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晋江31
甘泉宫布置奢华,同破旧的合欢苑,不可同日而语。
木床宽阔,床架雕花精细繁复。
因在冬日,万物萧瑟黯淡,床幔以朱红色和杏黄色的丝绸搭配而成,鲜艳明亮。床上被褥枕套等物,也皆是绣花繁杂、颜色明快的华丽之物。
虞楚黛身着一身浅淡的云水蓝寝衣,像是落在锦绣堆间的一颗明珠。
淡雅,温润。
与她昨夜在乾华宫中,身着赤红牡丹金纹衣裳时的艳丽,迥然不同。
要说有什么缺点……只有一点,遮得太严实。
高龙启走过去,手指勾住她腰间系带。
总是要脱的,何必穿这么许多,还得麻烦他来拆。
系带是她惯打的蝴蝶结,拉住末端,轻轻一扯就能散开,露出里面水绿色的小衣。
她肌肤雪白,无论什么颜色都很衬她,只是冬日里穿这种颜色,未免显得过于清冷独特。
大概,她是想取“清水出芙蓉”的雅趣。
获封贵妃,便急不可耐想耍弄下小心机邀欢……眼瞧宫斗之路已经没有希望,发现还是改换赛道取悦他更划算吗?
还行,有点开窍了。
他躺到床上,随手将她寝衣扯落,扔去一旁,正要扯去水绿小衣时,她的手臂忽然搂在他腰间,整个人钻进他怀中。
果然很热情。
香香软软地靠在他怀里,似乎也不讨厌。
高龙启抬手拂过她的长发,高冷道:“既然贵妃有此意,朕便允许你侍奉。”
她身为妃嫔,该知道如何侍奉君主。
今晚她将他气得不轻,也该好好补偿他,取悦他。
然而,他话音落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怀中之人有任何动作,亦没有任何声音。
高龙启低头一看,虞楚黛双目紧闭,呼吸均匀,已然陷入沉睡中。
“贵妃……虞楚黛?”
他坐起来,虞楚黛被他抛到一旁。
她翻滚两下,但没醒,依然睡得死沉。她昨晚失眠,今日又一整天没睡,早就精疲力尽,沾上枕头就仿佛当场去世般安详。
清醒着的高龙启却气得厉害。
气她,更气他自己。
他居然还能对她有所期待,还以为她是想……他见不得虞楚黛睡得香甜,将她各种揉捏,衣裳乱扯,但丝毫不见她有任何转醒迹象。
虞楚黛早已在睡梦中来到草原上,沉醉在豚夫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谆谆教诲中。
* * * * * *
甘泉宫外,北风飘寒,枝干摧折,宫妃跪了满地。
虞楚黛不在,德妃为群妃之首,在这种时候,也跪在了最靠前的中心位置,眼瞧着虞楚黛的寝宫从灯火辉煌人影成双,到灯火熄灭,被窝里成双。
虽然被窝里如何,她看不到,但光是想象就足够磨人。
人家在温暖的鸳鸯被里耳鬓厮磨,颠鸾倒凤,她却在冷冰冰的风中跪冷冰冰的地板砖。
其中凄苦,谁解其中味。
跪得越久,德妃心中恨意便越深。
虞楚黛恃宠而骄,倨傲自矜。满宫妃嫔都能看戏吃宴席,偏偏就虞楚黛独特,非要早早告退,除了皇帝,谁都不放在眼中。
这种人,她身为管理者,处置一二,杀鸡儆猴,又何错之有?
即使她承认怀有些许私心,借此公报私仇,但因忌惮高龙启,也仅仅是让虞楚黛抄写三次经文而已。
此等微末惩罚,倒是给了虞楚黛可乘之机,想想也知道这狐媚子是如何跟高龙启哭闹装可怜,竟还真让她成功求得贵妃之位。
甚至连贵妃的册封礼都没过,就急不可耐让高龙启整治全宫嫔妃,替自己出气立威。
好大的场面,好狠的阵仗,生怕众人不知道如今她在皇帝面前有多春风得意。
高龙启这般放纵她,助长其气焰,难怪她嚣张至此。
三个时辰熬过去,天色都已发白。
众妃嫔纷纷捂住膝盖,各自艰难回宫,有些身体弱晕倒的,便由宫人抬走。
德妃撑着丁香的手,缓缓起身,被小太监扶到步辇上坐下。还好她有步辇,用不着狼狈不堪地一瘸一拐走回长春宫。
姜庆和就没德妃的好运气,只能一瘸一拐跟在德妃步辇后。她先前的杖责伤还未好全,这回罚跪,雪上加霜,等走回长春宫,她整个人的下半身都快废了。
姜庆和将自己遭受的所有痛苦,归咎于虞楚黛。她随在德妃步辇旁,一路上都在骂虞氏祸水。
德妃一路上一言未发,回到长春宫后,宫门刚关上,她便一巴掌扇在姜庆和脸上。
完全不够解气。
“啪啪啪”又是三巴掌。
扇得姜庆和眼冒金星,摔倒在地。
姜庆和捂住脸,“娘娘,妾、妾身说错什么了吗?”
德妃气得厉害,胸口来回起伏,“你还有脸问本宫。要不是你一直拱火,本宫能去处罚虞楚黛?如今失态发展成这样,弄得如此狼狈。你身为公主,自己无能留不住陛下,让手底下的人爬上去,祸害到本宫。你说你该不该打?”
从张泰田当着众妃嫔面,宣旨虞楚黛升为贵妃那一刻起,德妃心里就扎进一根刺,通过三个时辰的滋长,这根刺已长成一片荆棘从林。
人前她要注意体面,只能隐忍不发,这个姜庆和却一而再再而三喋喋不休,生怕她不够难受。
姜庆和自是一般辩解,将虞楚黛一顿骂,“娘娘,您生气打妾身,妾身不敢有话。可冤有头债有主,虞楚黛勾引陛下也非妾身所愿,妾身比任何人都恨她,巴不得将她剥皮抽筋。只是如今她有陛下这个靠山,莫说是妾身……恐怕娘娘您都难动她。”
德妃已冷静些许,道:“本宫罚她抄写三次经文,她就让陛下罚我们跪三个时辰,明摆着狐假虎威,报仇雪恨呢。都这般打明牌了,本宫自然动不了她。若再惹恼陛下,区区罚跪,可绝对无法了事。”
她在宫中多年,高龙启的手段多毒,她比谁都清楚。因此她每次对付妃嫔,都是慢慢试探,由浅入深。
幸亏这次她还是保持着谨慎的习惯,从罚抄开始试探,要是一开始动静就太大,保不齐高龙启对新宠正上头,会狠狠对付她。
经此一事,她绝不能再自己出面对付虞楚黛,得想其他办法。
姜庆和不服气,“难道咱们就任由虞楚黛兴风作浪吗?娘娘,后宫姐妹们都对您心悦诚服,唯您马首是瞻。如今她凭空当个贵妃,生生压您一头,您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德妃道:“本宫当然咽不下这口气。会有时机的,且,时机很快便会到来。”
她看向丁香,问道:“东沧国还有多久到达临京?先前说是半个多月,本宫都等不及了。”
丁香道:“娘娘莫急,应该还有十天左右。此次东沧国秀女们由高洪将军亲自护送入宫,行程很快,最迟半个月内定会进宫面圣。”
“很好。”德妃点头微笑,靠近丁香耳畔,“你抓紧时间,去找人帮本宫做件事……”
* * * * * *
一夜安眠,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虞楚黛睁开眼,见高龙启正盯着自己看,心里跳了下,旋即平稳,不满道:“陛下这是做什么,吓到妾身了。”
高龙启冷笑,“吓到你?哼,朕都盯了你一夜,也没见你醒过一时半刻,睡得跟死了一样。”
“瞧您这话说的,多不吉利。”虞楚黛睡得好,心情便自然而然好上许多,不同他置气,“妾身睡眠质量向来挺好,这是福气。”
高龙启顶着双黑眼圈,仰躺在床上。昨晚,他几次三番将手放在她脖子上,终究没掐下去,来回折腾,反倒把自己弄得越发疲惫。
虞楚黛同他周旋久,看得出他心情又不好,虽不明就里,但本能地上去哄他,按按他的额角,再揉揉肩,业务熟练。
高龙启枕在她腿上,面色稍缓。
虞楚黛睡饱后,脑子清醒不少,便不由得担忧起一些问题。
“陛下,昨晚妾身困乏,没太注意……依稀记得,您是不是随晋封旨意一起还下过一道旨,让后宫妃嫔在甘泉宫外跪了三个时辰啊?”
高龙启嗯一声。
虞楚黛手上动作停滞。
高龙启睁眼,不悦道:“怎么了?”
虞楚黛惊恐道:“你、你这样做,那些妃嫔肯定会以为是我给你吹枕边风,让你罚她们的。但这明明是你的主意,合着黑锅全让我背了?拉仇恨也不是这个拉法,全宫女人都得恨死我。”
高龙启见她惊恐,笑起来,“哦?恨又如何,不是很有意思吗?朕倒想看看她们能将你怎样。天下间恨朕的人多了去,朕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虞楚黛道:“我能跟你一样吗?最坏的情况下,你还能一刀砍死一个,我不能啊。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还天天跟她们待在同一个宫里,低头不见抬头见。”
高龙启不以为然,“小人畏威不畏德,她们不敢。再说,你是贵妃,大不了每天轮流杖责,打到她们不敢为止。若是杖责太单一,朕可以将暴房借给你用用。”
暴房为宫内监狱,传统上是专门用以对付犯错的宫人以及妃嫔。
而在高龙启的建设下,这个暴房得以升级,连前朝罪犯都能扔进去审讯,恐怖程度可见一斑。
虞楚黛:“……”
总觉得跟他说不通,她只想好好偏居一隅,而他永远看热闹不嫌事大。
见虞楚黛不说话,高龙启坐起来,“这般担忧,难不成还真怕了她们?”
虞楚黛嘴硬,“才不是。”
眼神却是。
她并不擅长同人打交道。
昨晚得以晋封,她只顾着高兴,就没想太多。
现在冷静下来,问题便随之层出不穷。
她如今是贵妃,压德妃一级,也就意味着她成为了新的后宫之首,得掌管后宫之人,打理后宫之事。
这一切,她都一窍不通。
总不能真如高龙启所言,但凡遇到点儿不顺,就将人往暴房里一扔吧。
高龙启捏住她脸颊,“没说实话。”
他凑近她,笑道:“贵妃总爱如此,心口不一。其实,贵妃如果足够聪明,就该知道,后宫妃嫔再多,再可怕,终究都是朕说了算。你与其为她们忧心,不如将这份心思都放在朕身上。”
虞楚黛望着高龙启,道:“陛下这话说得,好像在鼓励妾身邀宠?可妾身怎么记得,之前您杀过妃嫔,还最恨人家邀宠?”
高龙启把玩她小衣上的系带,道:“时移世易,人心易变。”
她没这份心思,他就偏偏想让她动这份心,看看她能做到何种程度。
第32章 晋江32
高龙启生得好看,此时唇角微微勾起,真可谓颠倒众生。
但虞楚黛已对他的美色产生抵抗力。
他在她心里等同于一只大蘑菇,越美,则越毒。
此等美人恩,她不敢消受。
虞楚黛脑子转过山路十八弯后,得出结论——高龙启又在变着法儿玩她。
这次跟昨晚求他帮忙亲一亲可不同。
亲一亲,只涉及嘴,任何人都能做到。
而邀宠,说得挺含蓄,具体是什么意思,到了成婚年纪的人,懂的都懂。
按照常理来说,他是君王,她是妃嫔,他们之间做那种事,为天地人伦之正经,没什么不妥。
前提是,高龙启他真的能做到。
她进宫这十天来,高龙启像得到新玩具的熊孩子,同她在一起的时间挺多。
她怀疑,他大概是许久没宠幸过女人,最近几天又跟她有点儿卿卿我我,所以忍不住对自己的能力产生误解,觉得自己又行了?
试想一下,当她使出浑身解数,成功勾引到他。
然而……他却有心无力……不得不再次面对残酷的真相……
这种丢人场面,普通男子都得仰天长哭,暴躁不已,甚至迁怒于她。何况是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北昭疯帝呢?
嘶——想想就是个死无全尸,不敢往下想。
话说,上一个被高龙启杀死在后山温泉里的妃嫔,是不是就是受到他同样的蛊惑,然后信以为真,惨遭灭口?
否则,面对他这种阴晴不定的疯子,哪个女子敢主动勾引他?除非是得他暗示,或明示。
看看人家陈御女,宁愿冒着东窗事发的风险都要和孙侍卫颠鸾倒凤,足以说明向高龙启邀宠的风险,比偷情还高。
虞楚黛万分庆幸自己知晓高龙启有隐疾的秘密,不然今天……她恐怕就会听信他的蛊惑谗言,当真莽上去了。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她得想办法绕过此事去,且不能被他察觉。
虞楚黛握住高龙启的手,凝视他,眼神真挚。
“陛下,在后宫中,很多妃嫔或是喜欢陛下俊美的外表,或是仰慕您至高无上的权力。妾身却和她们不一样。”
高龙启挑眉,“哦?”
看她神情这么认真,很好奇她又要发表什么高论。
虞楚黛恳切点头,道:“陛下总说妾身庸俗,其实妾身并没您想象中那般庸俗。妾身最喜欢陛下的内在。那么独特,那么……那么……”
她那么半天,除了个“独特”,死活编不出来。
主要是,高龙启这人内在也没多少优点,出了名的残暴多疑,嗜杀成性,她进宫接触后也证实此传言不虚。
非要说的话,他在打仗上特别有天赋,战绩很强。
高龙启到底有多能打呢,举个人尽皆知的小例子。
北昭国和南惠国以清河为国界,南惠帝不爱搭理朝政,但每年冬天都会记得下令,让人凿开清河水面上结的厚厚的冰,因为他怕高龙启趁冬季河面结冰时率军踏冰而来,攻打南惠。她在和亲路上,经过清河时,还亲眼目睹过此奇观。
若是北昭人,肯定觉得此事好笑,心中得意。
问题是,她是南惠人,属于挨打方。
“陛下战功赫赫,妾身最欣赏陛下暴揍南惠时的飒爽英姿……”
这话要是夸出口,也太假了,村头傻子都不会信。
虞楚黛在辞海中大海捞针,终于找出几个溢美之词,继续胡诌道:“普通男女间那种庸俗的欢愉,妾身从不敢将其与陛下相关联,光是想想,就觉得是对陛下的亵渎。妾身爱的是陛下的灵魂,放荡不羁,桀骜不驯。”
高龙启倒在床上大笑不止,“贵妃伶牙俐齿起来,词汇真丰富。朕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这般夸赞朕。”
虞楚黛厚脸皮道:“要不怎么说,高山流水易得,而知音难求……”
高龙启笑声渐冷,幽幽道:“不过,贵妃竟会喜欢朕这种类型,还挺出乎意料。朕以为你会更喜欢温文尔雅的书生公子。”
虞楚黛不知为何他会忽然跟她聊起择偶观,陛下总是这么随意,道:“书生……唔,小姑娘都会喜欢一下那种吧,什么白衣翩翩,出口成章。”
高龙启:“嗯。也可以是斯文败类,衣冠禽兽。”
显然,他不喜欢。
虞楚黛立刻开启墙头草行为,试图扭转乾坤,“但那是因为小姑娘们没见识,闺阁女子平时能见的外男不多,就容易对年轻温柔的夫子啊大夫之类的有好感。妾身如今成熟了,还是更喜欢陛下这种盖世猛男,多有男子气概呀。”
她说这话时,颇为违心,违心之处不在于书生那段,而在于夸奖高龙启这段。
单纯就脸面来说,陛下长得比她见过的最儒雅的书生还精致,说他是“面若好女”的小白脸,恰如其分。
但从高龙启对书生那么大意见就能看出,他肯定不能容忍别人这样说他,况且,配上性格和战斗力,他跟小白脸毫无关系,称一句活阎王还差不多。
她就挑他喜欢的说。
然而,高龙启本人却并未见得有多高兴。
他躺在那儿,对虞楚黛的恭维毫无反应。
总归……都是些哄骗他的话罢了。
昨晚,他一夜未睡,听她看她断断续续喊了一整晚夫子。
现在倒是将话说得漂亮。
高龙启一言不发,起身披上外衣,走出房间。
虞楚黛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何聊得好好的,忽然离开,脸色也不太好。
难道是因为她夸得不够到位?还是说应该跟着他骂书生几句道貌岸然?他就这么恨书生吗?
奇奇怪怪。
虞楚黛思考片刻后,决定不去琢磨他。要是她能弄懂高龙启,估计离疯癫也不远了。
甭管他为何不高兴,他一走,危机自然解除。
她不会因为他的隐疾而受累,这才是最重要的。
念此,虞楚黛一身轻松,倒在床上睡回笼觉,直到被结香叫起来吃午饭。
* * * * * *
贵妃位分的膳食待遇虽比不得皇帝御膳,却比美人强上许多,虞楚黛已十分满足。
见餐桌上有道荠菜饺子,她皱眉道:“这个荠菜饺子……不会还是那天我给厨房的荠菜吧?这都多少天了,早就不新鲜了,入不得口。”
小寿子笑道:“娘娘那时挖的荠菜,早就被陛下吃掉了。这些是陛下吩咐御膳房的人,每天新挖出的。前几日娘娘才刚醒,太医说荠菜有药性,不宜多食,免得与服下的汤剂相冲,才没上这道菜。今日我问过太医,得到允许后,特意让御膳房做来给你解馋。”
虞楚黛盛出一小碗,笑道:“原来是这样啊。算你贴心。”
结香道:“可不是小寿子贴心,是陛下贴心。陛下对娘娘真真是宠爱有加。”
虞楚黛想到上午阴沉着脸离去的高龙启,问道:“那今日午膳,陛下有没有吃过?”
结香道:“这些可无从得知。陛下的饮食起居都是秘密,咱们打听不到的。娘娘若是想知道,自己去乾华宫看看便是。”
虞楚黛想想,选择埋头吃饭,“算了吧,他今儿早上好像不太高兴。我不去自讨没趣。结香,上回你让我去谢恩,就坑了我一把。我再是不上当了。”
结香撇下嘴,笑道:“不去便不去吧,说句不好听的,宫里的宠爱,不好捉摸。奴婢也是希望娘娘趁恩宠在身时,多去陛下面前露露脸,多少妃嫔求都求不来这等机会。您瞧,您封了贵妃,可见奴婢也没真坑到您。”
虞楚黛道:“我自然知道你是为我好。但陛下又不是普通的君王,去他跟前露脸,风险也大得很。我这贵妃,可是拿命换来的。如今能有这般待遇,我已非常知足,不敢再妄求什么。若是贪心不足,惹恼他,弄不好鸡飞蛋打。咱们好日子还没到一天,且求稳当吧。”
结香点点头,觉得虞楚黛说得也有道理,便不再劝她去见高龙启。
小寿子拿来一叠折子给虞楚黛过目,道:“这些都是各宫妃嫔送来的礼物,庆贺您晋升贵妃。您一直未起,我和结香便替您称病,代为收下了。您看看清单。”
虞楚黛一一看过,德妃之名列在首位。
她当真佩服德妃,能屈能伸,跪了三个时辰还能第一时间安排人来送贺礼,做事滴水不漏。
这样的对手,她根本不想拥有,只求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德妃继续在长春宫呼风唤雨一统后宫,她在甘泉宫当自己扶不上墙的烂泥。
册子后面都是些低位分妃嫔,她连人和名字都对不上号,只有陈御女,她印象深刻。
陈御女送来的礼品很丰厚。她作为御女,份例俸银并不算多,看得出是掏了血本,不知是不是因为被撞破私通之事,才这般胆小讨好。
虞楚黛很能体会陈御女的心情,她之前对德妃也是如此,只是她比陈御女幸运,当时有高龙启的赏赐补贴,送德妃礼物时才不至于捉襟见肘。
虞楚黛道:“结香,你根据这个册子安排点儿回礼吧。就说我身体不适,不能亲自接见各宫,回礼以表谢意。”
结香应下,叫上采荷,去仓库中找合适的回礼。德妃的回礼最得谨慎,其他妃嫔则按照各自位分统一安排即可。
甘泉宫门口陆陆续续还有妃嫔们前来送礼道贺,小寿子则守在门口应对。
等将道贺妃嫔们应付得差不多,已是夜幕黑沉。
晚饭未见高龙启人影,入夜后也未有召她侍寝。
虞楚黛不太习惯。
当上贵妃,睡觉却没有高龙启打扰,世间居然还有如此美事?
但接下来,一连六七日皆是如此,事情就变得有点玄妙。
恰逢今夜电闪雷鸣,也不知是春雷还是冬雷,轰轰隆隆响得没完。
虞楚黛独自躺在床上,总感觉,自己这贵妃是不是快当到头了?
这几天她都待在甘泉宫里,高龙启不来找她,不召见她,她也不好意思去打扰。
本来他俩就不是很熟,几天不见,就更有种夹生饭再度返生的尴尬感,越发难以去找他。
怎么看都是正在失宠的节奏。
还是她有先见之明,早就说过,男人的爱,不可靠,不长久。
幸亏她还算机灵,当贵妃这几天也没到处溜达,作威作福,而是躲在甘泉宫里谁都不见,否则哪天高龙启撤掉她贵妃头衔,她真不知该怎么面对后宫里数以百计的妃嫔们。
忽然,一个炸雷响彻云霄。
寝殿房门被风吹开。
外面,风雨大作,呼啸不止,电闪雷鸣。
一个高大身影出现在她房间门口,逆光伫立。
第33章 晋江33
一般情况下,美艳贵妃这时候必定要喊几声“刺客”才符合常规。但虞楚黛读不了这人的心,所以此人必定是高龙启。
即使电闪雷鸣,氛围渲染得挺恐怖,但因知道是他,她就怎么都紧张不起来。
她望着那人影,问道:“陛下怎么半夜突然过来?”
如她所言般桀骜不驯,放荡不羁。
高龙启未回答她的话,径直朝她走来。
寒风朝房中吹来,带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
随着高龙启走近,血腥味儿越发明显。
他走到床边,旋即倒下,单手搂住虞楚黛,令她动弹不得。
虞楚黛腰上沉重,想推开他,双手伸过去,碰到一片冰冷坚硬。
她这才注意到,高龙启竟然穿着铠甲。
大晚上穿铠甲还一声血腥味儿,他想做什么?
虞楚黛有点害怕,“陛、陛下,妾身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对,您告诉妾身,妾身立刻改。别动这么大阵仗,杀鸡用不上宰牛刀。”
这般郑重打扮,很吓人啊。
高龙启低声咳嗽两声,手往上,探到她嘴上,捂住。
“安静……我很累。”
他的手,冰冰凉凉的。
不太正常。
她记得他的体温,一直像只大暖炉。对于正常人而言,属于发烧,但他似乎发热时看上去才正常。
虞楚黛道:“可是,陛下,您身子不太对劲,好冰啊。”
高龙启道:“冰一点不是正好吗?可以盖被子。”
他平时由于体热,不喜盖被子,因此虞楚黛跟他睡一起时,只盖自己这半边,没办法捂严实,常常觉得灌风灌得凉飕飕。
今天他愿意盖被子,的确能算个好处。
虽然这个好处似乎是建立在他发病的基础上,别扭又奇怪。
虞楚黛也不知高龙启今日又是搭错哪根筋。
管他的,既然他没动她的打算,还非要睡觉,那就先睡再说。他满身铠甲,硌得慌,但适应一会儿,也不是不能睡。
她打个呵欠,给高龙启盖上被子,闭眼准备睡觉,却觉身下一阵湿热。
她伸手去摸,湿漉漉的温热沾了满手。
什么东西,黏黏的,滑滑的?
她抬起手,恰好此时闪电骤亮,映照出她满掌鲜红。
全是血。
虞楚黛呆愣三秒,吓得坐起来,她不知高龙启伤在何处,不敢碰他身体,只好轻轻晃动他的脸,想将他弄醒。
“陛下醒醒,不能睡啊!快醒醒!”
伤成这样跑来睡觉,还跟没事人一样说什么刚好可以盖被子……我去你大爷的,脑子有病啊。
高龙启握住她的手,“别闹。”
“到底是谁在闹……你真是我祖宗。”
虞楚黛慌忙下床,往外跑去,叫结香和小寿子。
刚出门,房门口闪出一道身影,将她拦住。
是一蒙面男子,身材高大精瘦,一看就是练家子。
虞楚黛本能紧张一下,读心发现,这人并无恶意,只是单纯想阻拦她,便问道:“你是谁?”
男子道:“陛下的侍卫,墨鹰。”
虞楚黛心知此人并未说谎。
她在御前没见过这号人,但从墨鹰心声知晓,他属于高龙启的暗影侍卫,跟御前完全不是一码事,估计是做些暗中保护或刺杀的活儿,她没见过很正常。
现在不管是御前还是暗影,她只想让人去叫太医,“陛下受伤了,快传太医。”
墨鹰却道:“我知道,可陛下不允许。若是他愿意传太医,就不会来此,而是直接去太医院。”
虞楚黛发现这人还真是这般想,顿时怒上心头,“你看看我的手,全是你主子的血,再不叫太医来,他流血流干了怎么办?我说你是跟他跟太久,脑子也有病了是吧?”
墨鹰犹豫道:“可……这个、那个……陛下不让……”
作为暗影侍卫,他从小只学习一件事——服从。
无论主子发布什么命令,他们都无权质疑,只需要执行。
虞楚黛发现这点,觉得没必要再沟通,直接假传命令道:“陛下刚才在房中说叫太医,你立刻将人带来。要是有什么事,我拿自己脖子上这玩意儿担着。你们陛下最喜欢人头,行了吧?快去。”
“那好吧。”
墨鹰应下,飞身而去,瞬间没了踪迹。
跟上回高龙启将她扔在树上时窜得一样快。
虞楚黛看得只想揍人。
高龙启说得没错,什么主子养什么狗。他还敢说她人笨养笨狗,她的狗会溜走找小朋狗玩,还会各种撒娇卖萌耍心机,不比这个死板墨鹰强一万倍?
他才是脑子有病主子养出脑子有病的侍卫。
不对,这个墨鹰压根没脑子,无脑听话,四肢发达。
很快,四肢发达的墨鹰便将太医院院判带了过来,是用手提溜着,一路飞过来的。
院判大人一落地,先吐了好一阵。
虞楚黛:“……”好熟悉的场景,一点儿都不想回忆。
墨鹰道:“其他太医在后头,他们走得太慢,所以先带一个过来。”
虞楚黛不想跟墨鹰说话,将院判带进房间,让他给高龙启诊治。
解下高龙启铠甲,将衣裳脱掉,虞楚黛被他的伤势吓住。
腰间有砍伤,血肉模糊,被削下一小块肉。
太医们没来,院判人手不够,虞楚黛便帮着他替高龙启清理伤口。
结香和小寿子也已醒来,都过来帮忙。
刀剑伤得用高浓度的酒水清洗,高龙启吃痛醒来,看到虞楚黛和院判,道:“叫人做什么,这点伤用不着。打扰朕睡觉。”
虞楚黛无语,道:“平时也没见陛下要睡觉,这时候就非要睡是吧?”
一身全是反骨。
院判弱弱道:“贵妃娘娘,陛下失血过多,才会头晕渴睡。您声音别这么大,会惊扰到陛下。”
虞楚黛:“我声音大吗?”
结香:“……挺大的,娘娘,您说话该温柔些。”主要是怕陛下一个不高兴惩治全宫上下。
“知道了。我注意。”虞楚黛叹口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到高龙启这般作死,心里就忍不住烦躁。
后面的太医们随之而来,一群人很快将高龙启的伤口处理好,留下些药膏汤剂,便去偏殿中值守。陛下喜欢清静,他们早走早好。
其他宫人亦是陆续离开。
高龙启道:“口渴,要喝水。”
人都走了,照顾他的事情自然而然落在虞楚黛身上。
虞楚黛拿来一杯见底的茶水给他。
高龙启嫌弃,“太少了,多倒些过来。”
虞楚黛道:“太医叮嘱过,陛下伤口刚止住血,不宜饮太多水,否则容易再度出血。”
见高龙启脸色不悦,她将手指在水杯中蘸蘸,涂在他唇上,温声劝道:“沾一点,润润唇喉就好,身体要紧。”
高龙启望着她,眼神晦暗不明,“贵妃仿佛一副很关心朕的模样?”
虞楚黛道:“什么叫仿佛?本来就很关心。您不在乾华宫休息,弄这一身伤……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大晚上的不睡觉发神经,一身血还跑来吓唬人,换作旁人,她早已踹出甘泉宫。
高龙启并不信她的说辞,“呵,乾华宫……若是关心,你会连朕根本不在乾华宫都不知道?看来这些天,贵妃是一次都没去过乾华宫。”
虞楚黛不觉得不去乾华宫有何过错,道:“你上次离开我这里,满脸不高兴,妾身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你。况且您是一国之君,总会有自己忙着做的事。既是如此,妾身何苦再去乾华宫晃悠,惹你心烦。再者,拢共也就七八天工夫,并不算太久。”
高龙启冷笑道:“这么说来,朕还该夸贵妃一句体贴入微?”
虞楚黛笑道:“那倒也不用,都是妃嫔本分而已。”
高龙启道:“你还真以为朕在夸你啊?”
虞楚黛一头雾水,“……那不然呢?”
她觉得她做得挺好啊,不去打扰他烦他,他一身伤跑来,她顶着墨鹰那猪头的压力也替他叫来太医,现在还熬夜照顾他。
她对她亲爹都没这么孝敬过,虽然她老爹也不会像高龙启这般爱作死。
高龙启心头一沉。
他这几天因为夫子那事烦闷不已,一怒之下需要宣泄,就率军跑去攻打了几个北昭周边的蕞尔小国,将其收归北昭所有,因此受了点伤,今晚才刚赶回来。
他也不知怎么会直接跑来甘泉宫,大概是这几天不眠不休,过于疲倦,才会本能地来找她。
和她在一起时,他能睡着。
但看到她这般没心没肺的模样,好不容易宣泄掉的怒火,又蹭蹭往上冒。
虞楚黛见高龙启又是满脸阴郁,小心翼翼道:“陛下……您要是实在想喝水,妾身再给您弄点儿?但是真不能喝太多哦,妾身也是为您着想,谨遵医嘱。”
她以为,他是因为喝不到水才不高兴。
高龙启静默坐着,看着虞楚黛下床倒水。
她趿拉着绣鞋,跑去桌边倒一杯底茶水后,便匆匆返回床上,裹紧被子。
鼻尖和脸庞都冻出淡淡的粉红。
他忽然就想通了。
贵妃心里有旁人又如何?还不是困在他身旁,困于他的北昭王宫中。
就像那些消失于北昭大军下的蕞尔小国,不情不愿,却敌不过铁马刀枪。
至于那位夫子,余生最好别让他遇上,否则他一定亲手除之而后快。
虞楚黛将水杯递到高龙启唇边,“陛下喝吧。”
他不动。
她心里骂一句真麻烦,手指却还是如先前那般,蘸蘸茶水,轻轻点在他干涸的唇上。
他现在身体状况不好,唇部皮肤有点儿开裂,和之前睡着那次,她偷偷摸时的润软触感不同,现在摸着很粗糙。
他盯着她,感受着唇上的冰凉。
茶水是凉的,她的指尖亦是。
他忽然张开嘴,轻轻吮吻她指尖。
她方才帮他上过药,指尖还残存着微末残药,淡淡的苦味在他口中弥漫开来。
第34章 晋江34
虞楚黛在家时爱看各种戏本子,里头有种说法,叫“十指连心”,常见于恶毒反派折磨可怜兮兮的主角们。
夹板将手指夹住,咔咔嚓嚓,血糊吧唧,看得她幻疼。
现在高龙启吮她手指,疼倒是不疼,但“十指连心”这个说法,在她这里得到了证实。
她确实感觉……心口麻麻的。
也不知是什么原理,明明他只是吮了几次她的指尖而已,她有时候不小心将自己的手指弄破,也会这样吮吸,却并未有过心口发麻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这种感觉很陌生,每一丝接触都格外清晰。
他舌尖从她指尖划过,黏腻湿润……让她想起在兽园见过的那条大蟒蛇。
它盘踞在树干上,朝她吐信子,鲜红,诡异。
和高龙启给人的感觉很像。
他只是轻轻吮吻她指尖,并未采取任何其他动作禁锢她,她却莫名有种被蛇缠住,无法逃离的窒息感。
“嘶——痛——”
虞楚黛指尖忽然一疼,她不由得痛呼出声,迅速将手抽回。
指尖上一圈牙印,破皮见血。
她吮住自己负伤的手指,怒气冲冲瞪着始作俑者。
就知道他没安好心!果然是什么人养什么宠物,他跟那条蛇一样歹毒。
高龙启却丝毫不觉愧疚,眼中带笑,望着她,“贵妃不肯多赏口水给朕喝,朕只能想点办法,自谋生路找点水喝。”
话里话外,理直气壮。
虞楚黛三两步跑下床,抱起茶壶就回来,塞进高龙启怀里,“给给给,爱喝多喝,好心当成驴肝肺,被你咬算我活该。”
什么人啊这是。
还好意思说自谋生路,哪里是喝水,根本是喝人血,还是她的血。
真不知道高龙启这么多年来怎么还能平安活着,从前就没有哪个身强体壮的妃嫔来个屠龙大战吗?
她脾气这么好都受不了。
要不是自知打不过,她现在真想掐死他。
高龙启将茶壶放在床边小桌上,见虞楚黛躺床上背对他,身体起起伏伏,故意问道:“贵妃生气了?”
虞楚黛头也不回,“没!妾身累了,要睡觉!”不气才怪。
高龙启笑出声,抓住她手腕,细细端详她的指尖,“就一点点血罢了,也要这么生气。朕的伤比你重得多,都没像你这般喊叫。”
虞楚黛不想理他,心道她又不想他这么变态却强壮。方才拿酒水冲洗伤口也不见他哼哼一声,她都怀疑他没有痛觉。
她正暗自骂他,忽然手指一热,回头看,高龙启又将她受伤的指尖吮在口中。
“你干嘛——”虞楚黛急忙坐起来,打算抽回手指,然而手腕被他扼住,动弹不得。
她是真害怕,万一高龙启饿了,突然想吃人肉,给她来口重的,从此以后,她就能成为难得一见的残疾贵妃。
好在,高龙启并没有。
他吮吸片刻,放开她,道:“看,现在没血了,跟没受伤一样。”
虞楚黛看着饱受摧残的指尖,非常无语,看不到痕迹就等于没受伤,他的想法还真高级,没点儿歹毒的智商都理解不了。
高龙启今晚仿佛心情很好,唇角一直带着淡淡笑意。
他摩挲着她的指尖,笑道:“贵妃怕痛,朕受伤了,也很痛。这样很好,很公平。”
虞楚黛当真无法理解高龙启的思路,他受伤属于自己作死,并不关她的事,不知道“公平”二字从何而来。但生气着实耗精力,她在此情绪上向来持续不了太久。
她这会儿也没心情同他理论,求饶道:“陛下,您水也喝了,人也咬了,该安寝了吧?”
“朕不……”
高龙启话还未说完,虞楚黛已用行动阻止他的拒绝。
她抱住他,将他按在床上,轻轻拍拍他的背,“太医说过,病人必须好好休息。妾身陪您睡,嘘——嘘——谁再说话谁是王八。”
说完这句,虞楚黛瞬间入睡,绝不给自己一丝一毫当王八的机会。
高龙启晃她几下,毫无声息,毫不意外。
床头小桌上有药箱。他拿过药膏和棉纱,将虞楚黛的手指随意包扎几下,包完后,人依旧没醒。
不愧是她,不管发生任何事,照吃照睡,一点儿不耽误。
* * * * * *
次日,虞楚黛看着被包成粽子的食指,问高龙启道:“这是陛下的杰作?”
这么点小伤口,哪里需要包成个大球,一看就没经验。
高龙启瞥她一眼,继续睡觉。他连日未歇,昨晚一松懈,整个人就格外疲倦。
虞楚黛笑笑,拆下棉纱,见伤口竟已好上许多。北昭的外伤药还真是神奇。
她轻手轻脚爬下床,披上斗篷,将房门掩上,吩咐宫人们不得惊扰。
走出房外,见院中颇为拥挤。
黑虎睡在院子正中间,它脚边有三个圆滚滚的东西。
虞楚黛仔细辨认一番,才辨认出竟然又都是人头。
不过这回,她并没有吓到。
她属于吃一堑很快长一智的类型,对于高龙启而言,这属于常规操作,她已然适应,甚至还有心情由衷感谢昨晚高龙启没把这三颗脑袋提到她床上去。
墨鹰在一旁,见虞楚黛过来,对她行礼。
虞楚黛问他一番后才知,短短几天工夫,高龙启竟跑去将周边小国一顿狂揍,这里的三颗脑袋,属于其中一个小国的皇帝和皇子。他偷袭皇宫,连夜将人家一锅端。
估计和上回将她扔树上,刺杀官员的情况差不多。只是这次他还带了军队和暗影侍卫,杀伤力就更强。
虞楚黛疑惑道:“你们北昭打仗也如此随意吗?我虽然不懂军事,但也从没听说过哪个皇帝自己亲自当刺客。况且还是进入别人的地盘里行刺。”
墨鹰脸上浮现出崇敬之情来,道:“此为陛下的个人爱好。陛下是我们之中最厉害的刺客,武德丰沛。”
虞楚黛不置可否,只觉北昭从上到下都挺不正常,武德倒是的确很丰沛。
高龙启仿佛不知疲倦,也不知疼痛,攻城略地不说,还喜欢带头搞刺杀,难怪整个国家那么能打。
她伸个懒腰,决定先抓紧时间吃饱饭再说。
等高龙启醒来后,还不知会怎么折腾她。
甘泉宫里有小厨房,这几日修整过后,开始启用,因此饭菜都不用再等御膳房做好后送来。
昨夜房中都是血味和药味,虞楚黛让宫人们将饭菜拿到院中来,边吃边呼吸下新鲜空气。
黑虎闻到饭菜香气,跑到她脚边蹭蹭。
虞楚黛起初还有点怕,但越看越觉得黑虎的动作跟她家里养的小狗很像,便试着喂了几块肉给它。
她一抛,黑虎立刻接住,吃完后吐着舌头,想要更多。
虞楚黛继续喂,黑虎继续吃,几个回合下来,黑虎已经趴到在她脚边,翻着肚皮任由她撸。
虞楚黛撸得停不下来,本以为黑虎块头大,皮毛会粗糙,不料手感超棒,尤其是肚皮这块,软乎乎,胖嘟嘟,充分满足她对毛茸茸的渴望。
自从离开家,她就没撸过任何一只带毛的动物。
高龙启虽然有头发,但不算,他更像蛇,即使体温热乎,但阴郁气质着实难抵。
想到高龙启,她撸老虎的手停下。
她这一早上吃吃喝喝撸老虎,竟然把尊贵的陛下给忘了,她得去看看。
虞楚黛回到房间,高龙启刚好醒来。
她亲切笑道:“陛下醒啦,妾身正等着伺候陛下换药呢。”
高龙启戳穿道:“哦?可朕听到的是,贵妃一直在外面逗弄玩耍,仿佛很开心。”
她起床后,他就没睡着,只是闭目假寐养神。
虞楚黛依然笑得丝滑,“陛下耳力真好。”
她已经适应了这种随时被戳破的生活。
虞楚黛走过去,看看伤口,道:“妾身还是去叫太医过来吧,这种伤妾身怕处理不好弄疼你。”
“不必,你换。”高龙启自己拆了棉纱,示意虞楚黛换药。
他并不喜欢别人碰他,昨晚要不是虞楚黛叫来太医,他就会跟往常一样,放着不管。一点小伤,又死不了。
虞楚黛见他如此,只好亲自上。
她发现自己进北昭王宫后,先后掌握了快跑和换药技能,真正的妃嫔核心技能——侍奉君主,倒是还未实践过。就这样,她还当上了贵妃,也是很离谱。
换好药后,虞楚黛望着高龙启,“陛下还有何吩咐吗?”
他在这里,她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忙呢。
高龙启看出虞楚黛想溜,道:“朕在此养伤。一时半会儿走不了。贵妃难道是想下逐客令?”
眼神里,明摆着一句,敢赶人,就砍你。
虞楚黛捧住他的手表忠心,眼神真挚,“陛下真幽默。甘泉宫就是陛下的家,您想住多久住多久,您要是喜欢这儿,哪怕让妾身立刻滚出去,妾身也绝无怨言。”
高龙启:“那倒是不必。朕只是养伤,不吃人,也不需你时刻伺候。贵妃不必拘谨,你随意。”
虞楚黛:“真的?不用加班给你当贴身宫女?”
高龙启点头。
虞楚黛立即放松许多,让人将饭菜拿进来,摆好后,便溜去一旁,叫小寿子陪她玩皮影。
高龙启不在的这几天,她沉迷在皮影里无法自拔,天天跟小寿子玩。她从前看过许多话本,巴不得全都演一遍,箱子里的皮影各式各样,完全满足她的需求。
今天她要演的话本名叫《相思记》,说得是一大家闺秀家道中落,在投奔外祖家的途中得一书生相助。书生进京赶考,同姑娘同路,日久生情,但情路坎坷。
她最喜欢二人相遇这一幕戏。因此,将皮影布景都做得格外精细。
青山绿水,桃花夹岸,落英缤纷。
虞楚黛操纵着姑娘皮影缓步而来,“春风十里柔情,见远山如黛,春水泱泱……”
小寿子则操纵着书生公子,“看谁家姑娘粉面桃腮,入郎梦来不成眠……”
两人在大堂那边玩耍,高龙启在房间里的小桌处用早膳,偏偏他耳力异常敏锐,将二人的唱词听得清清楚楚。
他倒不知,贵妃还有这么把好嗓子,婉转缠绵。
她同他说话时……一般半死不活,生气时粗犷而不自知,连做作撒娇时都远不如这般动听如莺啼。
高龙启不觉听入戏中,听她唱词,吃饭便也显得不再那么无聊,那么难以下咽。
只是,这个戏越听越不对劲。
虞楚黛:“公子切莫念奴,忘了青春,误了青春。奴家已许人家……”
小寿子:“小姐莫叹,待小生考取功名成太傅,喜迎小姐结连理……”
高龙启手中筷子一折两半。
见鬼的书生,该死的太傅。
第35章 晋江35
高龙启起身向大堂去,虞楚黛还沉浸在唱词中,丝毫未察觉危险在靠近。
小寿子恰巧瞥见皇帝陛下面色不善前来,按说二人声音并不大,不会打扰到陛下才是。但他素来机警,虽想不出缘由,但已做好脚底抹油的准备。
小寿子行礼笑道:“奴才给陛下请安。奴才想起来,太医说过要奴才帮忙看下熬药的罐子。奴才陪贵妃娘娘玩儿,一时竟忘记此事。奴才这就过去,先行告退。”
说罢,他将操纵书生皮影的木棍往虞楚黛手里一塞,跑出房间,头也不回。
“喂——这段戏还没唱完啊——”虞楚黛双手不闲,眼睁睁看着小寿子跑掉都没法儿抓人。
正唱到精彩的地方,搭子却跑掉,真扫兴。
虞楚黛望着高龙启,语带不满,“陛下这么快就用完膳?您看您,都瘦了,该多吃点儿。”
而不是跑来当烦人精,打扰她玩耍。
高龙启没搭理她,他打开装皮影的大木箱,翻箱倒柜,找出条龙来。
皮影是由一个个灵活的部件组装而成,各关节由丝线和木棍连接,从而操纵。
他试了试,很快掌握该如何用。
比暗器和机关简单。
高龙启拿着那条龙皮影,来到虞楚黛身旁。
他操纵着龙,将小姐皮影上的部件撞得乱转,道:“吃掉。”
然后,他继续撞书生皮影,这回撞得更重,直接将人家脑袋和一条腿给撞飞。
他满意笑道:“这下吃饱了。”
虞楚黛看着自己手中七零八落的书生皮影,非常无语。
回想起来,似乎昨夜他也骂书生是衣冠禽兽、斯文败类来着。搞不懂他一个皇帝,怎么总爱跟书生过不去。
想想看,一定是他小时候读书时不用心,性格又不服管教,所以经常被夫子责骂,才会如此讨厌文人。
“……幼稚。”她替她的皮影冤枉。
高龙启听到,反问道:“贵妃骂朕幼稚,那如何才算不幼稚?像小姐和书生这般,无媒苟合,私相授受?”
虞楚黛捡起地上的书生脑袋和腿,重新安装在皮影上,边修整边道:“陛下说得真够难听,人家明明是对情投意合的苦命鸳鸯。况且书生很争气,后来,中状元,当太傅。斗倒了强取豪夺的黄大将军。”
黄大将军是要强娶小姐的丑角,出场不多,由小寿子一人分饰。
虞楚黛修好书生后,试着操纵他,继续道:“小姐家里最后风风光光让其出嫁。才子佳人,终成眷属,只是妾身还没唱到结局那折戏罢了。他俩才不是无媒苟合,私相授受。”
……说起无媒苟合,私相授受,虞楚黛脑子里飘过孙侍卫和陈御女。
她忍不住偷笑,高龙启还有心思管她这些皮影儿的爱恨情仇,真有空闲,还不如去查查自己脑袋上到底有多少顶绿帽子,那才是正经事。
这个偷笑落在高龙启眼中,显得极为刺目。
他扔掉手里的龙皮影,走到虞楚黛身后,拿过她手中的书生,往远处一抛,摔得七零八落。
虞楚黛气道:“你——我才刚修好,你又砸坏!”
她想去捡起来,但被高龙启双手全在自己和皮影桌台之间,动不了。
高龙启道:“看到书生就烦。这个也能唱。”
他拿起桌上的黄大将军。
虞楚黛在玩乐上格外认真,见高龙启乱来,愈发生气,“……哪有人拿黄大将军唱书生的词啊,完全是胡闹。”
“朕说可以就可以。”高龙启操纵着黄大将军,不在乎她的反抗,“念词,从头开始念。”
虞楚黛不开腔,誓死守卫戏本子的尊严。
高龙启笑道:“还挺有骨气。”
面对德妃罚抄时没见着骨气,面对他时也是说跪就跪,这会儿骨气来得莫名其妙。
没事,有骨气好。
有骨气,才好让他慢慢磋磨。
虞楚黛咬定牙口不放松,就不唱看他能如何,心里正硬气着,腿间忽然一凉。
她最近都窝在甘泉宫里不出门,日常便图个灵活舒服,里头穿着寝衣和长裙,外头再披件厚厚的斗篷。
今日也是如此。
没想到竟给了高龙启可乘之机。
他的手伸进她裙摆中。
或许是因受伤之故,手凉凉的,像条逡巡的蛇,缓缓游走。
他常年握剑,指尖和手心覆盖着薄茧,仿佛蛇腹上粗糙的鳞片。
虞楚黛磕巴道:“你——你——”
你上半天,也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高龙启只剩单手可用,便将操纵黄大将军的木棍塞进她右手,自己则只是扶住她的手辅助一二,问道:“贵妃现在可以念词了吗?”
“你别……”虞楚黛逃又逃不掉,动又动不得,感觉高龙启动作越来越过分。
居然用这种卑鄙手段对付她……威胁可耻但有效,她不得不妥协,“我唱就是,你别乱来……”
高龙启满意,笑道:“早点听话,不就好了。贵妃总是这般欠教训。”
虞楚黛心烦意乱,她双手各操纵一个皮影,只能做点儿简单的动作。
小姐皮影登场,以扇遮面。迈着小碎步从桃花枝后缓缓走出。
“小女命悲苦,怎堪那家道中落父母亡,如今赶赴外祖家……”
念了一会儿,她咬唇气急道:“我都在唱了你怎么还乱动?”
高龙启道:“因为你念错词了,刚才不是这么念的。有错,该罚。”
虞楚黛辩驳道:“你就听了一遍,凭什么说我念错。”
高龙启没反驳,直接将她跟小寿子演戏时的词背了一遍,一字不漏,一字不错。
虞楚黛哑口无言,隔得老远还能听得这么清楚,听一遍就能完整背下来,老天爷瞎了眼啊,给他这么多好天赋,纯纯是助纣为虐。
高龙启道:“贵妃无话可说,看来朕很公正。继续。”
念词要继续,他的游戏也要继续,变本加厉地继续。
虞楚黛又羞又恼,越发忘词忘得快,“见、见……见远山……”
她尝试着念词,但心神不定间,努力全是白费。到后来,断断续续,根本说不出个整句来。
高龙启抬起手,指尖缓缓划过她的眉,描绘眉眼形状。恰巧,她的眉便是远山眉,无需描画,天生浓如黛色。
他凑在她耳畔,低笑一声,极轻极淡,哑声道:“见远山如黛,春水泱泱……是不是如此?黛黛。”
虞楚黛心脏猛然一跳……她好像懂了他在说什么。
她希望是她想太多……有时候,那些民间话本里免不得掺和点淫词艳曲,她自然也看过些许。但现在这个唱词,明明很正经,本不该如此遐想。
但她又觉得,他的那声不怀好意的笑,就是这个意思。尤其是……他的手还在胡乱作弄她。
异样而陌生的感觉……不知该如何描述,令她心乱如麻。
她受不住他乱来,忽觉双腿酸软,不由得往下跌倒。
高龙启反应极快,拿皮影的手迅速挪到她腰间,将人扶住。
他又是一声轻笑。
她回头看着他,眼中惊恐,且充斥着不可思议。
高龙启依然笑着,盯她片刻后,眼见她脸颊和耳尖飞快染红,挑眉道:“看来……贵妃听懂了。”
“我才没听懂。”虞楚黛脱口而出后,反应过来自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顿时,越发窘迫。
若是当真听不懂的人,压根就不会觉得他的话有问题,更不会面红耳赤,烫得她自己都害怕。
虞楚黛扔掉手中皮影,猛然推开高龙启,低声骂句,“……流氓。”
说完,她转身就跑,一刻都不敢多停留。
高龙启笑个不停,拿起她扔到桌上的小姐和黄大将军,躺在一旁的贵妃榻上,随意晃动皮影。
逗弄她一番后,他现在心情颇好。
* * * * * *
虞楚黛一路奔出甘泉宫,跑到御花园,被池塘挡住去路才停下来。
高龙启这混蛋,居然……
亏她之前还同情过他不能人道,现在看来,恐怕人家私底下玩得不知道有多花。
啊啊啊!!!烦死了!
她恼怒窘迫,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儿往池塘里打水漂。
“虞楚黛?”
身后有声音。
虞楚黛回头,见是姜庆和,“是庆和公主啊,别来无恙。”
姜庆和听完,怒上心头,怼她道:“别来无恙?虞贵妃,您身为贵妃,当然无恙,我可就托您的福,跪得到现在膝盖还在疼。”
虞楚黛被高龙启弄得心烦意乱,不想搭理姜庆和,便坐在石头上,继续扔自己的小石子儿。
姜庆和一直想见虞楚黛,只是被拦在甘泉宫外,进都进不去,而虞楚黛又总是闭门不出,想抓都抓不到。今日好不容易碰到人,她可不想放过机会。
她坐到旁边的石头上,道:“虞贵妃,你好歹也是我们南惠女子,如今您身居高位,瞧不上我们这些落难姐妹们便罢,可有些事情,你还是得心里有数。”
虞楚黛瞥她一眼,继续不理,继续打水漂。
看得姜庆和想揍人。但如今人家是贵妃,若是她以下犯上,恐怕小命难保。这几日她在德妃宫中也听了不少教导,做事情,还是得迂回,得有战术,用不着凡事亲力亲为。
姜庆和压住怒火,温和嗓音,道:“你我千里迢迢,前来北昭和亲,都是为了造福南惠国和南惠百姓。你得陛下青眼相待,本宫虽然不平,但心底还是深明大义的,更是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职责。如今你是贵妃,身居高位,也该承担起该承担的责任来。劝劝陛下减少南惠岁贡,不要再时不时就攻打我们南惠。如此,你才对得起这番和亲,对得起你现在的身份。”
虞楚黛停下手中动作,盯着姜庆和好一会儿,道:“姜庆和,我尊重你才至今仍称你一声公主,你却想让我去死。你真当我傻吗?你想我死直接说,何必搞得这么道貌岸然。”
嘴里说得好听,让她承担责任,去劝谏高龙启。
高龙启是听劝的人吗?
况且北昭和南惠之间的战争,是为敌国政事。高龙启杀人不眨眼,她活得不耐烦了才会跑去妄议朝政。
姜庆和没想到脾气向来温吞的虞楚黛今日说话竟这般直接,气道:“虞楚黛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本就是南惠人,你爹虞右史还是专门劝谏的言官,结果就养出你这么个无情无义的小人来。你连话不敢说,置南惠于何处——”
“你拉倒吧,少道德绑架我。”虞楚黛没耐心听姜庆和废话。
这家伙心声和嘴里没一句符合的,心里想借高龙启的手杀了她,嘴上还一套一套,大义凛然。二者一起吵吵跟苍蝇似的,听得她头痛。
虞楚黛道:“姜庆和,我爹是言官我又不是。再说,我爹直言进谏,你爹听过一回吗?他倒了八辈子霉才给你那昏君老爹当言官。你也别提南惠百姓,有你们姜家这群混蛋玩意儿当皇族,是南惠百姓最大的不幸。我也是百姓之一,我用自己证实了的确挺不幸。要不是你爹昏聩,也不至于让一群女子前来卖身求饶。”
姜庆和怒火冲天,指着虞楚黛鼻尖骂,“你你你——你大胆!竟敢辱骂君上,本宫要告诉父王,诛你九族——”
虞楚黛叹口气,道:“诛我九族?姜庆和,我们现在在北昭。且我如今是贵妃,想杀你的话,还真不算什么难事。还有,我劝你消停会儿,不要再对你父王心存幻想,他若是真心疼爱你,那么多公主,为何偏偏让你来和亲?他根本不在意你的死活。忘掉你那渣爹,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会活得比较长久。”
高龙启虽然好杀戮,但只要不舞到他面前,很多时候,他根本不会注意妃嫔们。姜庆和可以低调做人,从而苟住性命。
姜庆和一直坚定认为自己是南惠帝最喜欢的女儿,虽然她从小待遇比不得有些公主,但出嫁前,父王给了她尊贵的称号,告诉她,让她出嫁是因为她冰雪聪明,器重她,要她好好服侍高龙启,获宠后为国美言。
虞楚黛竟敢大言不惭。
姜庆和骂道:“你这般说本宫,你又好到哪里去?你还不是同来和亲,被你虞家抛弃。”
虞楚黛冷笑道:“这还不是拜你姜家所赐?我若是不和亲,你的昏君父王就要杀我全家,我能如何?罢了,不想跟你说话。烦得很。你爱听就听,非要作死找死,那也随便你。以后你别来找我,我言尽于此,仁至义尽。你再烦我,我心情不好,真说不准会做些什么事出来。”
姜庆和被虞楚黛吓到,“你、你才当上贵妃,便如此迫不及待拿出你贵妃架势来。本宫没说错,你就是狐媚惑主,恃宠而骄。”
“对,我就是。你爱骂多骂几句,随便你。”
虞楚黛懒得跟姜庆和争辩,别人怎么想无所谓。
况且,她确实在狐媚惑主之事不清白,虽然她觉得……高龙启更不清白。
一想到高龙启,心里更烦,觉得不说话很憋屈,便干脆又跟姜庆和继续吵下去。
也不知是不是被高龙启传染到暴躁和毒舌,她今日战斗力格外强悍,又有读心术加身,斗嘴斗到最后,以姜庆和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为终结。
虞楚黛看着她哭,也很惊讶,她以为姜庆和特别厉害,没想到胜利来得如此轻巧。
见她哭得可怜,虞楚黛却也没觉得多痛快。
她将手中小石子儿全扔掉,不想再待在这里,便往甘泉宫走去。
走到宫门口,她久久徘徊不入。
……高龙启在里面,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 * * * * *
等到午时,高龙启也未见虞楚黛人影,问道:“贵妃在何处?”
墨鹰道:“贵妃就在甘泉宫门口,但不知何故,一直徘徊不入。”
高龙启出去,果然看到虞楚黛坐在门口花坛边上,斗篷圆鼓鼓,像只大粽子。
“贵妃久在家门而不入,是不敢入吗?”
虞楚黛闻声回头,“什么不敢,里面闷得慌,我喜欢在这儿透气,不行吗?”
高龙启点头,轻笑一声,“原来是这样。朕还以为,是因为上午逗弄贵妃的事,让你怕了。”
听语气,她还没消气,今天气性可真大。
虞楚黛听到他的轻笑,充满阴阳怪气,顿时不服输,起身就往甘泉宫里走。
她经过他身旁,哼一声。
谁怕啊,不就那么点小事,真当她没见过世面。
高龙启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这么一两句话的激将法,也能上勾,连平时周全的、假惺惺的礼仪都抛诸脑后了。
他的贵妃已然气昏头。
昏头好,昏头才更有趣。
第36章 晋江36
午膳已备好,宫人们布菜动作轻快,静静侍奉在侧,屏息敛神,不敢有丝毫粗心。
甘泉宫这些宫女太监,调入这里后,都在伺候虞楚黛。这位贵妃性子随和慵懒,时常自己窝在房间玩,只留贴身侍从作伴,对于宫人们来说,是最好伺候的主子。
陛下住进来后,好日子算是过到了头。
宫中氛围瞬间变得凝重许多。
尤其是今儿上午贵妃出门后,陛下格外难伺候,他们奉茶都生怕水温不合适或茶的浓淡有偏差,站在他旁边,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宫人们心中不宁,对高龙启没影响,却苦了虞楚黛。
她被迫听他们各种心绪。
负责奉菜的小太监最要命,他背上痒痒,又不敢抓挠,奉菜全程都在一刻不停地想自己背上的痒痒,虞楚黛被他弄得浑身不得劲儿,仿佛也在痒痒。
她实在受不了,朝一脸正经、面若无事的小太监道:“你,退下。”
小太监吓得“啪”一声跪下,发抖道:“贵妃娘娘,奴才不知做错了什么,求娘娘恕罪。”
他看到高龙启在看他,越发惶恐,保持叩首,不敢抬起,也不敢再出声,陛下最厌烦吵闹。
虞楚黛头痛,她又不能直接说她只是想赶他去挠痒痒,听着怪变态的。
“你没错,是我想跟陛下单独吃饭。都下去吧。全部退下。”
高龙启在这儿,宫人们个个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心声不断,吵得她受不住。
宫人们如释重负,迅速退下,只剩下张泰田一人在内伺候。
张泰田发觉,今儿这顿饭,气氛很反常。
贵妃沉默得很,吃东西的小模样都不如以往开怀,就盯着自己眼前几道菜吃,还时不时偷瞄陛下。
向来阴郁的陛下看上去反而心情颇好,多尝了好几道平时根本就不会碰的菜。
一看便知,定是陛下又招惹贵妃取乐,将人家拨弄得不肯搭理人。
从未见陛下如此,倒是……挺有几分寻常郎君娘子吵嘴的趣味。
虞楚黛听到张泰田心声,手中筷子一滞,谁跟他寻常郎君娘子呀?
讨厌。
他最多是个黄大将军,就会欺负良家女子,迟早被正义人士消灭。
念此,她心里越发堵得慌。
人家落难小姐有天赐良缘,她又没个能中状元、当太傅的争气公子来英雄救美,怕是得被黄大将军欺负到死。
虞楚黛决定做点其他事情分散下思绪,顺便打断张泰田的乱点鸳鸯式想入非非。
她问道:“陛下,妾身有事想问您。妾身为贵妃,能下令给低位的妃嫔们吗?像是俸禄待遇,还有人员调度。”
高龙启有点兴致,他的贵妃心里有气,打算搞点事情发泄下?
不错,有点他的风范了。
有气就得出,出给旁人更好。
他道:“自然可以。贵妃若有想法,不妨说来听听,朕给你参谋参谋。朕前几天出去时,得到几样新刑具,可以给你试试。”
明明是跑去吞掉了几个小国,说得跟出门散步似的。
虞楚黛道:“别,此等佳品,陛下还是好好收藏着,孤芳自赏。妾身只是想调度下南惠来的那几个女子罢了。如今被您折腾得也没剩几个,妾身与她们好歹同乡一场,想安排去藏书阁等清闲点的去处。”
今日见过姜庆和,挨骂归挨骂,回来路上她也想了会儿南惠之事。
政事上,她不会自寻死路多嘴掺和,但宫里这几个幸存惠女,还是想趁自己尚且在位时,略尽绵薄之力捞一把。
若是换下位置,她天天强颜欢笑,跳舞娱人度日,也会期盼同乡能救救自己。
惠女们都不待见她,骂她,她不是圣人,心底也不愿跟她们多来往,将人调去闲适处,再赏赐点金银便罢,今后各过各的,自求多福。
“无聊。”高龙启听是如此,神情懒散下来,“这等小事贵妃自己决定即可,用不着问朕。”
虞楚黛谢过。
她低头吃几口菜,便起身行礼,“妾身吃饱了,先行告退,陛下慢用。”
高龙启抬眼看她,“甘泉宫就这么大,贵妃能告退到哪里去?”
碗里的饭都只吃了半碗,摆明在躲他。
虞楚黛道:“沐浴,在外边儿吹过风,有些受寒,身体不舒服。”
高龙启挥手,她立即起身离开,行走步伐很快,看着可不像吹风受寒。
待她走后,张泰田笑起来,问道:“贵妃娘娘今日似乎心情不好,在跟陛下生气。”
高龙启手指闲敲桌面,道:“吃顿饭的工夫,连你都看出来了,她果然是个藏不住事的。还总以为自己表现得多周全。”
张泰田笑道:“贵妃娘娘才十七岁,性子自是不够稳重。我这把年纪,看她跟看小孩子似的,一眼就能看穿。贵妃是个好脾气的,今儿这不理人的动静,看来是气得有些厉害。”
也不知陛下做过什么,将那软面团似的贵妃气成这样,他也不敢问。
高龙启唇角勾起点笑,“没做什么,她经不起逗罢了。”
张泰田虽不知内情,但猜也猜得到,以陛下的性子,天大的事也看做轻飘飘,他说没什么,不可信。
张泰田笑着劝道:“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贵妃身子才刚好,您喜欢逗她玩儿,也稍稍悠着点儿,若是又将人吓昏过去,还不是您心疼。”
“谁心疼她?”高龙启反驳道,“胡说八道。”
张泰田连忙改口,“老奴说错话了,是老奴心疼。贵妃柔弱,病了受罪,看着可怜。她不能侍奉陛下,让陛下舒心,多吃点饭菜,老奴便忍不住心疼陛下身子。”
陛下不承认,他可不敢妄自揣度圣心。
只是……陛下何必嘴硬。
贵妃早先还是美人那会儿,在乾华宫中伺候用膳时,规矩得生怕出半点儿错,如今却敢耍小脾气先离席,还不是陛下自己宠出来的。
她昏倒那几天,也不知是谁顿顿喂药,虽说喂得粗暴,差点将人家下巴卸下来,但对于只会杀人的陛下来说,绝对称得上是温柔。
这会儿倒是不心疼,呵呵。
听完张泰田的话,高龙启沉默片刻,还真有点担心虞楚黛气晕。
不至于吧,这回又没给她送人头。
知道她怕,他都没拿进房里。
他吩咐张泰田,“去给朕办件事。”
* * * * * *
水雾氤氲,温泉汩汩。
虞楚黛趴在岸边,结香替她捏肩揉背。
她跟结香交代一番惠女们的事,“宫里的事,你比我有经验,你看着办就行。对了,姜庆和不用管她。她在德妃宫里,咱们去伸手,搞不好德妃会误会。再说,我也不想再跟姜庆和有任何牵连。”
姜庆和可不仅是骂她,而是实实在在想坑她送死,她不整姜庆和一顿都算她大度,着实做不到以德报怨,
大家老死不相往来最好,惹不起,躲得起。
说完惠女的事,虞楚黛让结香退下,想自己静静。
她吞下颗逍遥救心丸,休息片刻,精神稳定许多。
其实吧,想开点,今天这事也不算什么。
他是皇帝,她是贵妃,做这些很正常。
只不过,她默认这种事应该正儿八经走侍寝流程,然后在床榻间,掩上床幔帘幕。
他那般唐突放肆,有点吓到她……她毫无心理准备。
况且,玩皮影玩得好好的,他给她来这么一出,让她以后还怎么面对皮影。
现在她只要一想到皮影,脑子里就忍不住全是旖旎的不可描述。
那出《相思记》,她也是再也唱不出口。
好好的唱词,被他弄得面目全非,怎么看都别扭。
高龙启一出手便是绝杀,彻底摧毁了她的皮影爱好。
虞楚黛叹口气,罢了罢了,还会有下一个爱好,她在玩乐上爱好还挺多。
从前女夫子和老爹都爱说她不思进取,做事没恒心,什么都玩个皮毛便迫不及待换下一样。
如今看来,兴趣广泛是多么大的优点,若是她死钻皮影戏,此时还不得哭死。
这么一想,她开心许多,筹谋着下一项新爱好。
池中泉水温润,她拿起帕子擦拭身体,擦拭到腿间,感觉一片黏腻。
她双颊发烫,平复的心情再度起波澜。
她在南惠帝和学士公子的脑海里看过很多男女之事,可这种事,观看和经历全然是两码事。
之前,她只觉得恶心恐怖,但今日发现,此事其实极为亲密。
虽然她和高龙启还没圆房,但仅仅是上午那时的隐秘感觉,足以令她心乱如麻。
难道说……他不行,所以经常跟妃嫔如此玩闹?
跟德妃,跟陈御女,都是如此……
她心中说不上来的感觉,闷闷的。
南惠帝荒唐好色,身边永远充斥着年轻貌美的新欢。
高龙启也是帝王,还是强盛的北昭国帝王,比后宫妃嫔别说三百,只要他想要,明天就能给他凑够三千佳丽,还有诸国抢着给他进献各色异族美人。
她只是万花丛中的一朵而已。
虞楚黛将头浸入水中,再起来时,脑子仿佛浸过水,清澈不少。
嗨呀,她想这么多做甚。
她就是个妃嫔,高龙启是她主子,她侍奉他,以求活命,仅此而已。
若是将二人延展至普通人家的夫君和娘子,那叫越界。
越界意味着危险,看看南惠国,为了防止北昭越界,年年冬天凿冰,她就该以此为榜样,清晰定位自己的身份。
她洗完澡,穿上衣裳。
这回她长了教训,从头到脚都穿得十分严实。
回到前院中,宫女们在寝宫进进出出,很是忙碌,手里都拿着东西。
虞楚黛走进寝宫,见各色衣裳布料堆满桌子和衣架,连屏风上都挂满丝绢布帛。
颜色样式各异,如彩云堆砌,锦绣满堂。
虞楚黛忍不住问高龙启,“陛下,怎么这么多布料呀?”
高龙启道:“赏你的。”
话一出口,便眼瞧着虞楚黛眼中一亮。
就知道,她眼皮子浅。
高龙启故意问她:“贵妃可还喜欢?”
“喜欢。”虞楚黛笑逐颜开,“多谢陛下赏赐。”
她就是如此,一时情绪一时天,来得快去得也快。
一码归一码,这些布料都是贡品,难得一见。
比如桌上这匹薄纱,色泽均匀饱满,轻薄如蝉翼。纵然南惠盛产丝绸,她都没见过这般巧夺天工的手艺,想来是专供皇族使用。这里会有,是因作为岁贡送来北昭,外边儿不见得花钱能买到。
作为皇帝而言,高龙启还真挺大方,赏赐起东西,都是成堆送。
她心想,高龙启定是知晓自己上午做得过分,才赏这些作为赔礼。
她并非小肚鸡肠之人,便原谅他好啦。
虞楚黛正要拿起匹料子试试,高龙启却忽然将满桌锦绣掀翻。
他拿起只油灯,往布料堆上一扔。
布料轻薄易燃。
小小火苗,蹭一下,化作熊熊烈焰。
第37章 晋江37
虞楚黛看看烈焰,又看看高龙启……不太确定……再看看烈焰。
她终于确定,高龙启放火烧了她的布料。
“快来人啊!救火——”
没人进来。
高龙启按住她的肩,将她脑袋扭回来,朝向火。
他问道:“烧得好看吗?好看就是好料子。”
虞楚黛:“……”
你是不是有病。
喊半天都没人敢来救火,肯定是高龙启提前下过令。
知晓是高龙启在搞事,虞楚黛淡定回来,问道:“这是……陛下近来开发出的新爱好?”
暴殄天物,丧心病狂,又是想掐死他的一天。
高龙启道:“朕没这么无聊,贵妃才会有这种奇怪的爱好。”
虞楚黛正要抵制他胡说八道随意甩锅,话到嘴边,忽然想起刚遇到高龙启那晚,她毁尸灭迹,烧了他龙袍。
后来,她被他逮住,骗他说自己想看看龙袍烧起来什么样,就烧了。
随口胡诌的话,她早忘了。
高龙启居然会记得,还当真拿这事来实践。
……这很难评。
虞楚黛表情从正义的愤怒转变为纠结。
若是她现在说出真相,那便是欺君之罪,她又不傻,肯定不能不打自招。
可不说的话……看高龙启这阵仗,不知道还会怎么离谱下去。
话说,正常人真会信她那显而易见的鬼话吗?
她看着高龙启。
高龙启注视着火焰。
火光映照在他眸中,跃动着明亮。
也是……他的确不属于正常人行列,会信以为真,并不算奇怪。
毕竟他还喜欢收集头盖骨和各种稀奇古怪的恐怖东西。
虞楚黛目光转向地上那片昂贵的火焰,听到自己的心在滴血。
多么精致华丽的布料,要是做成衣裳,穿在身上,她不知道会变成一个多么活泼的小女孩。
安息吧,我的布。
她走近点儿,朝火堆伸出双手。
高龙启疑惑道:“你做什么?”
虞楚黛面如死灰,道:“取暖,这么贵的火,不要浪费。珍惜它们人生最后的一点价值。”
高龙启继续看火,评价道:“这些料子烧出来的火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再换些试试。”
他转向屏风,打算将上边儿的布料全取下来。
虞楚黛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他的罪恶之手。
高龙启看着她,和被她紧紧握住的手。
虞楚黛急道:“陛下,妾身现在其实不太喜欢看烧布料了。您说得没错,这些东西烧起来和木炭啊纸屑啊都没什么区别。您身上还有伤呢,赶紧坐下歇歇,别累着。千万别为这等小事操劳。”
再烧下去,他不如把她滴血的心挖出来一起烧掉。
虞楚黛不由分说,将高龙启按在贵妃榻上坐好。
高龙启皱眉道:“贵妃也太任性善变了,这么多布匹,都白搬来一趟。既然没用,堆着碍眼,就都拿出去烧掉。”
“别啊——”虞楚黛压住骂人的冲动,“不白搬……布料还是该做成衣裳,这些料子都好看,妾身都喜欢。再说,陛下都赏赐给妾身了,这些料子就该由妾身做主,妾身不嫌它们碍眼。”
哪里碍眼了!明明全是璀璨锦绣,让人爱不释手!
高龙启听她如此说,瘫在贵妃榻上,道:“随便你。”
虞楚黛见他躺倒,心里安定许多。陛下还是半死不活时最可爱,最让人有安全感。
她起身,走到屏风处,将上面的布料拿在身前比划。
璀璨华丽,光彩夺目,淡雅温柔,素净清丽……各种各样,应有尽有,美得各有千秋。
试过片刻后,虞楚黛叫来小寿子,让他去请织造坊的宫人来趟甘泉宫,为她裁剪衣裳。
不一会儿,织造坊的人便赶来,殷勤献上衣裳图样,厚厚几大叠,分开放在桌上。
管事满脸笑容,指着每一叠,介绍道:“这边一叠都是北昭时兴的衣裳样子,那边一叠是传统经典的常服样子,最边上一叠是宫中服制……娘娘您细细选,有何不满意的,只管告诉奴婢。”
虞楚黛翻看图册,里面画的都是美人,姿态各异,服装各异。
北昭国人喜欢飘逸繁复的衣裳,层层叠叠,轻薄宽阔。画册中的美人们,个个摇曳生姿,长裙曳地,披帛华丽,仿若神妃仙子。
南惠国人则不同,大家偏爱板正保守的衣裳,面料也偏挺括厚重,喜好直裾或曲裾,跟那叠经典样式中的图样差不多。
她自己的衣裳都是南惠样式,这回她想试试时兴的北昭样式。
她挑出喜欢的款式,又跟管事拿各种布料在身上比对搭配。
一整个下午,她都兴致勃勃。
黄昏时才将衣裳都定下。
管事将所有布料和选定的美人图全都收好,离去。
虞楚黛很喜欢这些美人图,还有许多没看完,她便留在宫里,打算慢慢看。
方才烧掉的布料余烬已被宫人们收拾干净。
虞楚黛捡了一块残余碎料,可惜道:“这匹纱料很漂亮,若是做成披帛肯定很好看。”
高龙启瞥一眼,道:“库房里多得是,有什么好可惜的。”
虞楚黛听到“库房”二字,凑到高龙启身旁,问道:“什么库房呀?”
高龙启道:“朕的私库。”
于是,整个晚膳期间,虞楚黛都殷勤夹菜,关怀备至。
“陛下尝尝这道红烧鱼,好吃。妾身给您挑刺。”
“陛下受伤得多补血,喝点红枣乌鸡汤吧。烫?妾身帮您吹吹。”
“清炒鲜蔬也宜多食点儿,太医说蔬菜对身体好。”
……
她乖乖陪高龙启吃完饭,绝对不早退。
饭后,她盯着高龙启,目光灼灼。
高龙启捏住她下巴晃晃,“贵妃夹菜,没有一筷子是白夹的。”
贵妃之心,路人皆知。
虞楚黛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来,眨巴眨巴眼。
高龙启对她无可奈何,贵妃坚持不懈的心劲儿全用在这等事上。
他拉她出门,扔上黑虎背,前往库房。
* * * * * *
虞楚黛本以为私库只是乾华宫里的几间房而已,没想到,高龙启口中的库房,面积大得足足占据整处宫殿。
库房门口有侍卫守护,高龙启带她进去,道:“你自己逛。”
她随意走进最近的一间房,高龙启慢悠悠跟在她身后。
房间里面都是各种刀剑武器,还有成堆未经雕琢的金属块或石块,墙上挂满弓箭和许多她没见过的东西。
想来,这些都是高龙启喜欢的东西,所以放在入门处,方便他挑选。
她对这些不感兴趣,匆匆看几眼便去下一间房。
连续几间都是差不多的东西,与其叫私库,不如叫武器库。
走到后面些,才看到她想找的布料,堆积如山,满眼皆是。
这些料子甚至比她方才见过的那些更精细。
有一款金丝刺绣,上面以黄金制成的金丝,捻得比头发丝还细。
她心叹巧夺天工。
东西太多太杂,她犯起难,问高龙启道:“这么多,妾身都不知该从何选起。况且有些布料应该是皇帝才能用,妾身不能僭越,选不得。要不,改天让管事给妾身递个清单?”
高龙启不觉这是个问题,更不需要大费周章,道:“之后让内府负责,将朕用的留下,其他都搬去他们的库房就是。这里许多,朕也用不上。”
他对衣裳不感兴趣,对布料更不感兴趣,都是内府那边按照做好,他挑来穿。
穿来穿去,就那几款轻薄的黑底金纹长袍穿得最多。
要不是虞楚黛想来看,他都不知道自己库房里有这么多布料,给虞楚黛的赏赐都是张泰田负责操办,平时他只会在门口那几间武器房里逛。
虞楚黛见高龙启这么好说话,凑到他身旁,道:“除了布料,陛下还有其他好东西吗?让妾身开开眼。”
高龙启想了会儿,指着后排的屋子,道:“那边几间应该有些珠宝首饰,估计会符合贵妃庸俗的品味。”
虞楚黛自动忽略他不中听的后半句,往他指的房间走去。
一进门,璀璨夺目,琳琅满目。
各种珠宝玉石分门别类摆满架子。
光是玉石原石,就按照颜色粗粗分了十几种,再往下还有品类细分,拿箱子装。
也有打造好的饰品。
她被一支发簪吸引住。
发簪以黄金打造,但是黄金对于皇族而言并不算什么,关键是这支发簪所用的技艺惊人。
不知哪里的能工巧匠,将那么厚重的金子,打造成极为轻薄的花瓣,再层层相叠,造出一朵牡丹花来。
花朵很大,但由于工艺精湛,重量相对于普通黄金首饰来说,轻巧许多。
这种东西太贵重,她过过眼瘾便罢,不至于开口要。再者,黄金牡丹,想想便知,怕是只有皇后才配戴,她有自知之明。
她逛上一圈,见角落里有几只大箱子,走过去打开一只。
满满当当,全是珍珠。一整箱里,大小都一样。
形状正圆。
非常圆。
圆得太完美,虞楚黛怀疑是工匠拿象牙雕琢的。
她拿起一颗看看,确认是珍珠无误。
这种正圆珍珠,一颗的价格都难以估量,他却有这么一大箱。
虞楚黛又打开另外几个箱子,里头也都是正圆珍珠,只是每箱里的珍珠尺寸大小不同。
但这些形状极其完美的珍珠,光泽都不太好,都发黄了。
有些表皮坑坑洼洼,甚至开裂分层。
虞楚黛道:“怎么会这样?”
高龙启拿起一把在手里搓揉几下,扔回箱子里,道:“大概放的时间太长,陈旧了。珍珠,每年都有进贡,朕都不知道何时攒了这么多。”
虞楚黛捧住心口,“陛下,你……你真是……”
败家子!!!
她急需嗑药,但逍遥救心丸没带身上,失算。
第38章 晋江38
虞楚黛深呼吸,拿残存的理智探索语言的智慧。
她平息住自己的痛心疾首,违心道:“陛下真是视钱财如粪土。”
高龙启不觉她的评价有何问题,淡然道:“确实都不算些什么。”
虞楚黛对着那堆烂珠子叹口气,多可怜的小珍珠们,摊上这么个不知怜珠惜玉的主人。
高龙启道:“贵妃喜欢珍珠?”
虞楚黛摸摸残损的珍珠,道:“喜欢也没用,这些都腐坏了,镶嵌成首饰也不好看。”
高龙启嫌弃地扫扫她沾满珍珠粉尘的手,拉着她去另一间房。
这间房中也是和方才那间差不多的格局,摆满架子和箱子。
他道:“这房里面应该是近些年新贡的东西,你自己翻翻看。”
虞楚黛随意打开只木箱,里头全是珍珠,
颗颗圆润饱满,莹白光亮。
旁边几只箱子里也是。
一排全打开,珍珠尺寸从米粒大小到拇指大小全都有,架子上还有几颗跟铜钱尺寸差不多的大珍珠,因珍贵少见而单独装在了盒子中。
虞楚黛从箱子里随意拿起一颗,道:“好漂亮,看光泽就知是新捞出来没多久。”
她在家时,和母亲嫂子常常逛街买些时兴的首饰,对珍珠颇有研究。
高龙启这几箱珍珠,形状和成色极好,若是搬到丹寿城中,做成项链首饰拿去卖,达官显贵家的夫人小姐们不缺闲钱,一天之内必定抢光。
也就他,这般好东西全堆在仓库里积灰。
虞楚黛凑到高龙启身旁,搓手手,笑道:“陛下,这些珍珠,您放着也是放着,年岁放久了,又会跟刚才那些一样坏掉……”
高龙启冲她笑下,道:“贵妃想要啊?”
虞楚黛点头,眼睛比珍珠还明亮,“妾身不多要的,每种尺寸拿十颗回去玩玩儿就成。”
高龙启点下她的睫毛,道:“贵妃别做梦了,朕一颗都不会给你。朕说过,今天是带你来看。贵妃应当知道‘看’是什么意思。看是用眼睛,不需要用手。”
虞楚黛眼神顿时黯淡下去,变成陈年老珍珠。
高龙启哈哈大笑,拿过她手里那颗珍珠,扔回箱子里,关上盖子。
他扯住她手腕,将她拽出私库,扔回黑虎背上。
回到甘泉宫中,虞楚黛满心都是那些珍珠,用眼神攻击躺在贵妃榻上看书的高龙启。
别人看书,端坐在书桌前,讲究点儿的人还得沐浴焚香。
高龙启看书,斜躺在贵妃榻上,姿态肆意,不成体统。脸上表情,对作者充满了明晃晃地嫌弃,有的书随意翻几下便扔去一边,再翻下一本。
囫囵吞枣,比她看话本子还不走心。
果然是个念书不认真的,难怪那么讨厌夫子。
越看他越不顺眼,怎么看都不顺眼。
宁愿珍珠放成死鱼眼珠,都不肯给她。
高龙启觑她一眼,道:“贵妃眼睛不舒服?”
恶狠狠,但毫无杀伤力,小猫发脾气。
虞楚黛哼一声,趴去桌旁啃糕点,不理他,也不看他。
门口忽然传来动静。
一溜太监进来,抬着几只大箱子。
正是方才在私库见过的那些。
太监们放下箱子,便安静退下。
虞楚黛盯着那几只大箱子,目不转睛,见高龙启头都没抬,她自个儿摸过去看。
打开,里头都是珍珠。
刚才自己想要的那些新珍珠,大大小小,全都搬来了。
虞楚黛低咳一声,瞄高龙启,“陛下又是专程让人送来给妾身看的?妾身看过了。”
她关上盖子,张开自己的手掌,矜持道:“妾身可一颗都没拿。您看清楚,千万别冤枉我。”
高龙启继续翻书,唇角噙笑,“贵妃非要这般硬气,朕让人送回去便是。来人——”
虞楚黛冲到他身旁,扯住他手摇摇,“别啊。”
门外的太监闻声进来,虞楚黛巴巴望着高龙启。
高龙启朝太监改口道:“贵妃想喝百合莲子汤,去取些过来。”
小太监闻声而去。
虞楚黛想笑又不好意思笑,道:“陛下既然打算送给我,还费这般周折,戏弄我图什么?”
高龙启抬眸看她,眼角带点笑意,“戏弄人,不就图个好玩儿?”
她开口要珍珠时,他还嫌弃她胃口太小,想要就该都要去,什么几颗几颗的数,费那个劲。
只是她平时总爱摆出一副淡然模样,他就偏喜欢看她生气,也喜欢看她假意装乖哄他。
“讨厌。”
虞楚黛甩下他的手,跑去箱子旁玩珍珠。
心心念念的珍珠们,越看越漂亮。
不过一直看多没意思啊,这么漂亮的珍珠,不该关在箱子里暗无天日,得拿出来充分使用。
她留下一半珍珠,打算留着镶嵌珠花。
剩下的一半,她叫来太监们,让他们送去尚服局的司饰那边,叮嘱将珍珠加工,全部打上通孔后再送回来。
等珍珠打好孔后,她就让结香找来丝线,她用来串珍珠项链。
* * * * * *
珍珠串着玩了两天后,虞楚黛又觉得,珍珠虽美,但全都一个样,难免太过单调。
心里,忍不住打起其他宝石的主意。
她记得高龙启那库房里……还有许多颜色各异的玛瑙和玉石……
张泰田进来找高龙启奏事,大多都是些朝堂之事。
他自打回宫后,就直奔甘泉宫养伤,确实没见到他上朝。
估计是事情堆积着,张泰田不得不来汇报下。
虞楚黛很有妃嫔的自觉。
后妃可不得干政哦,她是南惠人,外国人,更不能听哦。
于是,她默默往房外挪,挪着挪着,将自己成功挪出门。
她一阵疾跑,冲去院中。
逃离高龙启,有种念书时逃课的快乐。
她自由啦!
虞楚黛跑去黑虎那儿,摸摸它,顺顺毛。
这几天,她和黑虎的关系突飞猛进。
不是自夸,她在养宠物这事上极有天赋。
黑虎现在可乖了,跟她家里养的那只小狗似的。
她爬上虎背,拉住缰绳,意气风发,向高龙启的私库出发。
黑虎跑出甘泉宫,一路狂奔。
但……奔了半天后,一人一虎遇到点问题。
黑虎不认识路,之前都是靠高龙启操纵。
……虞楚黛比黑虎更不认识路。
她一路找宫人指路,费一番周折才到达私库。
然后,被看守侍卫拦截在门外。
虞楚黛试着挣扎,对侍卫道:“昨晚我跟陛下来过,你看,陛下的黑虎还在这儿。你不认识我,也该认识它。”
侍卫道:“娘娘,小的也是奉命守卫,职责所在,没有办法。此地都为贵重之物,若是私自放您进去,恐怕我小命不保。求娘娘谅解。”
虞楚黛无意为难他,问道:“那如何才能进去?非要陛下本人过来?”
侍卫道:“陛下过来,或您持有陛下的令牌。见令牌如见天子,自然不会有人拦您。”
虞楚黛进不去,只好骑上黑虎,打道回府。
等回到甘泉宫中,一人一虎都已累得气喘吁吁。倒不是路途遥远,而是错路走得太多,回来路上她又迷路了。
黑虎趴在院中哼哧哼哧喝水。
虞楚黛则跑进房中,瘫在桌旁喝水吃糕点。
高龙启早已结束跟张泰田的谈话,依旧躺在贵妃榻上休养。
见虞楚黛脑门儿上起了一层薄汗,高龙启道:“听宫人说,贵妃偷偷骑着朕的黑虎出门了。贵妃好本事。只是贵妃征战归来,两手空空,也不给朕带点儿战利品回来,着实无情。”
他不用人说都知道她去了哪儿,这几天她沉迷于串珠,肯定是跑去私库,想弄点儿东西回来,结果无功而返。
虞楚黛听出他话里的嘲弄,满不在乎。
壮士出征,总会遇上点儿挫折。
她想了想,凑到高龙启身旁去,“陛下,您这么躺着,对身体也不太好。虽然您如今是病人,但俗话说得好,人活着就得动,您要不要出去散散步呢?妾身陪您。”
高龙启道:“最好是散步散到朕的私库那边去,对吧?贵妃。”
虞楚黛眼神灼灼,“散步嘛,去哪里都是个散。”
高龙启抬手扶额,斜眼瞥她,状似娇弱,“朕都伤成这样了,还要朕拖着病弱的身躯陪你游玩。贵妃心真狠。”
虞楚黛受不住,呛道:“你前几天骑着黑虎疯跑时也没见你有任何不妥,现在装什么弱不禁风啊。”
上回他带她去私库,骑□□得虎虎生风,她都怕他把伤口颠开,让他慢点儿他也不听。
现在给她来这套。
但凡他是个女人,简直就是戏本子里的茶味心机女。
说演就演,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高龙启笑得花枝乱颤,越发来劲,“贵妃好凶。朕没有装,朕就是很柔弱。贵妃不要趁朕生病时欺负朕,此举非君子风范。”
虞楚黛又气又拿高龙启没办法。
就他现在这衣衫不整,小脸惨白,缠绵病榻的模样……比她更像贵妃,还是那种美艳的娇花贵妃。
任何人看到,都会来一句“我见犹怜”。
依据表象,谁都看不出他武艺高强,杀人如麻。
虞楚黛玩不过他,选择继续玩自己的小珍珠。
高龙启从腰间取下个物什,挂在指尖。
“贵妃,朕不去,又不等于不让你如愿。”
虞楚黛闻声回头。
他指尖挂着块玉牌。
墨玉为底,上以金箔刻着个“令”字。
肯定是侍卫口中的黑金令牌。
虞楚黛蹭过去,明知是鱼钩,但鱼食过于美妙,她抵挡不住诱惑。
虞楚黛故技重施,摇摇他的手臂。
高龙启:“早就说过,撒娇没用。”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嘤嘤嘤。
“假哭也没用。”
他将令牌勾在指中,抬起她下巴,露出点笑意。
第39章 晋江39
高龙启道:“贵妃总是改不掉装傻的毛病。”
虞楚黛回道:“陛下总是改不了戏弄别人的毛病。”
高龙启摇晃手中的黑金令牌,“跟朕做买卖,不吃亏。做不做,贵妃随意。”
虞楚黛望着晃人眼的令牌,握住高龙启的食指,道:“做。”
高龙启静静看着她。
是他惯有的、蓄势待发的、即将捕猎的眼神。
即使他躺在那里,像一只人畜无害的猎物。
虞楚黛道:“你把眼睛闭上,别这么看着我。”
高龙启难得配合,合上双眼。
她的气息逐渐靠近,带着那股令他平静的芳香。
忽然,他手中一轻,潮湿气息也瞬间离他远去。
他睁开眼,虞楚黛人已跑到门槛处。
她回过头来,学着他的样子,摇晃手中令牌,得意洋洋。
“嘻嘻,拿到啦。”
他惯爱戏弄人,她今日可算扳回一局。
做交易固然不亏,但当强盗白抢更爽。
高龙启望着她,语气缓缓,“贵妃学坏了。”
虞楚黛嘴角笑容压都压不住,要是长了尾巴,此时非得摇到高龙启脸上去。
她道:“多谢陛下称赞,还是亏陛下教得好。”
谁能比他更能抢?
说完这话,虞楚黛转身跑出去。
不多时,院中传来虎啸,喧闹一阵后,回归宁静。
高龙启空落落的手指在地面随意敲敲。
他的贵妃越发无法无天。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总会有收拾她的时候。
* * * * * *
虞楚黛自打上午出去后,便一直不见人影,午膳时分都未归。直到快日落西山,她才骑着黑虎,踏着黄昏归来。
黑虎身上绑了几只大箱子。
她身后还跟着一溜小太监,人人双手不闲,都抬着东西。
她去私库取出玛瑙宝石等物后,就直接带着人,全送去司饰那边打孔加工,现在才将东西都备好,拖回甘泉宫。
高龙启看着忙出忙进,不停搬东西的虞楚黛,评价句,“老鼠搬家。”
虞楚黛如愿以偿,便对他格外宽厚,笑道:“就算是老鼠,妾身也是只富贵的大老鼠。”
高龙启不置可否,慢悠悠从贵妃榻起身,走到桌旁,倒杯茶喝。
因在榻上躺着,他的衣裳颇为凌乱,腰封松垮许多,衣襟便开得越发往下,隐隐可见小腹处的人鱼沟。
虞楚黛低咳一声,陛下真是不知羞耻,瞧瞧这轻浮模样……这么多宫女太监出出进进,他还旁若无人,在那儿站着喝茶。
她走过去,替高龙启整理下衣襟,将腰封重新围好。
顺便,把黑金令牌挂回他腰间。
别说,这个令牌真好使。
想想她在私库门口,骑着黑虎,手持令牌,一言不发,高冷得仿佛高龙启俯身。
侍卫全部下跪行礼,直接放行。
进去后,她想搬什么搬什么,出来时,侍卫也不过问,还主动帮她搬去司饰那边。
她这辈子,数今天最风光。
高龙启过得什么神仙日子,难怪人人都想当皇帝。
可惜,她的风光来去匆匆。
皇帝体验令牌已物归原主。
高龙启见虞楚黛如此乖巧,对她的打算清楚得很,道:“贵妃不会以为,将令牌还回来,就等同于一切都没发生?”
虞楚黛笑道:“陛下真是英明,同妾身心有灵犀。”
高龙启送她两个字,“做梦。”
虞楚黛问道:“那陛下想如何?”
高龙启道:“晚些时候,你就知道。”
既然他不说,她也不再多问。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与高龙启周旋久,她对生死越来越有置之度外的味道。
虽然底气来自于,她如今感觉高龙启不会杀她。
不杀的话……她还真是无所畏惧。
恰好晚膳送来,忙得错过午膳的虞楚黛,闻到饭菜香味的一瞬间便饥肠辘辘。
饿这种感觉,忙的时候不觉得,缓过神来,反噬就会格外严重。
她等高龙启入席,按照惯例客气一番后,就埋头吃饭,一言不发,安静得仿佛一个哑巴。
张泰田瞧着,道:“贵妃跑外边儿玩了一整天,回来也不跟陛下多说说话。”
中午那会儿,陛下没见到贵妃,吃饭吃得格外沉闷,又恢复往日难以伺候的情境,张泰田就盼着贵妃回来活跃活跃气氛。
虞楚黛抬头看看张泰田,又看看高龙启,道:“陛下喜欢清静,食不言,寝不语。是不是呀,陛下。”
高龙启对此不予答复。
这确实是他曾经说过她的话。
虞楚黛见他不说话,骄傲感油然而生。以他之矛,攻他之盾。她最近真真是智慧大增。
她继续愉快用膳。
黑虎闻到香味,跑来门口偷看。
虞楚黛见它躲在门外,只露出个猫猫头来,心觉可爱,招招手让它进来。
黑虎偷瞄高龙启,见暴躁的主人没瞪它,立刻召之即来,走到虞楚黛脚边蹭蹭。
虞楚黛夹颗肉丸子喂给它。
黑虎一口吞下,好吃得在地上打滚,翻肚皮。
虞楚黛挠它肚皮,笑道:“虎虎真乖。”
又夹块肉喂给它。
黑虎吃下后,打滚卖萌,越发卖力。
自从吃过御膳,它再也不想吃没滋没味的生肉。尤其是活鸡,一吃一嘴毛,哪里比得上肉丸子和炖肉块。
新主人打个滚给肉吃,握个手也给肉吃,人长得漂亮,说话又好听,它超喜欢的。
比要它上战场立军功换口粮的暴躁高龙启好一万倍。
见虞楚黛跟黑虎玩得不亦乐乎,高龙启黑沉的脸色越发黑沉。
他随便拿起颗杏仁,指尖发力,正中黑虎鼻子。
“嗷呜——”
黑虎痛得一叫,立即翻身蹦起来,往屋外逃去。
虞楚黛手中顿时空落落,失去了她的毛茸茸。
她坐回桌旁,替黑虎鸣不平,“陛下干嘛呀,这么大个人还欺负小动物。”
“小动物?”
高龙启语气疑惑,他这黑虎,是从上百头猛虎里,经层层厮杀,选拔而来,她居然叫它小动物。
“贵妃是忘了上回差点死在它口中?”
虞楚黛道:“那个事儿啊,当时它跟我又不认识,算不得过错。人都会犯错,何况动物。”
高龙启冷笑,“贵妃似乎对它格外宽厚,但是在朕头上,便格外斤斤计较。”
虞楚黛尝试着去理解高龙启的话,却以失败告终,“陛下是人,它是老虎。咱们当人的,自然得爱护宽容小动物。”
啊不是,他跟只老虎较个什么劲儿?
是又犯病了吗?
陛下这病……发展方向越来越难以捉摸。
高龙启放下筷子,道:“别一口一个小动物,好好的猛兽被你养成了狗。”
他站起来,朝她道:“朕要沐浴,你进来伺候。”
虞楚黛一头雾水,实在想不通。
这几天高龙启特别好说话,她都快觉得他是正常人了。一顿饭的工夫,便打回原形,满脸写着老子心情不好。
到底谁招他惹他了?
虞楚黛眼神向张泰田求助,“张公公,您最了解陛下。他这是怎么了?”
张泰田笑道:“这个……老奴可不清楚。您还是乖巧顺从些,赶紧过去伺候吧。”
他嘴里说不知道,虞楚黛却不信。
读心启动。
……
张泰田觉得高龙启在吃黑虎的醋?
有病吧。
一个人怎么可能吃动物的醋,何况是高龙启那种人。
看来张泰田跟高龙启混太久,脑子也不太正常。
虞楚黛摇摇头,想把张泰田的想法从脑子里甩出去。
她最好赶紧失忆,这里的人都不太正常,读太多她怕自己脑子也出问题,患上疯癫。
* * * * * *
虞楚黛走去温泉,见高龙启躺在池边的躺椅里。
他瞥她一眼,“贵妃杵在那里做什么,过来。”
虞楚黛慢吞吞挪过去。
高龙启腰间有伤,太医叮嘱,最近不能碰水,因此他不得进温泉泡澡,这几天都是张泰田伺候他沐浴。
但是今晚……作为白天戏耍他,以及方才不知为何惹他不悦的惩罚,她得帮他沐浴。
他躺在椅上,只披着薄薄的寝袍,神情透着股阴郁。
看着怪吓人的。
今晚得小心些,万一弄疼他,她当真怕他将她按在池子里淹死。
她拿起案上的帕子,在温泉水中沾湿,走到他身旁,跪坐在地上。
帕子温热,在他锁骨上缓缓滑过。
她从前对男子的身体并没有具象的了解。
现在替高龙启沐浴,仅仅隔着层帕子,一寸一寸感受过他的骨架,才发觉人与人之间,生得那般不同。他的锁骨比她粗长,肩很宽,肌肉紧紧攀附骨骼而生,坚硬结实。
和她的身体,完全不同。
她沉默着擦拭,将自己的手小心翼翼裹在帕子中,动作很轻。
高龙启并不满意,“沐浴时,应该脱去衣裳。还有,朕又不是琉璃做的,你用不着这般如履薄冰。”
她对待他还不如对待那只蠢老虎用心。
跟只老虎都能嬉闹得欢快,在他面前,伺候下沐浴都不情不愿。
虞楚黛心一横,克服羞怯。
不就是脱衣裳,脱完都是块肉,没什么大不了。
心中这样想,动作上却还是忍不住犹疑。
她将高龙启的衣裳推至腰间,开始认真工作,手中力度渐渐加大。
就当洗狗了。
洗狗,她在家时经常干。
他腰上还缠着棉纱。
虞楚黛小心拆下,看看伤口,道:“比之前好上许多,估计再养个十来天,就能见水,陛下便不用这般难熬。”
高龙启看着她,“到底是朕难熬,还是贵妃难熬?”
他不是没发现,她不在他身边时,便显得格外自在。
其实,她也和其他人一样。
甚至,如果能逃开,她恐怕逃得比任何人都快。
虞楚黛不解其意。
他是指伺候他沐浴的事?
此事倒不是难熬,只不过,男女毕竟有别,她忍不住害羞罢了。
可见他面色不悦,她不太敢说话。
她并非能说会道的性子,连面对能读心的人,也没占到过多少便宜。
前几天跟姜庆和吵架那次,绝对是超常发挥。
而现在,面对无法窥探心声的高龙启,她半点法子都没有。
她弄不懂他的阴晴不定,也不懂他好恶善变的缘由。
她第一次烦恼两人间的寂静。
真想听到他的心。
她不知该说什么,起身去拿药膏和棉纱。
多说多错,不如少说多做。
跪坐太久,她在站起来那一刻,双腿骤然发麻,整个人朝温泉倒去。
一头栽进泉水中。
事发突然,她来不及反应,脚底站不稳,鼻腔猛然呛水,她狂咳几下,挣扎间越发呛得厉害。
扑通一声响,她腰间被人搂住。
她浮出水面,咳嗽不止。
没等她缓过劲来,她便觉腰上一紧,坠入水中。
她推搡着高龙启的胸膛。
他却岿然不动。
窒息袭来,她逐渐无力。
第40章 晋江40
漫天铺地的水争先恐后涌入鼻喉,虞楚黛越来越失力。
他是要她死。
忽然,她唇上一沉,咬紧的牙关被撬开。
空气进入她口中,带来生机。
虞楚黛本已垂落的手,本能地拽住空气源头。
水光朦胧遮眼,她在迷茫中看见高龙启的脸。
她紧紧抱住他的腰背,双手攀附往上,寻至他脖颈间,用尽全力搂住,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身体里。
唇亦是如此。
她贴合住他的唇,拼命汲取他呼吸中的丝丝空气。
不够,根本就不够。
好难受。
她顾不得许多,将舌探入他口中。
这样做,明明没有任何用处,她却将其当成救命稻草,好似能从他口中抢到哪怕一点点空气。
她胡乱舔舐,毫无章法。
直到体内的空气再也支撑不住。
她力竭,扣在他颈间的手渐渐无力松弛,吻着他的唇不再紧密。
整个人,再也当不了攀援附着的藤蔓,缓缓往下坠落。
忽然,她腰间被一股力往上带。
水花阵阵后,窒息感骤然消散。
“咳咳咳咳咳——”
虞楚黛猛呛几口水,一阵狂咳,张开嘴,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溺水的滋味太可怕。
罪魁祸首,就站在她身前。
虞楚黛捂住胸口,呼吸平顺后,抬眸看着他。
他不该给她个解释吗?
这般整她,总得有个缘由才是。
高龙启一言不发。
他往岸边走去,上岸后,径直离开温泉。
虞楚黛望着他的背影,灵光一现。
或许,高龙启这样做,并没什么特殊原因。
他发病或杀人,从来是看心情,需要任何理由吗?
所以说,方才他是一时兴起打算杀了她,但是,又不知为何,在最后关头将她捞了上来,饶她一命。
虞楚黛有些惶恐的心情,瞬间镇定下来。
他真的不会杀她。
虽然这次折腾得厉害,他看上去也十分阴郁,但终究没要她的命。
在他发癫的时候,在她毫无反抗之机的时候,她存活了下来。
这个……何尝不是一种巨大的胜利?
但是有一件事她想不通。
高龙启在水里给她渡气是几个意思。
甘泉宫的温泉池并没有很深,正常情况下,她完全能站稳。
即使跌倒,她摸索一会儿,也能起来。
刚才是高龙启将她按进水中,她才会差点淹死。
他把她按进水里,再又自己浸入水里,去给她渡气。
……正常人做不出来这事儿,只能理解为,果然是在发癫。
虞楚黛甩甩满脸的水,走到岸边,爬上来。
她躺在池边,呼吸好一会儿,才有力气收拾好自己,回到前殿。
* * * * * *
最近这两天,高龙启很别扭,且跟之前暴力自残的别扭不同。
温泉之后,虞楚黛原以为高龙启心情不好,会回到乾华宫住,不料,他仍留在甘泉宫里。
白天,他依旧躺在贵妃榻上半死不活。
夜里,他睡在虞楚黛床上,但会背对着她,不搭理她。但是,到了次日早上,她醒来时,却总发现自己躺在他怀中,搂着他。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先动的手。
高龙启不同她讲话,她更不会主动去问,便就这么着吧。
她无所谓。
反而,自从在温泉里逃过一劫后,虞楚黛心态越发稳健。
高龙启闹脾气纯属是他个人性格因素,跟她无关,他发疯归发疯,又不会真杀她。
因此,安全感杠杠的。
她便照常度日,玩她自己的宝石串珠。
从私库拿来的宝石种类繁多,颜色各异,每一颗都是极品中的极品。
她拿丝线串出各种项链和手串。
结香会打络子,绣香囊,她就拿宝石装饰这些东西。
她沉迷在某样事情里时,会有股不知疲倦的疯劲儿。
玩皮影那几天,她能没日没夜背唱词,布置场景,现在就能一刻不停地串珠,要不是顾忌着高龙启还在,她甚至会宵衣旰食。
好好的甘泉宫,被她堆满丝线和宝石,化身小作坊。
不过两三天光景,她床幔上就挂满了各色缵珠香囊和宝石络子。
项链和手串,更是串出一大堆。
她一个人,只有一个脖子,两只手,根本戴不完。
于是,这些好东西,全都便宜了甘泉宫的宫人们。
宫女们每人一条项链,太监们每人一条手串。
连黑虎脖子上的缰绳,都镶上了一颗拳头大的祖母绿。它好像知道自己现在身价倍增,时时刻刻都骄傲仰头。
甘泉宫的宫人们在外行走,消息很快传开,不仅其他宫人们羡慕,连宫妃们都忍不住暗自艳羡。
这种成色罕见的项链,她们入宫后见都没见过,若是想买一条,怕是攒月例攒个十年二十年,都买不起。
可见,如今甘泉宫里那位虞贵妃,是多么受宠,宫里的下人们,都富贵至此。
心思灵活的宫妃,由此打起主意来。
* * * * * *
结香端着些盒子,找到虞楚黛,禀告道:“方才有五位妃嫔前来问候娘娘,说是承蒙娘娘关照,最近娘娘一直闭门不出,她们心中担忧,就送了些东西过来,希望能给娘娘解解闷儿。礼品都在这里,奴婢将她们的名字都一一写上了。”
虞楚黛打开看看。
有糕点,模样做成了各种小狗小猫形状,颇为可爱。
有手帕,刺绣栩栩如生,一看便是费了大工夫。
还有一份手抄的《金刚经》,字体清秀,无一处修改墨迹。
她先前被德妃罚,亲自抄过《金刚经》,很清楚要抄写出一份毫无错漏的经文有多难。
虞楚黛问道:“她们人呢?我可要接见下?”
结香道:“她们说,听说陛下在甘泉宫中,不敢叨扰陛下和娘娘,因此将东西交给奴婢,行礼后便离去了。”
虞楚黛笑道:“那倒是挺好,我也不擅长这种你来我往的场合。不过人家一番好意,我也不能白拿。”
桌上还有一大堆项链和手串,她拿几条,交给结香,道:“你替我包好还礼吧。”
结香笑道:“这些珠宝,都很贵重,娘娘如此还礼,入不敷出啊。”
虞楚黛道:“没关系,其他东西我也没有,就这个多,库房还有好几箱,用不完。想来女孩子们都喜欢亮闪闪的珠宝,送这些也省心。”
结香收下珠宝,前去装盒回礼。
如此一来,消息传得更为广泛,妃嫔们纷纷来甘泉宫献礼讨好。
虞楚黛串好的项链和手串根本不够用。
送完后,她变身串珠女工,匆忙串上一天后,彻底对此事失去兴趣。
她让宫人们将珠宝和丝线通通收进仓库里,甩手不干。
再有妃子送礼,就让结香去仓库随便挑选点回礼打发掉,她反正是串不动了。
夜风呼啸,她去温泉中泡澡解乏,尝到久违的闲适。
回到寝宫里,她躺到高龙启身旁,长舒一口气。
还是躺平最舒服。
老爹说得对,她做事就是一时兴起,兴致散了便不再喜欢。
串什么破珠子,没事找罪受。
高龙启见她过来,冷哼一声。
虞楚黛想起来,今晚还没给陛下换药。
她支棱起身子,取来药膏和棉纱。
拆下高龙启腰间棉纱后,伤口出现化脓迹象。
虞楚黛道:“前几天伤口本好好的,想来是那日在温泉中泡过水,才会如此。陛下,妾身去叫太医来瞧瞧吧。”
刚泡过水那晚,她就说过得让太医看看,高龙启不让,现在果然被她说中,病情加重。
高龙启道:“不。”
他不肯,她也无法强迫他。
只是,化脓的伤口,她不知该如何处理。
高龙启拿出把小刀递给她,“割开,挤出脓血。”
虞楚黛道:“会很痛的。”
高龙启低头看下伤口,自己持刀,将伤口划破挤血,动作干净利落,毫不迟疑,仿佛那些血肉不是长在他自己身上,而是属于别人。
虞楚黛看得肉疼,双手摩挲自己的腿。
高龙启注意到她的小动作,道:“又不是割你,你怕什么?”
虞楚黛道:“陛下不痛吗?”
高龙启头都没抬,“习惯就好。”
这种事也能习惯?
不可能。
她永远不可能。
高龙启处理完伤口,将刀扔回托盘上,道:“好了,给朕上药。”
虞楚黛拿起药膏,涂抹在他腰间伤处,又拿起棉纱,替他包裹。
他坐着,棉纱需要环绕着包裹。她只能凑近他,将手中棉纱从他身后绕过,同他靠地极近。
“贵妃就没有什么话想跟朕说?朕在温泉中,救过你一条命。”
他的声音很近,很沉。
虞楚黛抬头望他,闷声道:“陛下这话就有点不讲道理吧。要不是你将我往下拽,我也不会险些溺死在温泉里。温泉那么浅,要是真溺毙在里头……死后都得被人当笑话讲。”
他不觉得自己的话略无耻吗?
高龙启放开她,兀自躺下。
温泉那事,当时他确实生出了杀意,只是眼看她挣扎坠落,终究忍不住停手。
虞楚黛见高龙启阴郁依旧,握着袖子里的东西,犹豫不决。
她犹豫问道:“妾身没见过陛下戴任何首饰,是不喜欢吗?”
他连发冠都戴得少,在她宫里这段日子,每天都是墨发如瀑,随意至极。
哪里像个君主,完全一副艳鬼模样。
高龙启冷哼一声,道:“累赘之物。”
虞楚黛望向自己袖中的手串。
这个手串,她精挑细选,改了好几版,做了好多天。
幸亏没冒冒失失送给他。
人家压根不喜欢这些,搞不好还会嫌弃她多事。
说不定,他从前的妃嫔就拿这些小玩意儿讨好过他,却因此受罚。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还是别将他视为普通人为妙。
盘算间,她手中的珠串滑落。
砸在地砖上,琤琤作响。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