虞楚黛心痛道:“都是我辛辛苦苦亲自串的,现在全没了。”
高龙启将搭拉在床上的破床幔扔到地上,看了眼,那些人洗劫得够干净,一串都没给虞楚黛剩下。
他道:“不着急,大批量的官家财物,不难追缴回来,时日问题而已。你喜欢的话,以后朕会给你更多。”
其实上回串珠后,虞楚黛对宝石已经玩得腻烦,只是心疼自己的成果被人劫去罢了。
说到串珠,她忽然想起来一事。
虞楚黛掀开遮挡住床底的破旧床幔,朝里面钻去,伸长手,四处摸摸。
她指尖摸到硬硬凉凉的东西,心中惊喜,果然,这串还幸存着。
她握住串珠,爬出床底。
高龙启看她将自己弄得脏兮兮,面露嫌弃,手却拿过一旁的帕子,替她擦拭。
虞楚黛张开掌心,献宝似的朝他笑笑。
一串由黑、红、金三种颜色的珠子穿成的珠链,展现在她掌中。
看尺寸,像是戴在腕上的手串。
高龙启道:“这是?”
虞楚黛道:“那时候,我给太监宫女们都串了很多手串,陛下可还记得。”
高龙启嗯了一声。
他当然记得。
连那头蠢黑虎都有份,就只有他,等了几天,都没等到贵妃的礼物。
只是这事,他断然不会承认。
虞楚黛见高龙启神情莫测,不由得心里打鼓,她向来猜不透他的心思。可如今她一冲动,东西都从床底下扒拉出来了,也不能不继续说下去。
她道:“那时候,其实妾身也给陛下准备了这条手串。只是妾身没见过陛下戴任何首饰,陛下还说,这些是累赘之物。妾身就没送给你。”
她抬眼,高龙启盯着自己,她正好和他对视。
她匆忙避开眼神,找补道:“陛下若是不喜欢,不收便是。妾、妾身也就是随手串着玩儿的,”
才不是随手串着玩,从配色到选珠宝,她都做得可用心了。
但若他不喜欢,这份用心就只会显得格外尴尬。
她握住手串,大不了收回来,只当没这回事。
他阻止她的动作,将手串从她掌心取出,戴到自己腕上。
尺寸刚好合适。
高龙启打量着手串,这三样配色,和他的日常衣着一致,宝石珠子颗颗圆润,大小相同,一看就是仔细挑选过。
明明很用心。
他的贵妃,也学会口是心非了。
高龙启看她一眼,想起个问题,道:“贵妃心灵手巧,可还送过他人这种礼物?”
虞楚黛道:“送过啊,宫人们都有,陛下你都知道。”
高龙启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朕是指……男子。”
才子佳人们的故事里,永远少不得此等定情信物。贵妃颇爱这些调调,早年间,送过那位夫子,也未可知。
念此,他大好的心情骤然减退,直勾勾盯着她看,等待她的答案。
虞楚黛想都不用想,道:“这种私密之物,当然不可能随便送给男子。陛下问得真奇怪。”
高龙启眼神微狭,对虞楚黛的答复很满意,不管那位夫子来得多早,现在看来,他都胜出一筹。
虞楚黛见他得意,转念一想,故意气他道:“不过,如果陛下再敢像这次这般胡来,妾身可是再不奉陪。到时候,妾身一定会串上一百串,送给一百个不同的男子。反正陛下也说过,妾身——唔——”
她话还未尽,唇已被他堵住。
他的吻又凶又狠,直到她透不过气来,才终于松动些。
他的喘息,萦绕在她耳畔,低沉沙哑。
“贵妃这辈子,怕是没机会了。”
第67章 晋江67
虞楚黛倚在他怀中,喘了好一会儿。
两人就这么静静抱着,听着彼此呼吸。
窗外,夏季的天,说变就变,方才还是灼气蒸人,此刻几道电闪雷鸣后,雨疏风骤。
她伸手搂住他的脖颈,轻轻贴上去。
他俯身就她,一点点加深这个吻。
虞楚黛偷偷睁眼看高龙启。
离得太近,并看不清什么,可总觉得,他今夜难得温柔。
算起来,他们彼此分开还不足一月,却仿佛已间隔好久。
路上奔忙中,连吃饭喝水的片刻休憩都弥足珍贵,身边也永远有暗影或是旁人。
此时心无旁骛的悠然亲近,好似盛夏中的凉风。
惬意,温柔,珍贵。
高龙启搂住她的腰,将她更贴近自己。
她再度闭上眼睛,双手攀附在他背上,轻轻摩挲,他坚实的背肌掩盖在薄薄的衣袍下,她无意识地描绘着形状。
“哐当”一声巨响。
虞楚黛受惊,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好在高龙启反应极快,立即箍紧她的腰,往后腾起,大退一步。
一大块雕花横梁堪堪坠落在两人方才站着的地方。
若是没躲开,必能将人砸个头破血流。
虞楚黛捂着胸口,好一会儿后才惊魂甫定。
高龙启将她护在身后,仰头望天花板,道:“是横梁上的雕花装饰,奇怪,这东西应当很结实,朕从未听说掉下来过。”
虞楚黛盯了那块雕花板子一会儿,双眼乍亮,旋即露出几分心虚来。
她的反应自然逃不过高龙启的眼睛。
高龙启道:“怎么了?”
虞楚黛心虚,道:“就是……妾身之前有很多珍珠,用不完,就在这些雕花上挂满了珍珠串当珠帘用。陛下应该还有印象。想来,那些逆贼偷抢珍珠串子时,没耐心从上边儿一条条取下,都是直接用蛮力拉扯。拉扯次数太多,雕花板子就被拽得有些松动了吧。”
她越说声音越小,谁知道会阴差阳错闹出这种事来,差点把人砸死。
她望着高龙启,保证道:“此回是意外,妾身以后再也不挂什么破珠帘了。”
高龙启见她一脸犯错心虚,道:“不,继续挂。”
虞楚黛疑惑。
高龙启道:“朕回头让宫人换块板子,再镶结实些。贵妃想挂挂珠帘罢了,能有什么错。等修好后,随便挂。”
说完,他踢开地上的残破雕花板子,对其不屑一顾,仿佛全是那块板子的错。
虞楚黛:“……”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陛下这人,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被雕花板子这么一打岔,之前卿卿我我的氛围早已荡然无存,虞楚黛还被吓出一身汗来。
高龙启道:“甘泉宫暂时住不得了,朕会命人尽快修缮。你先住乾华宫来。”
虞楚黛跟他一同回到乾华宫。
乾华宫的寝宫中亦有损坏,但整体比甘泉宫强得多。床铺已被宫女们整理换新,温泉池中的落叶和杂物也被一一清理干净。
离宫这么久,虞楚黛最思念的就是王宫温泉,用桶洗澡太束缚,她迫不及待沐浴洗漱。乾华宫的温泉池子又大又深,可以游来游去,她好似鲤鱼入水般自在悠然。
高龙启却没她这份好运气。
纵然他这皇帝再怎么懒散,眼下才回宫,还有些逆贼未清扫干净,新贵们也需要论功行赏,亟待处理的政事桩桩件件都刻不容缓。
他泡在池子中,看着虞楚黛,道:“贵妃难养。”
虞楚黛半张脸淹在温泉中,无辜吐泡泡。
高龙启起身,上岸前,将虞楚黛的脑袋按进水里。
虞楚黛借力潜下去,在另一端冒出头来,冲他笑笑,道:“陛下见不得人家快活,小心眼。”
高龙启长叹一口气,认命上岸。
他走后,虞楚黛没了炫耀对象,反倒觉得泡澡无趣,很快收拾收拾,回寝宫睡觉。
西郊行宫虽说条件也挺好,但她在那里总有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漂泊感,如今回到乾华宫里,才真正感觉回到了家。
王宫中珍贵财物都惨遭打劫,但冰库中的冰块带不走,夜里还能用上消暑。
宫女们早已将寝宫里准备好冰鉴,房间中清凉舒适。
虞楚黛困倦不已,很快沉沉睡去。
夜里,她感觉床榻一沉。
想也不用想,肯定是高龙启。
她迷迷糊糊朝他蹭过去,抱住他,睡得越发踏实。
高龙启亦是疲倦,搂着她,很快入睡。
******
一连半个月,高龙启都忙得难见人影。
连续十五天上早朝,这种奇迹在他的皇帝生涯中,还是头一回出现。
高龙启倒是想拉着虞楚黛一起受罪,无奈每每都被虞楚黛耍赖搪塞过去。
他一起床就动手拽虞楚黛,她便立即将脑袋埋进薄被中,嘤嘤嘤假哭,任由他抓住脚踝,都死活不肯出来,更别提随他上朝。
她拿他曾经的话噎他,道:“妾身又不上学,又不上朝,起那么早做什么。”
高龙启道:“朕现在命令你上朝。”
她便道:“虽然外边儿都胡说妾身是妖妃,但妾身内心只想做个贤妃,听朝政之类的僭越之举,妖妃才干。好啦陛下,贤妃要继续睡了,您快去上朝,争取做个明君。”
说罢,她裹住薄被,滚进床榻最里面,贴着墙呼呼大睡,两耳不闻高龙启的骚扰。
高龙启连续加班二十天,将政务理顺后,再度瘫倒在贵妃榻上,恢复曾经那份半死不活的昏君风采。
虞楚黛吃着冰饮,揶揄他道:“陛下的明君生涯结束了?”
高龙启冷笑,道:“见鬼的明君,早朝跟吸人精气的妖怪似的,谁爱上谁上。”
虞楚黛笑得越发开心,就爱看高龙启吃瘪。
高龙启长臂一伸,将她拽到自己身上。
她伏在他胸间,嘴上还沾有冰饮上的果酱花汁。
他扣住她的脑袋,压低,贴在自己唇上。
她唇上温软,冰冰凉凉的果酱花汁被他舔舐而去。
高龙启笑道:“朕这般辛苦,贵妃也该嘉奖一番。是甜的。”
她面上绯红,道:“你又尝不出味道,胡说八道什么……”
他不说话,唇角勾起淡笑,带着点看戏的不良意味。
虞楚黛也忍不住笑起来,轻轻凑上去,贴住他的唇。
好像此时,她就该这么做。
这样亲吻他,于她而言,就该是自然而然的事。
门外传来脚步声。
近来宫里宫外诸事繁杂,张泰田时不时就会来找高龙启。
虞楚黛连忙双手抵在他胸间,推开他,挣扎起身。
她逃到桌旁,整理下微乱的发髻,低头继续吃微微融化掉了的冰饮。
高龙启不满意她的窜逃,脸色便也好不到哪里去。
果然,很快有人进来,却不是张泰田,而是碧芳嬷嬷。
碧芳嬷嬷道:“这半个多月,宫中的人员都已清点完毕,此等事情,奴婢本不该叨扰陛下和娘娘,但有桩要事,不得不报。”
宫中人员,包括宫人们和妃嫔。
宫人们自不用说,像结香和小寿子之类特殊点儿的,早已派人找了回来,继续各司其职。缺失的宫人们,则从宫外重新招揽补齐,碧芳和张泰田都有经验,无需高龙启操心。
但是妃嫔们,就不是碧芳嬷嬷一人能做主的。
此番动乱,对于宫中妃嫔们,可谓是事关命途。
碧芳嬷嬷已经清点过妃嫔人数,并让教养嬷嬷那边对妃嫔们一一验身。
少数妃嫔已完全不知所踪,如姜庆和。
还有一些妃嫔,经验身后发现,失了贞洁。
对于妃嫔而言,失贞为重罪中的重罪。
因此,有些失贞妃嫔干脆跟着逆贼逃出宫去。另一些留在宫中的妃嫔,则终日惶惶,期待能侥幸瞒住,却还是被查了出来,连淑妃都在其中。
碧芳嬷嬷便是为此事而来。
她虽为女官,对于这种大事,也是无权决定。
此时,妃子们跪在殿外,等待高龙启发落。她们默默垂泪,生怕因吵闹而惹得高龙启越发不快。
高龙启听完碧芳的话,神色毫无变化,未见一丝愤怒,好似事不关己。
他看向虞楚黛,道:“贵妃如何看?”
默默吃冰饮的虞楚黛忽然被点名回答问题,抬起头来,用眼神谴责高龙启。
高龙启悠然道:“贵妃不是说想当贤妃?朕给你机会。嫔妃相关的事,可不属于前朝。”
虞楚黛见推诿不掉,想了想,道:“逆贼占领了王宫,她们前去侍奉,也是为了活命,说来也是被牵连的可怜人。依妾身看,每人都先赐碗避子汤,最是要紧。再从库里划拨一笔钱出来,若是她们之中,有人想离开,就给笔钱,从此出宫,再不是妃嫔。若是还愿意留在宫中,便一切如故,份例不变,想多得钱就去各坊里做事,安安稳稳在宫里过日子,也用不着害怕。”
她说完,看向高龙启,“陛下觉得如何?”
高龙启神色依旧平淡,道:“贵妃倒是心善。你说如此便如此。碧芳,就按贵妃说的办吧。”
碧芳嬷嬷领命出去。
外面的妃嫔们得知此事后,忐忑无比的心神总算松了口气,这回要是依据陛下的性子,恐怕她们全都得没命。
妃嫔们纷纷跪下,拜谢贵妃后离去。
虞楚黛本以为,很多妃嫔都会就此请去,出乎她意料,竟然无一人求去。妃嫔们都表示,自知不配在服侍陛下,愿意转为女官,留在宫中任职。
她们也不傻,如今陛下独宠贵妃,不似从前那般,动不动就跟她们玩会死人的小游戏,留在宫里,反倒比外面安全许多。
她们虽然都出身名门,但先是进宫服侍过帝王,后又服侍过逆贼,家族不可能再接受她们。若是拿着遣散银子,找个平民男子嫁掉生孩子,她们断然不肯吃这份苦头,相比而言,还是宫中的生活更舒服。
于是乎,宫中祥和一片。
妃嫔们时不时就给虞楚黛献上各种各样的好东西,以求贵妃微微照拂。
虞楚黛逐渐宠冠后宫,高龙启则完全无人问津。
他很不高兴。
他留着那些女人,是有让虞楚黛为他吃醋的打算。可现在,一切都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
明明是他的后宫,如今却成了贵妃的后宫,那些女人,果然都不是些省油的灯,从前他就知道,现在更加确定。
但虞楚黛却十分享受美人恩。
姐姐妹妹们长得好看,说话好听,心声里全是对她的爱,她超喜欢的。
又过了半个来月,高龙启难得上朝,回到寝宫时,带回来一道文书。
虞楚黛打趣道:“陛下竟然将文书带回来加班,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高龙启将文书扔给虞楚黛,“打开看看。”
虞楚黛打开一看,这种运笔风格,一看就是南惠国的风格。
第68章 晋江68
文书写得佶屈聱牙,字里行间都透着股卑微客气。
虞楚黛还是第一回看国家间的文书。
按照文书中所言,使者此行又是为了求和。
她看完后,惊讶问道:“南惠什么时候又跟北昭打起来了?妾身怎么不知道。”
高龙启眼中透出蔑笑,道:“这可全仰仗姜仲荣聪慧。”
南惠帝本名姜仲荣。
虞楚黛不解。
高龙启继续道:“上个月朕带你出逃,北昭内乱,姜仲荣趁火打劫,派军攻打北昭,妄图趁乱分一杯羹。可惜,你们南惠的军队治军散乱,不堪一击。等南惠军队渡过了清河,朕都已经杀回了王宫,腾出手来对付他们。南惠军队临河退无可退,全军覆灭。姜仲荣见此,立刻派使者来求和。不得不说,在跪下求饶这块,他敢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虞楚黛面露尴尬。
她虽为一介女流,但也知道行军作战关乎国计民生和人命,必须严肃严谨。南惠之前跟北昭打仗,元气大伤,又是送钱财,又是送公主,和平求之不易,是个人都知道此阶段应当趁机休养生息。
退一步讲,北昭即使内乱,即使没有高龙启,那些逆贼也皆为实力强劲的氏族大家军阀,揍南惠一顿,不在话下。
南惠帝随意攻打北昭,压根就是胡闹,逞一时之快,不顾他人死活。
在此之前,虞楚黛都没想到南惠帝对外竟然这般窝囊无能。
纵然南惠帝昏庸无比,可他命好,投生帝王家还继承了帝位。几十年来,这个昏君在他们这些臣民头上作威作福,看上去那么强大,可依这份文书来看,而今南惠军队损失惨重,南惠帝又来故技重施,做小伏低求饶,愿为高龙启再献上城池金银美人等等,但求放过。
见南惠帝处处讨好高龙启,不惜出卖国家和女儿们的血肉换得自己安寝,虞楚黛心生悲凉,道:“南惠帝当真没心没肺,他攻打北昭之前,难道就不会想到他女儿姜庆和还在你手里吗?从前我就知道他不爱庆和公主,却也未曾想过,他身为父亲,竟然对亲生骨肉绝情至此。”
北昭帝疯名在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一旦惹怒他,他必会迁怒于和亲公主,用尽手段,折磨致死。
高龙启道:“姜仲荣这人,没什么讨论的必要。贵妃就没看出点儿其他的东西来?”
虞楚黛盯着文书又看了一会儿,叹气道:“唉,还能看出什么来。这鬼东西,狗看了都得摇头。”
高龙启抢过文书,指着上面一行,道:“南惠又要给朕送公主和美人,公主三个,美人三十三,合计三十六人。贵妃就没什么意见?”
虞楚黛眨眨眼,望着高龙启道:“这不是很正常吗?姓姜的也就会用这损招了。妾身去年也是被这么送来的。”
高龙启面色越发黑沉,幽幽道:“文书里还说这些南惠女子皆温婉貌美,个个身怀绝技。”
虞楚黛骄傲脸,道:“那是当然,我们南惠女子确实生得漂亮。”不过身怀绝技……她微微心虚,此条她是一点儿都不沾边。
高龙启深吸一口气,抬手将文书高高举起,敲在虞楚黛脑门儿上时却力度很轻,恨恨道:“你这蠢材。罢了,朕不想跟你废话。”
他抓着文书,抬脚出门。
虞楚黛摸不着头脑,搞不懂陛下为何深更半夜忽然给她讨论国事,更搞不懂为何忽然生气骂她。
北昭暴揍南惠,南惠送礼求和,横看竖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生气骂人的也该是身为南惠人的她才对。
她都没骂他呢。
拉倒吧,搞不懂就睡觉,不想那些没用的。
虞楚黛躺在床上,却半天没睡着。
越想越觉得姜仲荣窝囊。
高龙启这厮,连夜给她看文书纯粹就是为了气她吧?
他做到了,她现在确实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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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在大殿中,高龙启也很生气。
今天下午,林城带南惠国使者来拜见高龙启,席间,林城竟然当众打起瞌睡来,被弄醒后解释说起,最近下属给他送了几个美人当小妾,黑白珍珠哭闹不休,已经吵得他三天没睡觉,还说要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去死,吓得他连夜那几个美人退了回去,此事才算完。
众人听完都是哈哈大笑,调侃林城惧内,南惠国使者还说要给林城送几个温柔的南惠女子,好好压制下东沧国的悍妇们。
林城自然是连连摆手,谢绝好意。
高龙启对这些闲话不感兴趣,自顾自喝酒,不置一词。
但黑白珍珠的哭闹……他倒是有点兴趣。
若是换作虞楚黛,肯定很有趣。
于是,散席后,他便立刻拿着文书去找虞楚黛。
南惠国要送这么多女人给他,他准备看她如何吃醋闹脾气。
没想到,虞楚黛的反应会是那般。
她的重点全偏去姜仲荣身上了,丝毫不见吃醋。
这种小心思,说出来除了丢人还是丢人,高龙启自然只能往肚子里咽。
不过,高龙启从来不是受委屈的主。他在虞楚黛那边受了气,自然得找别人撒出来。
南惠国使者醉酒后,被送回到驿馆,此时睡得正沉。忽然一堆人马冲进他房中,将他抬走,一路抬进北昭王宫大殿。
看到高龙启那一刻,使者酒都吓醒了。
他磕巴起来,“陛、陛陛下……深夜召唤,有何贵干?两、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况且咱们如今是议和,求陛下有话好好说……”
高龙启一文书砸在使者脑门儿上。
使者捡起来,举过头顶,瑟瑟发抖,不敢反抗。
高龙启走过去,拿起文书,狂敲使者的脑门儿,也不说话。
使者揣摩不透他的意思,只敢跪着任他敲。众所周知,高龙启这厮是个疯子,疯帝大晚上把他绑来,拿文书敲他脑门儿已经是客气了,若是他敢反对,怕是下一步得被刀敲。
高龙启敲烦后,将文书扔到使者身上,道:“告诉姜仲荣,若想议和,城池和赔款翻倍。”
使者听后,立即自作聪明哄道:“是是是,这些都翻倍,那和亲女子也随之翻倍,在下一定转达到。”
高龙启怒道:“朕不要女人。滚。”
使者应下,吓得连滚带爬逃回驿馆,连夜启程回南惠。他们听说高龙启很宠爱一个南惠女子,还将其封为贵妃,这才又来进献美人。今夜不知为何,高龙启说到女人时格外生气,他果然是疯子,太难揣摩。
******
文书之事后,虞楚黛的确同高龙启闹了点儿脾气,只是非高龙启所愿,她并不是吃醋,而是误以为他有意拿南惠帝嘲笑她也是窝囊包子。
恰巧甘泉宫已经修整好,虞楚黛便搬回去住了。
合欢苑中两株合欢花开得极好,她日常清闲,就常常散步去合欢苑中赏花,那里僻静,正好还能避开高龙启。
她有什么不高兴,全都写在脸上。
高龙启自讨苦吃得罪了贵妃,只能自己来哄。
他见虞楚黛喜欢合欢花,命人将那两株合欢树移植到甘泉宫中,又加派了好几个厨子给她弄些新奇小吃,各种好东西往她宫里送,才总算将此事翻篇。
高龙启对此颇为无奈。明明是迟钝的贵妃曲解了他,哄人的却还是他,他向来不讲道理,在她身上则是毫无道理可讲。
而今宫中一切恢复如常,除开原有的太医们归来就职,高龙启还新招了一批太医。
奔波在外许久,也不知虞楚黛身子是否有亏损,多找些不同的太医看看,才算稳妥。
太医们看过后,依旧是老一套说辞,贵妃心脉较常人偏弱,除此以外,看不出其他异象来。目前身体状况还不错,兴许是奔波一阵,反倒锻炼了心肺功能。
高龙启偷笑,凑到她耳畔道:“看来太后也不是全无用处,你看,打打架,锻炼下心肺,甚好。”
虞楚黛:“……”
她打架打得真心实意,他居然还说这种话逗乐。
援护小可怜的那片少女心彻底死翘翘。
她发誓,以后再也不要自作多情。
既然身体没有亏损,虞楚黛放心许多。
高龙启也放心许多,在放心之余,还生出点别的心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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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楚黛发现,最近几天,陛下对自己的关怀变得格外多。
日常关心她吃得好不好,穿的衣裳可还称心如意,把玩的珠宝够不够亮闪闪,但凡有什么不满意,他一定给她送来更好的。
弄得虞楚黛很是不安。
大家都知道,猪猪,在过年之前,都会有一段幸福时光,因为要被养肥吃肉了。
高龙启忽然这么殷勤,弄得她人心惶惶。
她忍不住专程跑去乾华宫问他:“陛下……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你这样,妾身瞧着怪害怕的。比如说,你……最近应当没有杀我的打算吧?”
最近活得太有安全感,她怕自己过于迟钝。
高龙启瞥她一眼,目光沉沉道:“贵妃说笑了。玩你的去吧。”
虞楚黛心生忐忑,但忐忑片刻后,她再度忐忑不起来——过得太舒服,无法保持长期紧张。
她回到甘泉宫中,拿起最爱的皮影戏玩耍。
玩来玩去,其他东西都不如这个好玩儿。只是想起上回高龙启陪她唱的那出,她就脸上发热。
真是弄不懂高龙启,永远想一出是一出。
她热得难受,跑去温泉中沐浴一番后,拿几个皮影小人,躺在床上,随手摆弄着玩。
高龙启来到甘泉宫,倚在门框处看她。
贵妃肌肤莹白,双颊泛粉,恍若窗外开得正盛的合欢。
他精心娇养许久的花,兀自在锦绣堆中玩闹,丝毫不知自己有多遭人觊觎。
第69章 晋江69
盛夏末尾,依然热极,即使入了夜,仍若火炽。
今日一整天,暴雨将下未下,空气凝滞沉重,连带着让人呼吸都闷得难受。
虞楚黛又让太监们多搬了几盆冰进来,将窗户都敞开,这才感觉清凉透气些许。
她散开长发,摊开晾在床铺上,整个人也大喇喇地躺成个大字,舒服惬意。
冬天那会儿,天气冷,床帷床幔都采用厚实丝绸,皆为大红大紫的暖色。如今盛夏,这些东西全换成了浅绿色的薄纱,风吹过,薄纱轻晃,看着就觉清凉。
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
她瞥眼望去,一道赤红身影出现在门边。
高龙启手拿帕子,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朝她房里走来。
她目光被他吸引住,心中默默计算,距离上回看到他穿赤色牡丹金纹衣袍,怕是差不多有半年了。那会儿她生病,将他穿惯的黑袍全祸害了,他才临时穿穿这赤红色的,还说自己不喜欢这种来着。
今夜难得看他穿上。
……她倒是挺喜欢看他穿此艳色。
此时,太监们手拿团扇,在给高龙启扇干头发,他向来厌恶此等麻烦事,一脸不耐烦。
可配上这等妖艳红衣,陛下看上去,就远不如平时那般骇人。
高龙启皮相生得冷艳,性格比外表更冷,黑衣一穿,跟个地狱里跑出来的鬼差似的,这种赤红带金的颜色,明亮艳丽,能减弱其肃杀之气,放大其妖冶。
两相对比,她当然更喜欢赤红衣袍。
只是他这人性子别扭,惯爱跟人唱反调,虞楚黛才不会傻乎乎去夸他。
她静默欣赏一会儿后,高龙启的长发也差不多干了。她便若无其事收回目光,继续玩自己手里的皮影。
高龙启屏退房中的宫女太监们,走到她床边。
虞楚黛自觉往里翻滚一圈,给他腾出空位来。
甘泉宫的床不比乾华宫那张宽阔得能摆下小屏风和各种花瓶的大龙床,容不得她横七竖八霸占中间。
高龙启倚靠着床头坐下,将躺在一旁的虞楚黛拉到自己怀中。
虞楚黛嫌弃地推推他,道:“热。”
高龙启命人又搬来几盆冰。
房中越发清凉。
虞楚黛便不再躲避,有舒舒服服的人肉靠垫,不靠白不靠。
她调整下位置,倚靠得越发舒服。
夏季天热,虞楚黛穿着上专图个清凉舒适,方才沐浴后,更是只披了件轻薄衣袍遮身,再随意拿根珠链系在腰间,用以固定,至于里头,她连肚兜都没穿。
她这穿衣风格全从高龙启身上学来,起初她还总是腹诽堂堂一国之君不成体统,可自从试过一次后,她再也不骂他了,反而深受其害,成为拥趸。
坏习惯之所以改不了,还很容易传染他人,自有其道理——穿衣越不成体统,越舒服清凉。
王宫是她家,夜里睡觉也没外人,她穿那么多给谁看?
刚开始她还有点害羞,顾忌高龙启,但后来发觉,不管她穿什么,高龙启看她都一个眼神,大概压根没在意过,她便对此越来越习以为常。
虞楚黛叹口气,手里虽在把玩皮影,心里却在感慨高龙启的事。
她因为穿衣清凉而在他面前害羞,恐怕纯属自作多情。
毕竟陛下身患隐疾,哪怕她脱光站在他面前,他想在意也在意不起来吧。
说来也是令人唏嘘。
高龙启见她忽然叹气,道:“贵妃又是为戏中人伤春悲秋?”
他抬手,曲起两根手指,将她手中的书生弹开。
书生落地,摔得七零八落。
他道:“现在他没了,用不着叹气。”
虞楚黛不满回头,正对上他的笑眼。
笑得肆意,又有点儿不怀好意。
虞楚黛道:“陛下总爱做这种事,幼稚。”
他并未言语,只是看着她,依然带着点笑意,眸光越来越暗沉,仿佛意图将她吸进去一般。
虞楚黛看得莫名忐忑,转过身去,倚靠在他怀中,两只手扒拉着小姐皮影,不再理他。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连带将小姐皮影握入掌中。
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贵妃总是死不悔改,答应朕以后拿黄大将军唱,却不守信用。”
虞楚黛道:“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上回明明是你逼我……逼我唱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显然是不想提起那回的事。
高龙启闷笑一声,凑在她耳边,“怎么不继续说下去?朕如何逼你的?”
虞楚黛头越埋越低,被他握住的手微微沁出汗来。
她下巴一热,被他以两指钳住,逼迫着仰脸转头看他。
高龙启没再说话。
他低头,吻在她的唇上。
虞楚黛没有躲开,任凭他亲吻。
他经常时不时忽然亲她,她早已习惯,也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只是,他平日里的亲吻往往霸道恣意,今晚却格外缠绵。
他一一吮过她的唇瓣,轻轻撬开她的牙关,一寸一寸,逐渐登堂入室,鸠占鹊巢。
让她想起他用膳时的模样,慢条斯理,细嚼慢咽。
这样的缓慢,与暴烈入侵时带来的感受,截然不同。
不上不下的,竟令她感到难熬,心口仿佛被他的每一步细小动作牵扯住,随着其变动而微微发麻。
极其陌生,忐忑,却又依依不舍。
他握住她肩膀,缓缓将她压在身下。
纠缠间,虞楚黛衣裳滑落凌乱,两人手中的小姐皮影,也早已在手指交握摩挲中不知去向。
呼吸交缠,逐渐浓重。
在他膝盖顶在她双膝之间时,她忽觉危险,本能瑟缩一下。
他停下动作,同她短暂分开,静默地看着她。
虞楚黛亦是凝望着他,今夜的陛下,分外温柔。
她看过太多男子对她的想入非非,早在初进宫,她还是虞美人之时,教养嬷嬷也专门教过她侍奉之道。
接下来他想做什么,她自然猜得到。
她眉眼中生出柔情来,轻轻啄了下他的唇,道:“陛下……其实,妾身不在意……”
高龙启被她突如其来的话语弄得一头雾水,问道:“不在意?你不在意什么?”
这种时候说这种没头没脑的话,着实奇怪。
虞楚黛咬咬唇,不好意思道:“反正……不在意就是不在意。和陛下亲近至此,妾身觉得已经足够了。至于鱼水之欢,倒也不必强求。”
高龙启:“……”为什么会是强求?谁在强求?
虞楚黛说完这话,给了他一个“我都懂”的眼神。
甚至……眼神里透出浓浓的怜爱来。
高龙启眼中的疑惑越发浓重。
她为什么一副很善解人意的表情?
还有怜爱……他到底哪里需要她怜爱?
虞楚黛见高龙启沉默不语,神情迷茫,只觉他还在装模作样,企图以装傻来维护自己身为男子的尊严。
其实,他真的不必如此。
大家都这么熟了,差点一起亡过国的过命交情,在此等小事上,就该大大方方,开诚布公。
他总是这样扭捏回避,总是不愿意面对自己的缺陷,时间久了,很容易变态的。
本来现在就已经挺变态了。
任其发展,只会越来越糟糕,因此,万万不可讳疾忌医。
虞楚黛担心等会儿酿成更大的尴尬局面,引得高龙启发疯,决定先行劝解劝解,没必要强行寻欢。
她笑得越发温柔,搂住高龙启的脖颈,扬起脸,亲亲他的唇角和眼眸,安慰道:“陛下,男女欢愉,只是微末,妾身当真不在意这事,更不会因此等微末而对陛下另眼相待。夜深了,陛下早些安寝吧。”
高龙启一滞,总算听懂了虞楚黛的意思。
他望向身下今夜分外柔情似水的贵妃,拿出最温柔的声音来,道:“贵妃以为……朕有隐疾?”
他极力隐藏住目光中的寒意,生怕惊扰到她,从而勾不出实话来。
虞楚黛见他温柔得不像话,越发觉得是自己的体贴感动到了他,让他开始面对自己的缺陷。
她便也不再藏着掖着,笑道:“人吃五谷杂粮,有点病,很正常。这事儿就跟陛下尝不出食物味道来一样,都只是细微的缺陷而已,只要乐观向上,看开点儿,也没什么的。”
高龙启的温柔笑意逐渐变成咬牙切齿,他强忍道:“贵妃啊,朕有病这事,谁告诉你的?”
他一定要将此人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虞楚黛露出个智慧的眼神,道:“这种事哪里有人敢说,当然是妾身心细如尘,自己推断出来的啊。”
高龙启忽然笑出声来,只是笑声里毫无高兴,全是冷意和怒火。
听得虞楚黛瘆得慌。遇到个知己,倒也不必这么感动吧。
他凑到虞楚黛耳畔,低声道:“黛黛,你这么聪慧,那有没有想过,万一推断错了,会是什么下场?”
虞楚黛眨眨眼,不可能错。
就像他没有味觉的事,也全靠她推断,她对自己很有信心。
高龙启看出她的自信,越发生气。他这一生的隐忍与克制,全用在了她的身上,到头来,居然引来这样的误会。
她以为,他不行。
高龙启再是无心多言,冷笑一声,直接抬膝顶开她的双腿。
与其废话连篇,不如身体力行向她证明,何为正确的推断。
虞楚黛毫无防备,在他彻底钳制住她的那刻,才意识到他的泼天怒意,可惜她已无任何逃脱机会。
他欺身而上,没打算再放过她,即使她看上去楚楚可怜。
虞楚黛忽感疼痛,惊呼出声。
在听到自己的声音时,她又慌忙捂住自己的嘴。
她怎么会发出这种声音?
太陌生了,一切都太陌生。
冰盆带来的凉意,抵挡不住他与她交缠时带来的体温。
灼热,黏腻。
第70章 晋江70
空气沉闷凝滞,天上乌云密布。
远处,雷声轰隆,乌云开始翻滚,沉甸甸的云气越压越低,垂垂欲坠。
窗外的两株合欢花,枝繁叶茂,含苞待放。
花苞裂开一丝缝隙后,粉色的绒毛花序逐渐显露,试探地往外伸展,战战巍巍,柔柔弱弱。
压抑凝滞的乌云,随着电闪雷鸣,化作雨滴,淅淅沥沥,从天而降。
稀稀疏疏的雨滴,打在合欢树的枝叶和花朵上。
枝叶受惊而合拢,紧紧依偎在一起,躲开雨滴的攻势。
而花朵却避无可避,已伸展开的脆弱花序,在风中摇摆,像一片漂浮无依的小扇子,只能任由风雨摆布。
雨疏风骤间,花朵上柔弱的绒毛妄图抵抗狂风,却发觉,自己仿佛螳臂当车,而这种毫无意义的抵抗,除了加强风的怒意,并无任何好处。
一朵小小的粉红绒花,太柔弱。
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无奈之下,只得随风战栗,曳曳因风动。
俄而狂风渐渐停歇,雨点儿后来居上,声势浩大。
方才还稀稀疏疏的雨滴,顷刻间,变得细密,急切。
刚被狂风摧折过,还来不及休憩片刻的绒花,又得面对暴雨侵袭。
急雨比狂风更可怕。点点滴滴,都落在花序上,落在每一丝脆弱的绒毛上,将其濡湿,压弯,恍若不死不休。
柔弱的绒花早已失去反抗之力。无论是风还是雨,它都只能默默承接。
本该伸展开的绒毛,皆已湿软,无力地瘫软在花托上。
一朵花的盛开,原来如此疲倦,如此险象环生。
雨势继续增强,雨丝细密如蛛网,一步步将花朵彻底网罗在其中,缠绕绞杀。
忽然,电闪雷鸣。
闪电的白光仿佛近在咫尺,惊得合欢花瑟瑟颤抖。
绒丝挣扎出细碎的响动,却很快,被湮没在风声、雨声、雷鸣声中。
啪嗒。
花,落了。
然而,风雨却未见丝毫停歇之势。
黑夜漫漫,合欢飘摇,风雨席卷重来。
* * * * * *
起初,虞楚黛还牢牢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漏出些奇怪的声响来。
但在高龙启一次又一次,丝毫不知餮足的恣意而为下,她再是顾不上旁的许多,一心只知求他轻点儿。
求饶的话语,断断续续,重复再重复。
却毫无用处。
她终是忍不住,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往下坠落。
高龙启拂过她的泪珠,见她哭得可怜,笑得益发开怀。
他拿过她方才束在腰间的珠链,在她眼前摇晃,道:“黛黛,你的眼泪,比这些珍珠漂亮多了。朕喜欢看你哭,很漂亮。”
他的声音异常低沉,落在她眼尾的吻,温柔,缱绻。
可身体的动作却凶狠如一,丝毫没有因她的眼泪而有所收敛。
他是帝王,面对过太多的求饶。她的求饶,只会令他越发强硬,乘胜追击。
虞楚黛隐忍的哭泣变成愤怒,这一夜她好话说尽,都求不来一丝放过。
她浑身酥麻无力,一呼一吸都被他的节奏掌控。
虞楚黛伸手抵在他胸口,试图推搡。
反击过于柔弱,于他而言,无异于小猫挠痒。
结果只能是,忽略不计。
她愤怒的眼神令高龙启心生愉悦。
谁叫她自顾自断定他有隐疾,丝毫不顾他的死活。
这样草菅人命的庸医,就该好好受惩治。
对他怒目而视?
仇视他?
很好。
比那该死的怜爱眼神好一万倍。
今夜,不管她做什么,他都觉得很好,不管多亲密无间,他都觉得还不够。
直到虞楚黛声嘶力竭,捂住自己胸口喘息,他才终于肯收敛,放过她。
她已无力同他置气,眼神涣散地望着随风飘动的浅绿轻薄床幔,只觉自己就如同这床幔般,飘忽不定,无依无靠。
高龙启揽她入怀,轻轻吻过她湿漉漉的额头、眼尾,以及唇瓣,状似安抚。
她轻轻喘息着,乖乖任由他抱着。纵然他的行径着实可恶,但现在的她太需要一处停泊之地。
两人的肌肤紧紧相贴,潮湿灼热的黏腻竟让她心生安定。
她闭上双眼,靠在他怀中。
休憩片刻后,高龙启抱起她,往温泉走去。
走到寝殿外,天已蒙蒙亮,竟是一夜未歇,难怪这么累。
她微微转过头,瞥见散落一地的合欢花。
深深浅浅的粉色,仿佛一片坠落人间的粉云。
昨夜雨急风骤,摧花折枝。
* * * * * *
因前夜里过于劳累,虞楚黛沐浴完后,一沾枕头便昏昏睡去,直到天色再度黑沉,才被结香唤醒。
虞楚黛眼神迷茫,昨夜至今,她脑子中都混沌一片,昏昏沉沉。
结香端来她日常服用的汤剂,笑道:“主子,来,先把汤药服下。若是寻常贪睡,奴婢也不会叫醒你,但这药耽误不得,您得趁热喝。”
虞楚黛点点头,喝下汤剂。
小寿子将饭菜布好,盛碗菜过来,里头都是虞楚黛平时最爱吃的。
小寿子收起空药碗,将饭菜递给结香,道:“主子,您一天没吃东西,肯定饿了。来,先吃点儿东西再睡,不然肠胃都受不了。您最爱吃鱼,奴才已经把鱼刺全挑出来了,您多吃几口。”
经小寿子一说,虞楚黛果真觉得饥肠辘辘。她想抬手拿过碗筷,才动一下,只觉浑身酸痛难忍。
她低头一看,自己前胸手臂竟然青紫相间,偶尔还有几个牙印。
她顿时脸上灼热如火烧,死高龙启,全是他弄的。
刚开始那会儿痕迹还不算明显,经温泉热水一泡,又过了这许久,才这般触目惊心。
虞楚黛扯过床边的薄被,遮住自己,严严实实。
结香和小寿子见此,知晓虞楚黛是在害羞,相视一笑。
结香给虞楚黛喂饭,笑道:“我的好主子,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呀,妃嫔侍奉陛下,不就该这样嘛。陛下虽有些不太怜香惜玉,却也是因为太喜欢主子罢了。”
虞楚黛没说话,咬着块鱼肉嚼嚼嚼,心道,他这人哪里跟怜香惜玉有半文钱的关系,分明是辣手摧花。
想起高龙启昨夜的折腾,她仍心有余悸。
小寿子见虞楚黛一脸愤然,连忙给结香帮腔,高兴道:“对对对,结香说得是。主子只是还不适应,日后次数多了,自然能知晓其中妙处。戏文里,都称其为闺房之乐。”
说着,小寿子就打开嗓子唱了段戏文。
这些个民间戏文,为博人眼球,免不得掺和些淫词艳曲。
从前虞楚黛为局外人,对此等戏文听得津津有味,如今自己经历过,再听,就是另一番滋味。
她羞愤不已,随手拿了个枕头砸小寿子,“你、你不许再唱——”
小寿子一把接住枕头,做个鬼脸,逗得结香哈哈大笑。
虞楚黛想故作生气,却忍不住笑出来。
“贵妃何故如此开心?”
高龙启的声音传来,人随之走进房中。
见他过来,结香和小寿子不敢再闹,连忙收拾了碗筷等物,迅速而有条不紊地告退。
虞楚黛看到高龙启,哼一声拉下床帘,躲在里面。
高龙启也不恼她,昨夜的事,他自知理亏。
本来,他该念及她是初次,可他被她的荒谬推断气到,又食髓知味,难以自控,才折腾得有些厉害。
她生气,也是应该。
高龙启让等候在门外的院判进来。他知晓她这时候会起来喝药,特意等到此时才带太医过来问诊。
她身娇体弱,昨夜荒唐,他亦是担心。
院判进来,恭敬行礼,再冲床帘行礼,道:“微臣拜见贵妃娘娘,劳烦贵妃娘娘伸出手腕,微臣替您请脉。”
虞楚黛伸出手腕。还好只是请脉,若是要见面,她如今这副模样,断然见不得人。
院判把脉后,抬起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虽然贵妃娘娘的宫里不缺冰盆,但他们太医这个行当,把脉、开方、诉说病情,每一步都是高难度,都让人汗流浃背。
院判诊断完后,提笔开方。
高龙启问道:“贵妃身子如何?”
院判默念行业规则——一定要先报喜讯,再说其他。
他组织好语言,满脸堆笑,回禀道:“贵妃心脉还是老样子,稍稍偏弱,只要悉心调养便好。微臣给贵妃开了张补血益气的方子,每日一副,连吃七天即可。”
说完这句,院判宛转再宛转,道:“呃……只是……贵妃体质较弱,受不得长时间劳累。陛下纵然宠爱贵妃,在此事上,或许大概尽量可以稍稍克制一点点儿……”
院判再次擦擦汗,这脉象,陛下若是每夜都这般纵情,别说贵妃这娇弱身躯,换个体格健壮的女子过来,怕是都扛不住。
此话一出,寝宫中很是沉默。
院判的心脏跳得比虞楚黛发病时还快,他担心陛下愤怒之下砍了自己。
良久,高龙启才回应出一个字,“嗯。”
院判松口气,立刻行礼逃走。
躲在帐中的虞楚黛在听完院判的话后,早已面红如血。床帘忽然被掀开,露出高龙启的身影。
她脸颊越发红烫。
她宁愿不诊治,也不想被人直接说出这种话……院判说完了,自己跑路倒是跑得快,她却要面对他。
高龙启坐在床边,心情尚好,修长的手指勾过虞楚黛衣裳上的丝绦把玩,道:“贵妃,你的脸这么红,看上去也不像欠缺血气的模样。你说,是不是院判误诊,要不要朕再另外找个太医来替你看看?”
虞楚黛扯过他手里的丝绦。
她看出他眼中的戏谑,不禁想起他昨晚的模样。
他昨晚,就是这么看着她。
任由她生气或求饶,就这么,一直一直盯着她,毫不避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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