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另一番天地
开春以后, 沿途小花次第绽放,哪怕辰州不如越州秀美,也足以赏心悦目。
马车缓缓前行, 赶车的是两位素衣姑娘。从宋州至辰州舞阳城, 几乎是从大燕之北走至大燕南方,零零碎碎的也走了两个多月。先前已经飞鸽传书知会了霍苏年与曲知澜, 所以两人一早便来郊外等候,就怕换回女装的花九被太守那边的人认出来, 徒增不必要的麻烦。
当看见两位素衣姑娘, 霍苏年只道自己是多虑了。许久未见,这位堂姐虽然穿得朴素了许多, 可面色比先前红润了太多, 甚至整个人都丰腴了不少。
马车停下, 玳瑁与几只狗子伸出脑袋往外瞧了瞧。珍珠与花好月圆从未见过霍苏年与曲知澜,是以警惕地呜咽了两声。
花九回头温声道:“都是家人, 乖。”
狗子们听懂了主人的话, 目光都变得和顺了起来。
霍桐儿当先跳下马车, 笑道:“苏年, 知澜,许久不见。”
“堂姐。”
霍苏年与曲知澜不约而同地唤了一声,瞧见花九只是与霍桐儿并肩而立, 没有一起入城的意思,两人不禁向她们投来狐疑的目光。
霍桐儿柔声道:“今日,我们就不进城了。”一来,是担心被相熟的人认出花九, 二来,是不想在辰州多做耽搁, 免得赶不及大陵那边的秋闱。
霍苏年神情微暗:“不回家么?”
“我已打定主意,与慕言去大陵安家。”霍桐儿侧脸深望了一眼花九,眸底是浓浓的深情,“此次是专程来跟你们道别的。”
霍苏年张了张口,她不放心堂姐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曲知澜先开口道:“堂姐可以在舞阳城稍待几日,等我与苏年给堂姐准备准备。”
霍桐儿上前握住曲知澜的手:“你们经营不易,不用破费了。”说着,她压低了声音,“我先去那边试试手,倘若做得有起色了,你与苏年都过来。她一辈子乔装,免不得战战兢兢,兴许,有一日我们可以在大陵堂堂正正的用女儿身立身处世。”
曲知澜心疼地看看霍苏年,如若可以,她也希望霍苏年可以不必背负这么多。
霍苏年心间微酸,堂姐的话,她不是没有想过,而是她实在是不敢贸然行动。她与天子燕玉枫毕竟是旧识,她若举家迁往大陵,还带着霍家的所有产业变卖的金银,万一天子有别的想法,她们可就是自寻死路了。
“别怕,我们一步一步走。”花九这会儿还多了一个念想,如若她能再入仕途,兴许可以想个法子,让霍苏年名正言顺地带着全家来大陵。
霍桐儿知道花九是什么意思,话中有话的道:“这下,可必须要争气了。”
“自当争气!”花九朗声大笑。
霍苏年与曲知澜不解其中深意,只道这两人是真的与当初不一样了。看着两人脸上洒脱的笑意,两人说不羡慕,都是假话。
“天色也不早了。”霍桐儿看了一眼天色。
霍苏年哽咽道:“堂姐,保重。”
“你跟知澜也保重。”霍桐儿说这话的时候,再也没有半分旁的念想,现下她是真真正正的放下了。眼前的这两人,只是她这辈子最挂念的亲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保重。”花九拱手行礼。
霍苏年与曲知澜还了礼后,目送两人坐上马车,调转马车,渐行渐远。
忽觉手心一阵温热,原是曲知澜握住了她的手,霍苏年哑声道:“我没事。”
“只准一次。”曲知澜没有戳破她,故意不看她红润的眼眶,“我家苏年笑起来的时候最俊。”
霍苏年伸臂将她拥入怀中,柔声道:“知澜,她们有她们的另一番天地,你我也当有才是。”
曲知澜搂紧她的腰杆:“你做什么,我都依你,只有一件,你得依我。”
“你说。”
“给我好好的!”
曲知澜抬眼看她,眼底隐有泪花:“从拜堂那日我便想好了,要跟你好好过一辈子,所以,你得给我好好的!”
霍苏年凑上前去,轻轻摩挲她的鼻尖:“好,娘子大人。”
相视一笑。
随着岁月流逝,她们失去的是青春,可陈酿的是日复一日积累的深情。若说最初的悸动是因为心动,那么现下两人的感情便如酒坊中最醇烈的女儿红,足以让她们醉一世,幸福一世。
只要好好活着,必有家人重聚之时,那时候,也当是她们所有人的另一番天地。
比如,花九与母亲花楚,比如,苏年与堂姐桐儿。
霍桐儿向来是想好了、就做到底的性子,她将之前存在钱庄的银子都取了出来,除却这一路的开销外,手头还剩下两百两。最开始的铺面不宜太大,应当先摸摸大陵人的口味,然后再因地制宜地调整方案,继续发展酒楼。所以,霍桐儿准备入市的银两只有五十两,安家费用也当用五十两,剩下的一百两得省着点用,毕竟从大燕到大陵,还有不少花销。
入夜后,霍桐儿就着车檐下的灯火,将手头的银两最后盘算了一回,刚合上账本,花九便向她递来了一个钱袋子。
霍桐儿愕然看她,这一路上两人鲜少分开,这一包银子也不知花九是从何处变出来的。
“没有偷,也没有抢。”花九把钱袋子打开,里面足足是白银一百两,“先前在梧州的时候,我们不是在海边住了一晚么?”
“嗯。”
“半夜我睡不着,便悄悄起来走了走,正好捡到一个大海蚌,撬开之后,发现里面有两颗大珍珠。”
花九说得煞有介事,霍桐儿却听出了玄机:“正好?”
“就知道瞒不过你。”花九坐到她的身边,肩膀靠着她的肩膀,“我一个人行走江湖的日子不短,才开始到大燕的时候,就指着这些珍珠卖钱养活。”花九一边说,一边把霍桐儿的手牵在手心,温柔合握,“这一路上,你总是精打细算,我瞧你眉心一蹙,就心疼得紧。所以,那晚便下了海,摸了好几个大海蚌上来,撬得两颗大珍珠,后来在市集上悄悄卖了。”
“两颗大珍珠就卖了一百两?”霍桐儿挑了挑眉。
花九知道瞒不过,只得承认:“一共卖了三百两,剩下的两百两,我有大用,现在不能告诉你。”
霍桐儿好奇极了:“大用?”
“到了能说的时候,我一定告诉你!这可是惊喜!”花九可不能说,说出来便没有惊喜了。
霍桐儿看她着急的样子,她认真逼问,还是能问出答案来,但是如此一来,花九所谓的“大用”一旦提前暴露,只怕会折了花九的心思。
“好吧,看在你乖乖交代的份上,暂时放你一马。”
“多谢妙娘!”
这件事可以暂时放过,可另外的事是万万不行。霍桐儿认真道:“入夜之后,你贸然下海很凶险,以后不准这样了。”
“可是……”
“没有可是!”
霍桐儿必须说清楚:“我们尚未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有余钱就存一存,没有余钱,我们就省着用。反正我们这一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除了衣裳需要添置外,其实也花不了多少。”
“妙娘。”花九看着她的素衣,语气里多了一丝歉疚,“我只想你过得更好些。”
“谁说锦衣玉食就是更好?”霍桐儿懂她的心思,“有慕言在,已经是最好。”
花九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可以更贪心一点点的。”
“你是说,状元夫人那种贪心?”霍桐儿打趣反问。
花九正色道:“嗯!”
霍桐儿故作沉思:“哦。”
花九拍了拍胸:“我一定可以!”
“嗯,我家慕言一定可以。”霍桐儿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所以,今晚要温书么?”说着,便掀起车帘,随手抽了一本书出来,准备陪花九一起看。
花九摇头道:“我自己看便好,妙娘你先休息。”
“我想陪着你。”
“那……只看半个时辰。”
霍桐儿把书放在花九掌心:“都依你。”
花九翻开书册,本已正心,想着好好看上半个时辰,哪知那第一页才映入眼帘,她的双颊便蓦地烧了起来,支支吾吾地道:“我、我记得没有买这种书。”
霍桐儿这才发现,那本书根本就不是科举用的圣贤书,而是她在街边小贩那里买的话本。这书装帧得跟圣贤书相似,名字也起得极为正经,叫《同心记》。可第一话便是洞房花烛,情诗缠绵,甚至配得小图也朦朦胧胧,让人看得浮想联翩。
虽不是那种话本,却也近似那种话本。
“这卖书的怎能在圣贤书里惨杂这种羞人的话本!”霍桐儿连忙把书从花九手中抽走,含羞背过身去。有时候那小呆子太过规矩,总不能大多都是她先撩拨她,所以才想着混本话本在圣贤书里,好让小呆子偶尔主动一回。
这种话,让她如何解释?
其实,有时候也不必霍桐儿刻意撩拨,花九只要瞧见霍桐儿含羞的模样,就会觉得烧得慌。只是,她也担心,如若自己不知克制,岂不是会显得孟浪,到时候妙娘觉得她急色,恼了她、厌了她,那该如何是好?
“那、那我把书拿去扔了。”花九捏住了书的一角,却发现根本抽不出来。
霍桐儿咬了咬下唇,小声嗔道:“小呆子!”
“那……那我……”
“还、还愣着?”
花九心跳狂乱,哪里顶得住这样娇羞的妙娘,哑涩开口:“就亲亲,好不好?”
喵!
玳瑁带头先跳下马车,似是发现了野鼠,绕着马车跑了几圈后,跃上了马车车蓬,卷着尾巴呼呼大睡了。
至于珍珠与花好月圆,它们早已习惯守着马车值夜,白日在马车上补觉。所以今晚的车厢里到底是亲了几口,除了那两个羞涩的姑娘,谁也不知道。
小日子应当慢慢过,偶尔停下来看看沿途的风景,也是一番趣事。
第五十二章 人间何处不相逢
直至出海, 霍桐儿明白了那两百两的用途之一。
花九是个念旧的,枣红马陪着她们走了一程,她哪里舍得把它扔在大燕, 所以, 她用五十两包下了一艘船,一个不少地上了船。
船上还雇了五个船家, 这一路航行可少不得这些人。
这一来二去,包上食水, 整整一百两。
船只离开大燕码头时, 霍桐儿一言不发,只是远远地望着大燕渐行渐远的故土。花九以为她是恼了她, 胡乱花钱, 心虚地拿了一个果子凑近霍桐儿, 柔声哄道:“尝一个,可甜了。”
霍桐儿接过果子, 却不急着吃:“往后, 不许这样破费了。”
花九小声解释:“你我都是姑娘家, 跟那些商旅一起挤船舱, 实在是不便。”毕竟从大燕到大陵,即便是最快的商船,也要走二十余日, 寻常船只起码要一个多月。
霍桐儿认真道:“我知道,可这钱是你冒险入海得来的,我花得不踏实。”
“往后绝不如此了!”花九连忙保证。
霍桐儿眼底终是有了笑意,她的慕言一言九鼎, 得了这句保证,她终是有了一丝心安。长舒了一口气后, 她咬了一口果子,入口甘中带酸,甚是止渴:“这是什么果子?”
“海上人人都得吃的,不然呀,要坏牙烂舌。”花九温声回答,“晚些,我得让玳瑁它们也吃点,不然真怕它们捱不到大陵。”
霍桐儿莞尔:“有你照顾,它们不会有事的。”
花九轻柔地抚上霍桐儿的鬓角:“妙娘,今晚我想偷懒一夜。”
“嗯?”
“海上的星空,一眼万里,颇是壮丽,我想与妙娘好好过这一夜。”
霍桐儿猜到了一二:“所以,你准备了惊喜?”
“嗯!”花九点头。
霍桐儿岂能不准呢,当下欣然应允。
起初珍珠它们还觉得新奇,在船上四处奔跑,后来在船上待得久了,人没晕船,狗子与猫儿先晕了船,便吐得浑身乏力,一动不动地趴在角落里休息。
花九将准备好的药一一喂给它们后,便开始了今晚酒宴的准备。
这一路海上还算平静,晴空万里,没有什么惊涛骇浪。入夜之后,星河万里,波光粼粼。只须仰头,便是壮阔的星河扑面而来,衬得人渺小如沧海沉沙,微不足道。
花九把准备好的酒菜次第端上甲板,与霍桐儿面对盘膝而坐,亲手给霍桐儿斟了一杯酒,笑道:“妙娘,请。”
霍桐儿沉醉在眼前的壮丽之中,激动道:“我还是头一回瞧见如此广阔的天地。”
花九已经不稀奇了,当年她孤身一人自大魏而来,足足看了快半个月的海天一色:“是不是觉得你我忽然很渺小?”
“嗯。”
“若是活得像海中沙尘,那确实渺小。”
花九一边说,一边给自己斟了一杯:“如若活得像天上的星星,那便一点也不渺小。”说着,她的视线缓缓抬起,落在天上的星星上。
霍桐儿沿着她的视线望去,笑道:“确实,人活一世,当灿若星辰。”
花九刚想泯一口酒,可酒盏靠近,她便嗅到了一股特别的气味,当下眉心微蹙,放下了酒盏。
霍桐儿见她欲喝又止,忍不住问道:“怎的不喝?”
花九拿起酒壶,凑近嗅了嗅,给霍桐儿递了个眼色,语气变得有些奇怪:“可惜了,没有亲自挑酒,这酒啊,掺了水。”
霍桐儿微愕,她记得这些酒是她们在路上置办的,上船之前只买了食水,这挑酒一事,从何说起?很快的,她恍然,只怕花九是话中有话,酒里面掺的不是水,而是迷药一类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用余光往船舱方向瞥了一眼,只见人影很快隐匿在黑暗深处。
雇船出海的大多数是贵人,若有家丁随从,这些船家定然不敢起什么歪念。奈何,她们只有两个人,还是两个姑娘家。想来,船上那五人是动了歪心思了,才想着在酒中下药,等她们都晕了,再劫财劫色。
女子行走江湖,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霍桐儿给花九递了个眼色,拿起酒盏碰了一下花九的酒盏:“如此美景,岂能不痛饮一杯?”
花九了然,含笑道:“应当,应当!”
两人作势饮酒,实则一滴未饮,只是演给窥伺她们的人瞧。待放下酒盏后,两人前后扶额,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两句,便“晕”倒在了甲板之上。
花九心中有气的,如此美景,竟是被这几个坏人给破坏了。霍桐儿也是有气的,这些人只敢挑她们这些姑娘家下手,实在是可恨。
也不知他们在船舱里面有没有设其他埋伏,最好的法子不是冲进去,而是等他们放松警惕走出来。不过是五个人,那便等都出来了,再一并收拾。
“爹!得手了!”青年激动地搓搓手,第一个跳出来。
“二弟,别过去!这药性似乎发作得快了点,再等会儿!”壮年拉住青年,“小心有诈。”
老头子才不怕两个小姑娘,笑道:“怕啥?从头到尾,就只是两个小丫头,刚好你们两个还没媳妇,一人一个,正好!”
“拿了钱就走吧。”
“爹,娘说的对。”
另外的老妇跟丫头小声劝慰,毕竟是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自家的什么玩意,她们也是清楚的。
老头子才不管那么多:“又忘了谁是当家的么?”他亮了亮自己的拳头,狠狠盯着丫头,“你算是走运了,不然真得给你卖了,才有钱给你两个哥哥找媳妇。”
丫头听见这话,哪里还敢说话。
老妇急忙抱住丫头,害怕地躲到了一旁。
老头子看甲板上的两人一动不动,想来必定是十拿九稳,便对两个儿子道:“看中哪个,自己选。”
喵……
玳瑁虚弱地看着那两个男人靠近主人,急得艰难出声。
珍珠与花好月圆也挣扎着爬起来,想冲上前来保护主人,可是它们实在是吐得伤了,才走了两步,便踉跄扑倒在地,只能无力地汪了两声。
两个儿子激动地搓着手,刚刚凑近,两人的鼻梁同时捱了一拳,痛得两人捂着鼻梁惨呼一声,鲜血便从指缝里面流了出来。
“你们!”老头子大惊,没想到这两姑娘竟是有武功的。
老妇与丫头最先认错,当即跪地叩首:“贵人就饶他们一回吧。”
“饶了他们,再给他们一次机会,欺负其他无辜的姑娘么?”花九正色反问,觉察壮年想溜,一把提溜住他的领子,便将他扯倒在地,狠狠地一脚踏在了他的鼻梁之上。
鼻梁尽碎,他发出了一阵野猪一样的惨叫声。
看见兄长如此,青年赶紧拔腿就跑,哪知腿弯子突然一软,竟是被霍桐儿的筷子击中,当即跪倒在地上。他以为霍桐儿当是比花九温柔些,哪知另一只筷子瞬间穿透他的足底,将他钉在了甲板之上,痛的他跟着惨呼大叫起来。
血腥味浓烈地扑面而来。
老头子赶紧跪地求饶,一下比一下叩得响:“女侠饶命!饶命!”话音刚落,这老头子的脖子却被一道银光抹过,一命呜呼。
花九与霍桐儿惊然看向这第六人——此人白衣猎猎,约莫四十出头,腰上悬着一个酒葫芦,手中提着一柄青锋剑,缓缓转过身来。
柳眉如刀,双眸如炬,那逼人的英气扑面而来,让人不敢直视。
花九唇瓣翕动,眼底忽然多了泪花,哽咽唤出:“阿、阿娘!”
霍桐儿震惊无比,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白衣女子已飞起一脚,将那老头子的尸首给踢下了海去。
看见此情此景,两个儿子更是哭得呼爹喊娘。
老妇想上前,青锋剑已拦在了她的面前。
“你都忘了?”
花楚的声音有几分独特的沙哑,似是一把的残忍的小刀,揭开了老妇那些不堪回想的过去。
老妇颤抖着别过脸去,哭泣着抱紧了女儿。她哪是自愿嫁给这个老头子的,还不是被爹爹卖给这个老船夫,没想到多年忍受,险些连自己的闺女都要重蹈覆辙。
“有其父必有其子,既然父亲是禽兽,儿子也是禽兽,人间留不得,就去阎王爷那边报道吧。”花楚说得轻巧,剑光一闪而过,竟是同时割破了两人的喉咙,一人送了一脚,将两人的尸首都踢下了海。
“死了夫君,你要发大财的。”花楚擦拭干净青锋剑后,将剑收回背上的剑鞘,便给老妇手心里塞了一锭金子,这可是她们这一辈子都赚不得的大钱。
老妇直接愣在了原处,女儿更是哭得六神无主。
“收拾干净这里,平安到了大陵再给你们一锭,那边可都是好日子。”花楚说完,对着两人眨了下左眼,再看向花九时,脸色铁青,只勾了勾小指。
花九像只听话的小狗儿,刚跑过来,准备张臂紧紧抱一抱母亲,却被花楚点中穴道,呆在了原处。
“好好说话!”
“阿娘,我是真的好想你!”
“得!得!得!少来这些!”
“阿娘……”
花九的眼泪簌簌地落,沙哑地道:“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花楚神情微滞,她最受不得花九这般,看向霍桐儿:“小媳妇过来。”
“我?”霍桐儿又惊又喜。
“不是你是谁啊?”花楚往边上走了两步,让开空隙,“想办法给我哄好了,不哭了,再说。”
霍桐儿哪想到花楚竟是个这样的性子,忍笑走到花九身边,一边擦花九脸色的眼泪,一边道:“慕言,不哭了,不哭了啊。”
花九原本是不想哭的,可霍桐儿的声音太过温柔,她心头酸涩得厉害,听见这两句后,眼泪像是不受控制一样,哗啦啦地往下落。
这下是霍桐儿手足无措了:“慕言,别、别这样。”
“我不是难过,我是太高兴了,呜呜。”花九发誓,她真的不想哭的,但是终于看见了活生生的阿娘,她忍不住呀。
花楚扶额,她就怕看见这样的景象,若不是非现身不可,她决计不会出现在这“小哭包”的面前。
是的,肆意阁的人都道小九九像个小太阳,随时笑眯眯的,只有她知道这小丫头一旦哭起来,那眼泪啊,根本哄都哄不住。
头疼,是真的头疼。
第五十三章 一别江湖
那对妇人得了金子便有了下半生的依傍, 平日里少不得受那几个男人的气,本来痛失丈夫与儿子,也当哭一哭, 可她边收拾边思忖时, 竟觉多了几分解脱,到了大陵是个全新的开始, 似乎还有些不错。瞧见女儿依旧哭唧唧的模样,她反倒是宽慰起女儿来了。
半个时辰后, 霍桐儿终是把花九安慰好了。这也是第一次, 霍桐儿发现心上人原来是一只小哭包,原本就觉着慕言清秀动人, 经过这一夜, 更觉她多了几分可爱。
这边甲板也收拾干净了, 妇人重新把桌子收整好,也重新弄了壶酒来, 恭敬地请三人继续饮酒。
花楚斜眼看了看妇人, 笑问道:“看来是想通了。”
妇人急道:“多谢恩公。”
“那就安心开船, 说不定靠岸时候, 我心情大好,再给你们一锭金子。”花楚眯眼允诺。
妇人大喜,连连点头, 拉着女儿退回了舱去。
花楚转眸看向花九,话却是说给霍桐儿听的:“你也瞧见了,我养的闺女有时烦得很,现下后悔还来得及。”
花九大惊, 嘟囔道:“阿娘!”
霍桐儿笑道:“我只觉她可爱得紧,岂会后悔?”
花楚略惊, 细细打量眼前的小媳妇,不得不说,她养的小九九还真的走运,挑的这个媳妇真是一等一的好姑娘。
霍桐儿继续道:“这些日子找不到阿娘你,慕言一直挂着心,如今阿娘来了正好,到了大陵,我们一家人整整齐齐的过日子。”
花九趁机抓住花楚的衣角:“对!阿娘你不许到处跑了!”
“小九九,胆儿肥了呀,还管起老娘的事来了?”花楚挑眉,只一个眼神,就让花九骇然松了手指,规规矩矩地坐好。
霍桐儿只听花大娘说过花楚的那些传奇,却不像花九从小就见过花楚杀伐果断的模样,是以并不怕花楚:“慕言是真的很担心你。”
“我知道。”花楚淡声应话,刚想给自己斟酒,花九已抢先提了酒壶,给她斟满。花楚目光复杂,只看了花九一眼,便又将视线落在了霍桐儿身上:“你们在大燕寻了我一路,我若再不现身,你们不消停,我这耳根也烧得不消停,如何逍遥江湖?”
霍桐儿大惊,她竟然都知道。
花楚清了清嗓子:“先说明,我可没有一直跟着,你们两个做什么,我都没看见。”她不说还好,一说霍桐儿与花九都红了脸,竟是想到一起去了。
花九臊得厉害,可那些情不自禁的事,她如何解释呢?
霍桐儿也羞于启齿,只道这一路跟花九确实恣意了些。
花楚瞧这两个小丫头不好意思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怎的,还不好意思了?”
花九轻咳,霍桐儿也轻咳,两人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花楚大笑之后,拍了拍花九的肩头:“终是长大了,也该有你自己的人生了,别总想着我。”
花九认真道:“你是我的阿娘,我想你也是人之常情啊。”
“我若说,我不是呢?”花楚这话说得淡然,花九的神情微变,眸光迅速黯淡了下去。
霍桐儿悄然握住花九的手,紧了紧。
花九颤声问道:“阿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楚举杯饮了一口,目光悠远地望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最后落在了花九脸上:“年少时,我有过一个心上人,可惜,相见恨晚,她那时候已经有了你。分别数月后,我故地重游,却见她一门三十七口人,除了你,无一生还。”
花九震惊当地,翕动的唇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花楚的语气淡淡的,仿佛那些事不过是江湖传闻,与她毫无关系:“我只是一时心软,便将你带回了肆意阁,想着应当给你找个爹爹,便在路上再抓了一个御兽师回来。只是没想到,这御兽师啊在肆意阁待久了,胆子也肥了,胆敢觊觎我,那我也只有给他一个教训,只是出手不知轻重,一不小心,他就死了。”
“我……我爹娘到底是谁?”花九一瞬不瞬地看着花楚,喉头仿佛压了千斤的铅块,又沉又疼。
花楚倒也不瞒她,徐徐道:“闻浪山庄少庄主与少庄主夫人。”
闻浪山庄是大魏江湖上出了名的邪魔外道,祖上是通过挖掘古墓发家,是以满门精通分金定穴之术。传闻,闻浪山庄收藏了不少古墓上等珍品,所以不少江湖人都眼馋那些宝贝,若不是庄中机关精巧,早就被那些贪财之人破庄抢走了。
“我心悦她的时候,她已经是少庄主夫人了。”花楚倒不隐瞒,她喜欢那个女人,只因为那个女人妩媚得惊心动魄,世间少有,只一眼,便让十八岁的她为了她叛出百剑山庄。
名门正派,最重声名。
她只要不是百剑山庄的五小姐,便可以随心所欲,想爱谁便爱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遵循什么正道规矩,也不必担心什么正邪不两立。
“谁杀的他们?”花九短暂的沉默之后,哽咽问道。
花楚给自己斟了一壶酒,嘴角微扬,笑意却冷得似寒霜:“我创立肆意阁后,广招天下死士,只一年便找到那伙武功不俗、道貌岸然的江湖前辈。”她仰头便饮,就像是那一年,她领着死士屠杀那群人后,痛饮的那壶酒,“最后,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上一代人的仇,就该终止在上一代人手里。
花楚淡笑着,给花九斟了一杯:“仇,我帮你报了,你,我也养大了。你若想还恩,你就敬我一杯,你我便两清了。”
养育之恩,岂是一杯酒就能两清的?
花九低头看着那杯酒,久久不能言。
花楚就知道她是这种性子,不过她向来随心所欲惯了,敬不敬是花九的事,反正她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花九要报答她什么。因为,她养她,只为了弥补自己的缺憾——花九的阿娘,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花九万幸生得更像少庄主,否则,这十几年来,花楚总对着这相似的面孔,指不定要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情念来。
花楚见她一动不动,索性自己举杯轻轻地撞了一下花九的杯盏:“我当两清了。”她正待饮下,花九却抢先按住了她的手。
花九摇头道:“即使如此,你也是我的阿娘!”她眼眶发红,泪光闪烁,这一瞬,即便她只有三分像当年的她,也足以让花楚动容。
“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哪怕你不是我的生母,可是……是你亲手把我养大,我也当好好孝敬你!”花九热烈地说着,眼泪很快便涌了出来。
花楚别过脸去,用余光给霍桐儿递了个眼色,仿佛在说“快哄”。
霍桐儿扶住花九的身子,小声劝道:“慕言,冷静。”
“妙娘,你也是赞同我的,对不对?”花九紧紧盯着霍桐儿的眼睛,乞求她的认同。
霍桐儿自然认同她,生恩是娘亲,养恩同样也是娘亲,只是霍桐儿多想了一层——既是心上人的女儿,自然有几分相像,慕言年岁渐长,只怕神韵之间会有当年她娘的影子,对花楚而言,只是“折磨”罢了。
爱而不得,世间最难过的事莫过于此。
“大娘常说,阿娘是个潇洒的人,既然今日都说明白了。”霍桐儿略微一顿,温柔地给花九擦了擦眼角的眼泪,“阿娘喜欢逍遥江湖,我们若是强留她在我们身边,对她也是一种桎梏不是?”
花九张了张口,竟是无话反驳。
花楚给霍桐儿投来一个赞许的眼神,顺着霍桐儿的话道:“小九九,你瞧瞧你媳妇,多懂事。”
花九只是舍不得,她再次揪住花楚的衣角,她知道一旦分别,只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阿娘了:“那、那阿娘以后会来大陵看我们么?”
花楚蹙眉,她的性子一旦放手,自然是绝不回头的。经年相处,即便没有那些不该有的情愫,可母女情深总是不假的,否则她也不会不放心花九,悄悄地跑来大燕跟了一程。自由惯的人,一旦有了羁绊,说不害怕,那都是假话。
花九希望听到阿娘的承诺,她知道阿娘一言九鼎,一旦答应了,决不食言。
“阿娘!你会的,是不是?”
花楚这辈子很少哭,奈何遇上小九九,她心软的地方是越来越多,长叹一声后,敷衍一样的答了句:“嗯,等我办完事,我来看你。”
花九追问:“什么事?我能帮上阿娘么?”
这事起于一桩意外,花楚也不想招惹大魏皇族,偏生就惹上了一个小郡主,所以大魏肯定是不能待了。肆意阁反正有花大娘看着,也不会有事,她倒也乐得清闲,大燕走走,大陵逛逛,甚至还去了一趟大车王庭,欣赏了一番大漠风光。
这事啊,是越帮越忙,也说不清楚。
花楚摆手道:“我自会处置,反正你跟小媳妇在大陵好好过日子,别再四处找我了。”说着,她话锋一转,点了点花九,“你们两个行走江湖太嫩,乖乖的过日子,别让我忙着正事还得分心你们两个又着了谁的道!”
花九知道,今晚肯定是问不出来了,万幸这茫茫大海,阿娘肯定也跑不了,她还有好些日子详问阿娘,也不急在今日。
霍桐儿趁势圆场道:“好了,再不吃,菜可都凉透了。”
“嗯。”
“来来,我尝尝,小九九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花楚是个上道的,很快就附和霍桐儿,开始美滋滋地吃起酒菜来。甲板之上,终于有了重逢的喜悦氛围,一家人吃吃笑笑,不再说那些江湖旧事,而是说说那些沿途遇上的趣事,仿佛一切回到了最初的美好时光。
唯一不同的是,哪怕喝醉了,花九也紧紧揪着花楚的衣角,一刻也舍不得放开。
花楚无奈地看了一眼醉语的花九,抬眼看向霍桐儿,涩声道:“她的眉眼长开以后,很像她。”
“所以,阿娘才非走不可。”霍桐儿点明了她懂的。
花楚安慰地笑笑:“有你陪她,我是真的安心。”
霍桐儿恳切地望着花楚,“别今晚就走,她会很难过的。”她知道,花楚能来这里,自然也能离开这里,船只后面有救生的小舟,以花楚的本事,一叶小舟也可以安然回到大燕。
花楚难得的语气里多了一丝不舍:“多留一日,便多一日伤心。”
霍桐儿轻叹。
花楚摸了摸花九的脑袋,就像小时候那样温柔:“帮我告诉她,她的阿娘虽是邪道,却是一等一的好人,她应当以她为荣。”
霍桐儿也揪住了她的衣角:“阿娘,若是江湖走倦了,大陵那个家,永远等着你回来。”
花楚只是笑了笑,轻轻地点了下头,便抽剑割破了自己的衣袖,站了起来。
“阿娘,保重。”
“好好照顾小九九,下回我来,要瞧见一个白白胖胖的!”花楚洒脱地将剑回鞘,拿出三锭金子交给了霍桐儿,两锭是那对母女的,这最后一锭,是她给霍桐儿的,“照理说,应当给你下聘的,但是我也不知你喜欢什么,你拿去,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霍桐儿含泪轻笑:“谢谢阿娘。”
“帮我好好哄哄她。”花楚摆手,一脸嫌弃,“哭起来,可麻烦了!”说完,她转身离开,足尖一踏船板,就飘絮一般掠向了船尾,稳稳地跳上了小舟。
霍桐儿本该去送送她,可身子一动,花九已揪住了她的衣袍,她讶异地看向膝上的花九——花九并没有睁眼,眼角还残着眼泪,只是紧紧地揪着她。
她也是懂阿娘的,既然留不住,那便不让阿娘难过。
霍桐儿心疼地覆上她的额头,安慰道:“阿娘说,她会回来的。”
“嗯……”花九翻身埋首在霍桐儿怀中,呜咽低泣,即便是舍不得,她也必须舍得。强留是让阿娘难受,倒不如成全阿娘,逍遥人间,有缘再会。
一别江湖,各自安好。她跟妙娘会守好那个家,等着阿娘哪天累了回来,一起岁月静好。
第五十四章 大陵
清晨, 海浪轻拍着船舷,不时有飞鸟掠过海面,划出一道银光, 转瞬即逝。
霍桐儿睁开眼时, 身边的花九已不见踪影。她连忙爬了起来,只来得及穿好衣裳, 便披散青丝走出舱来,寻觅花九。
“慕言!慕言!”
“何事?”
温润的声音一如既往, 仿佛昨夜不曾经历告别, 花九还是当初的花九。她蹲在珍珠身边,轻笑着拍了拍珍珠的脑袋, 缓缓站了起来, 看着霍桐儿微乱的青丝, 笑道:“妙娘这般急的找我,莫不是以为我跳海找阿娘去了?”
霍桐儿被她说中, 耳根微烫:“你没事便好。”
“我自然没事。”花九张臂, 让霍桐儿看个清楚, “我不是小孩子啦。”难过, 解决不了任何事,况且,阿娘活着这是天大的好事, 而且昨夜说好的,阿娘会来看她。既然还有再见,便不该囿于哀伤,闷闷过日子。这不是阿娘教她的, 也不是她的本性。
霍桐儿轻舒一口气,走上前来, 转了话题:“珍珠它们还在吐么?”
“吃了药,好些了。”花九说完,顺势握住了她的手,“饿了吧?我已经烧好早饭,走,进去吃。”
“你何时起来的?”霍桐儿记得,自己也只敢小憩片刻,就怕花九需要她的时候,她没能及时回应。
花九眼底满是笑意:“你刚睡着,我便起来了。”
“怎的不喊我?”
“昨晚累你一夜,心疼。”
花九说得直白,霍桐儿却颇是受用。谁能抗拒心上人的窝心话呢?霍桐儿垂首紧了紧花九的手:“要一直这样。”
花九认真回答:“嗯!不只这样,还要活得更好。”她往前一步,气息近在咫尺之间,“我们在大陵安家,快快活活地过完这辈子!”
霍桐儿抬眼看她,眸光明亮:“嗯!”
海风悠悠,海浪如雪。
两人相视一笑,手牵手地回了内舱,喊了那妇人与女儿来,一起用膳。
从大燕远渡重洋,直至大陵的西海港口,老天还算好心眼,日日晴好,未起什么大风大浪。两人下了船,重新装好马车,便将花楚留下的金子给了妇人。
是置办食水,回大燕重新过活,还是变卖了这艘船,在大陵官府入籍,另谋生路,都给她们自己选择。
至于这两人,将玳瑁与珍珠一家唤上马车后,一起牵起缰绳,赶着枣红马,先去了官府入籍。
“有意思。”
从码头到官府,约莫要走半个时辰,这一路所见,霍桐儿颇是惊喜——大陵不只有女君,码头上有女子工头,巷陌之间有女书生邀约踏青,入了城后,女商贾与女衙役极目可见,人人都神采飞扬,不见半分羞怯。
原以为市井男女同檐,会有男女之嫌,没想到茶楼酒坊,男男女女皆是落落大方,有侃侃而谈世间奇闻的,也有得意提笔大书诗文的。
同是“人”,本就该如此光明磊落,世人不以肮脏之念臆想他人,大陵远比霍桐儿想象的还要美好。
不由自主地,霍桐儿的血脉似乎升了温,心跳也激动了一拍。她喜欢这里,想在这里大展宏图,真正做一个“霍老板”。
她的眸光是如此明亮,浑然不觉身边的花九呆呆看了她许久。花九记得,在大燕舞阳城的时候,她也曾见过这样相似的眸光,只是从未有现下这般明亮与滚烫。
在她心中,妙娘就是一只久困笼中多时的金丝雀,如今回到了她恣意飞舞的天地。妙娘高兴,她也因为妙娘高兴。
一串热闹的炮竹声响起,热闹的喜乐便响了起来。
霍桐儿下意识勒马,好让岔路口的花轿先行。这不看还好,看了更是大惊,这一路吹吹打打的送亲队竟是送的两顶花轿,却不见新郎骑马走在前面。
“怎的不见新郎?”
“姑娘是外地来的吧?”
围观的大婶听见了她的嘀咕,提着篮子凑近道:“咱们女帝下了新诏令,大陵上下,只要两情相悦,不涉近亲,不违良心,便可成婚。婚约旦成,不可悔改。至于子嗣,可过继,可收养,官府盖印作数,不可弃养,亦不可残害。”
花九看看那两顶花轿,又看向大婶:“女子与女子也可?”
“怎的不可?咱们女帝都有皇后了呢!”大婶似乎已经见怪不怪。大陵从最初的女帝殷容开始,至今三朝,每一朝女帝都有新的诏令颁布。对百姓来说,只要衣食无忧,有才之人皆能得用,偶有女子相约成婚,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花九看看霍桐儿,眸底多了一丝别样的憧憬。
大婶是个会看眼色的,赶紧把篮子递到两人面前:“我瞧二位多半也是相悦之人,不如买个同心结吧!别的我不敢说,就今日成婚那两姑娘,当年可是买我的同心结成的缘!庙里的月老,可没大娘我这里的同心结灵验,若是不信,可以去乡亲那边问一问!”
霍桐儿莞尔,从篮子里拿了一个同心结起来:“大娘说的话,我信。”
“好事成双,我也要一个。”花九也拿了一个同心结,“一共多少文钱?”
“二十二文!成双成对!”大婶有个好口才。
花九付了钱,大婶继续道:“二位若是觉得灵验,就跟姐妹们说说,大娘我这里的同心结,保证灵验!”
“呈大娘吉言!”花九笑出声来,等送亲队走远后,再次赶车前行。
霍桐儿忽然靠在了花九肩头:“慕言,我有个心愿。”
“我也有个心愿。”花九与她想到了一处,“但是,可不可以等等我。”
“还想考?”霍桐儿猜到她要她等什么:“其实,就算不是状元夫人,我也高兴的。”
花九说了心里话,“我若是官,妙娘往后开酒楼也多个官府的人照应,所以,从今往后我要更努力温书才是。”
霍桐儿挽住了她的手臂,笑道:“那……你温书,我算账。”
“等跟大娘会合,选好酒楼地址,我帮你布置。”
“你有你的战场,我也有我的战场。”
霍桐儿婉拒:“我可以。”已经很久很久,她没有像今日这样的胸有成竹,更没有像此时此刻那么期待自己一步一步走到“霍老板”那个称谓上。
花九微微侧头,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脑袋:“我也可以。”
有些路,终究要自己一个人走。但是,何其有幸,有那么一个人默默陪同。
后来,两人在官府落了籍,有了大陵的户籍,然后去了海龙集与花大娘会合。再后来,两人一起挑了宅子,选了酒楼地址,准备在海龙集安家。
只是,大陵科考可不像大燕,不认他国的乡试成绩,想要参加秋闱,必须从乡试考起。于是,花九只得先报考乡试,以乡试第一的成绩通过。
同年,【逍遥居】在海龙集开业。
霍桐儿不愧是多年行商,颇有手段,短短半年,逍遥居便在海龙集一带小有名气起来。自然,美艳霍老板少不得招人倾慕。
说媒的也渐渐多了起来,对花九而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便是当着那些媒婆牵起霍桐儿的手,一字一句道:“她是我的妻。”
媒婆们无奈离开,花九还残着些许酸涩,叹息道:“妙娘,你说好的,等我。”这让她怎么放心上京赶考。
霍桐儿笑着看她,这醋,偶尔掺一点点,那可是妙不可言。
“我等你。”
“我一定快去快回!”
“平安第一。”
“嗯!”
看着两人这么打情骂俏的,花大娘把柜台上的玳瑁抱了起来,摸了摸玳瑁的脑袋:“胖了,又胖了,玳瑁呀,你成日吃那么多,可得动一动。”
花九不好意思地嘟囔道:“大娘,你说的是玳瑁么?”
“哦,还算知道我说的谁啊?”花大娘含笑打趣,斜眼瞥见霍桐儿忍笑不语,清了清嗓子道:“小九九你放心赶考,有老娘在呢,什么狂蜂浪蝶,来一只灭一只!”
霍桐儿忍俊不禁:“大娘,我又不是招蜂引蝶的……”
“你人又好看,又会赚钱,别说男人喜欢了,我瞧好几个路过赶考的女秀才也喜欢!”花大娘说的是实话,“小九九,好好考!别输了啊!”
花九拍了拍胸:“我哪能输!说好的,状元夫人!我一定给妙娘挣一个回来!”
“好好好,慕言一定高中。”霍桐儿赶紧附和。
话虽如此,可真到了花九骑马赴京那一日,霍桐儿又舍不得了。
城外的小花开了一路,霍桐儿便送了一路,叮嘱了一路。她从不觉自己是个唠叨的人,可临到分别时,她总觉得有讲不完的话。
“妙娘。”花九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只剩下轮廓的远城,“快回去吧,已经出城很远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话音刚落,霍桐儿便张臂抱住了她。
语气里多了一丝沙哑,霍桐儿最后叮嘱:“我在家里,等你回来。”不管高不高中,她只想要她早日归家。
“今年第一场雪落的时候,我便回来。”花九轻拍她的肩膀,“我听人说,京师平安城有种很妙的糕点,我想法子带来给你尝尝。”
霍桐儿松了双臂:“傻不傻,此地离京师有些距离,点心到这里肯定坏了。”
“我有法子!”花九笃定。
霍桐儿眼眶微红:“好,我等着吃。”这次是她话音刚落,便被花九一口吻上,将那些说不完的叮嘱,诉不完的依依不舍,全部碾碎在了唇瓣的辗转之间。
“我走了。”花九松了口,翻身上马。她不敢再多看她一眼,生怕再看一眼,她是真的不想去赶考了。
驾!
枣红马四蹄飞驰,很快便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远。
霍桐儿往前追了三步,最后含泪微笑,无声挥了挥手。今年第一场雪,她期待着这场雪的到来,也期待着她的慕言穿着大红官服,走到她面前,说一句——
“娘子,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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