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梅神灵女
花九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 对着大娘歉声道:“对不住,竟是忘了。”说着,便从钱袋子里摸出三枚铜钱, 放在了大娘的摊子上。
大娘一边收铜钱, 一边自夸:“我这梅花糕可是方圆百里独一家!可不是我夸,但凡是吃过我家梅花糕的夫妻, 下一年必定喜得贵子!”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旁边的霍桐儿, “可得多吃几口。”
霍桐儿又拿了三枚铜钱放在大娘摊子上, 顺手拿了一串梅花糕起来,递给了花九, 话却是说给大娘听的:“承大娘吉言, 可是, 我更喜欢闺女。”
大娘笑道:“闺女好呀!贴心!”
霍桐儿没有再搭话,牵住了花九的手:“慕言, 走, 那边瞧瞧。”
“嗯!”花九跟着霍桐儿往人群里走了几步, 刚想咬一口梅花糕吃, 却被身后莽撞往前挤的人撞了一下手肘,险些将竹签子戳到前面的那位大哥肩上。
花九惊魂未定地舒了一口气:“这里人多,我还是去街边吃吧。”
“嗯。”霍桐儿跟着花九来到了街边, 这里是个卖花灯的摊子,摊子上面挂着、摆着数十盏灯笼,形态各异,色彩不一, 从兔儿灯到荷花灯,应有尽有。
霍桐儿从花九手中接过自己的那一串梅花糕, 并没有急着吃,淡淡地扫了一眼摊子上的花灯,最后视线落在了当中最别致的梅花灯上。
花九两三口就吃掉了自己的那串梅花糕,发现霍桐儿久久没有移开视线,便张口向摊主小姑娘询问:“这盏梅花灯怎么卖?”
小姑娘连忙摆手道:“这盏不卖的。”
“不卖?”花九愕然。
小姑娘解释道:“这盏是去年从梅神那里求来的梅花灯,可灵验了,自从用上后,每逢庙会总能把我的灯笼都卖光,小赚一笔呢。”
霍桐儿忽然有了兴致:“这么灵验?”
“姑娘应当是外地来的吧,我跟你讲,我们梅来镇的梅神,可是天下第一灵!”小姑娘提起梅神就来了兴致,“每逢庙会,总有外地的客商过来求神,运气好的,还能被选作梅神灵女,在梅神庙受梅神庇佑一个月。”
霍桐儿笑容微僵:“受梅神庇佑一个月?然后呢?”
“然后飞升了呀!梅神庙的庙祝说,灵女飞升成仙去了,定能庇护家人,三代长荣。”小姑娘期待地望向梅神庙的方向,“也不知我有没有这个神缘,我若成了神,就给阿娘多变几床棉被,这样她半夜就不会被寒气冻醒啦!”
“哦。”霍桐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花九提起一盏兔儿灯,放下了两文钱:“姑娘生意兴隆啊。”说着,便一手提灯,一手牵着霍桐儿往人少的地方走。
“我上回来的时候,恰好错过了庙会,所以也不知这梅神灵女到底是怎么回事。”花九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后,这才压低了声音向霍桐儿诉说。
霍桐儿自是不会相信“飞升成仙”一说,如若世上真有神仙,也当是历经千辛万苦方能成神,岂会被梅神点中就一朝成仙?
“我想去瞧瞧。”霍桐儿打定了主意,“人不会凭空消失成神,如若当中有鬼,必须报官。”
“我陪你,小心行事。”花九点头,她也觉得这梅神透着一丝诡异之气,“若是不小心招惹了什么,你答应我,你先走,我自会想办法脱身。”
“其实我……”
“答应我!”
霍桐儿本想告诉她一个小秘密,可瞧见花九这般认真,她只能点头应允:“你也要答应我,不要逞能。”
“嗯。”
两人约定之后,便向梅神庙的方向挤去。
梅神庙就坐落在东边的长河边上,一侧悬空是河,另一侧是隆起的小山丘,整个梅神庙一共是五个院落,左右各一个,沿着中轴一共是三个院落。左边小院是百姓们祈福的小院,与寻常寺庙一样,种着一棵大槐树,上面已经悬满了百姓们祈福的红色小牌子。右边是庙祝平日歇息的地方,鲜少有游客进去。
进入梅神庙的第一个院落,便是今日请梅神的主坛口。那些请梅神的巫人手持梅枝,又跳又叫,看上去怵人得很。可围观的百姓们只当是祥瑞,每见巫人口中喷火,无一不大呼惊叹。这些把戏在霍桐儿与花九看来,与外间杂耍无异,倒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霍桐儿眼尖,瞧见中间的院落大殿殿门关闭,里面却灯火通明,便佯作好奇,向身边的一位大婶问道:“大婶,我是从外地来此求子的,不知这里的规矩,所以想多问两句。”
大婶热情地答道:“求子啊!那是大好事啊!我瞧夫人生得慈眉善目的,定是有福之人,相信梅神一定会保佑夫人,心想事成。我家世代都是梅来镇的人,知道的不少,夫人想问什么,尽管问!”
霍桐儿觑望梅神殿:“为何梅神殿要关着?”
“等梅神灵女开启呀!”大婶激动地介绍着,“等请神仪式结束后,庙祝便能根据梅神指示寻到灵女,再由灵女开启殿门。”
花九追问道:“这仪式持续多少年了?”
大婶想了想:“原先只有请梅神的,十年前老庙祝走了,新庙祝上任以后,便说梅神下了法旨,每个月都要选个灵女白日飞升……之前都是外地的姑娘们中选,去年四月,我家隔壁的二妞中了,那个灵验啊!她老爹当晚就在自家的水井里打出好几锭白花花的银子!现下我们那条街,就她家的房子修得最好,真的是梅神显灵,羡慕呀!”
花九鱼霍桐儿相互看了一眼,每年十二个梅神灵女飞升,十年便是一百二十个姑娘凭空消失了。这飞升的人数之多,两人实难信服。
轰!
只见巫人喷出一口碧色之焰后,像是疯了一般又跳又叫,最后停在了一个水灵灵的十五岁小姑娘面前,吓了那小姑娘一跳。
“灵女……”巫人直勾勾地盯着小姑娘,小姑娘害怕地牵着妹妹的手就跑。
人群开始沸腾,巫人指向那个小姑娘,激动地大呼:“灵女!灵女!”
庙祝大手一挥,便有十余名护镇的壮汉挤开人群,朝着那两个小姑娘追去。这可是灵女,没有谁敢拦阻这些人,纷纷让开道来,由着他们很快追上了那两个小姑娘,将两人团团围住。
“你们想做什么?!”人群中响起一声女子的惊呼,那女子拨开人群,冲到了两个小姑娘身边,将两人护在身后,急道:“她们都只是孩子,若有做错的事,我会教训,若有损失,我也会赔,只求你们饶她们一回。”
庙祝是个尖嘴猴子的中年汉子,他笑道:“婶子大喜,梅神指示,您的这位大闺女是这个月的灵女,她们没有做错什么,您可以放心。”
女子听到这里,看看自己的两个闺女,又看了看庙祝:“你说,我家大妹是梅神灵女?”
庙祝往前一步道:“对!是灵女,这不,还等着灵女开启殿门,将梅神请奉入殿呢。”
“阿娘,我怕。”大妹揪紧了女子的衣摆,“我不要跟阿娘与小妹分开!”她的眼底只有惊恐,她才不想做什么灵女,她只想跟阿娘与小妹在一起,一日都不要分开。
小妹也舍不得姐姐,抱着姐姐哀求母亲:“阿娘,不分开,我要阿姐。”
女子点头道:“不分开,我们娘儿三个永远不分开。”
庙祝挑了挑眉:“这可就难办啦,梅神已经下了旨意……”
“我才不要当灵女!”大妹打断了庙祝的话,视线对上庙祝的视线后,竟是被庙祝那恶狠狠的眼神吓了一跳,“鬼!鬼!”大妹惊呼,此时此刻她只想逃离这里,逃离这个神神叨叨的地方。
“拦住她!”
庙祝先一步下令,汉子们将大妹的退路堵住了。大妹惊恐地往后退,可她已经退无可退,身后是梅神庙外的长河。现下已是冬日,虽说长河没有结冰,却刺骨的冷,她一个小姑娘若是不慎落了河,那可是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女子急道:“我们娘儿三只是路过的,不是梅来镇的人,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大妹吧!”说着,女子便对着庙祝跪了下来,“求求你!放过大妹吧!”
庙祝阴着笑,肃声道:“这是你家大闺女的福气,是梅神亲点的灵女,我做不了主呀。”
“阿娘,我不要!”大妹在河边绝望地摇头,寒风自长河自下而上的吹来,吹得她的腿瑟瑟发抖,“我不要!我不想跟阿娘与小妹分开!我不要!”她越想越难过,当即嚎啕大哭起来。
“阿姐!阿姐!我要阿姐!”小妹更是哭得撕心裂肺。
这还是头一回遇上灵女不愿做灵女的,梅来镇的百姓们对灵女一事深信不疑,只觉这三人是不识好歹,当即大骂起来。
“天大的好事,竟然还不要!”
“小姑娘,你可是要成仙的人!”
“你这个当娘的也是,你家大闺女飞升之后,你可是要大富大贵的,哭什么呢?”
“误了开殿吉时,梅神可是要大怒的!”
“抓起来!”
“对!抓起来!”
听着群情激昂,汉子们也没了耐性,当即动手捉拿大妹。大妹躲开了第一下,却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往长河里跌了下去。
“大妹!”
“阿姐!”
女子与小妹嘶声惨呼,人群也发出一阵惊呼。这小姑娘落了河,多半是凶多吉少,这个时候,谁也不会愿意下河救人。不仅因为长河水冷,还因为长河看着舒缓,其实下面暗流涌动,水性再好的人,下去也是九死一生。
“妙娘,上面交给你。”
“慕言!”
只见花九将兔儿灯递给了霍桐儿,踏着好几个汉子的肩头掠近河边,凌空解开了身上的大氅,一个猛子钻入了长河。
哗啦啦——
人群再次发出惊呼声,甚至还有些看热闹的人窃窃私语,说这救人的公子是傻子,多半会白白搭上一条命。
霍桐儿为花九悬着心,拼命挤开人群后,提着兔儿灯在河面上照了照,却不见两人的身影。这下她更慌了,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回头对着左右的汉子急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不救人么?”
“这长河水,又险又急,下去也是送死。”
“你!”
“夫人,你也不拉着你家相公……”
霍桐儿又怒又悲,花九好心救人,还成了她的错了?她怒声道:“水急可以用绳索啊!梅来镇那么大的镇子,难道一条绳索都拿不出来么?!”
“去拿绳索。”庙祝淡淡地吩咐。
汉子们是动了,却是那种慢条斯理的动。
霍桐儿看不惯他们,当即喝问道:“县令大人在何处?”
“大人今日不适,在府中休息。”庙祝回答了霍桐儿,“这事,大家都看见了,都是意外。你家相公好心救人,若是折了命……”
“你住口!”霍桐儿喝止庙祝,“不是你强逼那小姑娘当灵女,怎会惹出人命来?”
“这话可就不对了,梅来镇月月都要选灵女,这是人人皆知的习俗。梅神若是怒了,不护佑梅来镇了,这是头等大事!”庙祝反驳。
女子与小妹此时跪在河边,抱头抽泣,一心只想花九可以救回她们的家人。
“人命才是大事!”霍桐儿凛声呵斥后,环顾众人,“大燕是有律法的!杀人亦是要偿命的!”
“我……我反正看见了,是那个小姑娘自己摔下去的!”
“对!也是那位公子强出头,自己跳下去的!”
霍桐儿听着百姓们这些推诿之言,忽觉心寒之极,一字一句道:“今日若是慕言与那小姑娘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必会一纸状纸送至辰州太守府!”
庙祝听见这话,不得不重新打量霍桐儿,想来这位夫人多半是个有来路的人,否则也不会直接找辰州太守,而不是梅来镇县令。此事不宜闹大,还是大事化小得好。
“夫人这话言重了。”说完,庙祝递了眼色给巫人,“快些帮着捞人啊!”
“是!”
原先慢吞吞的汉子们开始动了起来,河边很快便被灯笼照了个亮。打鱼的驾了自家的小船沿着河岸一路搜寻,只望能早些找到那两人,应当还有一线生机。
“呜呜……”
霍桐儿担心得紧,瞧见那对母女无人管顾,于是走到她们边上,柔声安抚道:“我相信慕言会把小姑娘带回来的。”
“谢谢……谢谢……”女子哽咽难语,只能对着霍桐儿叩首。若是为了救她女儿,还搭上了这位夫人的相公,她是真的难辞其咎,要怎么还、怎么偿?
“夫人……救救阿姐……我不能没有阿姐……”小妹满眼泪花,眼巴巴地望着霍桐儿,不住哀求,“我要阿姐……呜呜……”
霍桐儿弯腰扶起女子与小妹,轻柔地擦去小妹脸上的眼泪,她想安慰她,可此时她也是个需要安慰的人。
慕言。
霍桐儿转眸望着长河,连呼吸也凝滞了几分。她俯身捡起了花九落在岸边的大氅,抱得紧紧的。回来,一定要好好的回来。
“在那边!”
忽闻远处有人大呼,人群涌动,只见花九满身狼狈,抱着小姑娘跌跌撞撞地沿着河边小路走了过来。
她的唇已经被冻得发紫,发丝已乱,一边走,一边呼道:“叫大夫!快叫大夫来!”
“慕言!”
霍桐儿跑得极快,也跑得踉跄,这一百多步路,仿佛是忘川的这边与对岸,她生怕跑慢一步,她会再也瞧不见花九。
分明没有刺眼的光,霍桐儿却忍不住想哭。
花九抱着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姑娘,笑容一如既往的干净与温暖,因为寒意刺骨的缘故,多了两分轻颤:“我水性好着呢!阿嚏!”话才说完,就忍不住打了个大喷嚏。
霍桐儿又急又心疼,忙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水渍:“先把湿衣服换了!”
花九微笑点头:“等事处理完了就去。”
“大妹!”
“阿姐!”
那母女二人跑了过来,从花九怀中接过了兀自昏迷颤抖的大妹,一面感谢花九,一面急唤大夫。
“大夫,大夫,救人啊!”
众目睽睽闹出的事,必须众目睽睽下解决,才算妥当。庙祝很快请了大夫过来,又从梅神庙中取了一身干净道袍出来,先让花九换上。他做的妥帖,自然是无可指摘。既然没有出人命,灵女的事便是梅来镇自己的事,总归是要解决的。
花九裹着大氅,尚未从寒气中暖过来。霍桐儿就坐在她的身边,心疼地给她暖着耳朵,觉得掌心凉了,便呵暖掌心再给花九暖上,只望她早些暖起来。
大夫给大妹看完后,只道是受惊受寒,休养两日便成。当即命人煮了姜汤,给大妹送来一碗,也给花九送去一碗。
女子照顾着劫后余生的女儿,心疼得恨不得落水的是自己。
霍桐儿接过姜汤,舀起一勺喂给花九:“快些喝下,去去寒。”
“妙娘,帮个忙。”花九凑近饮下,却用气音叮嘱霍桐儿,“重提灵女之事,让那小姑娘把殿门打开。”
霍桐儿愕然,也知不能在这个时候详问。
花九轻笑道:“救人要救到底,才算功德圆满。”
霍桐儿迟疑,并非是不想救人,而是现下就她们两个人,真动起手来只怕是要吃亏的。最初她也只是想暗查清楚,然后报官解决,如今事情已经闹大,是不能再往下查探了。毕竟整个梅来镇的人是相信梅神灵女之说的,她们两个只是平民百姓罢了,有些话说了苍白,还招恨。到时候事情没查明白不说,还会身陷此处,陷身危地。她回想那庙祝的眼神,照说这些庙祝应当是和颜悦色的,可她看着庙祝,怎么看怎么觉得贼眉鼠眼不是个好东西。她经商多年,也算会识人,这庙祝绝不是什么好人,她的第一印象也是没有错过的。
花九看她犹豫,猜到她在担心什么,故作撒娇道:“妙娘,再喂我一口。”
“好。”霍桐儿舀起一勺,吹了吹,喂了过去。
旁人看来,这两人不过是劫后余生的打情骂俏,倒也没什么稀奇。
花九借着喝姜汤,低声道:“是神是鬼,开门便知,放心,不只我们两个好奇。”
霍桐儿眸光一紧。
“琼林宴,旧友。”
听到这里,霍桐儿舒了一口气,把姜汤往花九手心一塞,站了起来。
庙祝瞧见霍桐儿有了动作,先下手为强道:“夫人还有何指教?”
“今日冒昧,我与夫君这就离开。”
庙祝显然是没想到霍桐儿会这样说的:“这就……走了?”
“难不成,庙祝想我们留下观礼?看灵女打开梅神殿,飞升成仙?”霍桐儿反问,故意提醒诸位,今晚还有更重要的事没做。
庙祝寻思片刻,想来是那小相公险些折了,所以才让这位夫人转了念头,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些离开为妙。
女子听见霍桐儿这么说,顿时大乱:“夫人!您不能走!您走了,我家大妹怎么办?”
“我家夫君为了救你家大妹差点丢了命,还不够么?”霍桐儿淡淡反问,她知道女子无法反驳,便转身将花九扶起,准备离开这里。
庙祝见他们欲走,倒也不留,两个多管闲事的外地人愿意退一步,他也乐见这样的结果。
“郎君心善,梅神一定会保佑你们,岁岁平安。”
“承庙祝吉言。”
花九随口应了一声,由着霍桐儿扶着,走出了梅神庙,渐行渐远。
走至庙街拐角的巷口处,只见那里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的红衣官员掀起车帘,对着花九笑笑:“花小九,别来无恙啊。”
霍桐儿细看此人,鬓有微须,双目清澈,似是二十出头,身上淡淡地泛着一股书卷气。
“同榜状元郎,陛下钦点的刑部员外郎,张慎。”花九向妙娘介绍完后,便向张慎介绍自家娘子,“她是我家娘子,霍桐儿。”
张慎眸光大亮,重新打量了一眼霍桐儿,不悦道:“小九啊,家有娇妻竟还敢下河救人,今晚若不是本官在,你让人家怎么办?”
花九歉然:“今日,是我欠张兄一条命,我记下了。”
“嗯,要真的记下!”张慎手中的扇子不重不轻地敲了一下花九的脑袋,含笑对霍桐儿解释,“弟妹莫怪,打他是为了让他长记性,你是不知道,今日若不是我的属下在长河附近,这小子早被卷进水洞里面去了。”
霍桐儿知道今日救人凶险,却没想到竟是这般凶险。她感激地对着张慎福身一拜:“大人救命之恩,妾身必定重谢。”
“如此,本官便不客气了。”张慎笑笑,看向了花九,“礼部尚书最爱你的字画,小九,这回你得给我写一幅。”
花九莞尔:“不只一幅,这次送张兄两幅。”
“无功不受禄,一幅足矣。”
“张兄愿意彻查梅神一事,这是梅来镇百姓的福气,必须再送张兄一幅。”花九直接点明。
霍桐儿恍然,之所以今日张慎的人可以救下花九,多半是在梅神庙附近部署了。此事能惊动朝廷的刑部员外郎,大抵是有人在灞陵告了状,或是灞陵的什么案子牵扯到了此处。
张慎缓缓走下车来,望着庙街熙熙攘攘庙街,徐徐道:“今年四月,辰州东边的几个小村子闹了一场疫病,朝廷颇是重视,便让灵枢院带着弟子先行赶赴辰州。人来了,疫病也消解了,院首上书朝廷,讲明一切后,便带着弟子们赶回灞陵。中途,两个弟子染上风寒,不能跟随灵枢院一起北上,就在小村里养了半个月。后来,这两个弟子就再也没有了音讯。”
花九接口道:“张兄最后查到了这里?”
“线索表明,那两人进了梅来镇后,便再也没有出去。”张慎其实上个月就来过这里,也参加过上个月的庙会,后来也命人探过,“我命属下潜入梅神殿查过数次,每次都只有灵女在梅神面前虔诚跪拜,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花九与霍桐儿对望一眼,满眼惑然。
“我后来仔细想过,要么就是我的人进去的时机不对,要么就是那个灵女并不是原来的那个灵女。”张慎认真说着,“所以,今晚难得外面闹了这么一出,注意力都放在了你们身上,我的人便可以潜入梅神殿,查清楚灵女入殿当夜会发生什么。”
霍桐儿算是明白了,如此,她今晚也想要一个结果。
“着火了!着火了!”
“梅神发怒了!”
“啊!怎么回事?”
“梅神殿着火了!”
很快,梅神庙那边起了骚动,不少百姓慌乱四散,眼看就要发生踩踏事件,怎料人群里突然跳出一百多名壮汉,亮出长刀,将百姓们强行分流,清开了一条长道。
一名百姓打扮的衙役从梅神庙中冲了出来,快步奔至马车边上,拱手道:“大人,庙祝等人已经拿下!”
“可有人受伤?”
“救火及时,没有。”
“去知会梅来镇县令一声,让他准备公堂,好好听一听他的辖下到底藏了什么案子?”
张慎淡然说完,整了整乌纱:“本官先办正事,明日再与你们喝两杯。”
“好,我等张兄。”
那晚张慎去了公堂,连夜审结了此案。所谓梅神,不过是假借神祇之名,行买卖女子之罪。那些被选中的灵女,大多是容貌姣好,十五岁上下的小姑娘。这些姑娘入殿之夜,便被藏在暗道里面的人牙子迷晕之后,连夜送走。所谓灵女在殿中虔诚祈祝,不过是人牙子披着道服,伏地装模作样罢了。
此案真相大白之后,张慎名声大噪,当即命人拆除梅神庙,涉案之人一并下狱,待刑部复核之后,斩立决。
第二日,张慎并没有来喝酒,而是早早的收拾好卷宗,留信知会花九后,便带着衙役们北上灞陵。
“阿嚏!”
花九是真的冻着了,她打了一个喷嚏后,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把看完的书信放在了一旁。
霍桐儿端了汤药过来:“这几日好生休息,等养好了再上路。”
“不成,今日就得上路。”花九接过汤药,郑重其事地看着霍桐儿,“妙娘,你不觉得这个案子还有蹊跷么?”
霍桐儿自是知道:“府衙张榜只说人牙子买卖,却一句话含糊带过,这些人牙子的上家是谁,这便是最大的蹊跷。”
“张兄匆匆结案,定是查到了什么。所以,此地不宜久留。”花九更担心这个。
霍桐儿摇头:“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不能走。”
“不能走?”
“张大人前脚刚走,你我后脚也跟着跑了,在有心人看来,你我定是知道点什么。”霍桐儿还有一事要告知花九,“我担心那母女三人,所以一早便雇了一辆马车,将她们三人送走了。梅来镇的人不少,我也不知这件事到底有多少人知道,总之,你我越是不慌,就不招人怀疑。”
“张大人之所以没有与你我喝酒,多半也是为了避嫌,不想拖累你我。”霍桐儿坐到了花九身边,看她的眸光柔了三分,“所以,现下你最该做的便是,好好喝药,多多休息,把身子养好为上。”
花九垂首,看着手中的汤药,喃喃道:“如此说来,我又欠张兄一个人情了。”
“难还?”霍桐儿听出了她的话中深意。
花九苦笑:“难还。”虽说她与张慎称兄道弟,却从未真正掏心掏肺,她已不在官场,却还是有皇命在身,欠张慎人情太多,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那我们就久居江湖,远离朝堂。”霍桐儿倒是不怕这个,有所图,也得有“图”才能被裹挟,只要她们一直是平头百姓,身上便没有什么值得“图”的。
花九定定地看着霍桐儿:“妙娘,你变了不少。”
“是好的,还是坏的?”霍桐儿反问。
花九认真想了想:“我说不上来,我觉得当是好的。”话音刚落,却被霍桐儿一瞬抱住,急得大呼,“汤药!小心洒了!烫到你!”
“傻子,你就不会放下么?”霍桐儿又气又好笑。
花九乖乖地把汤药放下,小声嘟囔:“这不是妙娘给我的药么,我得好好喝,还要喝完了才能放一边。”
霍桐儿收拢双臂,心底是甜的,却是忐忑的甜:“救人也要讲法子的,不准再这样一头热地跳河了,知道么?”
花九哑笑,鼻子酸酸的:“除了阿娘以外,你是大燕第一个在乎我死活的人。”
“说什么傻话?”霍桐儿轻捶了一下她的背心,微微分开彼此之间的距离,“说好的,你要带我走遍大燕的山山水水,我自是在意你的。”
花九也是贪心的,她要的可不只这一点点在意。
“可不可以……”
“什么?”
“阿嚏!阿嚏!”
“喝!药!”
花九庆幸这两个喷嚏让她打住了那些妄语,连忙道:“喝!这就喝!”说完,她重新端起汤药来,一边吹凉,一边忍着苦涩喝了个干净。
霍桐儿接过汤碗放下,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颗蜜枣:“张嘴。”
“啊?”
霍桐儿把蜜枣喂了进去,笑道:“不苦了吧?”
“这蜜枣好甜啊!”花九怎会觉得苦呢?能得妙娘作伴,山山水水走这一程,那可是旁人都羡慕不来的福气。
“你方才说什么可不可以?”
“我……”
花九没想到霍桐儿还记得这一茬,一时不知如何答话。
“是这个么?”霍桐儿突然凑近,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花九痴笑原处,竟是脑海一片空白。
“还是……”霍桐儿缓缓靠近,气息近在咫尺之间,只要她再往前一点点,便能吻上她的唇。
花九呼吸凝滞,只觉又羞又臊,奈何这个时候,她鼻腔一痒,只得仓皇地捂着口鼻别过脸去,闷闷地打了一个大喷嚏。
这喷嚏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花九这么想,霍桐儿也这么想。
霍桐儿存着几分羞恼,拍了拍她的肩头:“喝了药,躺下休息。”
“哦。”花九躺了下去,却揪着被角,不放心地问道:“妙娘你呢?”
“自是,陪你。”霍桐儿除了鞋袜,一起躺下,拉了被子盖好。
喵。
玳瑁赶紧从枕边跳下,跑去行囊上窝着。
霍桐儿暗笑,这小狸奴有时候真的是成了精的猫,已经懂得分寸。只可惜啊,她身侧这个小呆子,何时才能胆子大那么一点点?
想到这里,她故意贴上花九的身子,伸臂将她拢入怀中,呢喃道:“安心睡,早些好起来,便早些带我去赏梅。”
“好。”花九绷紧了身子,答得很小声,这会儿哪里还觉得冷,分明是莫名地烫。耳根烫,身子烫,心更烫。
霍桐儿的下颌贴上了她的额角,眼底藏了笑意,悠悠地闭上了双眸。
花九枕在霍桐儿的怀中,一时战战兢兢,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她闻着霍桐儿身上的香粉味道,明明不是酒,却莫名的撩拨心弦。她轻咬下唇,强压下那些蠢蠢欲动的念想,不住心道——
规矩!规矩!规矩!
也不知是霍桐儿故意为之,还是这个角度里衣都会松散,花九发誓自己没有故意看,却还是瞧见了霍桐儿锁骨上的一点小红痣。
红的像一点火星,痒痒地落在她的心底,悄然燃烧了一片原野。
怎么办?
她好像……更烫了。
第二十二章 蜜饯
花九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入眠的, 更不记得自己究竟烫了多久。她睁眼时,只觉浑身乏力,似乎是病的更重了。
“妙娘……妙娘……”她轻唤霍桐儿, 连说话都觉得吃力, 不过唤了数声,又觉脑袋沉沉, 只得闭上眼睛继续休息。
她这次是真的病重了。
花九自认身子不错,来大燕这两年也没有生过什么大病, 没想到下水救人这一次, 竟是搭上了自己半条小命。
困,倦, 烫。
花九没有睡熟, 却也睁不开眼, 耳蜗深处仿佛有一群蜜蜂在嗡嗡作响,很吵, 却挥之不去。
霍桐儿端了汤药进来, 摸了摸花九的脑袋, 不禁缩回了手来:“好烫!”她连忙放下汤药, 推门出去重新打了盆温水进来。
她记得大夫说,花九是寒气入体,这两日必须把烧给退了, 否则多半要烧坏脑袋。可汤药也吃了,银针也用了,若是用水也降不下温来,那该怎么办?
霍桐儿将帕子打湿后, 先擦了擦花九的脸与脖子。明明已经出汗了,怎的还这般烫?她仔细看了看花九的脸色, 此时不仅双颊烧得发红,耳根与眼角也通红通红的,甚至还迷迷糊糊的说着一些听不分明的呓语。
心疼。
霍桐儿蹙眉:“她的领口也湿透了,这么捂着要坏事的。”她急忙掀开被子,将花九的内裳退下,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花九烧的太厉害,身子像是蒸笼里的虾子,一片潮红。
“冷……冷……”花九牙关打颤,下意识蜷起身子,散在颈窝里的发丝已然湿润虬曲,“好冷……”
霍桐儿赶紧拿帕子擦拭她身上的汗珠,待擦干净后,又拿了一块干净的面巾过来,将她身上的水渍擦干。
“一会儿就好,再忍忍。”霍桐儿不知擦到她哪里的痒痒肉,花九竟是扭了起来。原先霍桐儿是没有旁的念想的,可花九这一动,春色扑面而来,刺激得她的呼吸也沉了几分。
“别动。”霍桐儿绷紧身子,一手按住花九的肩膀,一手给她擦腰侧的水渍,“别……啊!”她还没来得及说完,花九已将她当成了被子,将她狠狠抱住。
“慕言!喂!”
更甚的是,花九双腿大分,竟是一条腿搭在了她的腰杆上,翻身将她抱在了怀中,含糊呓语:“冷……冷……”
明明烧得这般厉害,却没来由地发寒。
霍桐儿被她抱得紧紧的,这会儿真是哪里都不敢推,一颗心扑通扑通的狂乱跳动着,连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
“得擦干净……”霍桐儿担心她的背脊裸露在外,会加重她的风寒,于是扭动身子,好不容易挣出一只手来,赶紧给她的背脊擦干。哪知,帕子落到尾椎以下时,竟是染了红。
这……
霍桐儿是真的不得不挣开她了,花九竟是这个时候来了月事。
“乖。”
没办法,霍桐儿只得快速拂中花九的背上穴位,将她定住。这些本事,她本来不想显露的,这个时候也是无奈之举。毕竟她与霍苏年都是女子,昔年苏年学武,她便也跟着学了些许留做傍身。
花九没法再缠着她,霍桐儿终于挣出整个身子,将她平放在了床上。万幸,这才开始,并没有染太多床单。霍桐儿将干净帕子垫在了花九身下,重新打了盆热水来,放在边上,又重新取了一块干净帕子,打湿后准备给她擦拭干净。
“这只是权宜之计,抱歉。”
霍桐儿红着脸匆匆解释一句,哪怕她知道花九根本听不见,便自欺欺人地再次将她腿分开,温柔地擦了上去。
花九难受极了,原本就烧得厉害,如今又多了一重痒意自尾椎深处蔓延开来,偏生自己一点也动不得,当即怨念地娇声道:“痒……”
霍桐儿双耳烧的几欲滴血,快速擦干净后,连忙拿了月事布过来,给花九裹上。
“好、好了,不痒了,不痒了。”
霍桐儿张口便有些结巴,明明是在哄花九,却更像是在安抚自己的躁动。她深呼吸了好几口,待自己平静些许后,放下帕子,摸了摸旁边的药碗。
凉了些,正好可以喝。
霍桐儿拉过被子,给花九盖上后,端过药碗,舀起一勺来,小心地喂给花九。花九唇瓣翕动,竟是只喂了半勺进去,剩下的半勺沿着她的脸颊浸入了枕头。
霍桐儿急忙拿手帕给她擦擦,看了一眼手中的药碗,忽然打定了什么主意,仰头喝了一大口,便放下药碗,捧住了花九的双颊,吻了上去。
她撬开她的唇齿,舌尖挑下她的舌,将汤药尽数喂了进去。
花九喉咙微动,缓缓吞咽,这一口苦药下去,霎时眉头便皱了起来。霍桐儿松口的空隙里,花九小孩子似的抱怨嘟囔:“苦……苦死了……”
“喝完,给你吃蜜饯。”
霍桐儿哄着她,继续喂药。
花九的唇很软,此时染着烫意,每一次触碰无疑都是“要命”的诱惑。霍桐儿强绷着羞意与理智,终是将这碗汤药喂完,坐直身子后,发现自己也出了汗。
霍桐儿轻抚花九的额头,还是一如既往的烫手:“乖乖的,我给你拿蜜饯去。”说完,她俯下身去,在花九的眉心处落下一个吻,然后解开了花九的穴道。
呼——
她走出客房时,寒意扑面而来,她方知自己烧得也同样厉害。脑海里浮现起花九身上的那些春色,霍桐儿连忙双手拍了拍脸,告诫自己道:“休要再想!”可是,念想已起,岂是一句告诫便可休止的?
她也算是轻薄了花九,还是那种彻彻底底的轻薄,应当……负责的。
霍桐儿哑声失笑,好好相守,也是应当的。
“打住!”
霍桐儿惊觉自己越想越远,赶紧甩了甩脑袋,径直去客栈厨房讨要蜜饯去了。
花九没想到自己这一烧,竟是烧了一天一夜方才退了烧。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来,口中又苦又甜,是药味,也是蜜饯的甘甜香味。
霍桐儿就趴在床边,似是照顾得累了,所以正在小憩。
花九不敢动静太大,生怕吵醒了霍桐儿,于是慢慢地挪动身子,侧身静静地看着她——她的鬓发已经乱了,这时候散卷在她的脸侧,浸着一点点细汗,衬出了一分别样的妩媚。
累坏了么?
花九想去轻抚她的脸,可才伸手就发现自己竟是连内裳都没有穿。
“啊!”
花九的惊呼还是将霍桐儿吵醒了。她眯着眼睛看她,恰好对上了一双又惊又羞的眼睛,心湖荡漾,霍桐儿笑道:“醒了?”说着,便起身坐到了床边,又温声问,“渴不渴?”
“还、还好……”花九揪紧了被角,双脚紧张地拢着。她很快发现了自己夹着什么,那是——月事布!
“不好!”花九这下更羞了,“我……我来了那个?”其实她想问的是,可是妙娘帮她清洁的。
霍桐儿故作镇静:“你我同是女子,这些事……”
“我今日可以自己来!”花九急忙打断了她,“我、我也好多了!”正在说话间,霍桐儿手心已落在了她的额上。
就像是一只躁动的小鹿,被猎人的网瞬间网住,花九整个人呆在了原处。
“烧终于退了。”霍桐儿轻舒一口气。
花九眨了眨眼,好不容易不烫的身子,又蓦地烧了起来。
霍桐儿捕捉到了花九的羞涩,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汤药应该差不多好了,我去给你端来。”说完,顺手将边上的干净衣裳抱至床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花九看着床边的衣裳,羞恼道:“脱这么干净,岂不是……哪里都被妙娘看去了?”她越想越羞,扯了被子盖住了自己羞红的脸。
“怎么办……怎么办……”
她在被子下愁容满面时,门外的霍桐儿哪里还憋得住笑,顿时笑出了声来。花九这人,是真的越看越“可口”了。
她算着时辰,端着汤药回来时,花九已经换好了衣裳,规规矩矩地靠坐在床上。
霍桐儿将汤药放下后,余光瞥见床下露出的半个床单角,忍笑道:“床单不能放这里,会被婶子们捡去洗的。”
“我、我只是暂时放这里!”花九说到一半,鼻腔深处一痒,不禁打了一个打喷嚏。
霍桐儿担心地抱了大氅过来,给花九裹上:“才好一些,莫要着凉了。”
“我也不敢再着凉了……”
“嗯?”
花九惊觉自己说得太直,赶紧换了句话解释:“不能让你总这么照顾我,你瞧你,昨晚一定没有休息。”
霍桐儿看破不说破:“还好。”
“我先喝药。”花九嗅到了一丝暧昧气息,不自然地换了话题,准备去拿药碗。
“坐好,我给你拿。”霍桐儿端了过来,舀起一勺吹了吹,“还烫着呢,小心喝。”说着,她又吹了吹,再给花九喂去。
花九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张嘴。”
“哦。”
花九只张了一点点。
“再张开些。”
“哦。”
花九照做了一半,霍桐儿却再也憋不住笑了起来。这都是些什么话啊,若被人听了去,只怕要被人误会的。
花九羞赧地小声道:“我还是自己慢慢喝吧。”
“也成。”霍桐儿放下勺子,将药碗一并递给了她。
花九端着药碗,垂着脑袋吹凉,哪里还敢多看霍桐儿。
“喝完,还有这个。”霍桐儿从怀中摸出一包油纸,打开后捧到花九面前,“昨日的不够甜,我早上让小二去重新买了些。”说着,她的声音低了几分,“我尝过一块,够甜。”
“谢谢妙娘。”
花九哪还用吃蜜饯啊,此时早已经甜丝丝的,哪里还能品出一丝苦涩来?
第二十三章 听梅亭
数日后, 花九的风寒终是大好,虽说声音还有些哑,可精神比那几日好了太多。
“一定要今日去?”霍桐儿帮她披上大氅后, 一边轻抚大氅上的皱褶, 一边不安心地问,“你身子刚好, 若是出去吹风又冻着了,你就不怕又生病么?”
花九哪里还敢生病?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们在梅来镇已经逗留好些日子了, 早些赏完梅, 早些启程,免得入了腊月路上风雪太大, 又给耽搁了。”
霍桐儿轻笑:“耽搁就耽搁, 原本也不急的。”
“我急。”花九扶住霍桐儿的双肩, 笑意温润,“我怕元月初一赶不到临淮, 会错过那日一年一供的佳肴。”
霍桐儿听的好奇, 她开酒楼多年, 也知道不少一年一供的美食, 临淮是大燕的南都,若真有这种一年一供的美食,她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什么佳肴?”
“去了就知道了。”
花九拿了帷帽, 给霍桐儿戴上:“外面风凉,戴着好些。”说着,将垂纱放下,自然地牵住霍桐儿的手, 离开了客店。
梅来镇自从梅神闹出案子后,每月一次的庙会便取消了, 甚至闻名而来的商旅们也少了不少。今日还飘着碎雪,稀稀疏疏的,落在帷帽上很快便化了。花九戴着幞头,牵着霍桐儿沿着梅来镇的主街往北出了镇子的老城门后,再沿着田埂走上半个时辰,老远便瞧见了远处的一片鲜红。
远山白雪皑皑,近树有如枯墨,这万千灼眼的红显得极为鲜艳。梅香随着寒风扑面而来,轻轻一嗅,只剩沁人心脾。
霍桐儿瞧见这些鲜红,心情不觉大好,忍不住掀起帷帽的垂纱,将眼前的梅林看得更深切些。
“果然是个赏梅的妙处!”
“当中另有乾坤。”
花九含笑说完,加快了脚步,带着她步入了梅林。此处说是野梅,其实不少爱梅之人都把这里当成是赏梅的圣地,所以有人用竹子在林中修了一方小竹亭,取名“听梅”。
霍桐儿抬眼看着那块牌匾,轻念了一遍。亭名“听梅”而不是“望梅”,应当有什么玄机。
“闭上眼。”
花九在她身后细声说完,便用双手捂住了她的耳朵。暖意自她掌心透入微凉的耳翼,霍桐儿莞尔闭眼:“这是什么小把戏?”
花九缓缓放开双手:“听见了么?”
“听见什么?”
“仔细听……”
霍桐儿定下心来,竖着耳朵聆听——万籁俱寂,唯有雪风卷着梅树沙沙作响。心越静,听见的声音就越多,即便没有瞧见那些红梅,却也能听见那些红梅绽放的轻响。花骨朵外裹着一层薄薄的霜壳,每绽放一朵,霜壳便碎裂一个。这偌大的梅林,万树红梅悠悠绽放,碎裂的岂止是一个霜壳。
此时此刻,霍桐儿终是明白了“听梅”两个字的深意。
那是独属于梅花的勃勃生机,是别具一格的赏梅法子。只听不看,却瞧见了更多、更远的风景。
妙!
霍桐儿睁眼转头,本想对花九说点什么,瞧见花九正在闭目听梅,便将话都忍在喉间,悄悄地赏起花九来。
梅花虽艳,可霍桐儿更喜欢花九这样的清俊。
黑色的幞头上落了一层细雪,还有些许碎雪沾染了她的眉,甚至还有落上她的长睫的。花九的背后是灼眼的梅红,那些梅花越是灼眼,衬得花九就越是出尘。
说也奇怪,最初只觉得花九俊秀,可相处得越久,就越觉得她入眼好看。霍桐儿忽觉自己词穷,嘴角微翘,忽然生出一个逗弄她的念头来。
只见她揪起一绺青丝,轻轻地刮过花九的高挺鼻梁。
痒!
花九惊忙睁眼,撞上了霍桐儿满是笑意的双瞳,霎时脸颊飞红:“妙、妙娘你……”
“你听到了什么?”霍桐儿问。
花九这会儿哪里还能听梅,分明只能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梅花开了。”
“我知道。”霍桐儿酥声应话,不只是梅花开了,还有她们的情花也当开了。她想到了花九的出身:“探花娘,如此诗情画意的美景,不作诗一首?”
花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既然是妙娘要的,我自当奉送。”
“愿闻。”
“我且想想……”
花九仔细酝酿,浑然不觉霍桐儿此时正窃笑着看着她。她喜欢极了花九这认真的模样,这人踏实又温柔,实在是上好的良人。只是,也不知这个呆子何时才能主动那么一点点?亦或是,开窍那么一点点?
“白雪随风舞,红梅……”花九刚吟到一半,便停在了原处。
霍桐儿看她神色不对劲,便沿着她的视线往身后看去——数步之外,站着一个青年公子,花九不认得,霍桐儿却是认得的。
“可是在下惊扰了二位的雅兴?”青年公子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狐裘,从他发髻上的玉冠看来,应当是个富贵人家。
“霍老板,别来无恙啊。”他径直朝着霍桐儿走来,对着她彬彬有礼地拱手一拜,“没想到竟在这里遇上了。”
霍桐儿往后退了一步,挽住了花九的手臂,向花九介绍:“这位是曹御,曹公子,负责辰州一带的漕运,我去舞阳城的开千日仙的时候,见过一面。”
“这位是?”曹御上下打量花九,不咸不淡地带着一丝凛冽的敌意。
霍桐儿颇是“得意”地介绍:“这是我的夫君,今科探花,花九。”
“就是那个中了探花却辞官的花大官人?”曹御也算是走南闯北的人,北都灞陵城的这桩趣事,他也是听过的。
花九点头:“正是在下。”
曹御话中带刺地多问一句:“不知公子往后准备做什么营生?还是说……准备跟着霍老板开酒楼?”
花九听出了此人话中的酸意,倒也不气:“只要能跟着桐儿,做什么都好。”她故意不在此人面前喊霍桐儿的小字,就是不想让这位曹公子知道妙娘的小字。
霍桐儿岂会不懂她的小心思,笑道:“我家夫君丹青了得,连陛下都忍不住夸赞。所以,即便我家夫君已不是探花,陛下还是给了重任,让她走遍整个大燕,编写大燕地理图志。”
曹御愕了一下,没想到眼前这个瘦瘦的少年,竟还有皇命在身,当下态度便缓和了几分,赔笑道:“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花兄莫怪。”
花九倒也不与他客气:“我这人向来脾气好,狗吠了我,我也舍不得打狗。”
曹御撞了个软钉子,这会儿尴尬地站在原地,灵机一动,连忙道,“漕运那边还有生意,今日就不陪二位闲话了,就此告辞。”
“嗯。”霍桐儿也没有挽留的意思。
曹御急匆匆地离开了梅林。
花九冷冷地道:“这人不好。”
“哪里不好?”霍桐儿眼底噙着笑意,明知故问。
“见风使舵,看人下菜。”花九脸若寒霜,“特别是开始他看你的眼神,坏极了!”她也不知道为何恼怒,可一想到那人的眼神,就觉得胸口闷闷的难受。
霍桐儿似乎嗅到了一丝酸意,心底却甜得很:“有那么坏么?”
“你是没有瞧见!这人真的……真的……”花九鲜少背后骂人,这一着急竟是词穷,半晌想不出一个词来。
霍桐儿随手折下一朵梅花:“给。”
“做什么?”花九怔了怔。
“既然那人不好,那便不想他了,看看其他的,好不好?”霍桐儿温声哄她,“比如,给我簪一朵梅花?”说着,便主动将帷帽取下,往花九那边凑了凑。
花九定定地瞧着霍桐儿的笑脸,哪里还有半分怒意,将那朵红梅接来,温柔地簪上了霍桐儿的鬓发。
霍桐儿本就生得好看,如今这朵红梅一簪,更显娇艳。她对着花九嫣然一笑,再折了一朵下来,簪在了花九的幞头左边,笑问道:“慕言赴琼林宴的时候,乌纱帽上簪的是桂花么?”
“嗯。”花九自然记得。
霍桐儿往前走了一步,拍了拍幞头上的碎雪:“万幸,大燕是秋闱,并非春闱。”
花九疑惑看她:“嗯?”
“探花郎若是簪了红梅,看上我家慕言的,可就不只一位郡夫人啦。”霍桐儿轻佻地捏了一把花九的下巴。
若说先前她说“我家夫君”只是为了在曹御面前撑场子,可现下只有她们二人,那“我家慕言”四个字无疑是最动人的情话,让花九心花怒放,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喃喃道:“妙娘说的是,万幸。”
万幸,那晚她在明镜湖的芦苇深处遇上了她。
“所以?”霍桐儿浑然不觉自己双颊已红,抿了抿唇,低声问她,笑意里漾着直白的诱惑。
花九不是呆子,她品出了霍桐儿话中的深意,微微吞咽了一下,灼热的视线便落在了霍桐儿的唇上。
“我……我可以么?”花九温柔地问她,声音带着一丝轻颤。
霍桐儿刚欲回应,便听见梅林外有了游人的笑声。
两人连忙往后各退一步,竟是忘记了,这片梅林其实是有人来的。
“走了。”
霍桐儿低头牵了牵花九的衣袖。
“好。”
花九觉得耳根烧的厉害,只得乖乖依从妙娘,这会儿脑海里还在不断重现着霍桐儿“诱”她的那个笑。
她想亲亲她,哪怕只是在妙娘的脸上亲上一小口也好。
可是,霍桐儿是贪心的。
她可不要只牵花九的衣袖。于是,她松了衣袖,握了花九的手,低声细语。
“牵着暖些。”
第二十四章 小呆子
当夜, 碎雪初停,久违的月光洒满整座梅来镇。
客房里放着火盆,盆中的炭火烧得噼啪脆响, 暖意盈满了整个房间。屏风之后, 霍桐儿沐浴出来,一边擦拭脖颈上的水渍, 一边对着书案边的花九道:“慕言,我穿上衣裳, 给你重新打三桶热水来。”
“多、多谢。”花九发誓, 她真的不是小结巴,但是瞧见此时的霍桐儿, 她是真的忍不住结巴。
霍桐儿的青丝只绾了一个发髻, 好些零碎的发丝贴在肌肤上, 因为才沐浴完的缘故,染着一抹淡淡的慵懒之色, 甚至双颊微红, 眼波里也带着一点点春色。
霍桐儿原本是不想招惹她的, 可瞧见花九那突然端直的模样, 心底便滋生了捉弄的意思,缓缓走了过来。
她每走近一步,就像是玳瑁在心窝里软软的踩了一脚。花九瞬间坐得更端直了, 握笔的手情不自禁地紧了紧:“妙、妙娘?”
玳瑁原是窝在书案边上的,瞧见霍桐儿走过来,知趣地跳下了书案,飞快地掠上床头, 缩在了枕头边上,呼呼睡起觉来。
霍桐儿是打从心里喜欢花九这惊艳的模样。在她没有遇上花九的那二十六年里, 她就是霍家的一个影子,她总是把自己藏在不起眼的地方,后来她走出家门,以霍家堂小姐的身份在沧州开设酒楼立足。她终于不是影子了,却也收获了许多放肆品鉴的目光。
谁对谁,不是有所图呢?
她厌恶着,也习惯着,她与苏年终是不同的。苏年可以有男子的身份掩饰,所以免去了太多这种目光,她却只能以女子身份,视而不见那些下作的视线。
大燕没有战乱,九州靖平,四海归心。大燕却不像对岸的大陵,女子可以与男子并肩而立,甚至君临天下,令天下人伏低跪拜。女子在外营商,总归会被人臆测或是污想,解释无用,还越解释越黑。
唯有慕言。
霍桐儿含笑迎上花九的目光,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怎的这般紧张?莫不是做错什么了?”她分明知道,花九只是干干净净地欣赏她的美,她却想借机“中伤”,逗一逗她。
花九连忙摇头:“我没有!”
“有。”霍桐儿坐上书案一角,居高临下看她,“只穿那么一点,就不怕……”
房中有炭火,暖得很,花九就是觉得热,才只穿了外裳,没有披大氅。听霍桐儿提醒,花九不等她说完,赶紧放下笔,起身拿了大氅来,将自己裹上后,赔笑道:“怕!肯定怕!我是决计不能再受风寒了!”
霍桐儿瞧她那紧张的模样,忍笑垂首,瞧见她在书案上绘制的新图,好奇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楚州。”花九生怕自己乱想,便开始一本正经的介绍,“虽说最后我们才去楚州,我想,还是应当先把地界画好装册,免得后面要整理的东西多了,绘制的就不如现下精细了。”
“没有走遍楚州,便能绘制?”霍桐儿更好奇了。
花九点头:“离开灞陵之前,陛下给过我一卷旧的大燕图志,我一路南下,觉得无趣的时候都在看,如今都记在这里了。”花九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如今只用把关键的几处画好,剩下的一边走一边改就好。”
“原来如此。”
“那个……”
“嗯?”
“天色也不早了,妙娘还是先休息吧,热水我一会儿自己去打……”
“不、成。”
霍桐儿没等她说完,便否决了她:“我先给你打热水,先洗澡,然后再画图,早些画完,早些一起休息。”
“哦。”花九重新提笔,本想继续往下绘制。
霍桐儿自书案上下来,往行囊边走了两步,复又回头道:“其实,慕言不必这般害羞拘谨的。”反正,再羞人的地方,她也瞧见了。
她不说还好,说了以后花九只觉又羞又臊,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能说什么。
霍桐儿就喜欢她这着急害羞的模样,当着花九的面,大大方方的扯开内裳的衣带,重新整衣系好,再拿了干净外裳出来,仔细穿上。
有些事,总归是要发生的,就瞧瞧那个小呆子何时才能开窍了。
书案上突然想起一声脆响,竟是花九手中的笔跌落在了宣纸之上,墨汁很快便晕了开来,染透了图纸。
“呀!坏了!”花九惊呼,却在撞上霍桐儿的目光时,心虚地别过脸去,苍白解释,“我定是乏了,今日不宜画画,我、我收拾收拾!”说着,便起身背对着霍桐儿收拾起纸笔来。
霍桐儿不禁笑出声来,这小呆子呀,是越来越可爱了。她看破不说破,倒也享受如今这样的暧昧。她不动声色地穿好了衣裳,再裹上大氅,便打开房门出去给花九打热水去了,竟是没有多说一句话。
霍桐儿越是这样,花九就越是忐忑。
坏了,妙娘难道是恼她失礼了?
花九懊恼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她发誓,她真的不是故意看的。平日里换衣裳,两人都会分别去屏风后换,她哪里想到霍桐儿会在她面前这样猝不及防地解开内裳。最要命的是,今晚妙娘刚沐浴完,并没有穿肚兜。
哪怕只是匆匆的一眼,花九夜瞧见了那一处春色。她自认见过无数惊艳山水,可唯独霍桐儿的那一处,惊鸿一瞥,却足以荡人神魂。
如洁白莹玉上沁入的朱红,如白雪皑皑里透出的绽放红梅。
“不可再想!花九!规矩!”花九惊觉自己竟是在回味,不由得抱住脑袋,赶紧警告自己。
恰好霍桐儿吩咐了小二打水,正好回到了房门外,正好听见“规矩”二字,她忽地恍然,难道那夜花九说的“规矩”,与今夜的“规矩”异曲同工?
她倒要瞧瞧,花九到底还能规矩几日?
霍桐儿故作淡然地推门而入:“都收拾好了?”
“这、这就好!”花九加快速度收拾,很快书案便收拾干净了。
咚咚。
两名小二敲响了房门:“客官,您要的热水给您打来了。”
“就放在门口吧。”
“我去提!”
花九逃也似的自霍桐儿身侧溜开,打开房门,将外面的四桶热水次第拿了进来,将房门重新关上。
“四桶?”
“天冷,凉得快,快些去洗吧。”
“哦,好。”
花九自忖竟没有妙娘想得周到,今日只给她提了三桶。她暗骂自己不够细心,打定主意往后的日子里,要更细心些才是。
沐浴之后,与往常一样,两人一起钻入了被窝。
“妙娘,明日我们离开梅来镇后,就走朝廷专门开辟的商道,比山道好走些,定能在元月初一前,赶至临淮。”花九还是有些紧张,便扯了旁事。
“都依你。”霍桐儿的语声中透着倦,说完便自然而然地钻入了花九的怀中,搂住了她的腰杆,贴上了她的心口。
心跳狂乱,她听得分明,不由得嘴角扬起一丝笑意来。
花九可不只心乱,只觉一股酥意自尾椎而起,痒痒的沿着她的四肢百骸蔓延开来,霎时便将她的身子烧了个烫。
明明妙娘答的是后面的行程,可“都依你”三个字在花九品来,似乎有着另外一层意义。她想,却不敢为的意义。
“妙娘……”
“嗯。”
“这样……睡……可会不舒服?”
“好像……有一点……”
霍桐儿顺着她的话茬,更自然地往她的怀里再钻了钻:“这样,舒服些。”
这哪是舒服些,是贴得更紧了些!
花九张了张口,忽然口干了起来,她若在这个时候把妙娘劝开,那可是大大的不好,可若是这个姿势入睡,她也是半晌睡不着的。
就在这个时候,霍桐儿在她怀中嘤咛问:“还不睡么?”
“睡!睡!”花九深吸一口气,紧紧地闭上双眸。
人的感官颇是神奇,看不见后,其他感官反倒会放大开来。比如,她听着妙娘微沉的呼吸声,每一声都清晰入耳,带着微微的烫意;比如,她与她明明隔着内裳,却能透过这层薄薄的内裳,感受到对方肌肤的温暖;比如,她越闻妙娘身上的香味,就越是心猿意马,恨不得收拢双臂,将她拥得更紧。
要命,真的要命。
花九惊忙睁眼,眼帘中是烛光里的心上人面庞。
怎能不心动?
那微晃的烛光,无疑是花九此时躁动心思的写照。她好似魇住了一样,痴痴地望着霍桐儿,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动作,轻轻地吞咽了一下。
霍桐儿将她这些小动作暗自捕捉,她像是一个守株待兔的猎人,终于等到了那只小兔子,就等着小兔子再往她这边走一步。
哪怕,半步也成。
忽然之间,霍桐儿也有些紧张起来。花九若是真下口了,她当如何回应她?那些事,也只是话本上见白纸黑字的描述过,具体如何为之,她也是不太懂的。至于花九,她又懂多少呢?
“对不起。”
花九的声音几是气声,每晚妙娘总是睡得最快的那一个,想必这个时候她也听不见吧。即便听不见,她也要说,至少她心里可以稍微舒服那么一点点。
霍桐儿一边暗笑这呆子说什么胡话,一边紧张的握紧了拳头,期待着花九的唇落下,颤抖着撬开她的唇,缠住她的舌,彻底点燃彼此的妄念。
哪知,花九只是往前凑了凑,在霍桐儿的眉心上极轻极郑重地落上一吻。轻,却如珍似宝,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
当霍桐儿期待着下一步时,那个小呆子竟只是收拢双臂,闭上了眼,心满意足地逼自己入了眠。
霍桐儿又羞又恼,偏生还不能把慕言如何,只得在这漫漫长夜,慢慢舒缓自己的热。
第二日清晨起床后,余恼未散的霍桐儿还是在花九手上不重不轻地拧了一下,然后抱着玳瑁先走一步。
花九不解地看着霍桐儿的背影,寻思道:“难道!昨晚那时候她没睡着?那不是……完了!她知道我轻薄了她!这下怎么哄?”
不远处的霍桐儿轻抚着玳瑁的脑袋,幽怨问道:“难不成要我先下口么?”
第二十五章 大花与二花
自打出了梅来镇, 霍桐儿一直静静地坐在马车上,不像先前那般,偶尔掀帘坐在花九身边, 一起闲话些什么。
花九一边赶车, 一边觉得战战兢兢的。那日之事,她不敢提, 霍桐儿也没有再提,两人都心照不宣地隐去了那件事。花九起初还觉得危机过了, 可一连好几日都这样相敬如“冰”, 说不害怕,都是假话。
霍桐儿也不是真恼她什么, 而是故意激她一激。花九是个坦荡的人, 若是发现哪里不对劲, 定会与她敞开心扉好好聊一聊。到时候,她只须一步一步地把花九的话给套出来, 顺势给这小呆子一个亲吻, 便是顺理成章。
她期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把花九结结巴巴袒露心声的模样想了一遍又一遍。想到高兴处, 霍桐儿抚弄玳瑁的手也欢快了起来,甚至双手将玳瑁举了举,心道:“你家主子早点开窍好不好?”
玳瑁这几日吃得油光水滑的, 一身毛发又黑又亮,似乎早已习惯霍桐儿的逗弄,这会儿懒洋洋地拖着身子,任凭霍桐儿高举, 甚至还不咸不淡地打了个哈欠。
“吁!”
马车突然停下,霍桐儿忙将玳瑁放下, 掀帘看向外面。
只见一个浑身泥污的小姑娘双臂张开,拦住了她们的马车,似有急事要相求。
“公子,夫人,你们帮帮我!我阿姐掉到下面的坑洞里了!我……我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实在是没法子把她拽上来。”
花九正色道:“姑娘莫慌,在下这就随你去救人。”说完,她不忘低声提醒霍桐儿,“当心些。”
霍桐儿自然懂得她的意思。行走江湖,总有人心生歹意,利用寻常人的同情设下陷阱,劫财劫色。
“嗯。”霍桐儿应了声。
花九笑笑,刚跳下马车,便又被霍桐儿拉住了:“怎么?”
“你也要小心。”霍桐儿关切提醒。
花九心喜,却不敢显露出来,只点了点头,便跟着那小姑娘沿着一旁的泥泞小道走了进去。
出了辰州地界后,越往东走,雪便下得越小。这一带只是零零碎碎地下了几日雪,只稀稀疏疏地堆了一小层落雪。这条泥泞小道正是因为积雪太薄,所以才变得湿滑至极,花九好几次险些摔倒,若不是手快拽住了旁边的树干,只怕现下已经是屁股开花了。
引路的那位小姑娘却好不到哪里去,也许是关心则乱,所以好几次脚下打滑都是硬生生地跌坐在地。她眼眶微红,每次都是倔强地站起来,强忍痛意道:“就在前面!”
花九跟着小姑娘约莫走了数百步后,终是瞧见了那个大坑洞——坑洞似是猎人们捕猎留下的兽坑,因为入冬的缘故,野兽大多不会在山中走动,所以这兽坑便也没有人过来收拾。
这荒郊野外的,两个小姑娘怎会跑来这里呢?
花九心头生了疑惑,便往下看了一眼。底下比上面还要湿滑,壁上已经被抓刨得不成样子,这会儿更是一点抓踏的地方都没了。她看了看旁边系在树上的长绳,想来是小姑娘准备用来拽阿姐上来的绳索。她径直走了过去,将绳结解开,重新打上更结实的绳结,回头对着小姑娘道:“这坑洞附近湿滑,你站远些,别又掉下去了。”
“嗯,嗯!”小姑娘猛地点头。
花九拽住绳索,跃下了兽坑,万幸她学武架子稳,落地时只踉跄了一下,还是稳稳地站住了。
“姑娘莫怕!”花九对着这个更加泥泞不堪的姑娘抱拳一拜,“令妹在商道上拦下了我跟夫人,我是来救你上去的。”
“多、多谢公子。”姑娘定了定神,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花九走上前去,这才发现姑娘的脚上夹着一个捕兽夹,这会儿鲜血汩汩,难怪上面那个小姑娘拉不上她来。
“别动。”花九担心这姑娘乱动,会造成二次伤害,便温柔地蹲了下来,两手嵌入捕兽夹的缝隙处,用力往外掰扯。
姑娘痛得脸色发白,竟是硬生生地忍住了痛,一声痛呼都没有发出来。
花九暗忖此人真是个狠角色,如此坚强,还是头一次瞧见。她用力把捕兽夹按归位后,扫了一眼她出血的地方,肃声道:“得赶紧找个大夫,把里面的烂肉都挖了,不然你这腿只怕是保不住了。”
姑娘听到这句才是慌了神:“还请公子,速速救我!”
“对不住了。”花九弯腰勾住了姑娘的腰杆,将她扶起后,走至兽坑边上,单手将绳索在手腕上缠了三圈后,足尖一踏,便带着姑娘借力往上一跃,稳稳地跳到了兽坑之上。
“阿姐!”小姑娘瞧见自家阿姐终于上来了,激动地冲了过来。若不是花九手快,及时抓住了她,只怕她要成为第二个跌下兽坑的小姑娘了。
“当心些!这里滑!”花九将她扯到边上,“搭把手,我们先把你阿姐扶回去。我有马车,先载你们去附近镇子找大夫。”
“多谢公子!多谢!”小姑娘感激地连连点头,赶紧上前扶住了姑娘的另一边,跟着花九小心翼翼地走回了马车。
霍桐儿瞧见三人的身影后,赶紧跳下马车,掀起车帘:“先上车。”
“多谢夫人。”小姑娘带着浓烈的哭腔重重点头,小心地把阿姐扶上车后,自己也跌跌撞撞地爬了上去。
霍桐儿瞧向花九,低声问道:“你没伤吧?”
花九摇了摇头:“那姑娘伤得不轻,得赶紧救治。”
“嗯。”霍桐儿也上了马车。
花九总觉得妙娘这个“嗯”字,语气怎么有点怪怪的。她来不及多想,拍了拍枣红马:“小红,要辛苦你走快些了,驾!”
马车沿着商道加速前行,不免有些颠簸。
霍桐儿已然坐定,却见两个小姑娘竟是坐在车板上:“下面咯得慌,也凉,坐上面来。”说完,霍桐儿拿出了干净帕子,准备给那个受伤的姑娘先擦去伤口附近的泥污。
小姑娘眼眶红红的:“可是……可是……”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泥污衣裳,弄脏了夫人的马车车底就算了,若是弄脏了座,那就更不好意思了。
“人比那些重要。”霍桐儿蹙眉,“已经伤了一个了,若是再冻病一个,谁照顾你们?”
小姑娘蠕蠕唇:“哦。”
霍桐儿看这两人的年龄也不大,出现在这个荒郊野外也是奇怪。
“你们两个……是离家出走的?”
“夫人怎会知道?!”
两个小姑娘震惊无比。
霍桐儿还是猜中了,她先在姑娘脚踝附近快速点了几下,先行止血,然后一点一点地把染血的泥污轻柔地擦了下来,
两个小姑娘看见这一幕,眼底瞬间有了光亮,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看着我做什么呢?说,家在哪里,等处理了你的伤口,我与慕言送你们回去。”霍桐儿可不想两个小姑娘再这样在外游荡。大燕虽说没有什么战乱,却还是有山匪盗贼,这两个小姑娘若是落在那些人手里,那可是一辈子都要毁了的。
“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夫人,求求你,留下我们,就算让我们两个做丫鬟也好,我们不能回去!”
两个小姑娘一左一右地牵住了霍桐儿的手,眼巴巴地看着她,就像是两只受伤的小兽,莫名地楚楚动人。
霍桐儿张了张口,原本想劝的话都哽在了喉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这两人才会用“逃”这个字眼?
“这样,你们先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
“我叫大花。”
“我叫二花。”
霍桐儿知道有些人取名潦草,却没想到还真遇上了一双如此潦草名字的姐妹花。
“我们……我们……”妹妹看了看姐姐,垂下头的时候,眼泪便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往下一颗一颗地落。
姐姐的声音也哑涩了几分:“我们是从村子里逃出来的。”
“附近的村子?”霍桐儿摸了摸姐姐脑袋,声音也柔和了几分。
大花哽咽地点点头:“爹爹嗜赌如命,欠下了许多赌债,几日前将阿娘给典了……阿娘回来的时候,一时想不开便……便投井自尽了。”
二花泣声道:“为了还赌债,爹爹还想把我们两个卖给人牙子……”
霍桐儿拍了拍二花的后脑,叹息:“典妻,卖女,禽兽不如。”
两人在山林中跑了两日,这会儿又冷又饿,听见霍桐儿这样的话,心防决堤,哪里还能再说一句话,当下便呜咽大哭起来。
霍桐儿听的难受,心道定然不能让她们两个回去,否则只怕两人也活不了几日。
“慕言。”
“我在。”
花九已经在想,该把她们安顿在哪里,才算妥帖。
霍桐儿算了算脚程:“此地离庆海城有半日的路程,那里有悬壶堂的分堂,我们直接把她们送去那边。”
花九也听过悬壶堂的名声,据说那边经常收容孤儿,教授医道,济世活人。如此算来,确实是那里最适合。
只是,她担心大花的伤,怕再耽搁半日,腿便救不得了。
“我已帮她止了血,那边的大夫也比附近镇子的大夫医术高明。”霍桐儿略微一顿,安抚面前两个小姑娘,“人也是好人,到了那边,好好学医,不仅可以救自己,还能救更多人。”
大花与二花吸了吸鼻子,这两人都是好人,这是毋庸置疑的,既然恩人说了那里安全,她们便相信两人的话。
霍桐儿越看她们两个越是心酸,忽然想到了什么,起身拿了食盒过来,一人塞了一块糕点:“先吃点垫垫肚子,别饿坏了。”
“谢……”
“吃东西,不说谢。”霍桐儿截住了她的话,再把水壶拿过来,递给两人,“若是觉得干,喝点水。”
“嗯。”
两个姑娘艰难地吞咽着糕点,糕点虽说是凉的,可在她们现下吃来,却是她们吃过的最暖的糕点。
玳瑁闻到了糕点的香甜味道,皱着鼻子嗅了嗅。
霍桐儿摸摸玳瑁的脑袋:“这个可不能跟她们争。”
玳瑁乖乖地趴了下来。
花九在外哑笑着,赶车继续往前走。虽说没有瞧见霍桐儿此时的表情,可她也觉得今日的妙娘一定很美。
就在这个时候,车帘突然掀开,竟是霍桐儿递来了斗笠。
“外面风凉,你也要当心些。”
“妙娘。”
花九一手接过,却唤住了她。
霍桐儿愕然看她:“怎么了?”
“好看。”花九的眼底多了一分痴色,这样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竟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让霍桐儿心动。
霍桐儿耳根微烫:“这个时候还贫嘴!赶好你的车!”说完,便慌乱地放下车帘,缩回了马车里。
这小呆子怎的也会猝不及防了?
第二十六章 糖葫芦
悬壶堂的庆海城分堂就在城东, 平日百姓们有个什么大小病痛,就往这里面跑。只因这里面的大夫每一个都是仁心仁术,医术高超。
马车在悬壶堂外停下时,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花九救人心切, 掀起车帘就将大花抱了下来,迈步就往里面走。
“大夫, 救人!救人啊!”
霍桐儿看着花九认真的背影,哑笑摇头, 小心地将二花扶下后, 对着玳瑁道:“乖乖的,不要乱跑。”
玳瑁打了个哈欠, 蜷起身子窝在了座上。
“走吧。”霍桐儿摸摸二花的后脑, 扶着她一起走入了悬壶堂。
才进大门, 便是梅香扑鼻。这满庭的梅树,是悬壶堂两位名医所植, 到如今已经有三十余年。如今这梅树粉瓣盛放, 每遇寒风凛冽吹拂, 便有花瓣如雪飘落, 在树下浅浅的积了一层。
霍桐儿与二花在客堂坐定后,两位小医徒给两人奉上了驱寒的姜汤。
“请二位客人稍等片刻,老堂主片刻便来。”
“有劳了。”
霍桐儿点头道谢后, 安慰道:“二花姑娘莫急,到了这里,你阿姐一定不会有事的。”
“多谢恩公。”
“说了,不必言谢。”
霍桐儿一边说着, 一边将姜汤往她那边挪了挪:“先喝点姜汤。”
“嗯。”二花怯生生地捧起姜汤,小口地喝着。
不多时, 老堂主便披着大氅走了进来。
二花原以为这位老堂主会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家,没想到竟是个六十出头的老妇人。细看这位妇人,眉眼温润,经年的济世活人,在她身上陈酿出了一抹慈悲之色,让人忍不住觉得亲切。
“霍小姐,许久不见。”老堂主开口寒暄,下意识往二花身上瞧了一眼,“给这位小姑娘准备热水。”
“是,堂主。”医徒们应声退下。
“陈堂主,今日在路上救下了两位可怜的姑娘,她们已是无家可归,所以,我只好厚着脸皮来叨扰堂主您了。”霍桐儿起身恭敬地对着老堂主一拜,“还望老堂主可以收容她们,教她们一些医术或是药理。”
老堂主定定地瞧着二花,并没有立即答应。
霍桐儿继续道:“陈堂主可以放心,她们这些日子在这里的吃穿用度,我来负责。”
二花忽然扑通跪下,哀求道:“我跟阿姐都能吃苦的!挑水打杂什么的,只要堂主您吩咐,我跟阿姐一定好好做!”
老堂主唇边扬了笑意:“学医可比挑水打杂辛苦多了,我只问你一句,怕不怕?”
二花猛烈摇头:“不怕!”
老堂主微笑点头:“我留下你们两个,只是能不能学好,要靠你们两个自个儿努力。”说着,她斜眼瞥向霍桐儿,“若是小若她们在这里,定要骂你,怎的如此见外,这偌大的悬壶堂竟还养不起两个可怜的姑娘?”
霍桐儿愧然,她本就是个不愿麻烦人的性子,先把账算清楚了,她也觉得舒坦。
“听说你成亲了?”老堂主将二花扶起,话却是问霍桐儿的。
霍桐儿如实答道:“成亲匆忙,本该给悬壶堂发喜帖的。”
“无妨。”老堂主示意两人都坐下,“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最重要。”
“自是,喜欢的。”霍桐儿有些不好意思。
恰好这个时候花九走了进来,将她这句话听得分明,在原处一愣,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这位是?”老堂主看见了花九。
霍桐儿上前挽住花九,笑道:“正是我家夫君,花九。”
老堂主眯着眼睛,上下看了看花九,眉头蹙了蹙便舒展开来,赞许道:“是个眉清目秀的。”
花九被夸得更不好意思了:“堂主谬赞。”
“恩公,我阿姐她……”
“她很好,大夫已经给她收拾了伤口。”花九就是为了这个而来,大花半晌看不见妹妹,总归是不安心的,“我这就带你去看她。”
“还是我亲自带她去吧。”老堂主微笑着看看二花,“走吧。”
“哎!”二花赶紧上前,本想搀扶老堂主,可想到自己满是泥污,生怕染了老堂主的手,便硬生生地垂下了手。
老堂主温柔地抓起她的手,搭上了她的脉息,微微蹙眉:“你这身子亏损严重,得先调养几日。”这小姑娘气血两亏,想来是长期没有饱饭的缘故,再不调养,只怕要伤及根本,落下病根。她是这般,想必那位阿姐也好不到哪里去。
二花又惊又喜:“堂……堂主?”
“以后,唤我陈夫子,别像那些个学徒一样的,总是堂主堂主地唤我。”老堂主提醒二花后,便牵着她往大花所在的地方行去,一边走,一边道,“干不干净在心,不在肉身,当大夫的人,哪个没摸过泥?上山采药,可都是实实在在地跌过泥潭的。”
二花听着老堂主说话,越看越觉得这位老堂主很是亲切。这是她与阿姐久违的温情,也是她们两个渴望的家的感觉。渐渐地,她不禁红了眼眶,眼泪又簌簌落了下来。
“傻丫头,我又没骂你,怎的就哭了呢?”
“夫子,我跟阿姐一定好好学医!”
“有心便好。”
“嗯!”
霍桐儿看着两人渐行渐远,只觉檐下灯笼投落下的烛光无比温暖。即便长廊的尽头是漆黑的夜色,老堂主身上光也足以照亮前路。
“这位老堂主是个会医人的。”花九走至霍桐儿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我想,二花姑娘这会儿一定没那么忐忑了。”
“你是没看见另外两位。”霍桐儿的目光里多了一抹敬仰,“她们才是济世江湖的大医者。”
“哪两位?”花九来了兴致。
“杜大夫与商大夫。”霍桐儿一直记得这两位对苏年的好,那次苏年不小心中了牢狱之灾,若不是这二位出手相助,只怕要脱一层皮。
花九侧脸看她,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她目光中的感激之色。
霍桐儿忽然转眸,恰好撞上了她的视线。花九没来得及躲,所有的仓皇被霍桐儿尽收眼底。
“慕言?”
“我、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不是故意的?”
霍桐儿故意问她。
“我方才看你……”
“看我怎么了?”
霍桐儿是铁了心的要逗她:“莫不是我脸上的妆花了,亦或是……”她顺势牵起了花九的手,明知她手上有泥污,还是拉着她的手在自己鼻尖上刮了一下,“我鼻尖上沾染了泥污?”原先是没有泥污的,这下是真的有了。
花九急道:“哎呀!我的手不干净的!”说着,便准备去摸袖底的帕子,给她擦一擦。
霍桐儿往花九那边凑了凑:“那……擦干净。”
花九拿着帕子,原本没多想什么,一心只想给她擦干净,哪知余光瞥见了霍桐儿眼底的促狭之色,心道:难道妙娘是故意的?
霍桐儿主动迎上她的目光:“花九。”
花九愕了一下,怎的突然直唤她的名字?
“虽说你我的婚约只是权宜之计,我却从未想过与你和离。”
花九的心猛地一跳,早将这句话品了好几回,紧张回答:“我、我也没有想过。”
霍桐儿再次牵住她的手。
花九着急道:“我的手上有泥污。”
“我不在乎。”
霍桐儿暗嗔这个小呆子,她的话都说这般直白了,怎的还不解风情,不说两句让她也窝心的话?
“我……我……”
“你什么?”
花九鼓足了勇气,认真说道:“你若哪天想和离了……”
“……”霍桐儿脸上的笑容一僵,她等的可不是这句话。
花九看她神色变化,更着急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若哪天想和离了,可不可以多给我一次机会?”
霍桐儿心跳快了一拍:“然后?”
“我还想带你再走走,再吃点好吃的,再看些山水……”
“好。”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霍桐儿却坚定地答了她,声音清脆。
花九大喜,哪里顾得旁的,忽地将霍桐儿一抱而起,在堂中旋转了一圈。若不是旁边路过的小医徒发出了笑声,花九竟是忘记了这里不宜如此。
她歉然将霍桐儿放下,小声致歉:“对不住。”
“我记仇,记下了。”霍桐儿忍俊不禁。
“啊?”
“啊什么?天色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去找家客栈落脚了。”
霍桐儿扣紧她的手,眼角里藏了笑意:“走啦。”
“嗯!”花九紧了紧她的手,与她一起离开了悬壶堂。
老堂主安置好了两个小丫头后,发现两人已不在客堂,见过两人的小医徒上前回禀,说两人高高兴兴地离开了,甚至还绘声绘色的提了两人抱着忘情的那一幕。
“堂主,我瞧那公子高兴极了,大抵是那位夫人有喜了吧。”
“胡说八道。”老堂主白了一眼这小医徒,“望闻问切,只看就断诊,我平日都是这般教你的?”
小医徒瞧见老堂主恼了,赶紧致歉道:“徒儿知错!”
“该罚!下去抄一遍《千金方》!”
“是。”
小医徒慌张退下。
老堂主缓缓走至檐下,望着庭中繁盛的梅树,目光悠远,那些年少时候的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想到有趣处,她不禁喃喃道:“她们可真像你们两个。”
“水苏!”
这人嘛,是不能提的。
老堂主转眸看向大门,分明那人与她一样已是老妇人,可她提灯走来的模样还是像极了年少时候,一样干净,一样热烈。
“舍得回来啦?”老堂主故作冰凉,冷冷反问。
“说好今年一起守岁的。”那妇人说完,转眸看向了身后的心上人,哪怕已经相守一世,她看她的眸光里还是柔情脉脉,“青黛说,今年要好好过年。”
她的心上人,哪怕眼角已满是风霜的痕迹,可只要她提灯站在那里,便还是当年的夫子,那身风骨从未因为岁月的流逝消逝半分。
“水苏,瞧这是什么?”那人拿出了一串糖葫芦,笑意盈盈。
老堂主眼底藏了泪花,高兴地走上前去,接过了糖葫芦,哑声道:“还算有良心。”她咬了一口糖葫芦,人老了,牙口不太好了,可这糖葫芦的味道同年少时候一样,酸涩之中总是甜的。
第二十七章 心疼
到了庆海镇后, 花九与霍桐儿找了家客栈落脚。花九打了热水来,先让霍桐儿沐浴换洗。
“今夜你先。”霍桐儿瞥了一眼花九那满是泥污的手。
花九摇头笑道:“等你沐浴好了,我还要去整理马车呢, 不急。”
“你……等我沐浴?”
“妙娘, 你别多想,我只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客房沐浴, 万一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人突然闯进来没个照应。”
花九赶紧解释,一边说, 一边往后退了两步:“你放心, 我一定规矩!”
霍桐儿不是第一次听见“规矩”两个字了,她忍笑反问:“你就算不规矩, 又如何?”
花九没想到霍桐儿会这般问她:“啊?”
“走, 一起去整理马车。”霍桐儿挽住她的手臂, “然后再回来沐浴。”
“可是,水会凉。”花九担心地看了看那四桶热水。
霍桐儿想了想:“也是。”说完, 便松了手, 挽起了袖子, 提了两桶水起来, 径直往房外去了。
“妙娘,你去哪里啊!”
“收拾马车。”
反正回来也要重新打热水,倒不如用这些热水先清洗马车内箱。虽说楚州只下了浅浅的一层冬雪, 可终归是冷的。若是用冷水擦洗,多少也是会冻手的。
“等等我!”花九也提了两桶热水,快步跟了上去。
喵!
玳瑁瞧见两个主人走得匆忙,还以为是两人漏了自己, 也赶紧跳下坐榻,追着两人去了。
哗啦啦——
霍桐儿先倒了半桶热水入车厢, 然后拿了帕子来,弓着腰麻利地擦了起来。花九哪舍得她这般辛苦?当即拿了帕子,挤到她的前面,拦阻道:“这里都交给我,妙娘帮我递帕子便好。”话音刚落,便瞧见霍桐儿定定地看着她,神色严肃。
难道恼了?
花九的心咯噔一下凉了一半,赶紧赔笑道:“我知道妙娘可以,只是我……”
“在你心里,我难道是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千金?”霍桐儿没有让她说下去,挤到了她的身边,垂首一边擦车厢,一边絮絮道,“从舞阳城至此,都是你在打理马车。今日我若不亲自擦这一次……”她忽然停了下来,抬眼看她时,眼底多了一丝心疼,“你一个人要擦到什么时辰?平日里赶车是你,照顾我的也是你……”
花九呼吸一滞,怔怔地看着霍桐儿,嗫嚅道:“都是小事……”
“既是小事,今日都我来。”
“不成!”
“怎的不成?”
“……”
霍桐儿堵了花九的话,一字一句道:“再聒噪,今晚自个儿打地铺!”
花九抿了抿嘴,只得把话咽下。
霍桐儿虽说也是闺阁女子,却已走南闯北多年,也不是干不了粗活的人。她拿着帕子从里角一边擦,一边退,很快就把马车底上的血污与泥污擦了个干净。
花九一直没有说话,默默地将车壁擦干净后,便一直给霍桐儿打下手递帕子。两个人做事,确实比她一个人做事快。
霍桐儿扫了一眼干净的马车车厢,确定活干完后,把帕子拧干搭在了马车边上,回首瞧见花九闷闷地站在一边,多少猜到些她在想什么。
“还站着?”
“哦。”
霍桐儿指了指地上的四只空桶:“打热水去。”
“好。”花九原本只提了两只桶,往前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硬是拿了四只空桶,快步往客栈供水处跑去,生怕动作慢了,霍桐儿又自己动手了。
霍桐儿这次没有与她争,只是静静地看着花九的背影。这小呆子真是掏心窝子地对她好,都忘记自己也是女孩子,也该心疼的。
四只桶都在花九手里,这下花九是踏实了,将入供水处时,她不忘往后看了一眼。霍桐儿别过脸去,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便带着玳瑁往客房去了。花九暗舒了一口气,这回妙娘终于没与她争了。
她终是有了一点得意,便分两次将四桶热水提到了客房门口。
“妙娘,我回来了!”
“嗯。”
花九听她语气尚好,也没有多想,便先将两桶热水提到了沐浴的木盆边上,提桶就往里面倒。等她折返拿了剩下的两桶热水进来,还没来得及倒,便见霍桐儿将房门锁上了。
锁上也好,洗得安心些。
花九将最后两桶热水倒入后,刚欲回头,便被霍桐儿从后拥住,整个人瞬间绷直了身子:“妙、妙娘?!”
“今晚,你先洗。”霍桐儿很快解开了她的腰带,扯开了她的外裳衣带,将她的外裳剥了下来。
花九心跳加速,今晚的妙娘有那么一点不一样:“我自己可以的。”
“你是不是我夫君?”
“是、是啊。”
花九答的有些心虚,悄悄地用余光瞥了瞥霍桐儿,没有在她脸上瞧见恼色,这才踏实了些许。
“既然说了不和离,那你我就是要做一辈子夫妻。”霍桐儿一本正经地说着,“那么,为妻的伺候夫君沐浴,有何不可?”
花九竟是无话反驳,耳根刹那烧了个通红。
“况且……”霍桐儿已扯开了她的内裳衣带,“梅来镇你病的时候,我哪里没见过?”
花九更觉臊人:“妙娘!”不知为何,这两个字竟是满满的娇羞,落入霍桐儿耳中,是别样的动人。
霍桐儿故作严肃:“我又不会把你怎么了,你说是不是?”
“话虽如此……”可是花九也会害羞。
霍桐儿强忍笑意,将她的内裳剥落,惊得花九连忙捂住胸口,急道:“我、我可以的!我真的可以的!”
看她语无伦次的模样,霍桐儿更是起了玩心,食指沿着她的脊柱一路轻抚而下,指尖在她腰窝里划着圈儿:“可以什么?”这一开口,带了几分哑涩。
嘶!
花九又羞又急,似是一只被逼急了的小兽,几下就剥干净了自己,跃入木盆坐下,将脑袋低了又低:“我脱干净了!剩下的,我自己来!”
霍桐儿趴在木盆边上,看着她红透的侧脸,温柔唤她:“慕言。”
“嗯……”花九仍旧不敢看她。
霍桐儿捧住了她的脸,让她正视她的目光:“你总是把苦的累的都帮我担了,我也会心疼的。”她的眼底写满了心疼,眼波里是再也藏不住的情愫,此时此刻,只属于花九一个人。这样的温情最是醉人,醉了花九,也醉了霍桐儿。
水汽浮了上来,一丝淡淡的暧昧也跟着升腾起来,萦绕在彼此的呼吸声里,有点烫,也有点甜。
“我不怕苦的。”花九轻咬下唇,这句话是实话。
霍桐儿莞尔:“怕不怕是你的事,舍不舍得是我的事。”语气霸道,也藏着一点点淡淡的酥甜。
花九脸上红热,哪怕她曾是妙语连珠的探花郎,只要遇上妙娘,她总是语塞的那一个。
“坐好,我给你捏捏。”霍桐儿走到花九背后,绵软的双手落在了她的肩颈上,语气依旧温暖,“以后就这样,你每逞能干一次累活,我就伺候你沐浴一回。”
花九紧张答道:“妙娘,真不用这样的。”
“那这样,你如果铁了心想伺候我一路,让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话……”霍桐儿狡黠轻笑,“往后我沐浴,你也得伺候。”
花九面红耳赤,急道:“妙娘,这不成的。”
“怎的?不想伺候我?”
“……”花九再一次无话反驳。
“不说话,我当你默许了。”自然,这是霍桐儿的大获全胜。
花九怎会有理由反驳,只得让妙娘的一双酥手在她肩颈上开始揉捏。
霍桐儿的力道恰到好处,花九舒爽极了,好几次险些哼出声来,若不是死死咬着牙关忍着,只怕要被霍桐儿笑话了去。
“慕言,你得对自己好一点。”霍桐儿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花九这才发觉,她与她其实离得这般近。
花九侧脸看她,险些吻上她的鼻尖,不由得往后退了退,带着歉意道:“我其实对自己很好的。”
“嗯,哪里好?说来听听?”霍桐儿就这样肆无忌惮地趴上了她的肩,呼吸近在咫尺之间,落在耳翼上,痒痒的,也酥酥的。
花九的神魂已乱,哪里还能认真回想那些事,只呆呆地看着霍桐儿的侧脸,眼底只容得下一个妙娘。
霍桐儿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她眼底涌动的春色,得逞的她终是得了一丝满意,捏了一下花九的鼻尖,轻声道:“说不出来,该罚。”
花九声音微颤:“都依你。”分明只是一句话,可她的呼吸很烫,烫到霍桐儿品出了这三个字的另外一层意思。
霍桐儿的视线往下,落在了花九红润的唇上,呼吸微促,她并不知自己此时的目光是怎样的灼热。
花九虽说是她心中的“小呆子”,却并不是真正的呆子。她觉察了霍桐儿的意图,知道这一下触碰意味着什么。那是她一直渴求的荒唐,也是她一直的期盼。
“慕言,我与你说个小秘密。”
“嗯……”
霍桐儿的唇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轻,几是气声:“我其实……亲过你的。”
花九眸光一紧,还没来得及反应,霍桐儿的唇便凑了上来,将她的思绪碾碎、撕破,最终在脑海里化为一片虚无,空荡荡的什么也不记得。
这个吻,她会记一辈子。
妙娘,她也会喜欢一辈子。
她在妙娘缠住她的舌尖时,轻笑着捧住了妙娘的后脑,将所有的热烈都回应给她。妙娘要什么,她都给她!
喵!
玳瑁害羞地蹿到了坐榻深处,蜷起身子,长尾不偏不倚地遮住了眼。
第二十八章 好
今夜一点也不冷。
沐浴之后, 花九换好内裳,先上了床。她盖着被子,忍不住拉着被角掩住兀自通红的脸, 还陷在方才的余韵之中。
听着霍桐儿沐浴的水声, 她这次是真的没办法再说服自己规矩,浮想联翩, 想的都是话本上看过的那些春词。
不知羞!
花九越想越羞,竟是埋首被下, 将自己蜷缩起来, 活像一只被烫熟了的虾米。真是羞死人了!
她读过万卷圣贤书,此时此刻竟忘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那些妖冶的春图与白词, 在脑海中翻涌来翻涌去, 烧得她的身子越来越烫,直至霍桐儿掀开了被子, 透入一丝寒意, 她终是回过神来。
“妙娘!”花九绷紧身子看她, 胡乱解释, “我只是……只是觉得冷。”
“冷?”霍桐儿的手落在她的额上,分明花九的脑袋比她的掌心还烫。她瞥见了花九心虚的神色,恍然这小呆子适才在被子里面蠕动到底是为何, 不由得忍笑道:“这里不成。”
“啊?”花九怔了怔。
霍桐儿张了张口,只觉有几分不好意思,声音比先前更低了些:“这里不成。”说着,她看看这客栈的陈设, 虽说还算干净,却不是什么风花雪月的好地方。
梅来镇那家客栈远比这家客栈好多了。
花九瞧她脸上多了一丝羞涩, 很快恍然:“我、我们还是早些休息吧。”她赶紧换了话题,生怕这话题再聊下去,两人都会羞得无地自容。
霍桐儿心照不宣地点了下头,在花九边上躺下后,只贴上花九的身子,便觉得脊柱里似有什么痒痒地挠了一下。两人连忙分开,各自翻身背对彼此,中间留了一条不宽不窄的缝。
冷静冷静,可不能在这种地方度她们的春宵。
“明日,我想与你一起赶车。”
“好。”
“那……睡吧。”
“嗯。”
分明已经做过亲密的事,却忽然疏离了起来。花九觉得不自在,霍桐儿也觉得不自在,就这种绷着理智睡了半晌,最后双双压麻了身子,索性翻身过来,与平日一样,贴在一起暖暖地入了眠。
原来,两人早已习惯冬夜里彼此的温暖。
第二日清晨,两人梳洗完毕后,便收拾好行囊上了马车。
花九神清气爽地拍了拍枣红马:“小红,今日可要走慢些。”
霍桐儿惑然看她:“这是何道理?”
“赶车可不能撒手缰绳,小红若是走快了,你得一直拉扯,手会疼的。”
“平日你就不疼么?”
花九笑道:“我习惯了。”
“习惯吃苦?”霍桐儿扬了扬眉角。
花九连忙哄道:“不是习惯吃苦,是习惯赶车了。”说着,便将手递了过去,“你瞧,我虎口这里都有茧子,所以拉扯缰绳不会疼的。”
霍桐儿也曾摸到过,先前也没有多想什么,如今听来,牵了她的手柔声叹道:“是我疏忽了你。”
花九摇头,得意道:“我起茧子的时候才十四岁,那时候妙娘又不认得我,疏忽也正常。”
“十四岁?”
“嗯,阿娘从我十岁起,就开始教我六艺。”花九每次提到母亲,总是掩不住的骄傲,“她说,君子有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男子可学,女子也可学。”
霍桐儿听得感慨:“等跟着你走完大燕的山水,我们就去寻你阿娘吧。”
“好呀!”花九激动地点头,算起来,她也有近两年没有瞧见母亲了。说到这个,她还想到一事:“我这阿娘,神龙见首不见尾,平日都是她与我来信,却从不告知我该往哪里回信,所以寻她可不容易。”
霍桐儿还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母亲:“她最近一次来信,你可知是从何处寄来的?”
“不知。”花九摇头。
“送信的也不知是哪里的人?”霍桐儿再问。
花九蹙眉继续摇头:“送信的就不是人。”
霍桐儿震惊:“不是人?”
“阿娘养了只隼儿,每过三个月便会给我来一封信。”花九算了算日子,“我们到临淮的时候,差不多是阿娘来信的时候。”
这位夫人真的神秘极了。
霍桐儿却是个不服输的,越是这般神秘,她越想帮花九寻到她,好好见识一下这位奇女子。
“临淮有不少蛊医,兴许我们可以问问他们,可有什么蛊虫有追踪之用?”
“如此大好!”
霍桐儿紧了紧她的手,认真道:“你我成婚,于情于理也该让她知晓。”
花九也认真道:“放心,阿娘不是那种迂腐之人,她不会为难你的。况且,有我在,我也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霍桐儿不禁笑出声来:“我知道的。”
两人相视一笑,眼波里都是甜腻的温情。若说先前两人只算是名义夫妻,那今日两人便是初尝情味的相悦之人,眉梢里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两人坐上马车后,一人携了一边缰绳。花九轻斥了一声“驾”,枣红马便迈开了蹄子,载着马车沿着长街往城门的方向去了。
玳瑁在车厢里趴得无聊,索性钻出车帘,爬上了花九的肩头,撒娇似的舔了舔花九的脸。
“玳瑁,厚此薄彼。”霍桐儿故作不悦。
玳瑁似是听懂了,跳下了花九的肩头,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在霍桐儿手背上舔了一口,然后又缩了回来。
它可是记得的,霍桐儿提溜过它的后颈呢!
花九窃笑,霍桐儿轻抚玳瑁的脑袋:“别怕,晚上给你买鱼干。”
玳瑁的眸光大亮。
霍桐儿笑笑,看向花九:“等我们路过楚州州府的时候,我们多留一日。”
“妙娘想去访友?”
“不,楚州多画楼,我想你的画卖个好价钱。”
花九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我并非什么大家,一幅画能卖一两银子,已经很好了。”
“那些画在我心里,本是无价之宝,就算是贱卖,也不应如此便宜。”霍桐儿顺势打趣她,“连灞陵城的尚书都喜欢的字画,岂能只卖一两银子?”
花九听的暖心,傻傻地笑了笑。
霍桐儿温声道:“慕言养家糊口不易,我自当也尽一份力。”说着,她望向前路,“我这一辈子就学了一个经商之道,总要让我有点用武之地不是?”
花九点点头。
霍桐儿继续说:“我的阿娘走得早,爹爹也是个赌徒,当初我也被他当成了赌注,险些输给了燕京城的太守当小老婆。所以,什么出嫁随夫一类的话,在我这里都是蠢话。”她真诚地看向她,“你养我,我反倒会忐忑。”也是她对花九的剖白。当初,若不是她鼓足勇气跑来苏年家中,只怕她早就成了后宅的小妾,从那时候起,她便开始学习经商,哪怕开始很难,她也半点不怕,只因她知道,那是她日后安身立命的底气。
花九听得心疼,覆上她的手,正色道:“那从今日开始,我们每日存上几钱,等哪天走累了,不想走了,便找个喜欢的地方盘个铺子,我们一起打理,过小日子?”
霍桐儿鼻腔微酸:“慕言,谢谢。”
“我还要谢谢妙娘呢。”花九的语气里透着感激,“若不是你,我不知还要漂泊多少年,才能有个落脚的家。”
“胡说。”霍桐儿撞了一下她的肩,“家可不仅仅是落脚的地方。”
花九赶紧纠正:“有妙娘在,远远不只!是我说错话,该罚,该罚!”说到这个“罚”字,脑海里忽地浮起昨夜的那个香吻来,她的脸腾地一下就红润了起来。
“也不是所有事都有罚的。”霍桐儿端着架子,昨夜确实是自己孟浪了,她才不要总是“罚”她,免得让花九觉得她不正经。
花九哑笑,没有戳破霍桐儿的羞意。
霍桐儿微微斜倒,靠上了花九的肩膀,偶尔靠一靠花九,也不是不成。
花九微微侧脸,脸颊贴上了她的额头:“若是累了,就进去歇会儿,这儿有我。”语声轻柔,像是温暖的羽毛,在霍桐儿心房上温柔地抚慰着。
“慕言。”
“嗯。”
“等我赚大钱了,便将你卖出去的字画都买回来。”霍桐儿忽然有了一个大志向。
花九的声音依旧温温柔柔的:“不必这样的,你若喜欢,我每日都给你画。”
“我自是喜欢的。”霍桐儿坐直了身子,郑重其事地道,“正因为喜欢,才舍不得那些字画随随便便地挂在大堂里。”正如她喜欢花九这个人,所以也想对花九如珍似宝。
花九听出了她“借物喻人”的意思,她感动于霍桐儿待她的真心,更心动于霍桐儿这个举动里隐藏的小小独占欲。
那些感激的话,那些情深的话,都化成了花九应她的一个“好”字。
好,女子也。
她与她就是这天造地设的一个“好”字。
谁说女子相悦是荒唐?花九只道是世人偏见,她不仅要好好珍之重之,还要过好独属于她们两个的“好”日子。
待这一程风雪退却,她们定能迎来一个灿烂的春色满途。
若真到了走倦的那一日,霍桐儿开她的酒楼,她做她的掌柜的,在后院里再救养几只小猫与小狗,温暖温馨,岁月静好。
真好。
第二十九章 有间酥糖
霍桐儿与花九在楚州州府多逗留了一日, 将花九的两幅字画卖了一笔好价后,便又辗转走回商道,于腊月二十九日这日抵达了临淮。
都说临淮山水如画, 从不下雪, 果真如是。虽说尚未入春,可只要入了临淮, 便能瞧见临淮的苍翠,沿街的烟柳已经发了嫩芽, 想必再过半月, 便会满街翠柳如烟。
如果说大燕的北都灞陵是北地最繁盛的城市,那南都临淮便是最郁郁苍苍的山水之京。马车沿着长街哒哒而行, 沿街的叫卖声络绎不绝。
“公子, 公子, 买糖果么?”一名小姑娘捧着糖果篮子,追着马车跑了几步, 一张小脸红扑扑的, 颇是可爱。
花九勒停了马儿, 轻笑着给小姑娘递去了三文钱:“给。”
“谢谢公子!”小姑娘高兴极了, 在糖果篮子里挑了两颗最甜的拿裁小的油纸包着,给花九送了过来。
花九接下后,掀帘给霍桐儿送了进去:“尝尝。”
霍桐儿接下打开, 拿了一颗细细品尝。这糖混杂了许多果子的鲜甜,起初是蜜桃的香甜,融化最外层后,便有橘子的酸甜, 再往里面些,竟是一枚蜜枣。如此混杂的口感, 又新鲜,又好吃,岂能她一个人独享?想到这里,霍桐儿掀起车帘,本想将剩下那颗喂给花九,哪知花九已沿着街边的小石桥走至铺子边上。她抬眼看向铺子的招牌,正是“有间酥糖”四个大字。
这名字取得颇是有意思。
花九入了店,买了两种口味的酥糖出来,瞧见霍桐儿正在看她,便笑吟吟地走了回来。她将酥糖递给霍桐儿:“先前我云游时听人说过,来临淮必须尝尝这家‘有间酥糖’。”
“有什么讲究?”霍桐儿将酥糖盒子打开,香酥的甜味便扑鼻而来。
“原先我也不知道,所以方才特意问了老板。”她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了马车上,从酥糖盒子里拿起一块,“他说,许多年前,临淮有位小郡主身染痼疾多年,险些死在了临淮。后来,来了位大陵女医,妙手回春,医好了这位小郡主。”
霍桐儿笑道:“那这事与酥糖有何关系?”
花九也笑了:“老板说,小郡主每次喝药,佐的可不是蜜饯,而是这酥糖。所以,他这酥糖也算是一味良药。买一盒酥糖,便沾一份喜气,从此百病全消,安乐平安。”说着,便一口吃掉了手里的酥糖。
这酥糖是龙井味的,虽然甜,却并不腻味。
霍桐儿瞧她嘴角沾染了酥糖的糖粉,忍不住给她擦了擦:“又没人与你抢,一块酥糖分两次吃便好。”
“不成,天色快暗了,我还得赶车找客栈呢。”花九拍了拍手,重新牵起缰绳,“妙娘,坐好了,我继续赶车。”
“不急的。”霍桐儿按住她的手,“吃完再走也不迟。”
“我只怕好一点的客栈,没有房了。”花九担心的是这个,这一路行来,这种事已经遇上好几回。虽说出外不比在家,可总归两人都是姑娘家,能住好一点总是好的。
霍桐儿胸有成竹:“放心,一定有。”
“妙娘有相熟的客栈老板?”花九好奇反问。
霍桐儿点头:“临淮是南都,也是谈生意的好地方,所以为了谈生意方便,便在城南置办了一个小院子,雇了两个婆子平日照看着。所以,来了临淮,便不用住客栈,可以住家里。”
花九的笑意微僵。
霍桐儿知道她会不快,解释道:“这小院子是我的私产,与苏年无关。”
花九被她说中心事,抿抿唇:“哦。”
霍桐儿嗅到了一丝酸涩,她暗暗欣喜,将那剩下的一枚糖果喂入她的口中,明知故问:“尝尝,你买的糖,酸不酸?”
花九才吃过甜甜的酥糖,吃到这糖果里的橘子酸味,岂会不觉得酸?当下皱了眉,急道:“酸!酸死了!”
霍桐儿捏了花九的下巴:“但是这个,很甜。”
花九不好意思地挣开了她的手,压低声音羞道:“妙娘,这可是在街上!”
“自家夫君生得好看,我情不自禁地想好好端详,怎的?”霍桐儿就知道她面子薄,最易害羞,“慕言,从今往后,只有你我,没有第三人。”
花九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剖白撞中心房,又喜又羞,焦急道:“先吃酥糖!”说着,便又拿了一块酥糖,甜滋滋地吃了起来。
霍桐儿将她强掩的笑意尽收眼底,并不戳破她的小得意,反倒是乐在其中,也拿了一块起来,细细品味。
两人吃完两盒酥糖后,再次上了路,拐入城南后,依着霍桐儿的指示,马车停在了一处雅致的小院外。
霍桐儿掀起车帘,跳下马车后,叩响了房门。
房门开启,两名婆子瞧见是东家来了,热情地招呼了起来。
“东家,快请。”
“东家,饿不饿,我先给东家弄些吃的?”
霍桐儿并没有急着入内,只是吩咐道:“劳烦二位先将小红牵去后面的马厩里,喂些干草与食水。”
“好!”两名婆子点点头,便走了出来,帮着花九解开辔头。一边解,一边悄悄打量眼前的这位俊俏少年。都说堂小姐在舞阳城成了婚,眼前这位少年九成就是堂姑爷,也得伺候好了。
后来,两名婆子帮着两人把行李都搬进小院后,便去了厨房忙活。四人用完晚膳后,霍桐儿便吩咐两名婆子明日早些置办好食材,也早些各自回家,与家人好好团圆,待过了初八再来照看院子。
“我们两个都走了,东家你们的衣物可就没人洗了。”
“这一路上,我已经习惯自己洗了。”
霍桐儿也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走南闯北多年,虽有贴身丫鬟,却也不是样样衣物都是丫鬟洗的。这一程跟花九行来,除了被单一类劳烦客栈的婶子浆洗外,衣物都是两人一同搓洗晾干。
两名婆子惊呆了眼,心道这位新姑爷也太不会怜香惜玉了,好歹路上花钱雇人帮东家洗一洗啊。万幸这会儿花九被霍桐儿使去了打热水,否则定会被这两个婆子狠狠地瞪上两眼。
霍桐儿笑道:“你们别误会她,她待我很好,这些事本也不必劳烦旁人。”
其中略胖一点的婆子摇头劝道:“男人可不能惯着呀,东家你可是金枝玉叶。”
可是,花九也是个小姑娘呀。
这个理由,霍桐儿可不能说给她们听:“好了,道理我都懂,放心,她可不敢欺负我。”这句话可是实在话。
瘦婆子轻轻地拐了一下胖婆子,这种你情我愿的事,她们两个外人就少唠叨几句吧,免得招惹东家不快。
“食材就照这个单子买。”霍桐儿言归正传,拿出一个写好的纸笺。
胖婆子接过后,匆匆扫了一眼:“明日一定办好。”
“有劳二位。”霍桐儿打开钱袋子,一人发了一两银子,“回家好好过年,给自家孩子买点酥糖吃。”
瘦婆子眼睛大亮,半推半就:“这怎的好意思呢?”
“拿着吧。”霍桐儿拍了拍她的手背,将银子塞了过去,“天色也不早了,收拾好,就早点休息吧。”
“哎!”两个婆子点点头,各自忙活去了。
霍桐儿轻舒一口气,拢了拢身上的大氅。临淮的冬季没有外边冷,可风依旧是有几分凉的。她走出杂物房后,步入了中庭。
小院不大,四四方方,东南角栽了一棵桃树,待春暖时,便会盛放妖冶的桃花。
这里虽不如舞阳城的宅子宽敞,可好歹也是自己的一个小家。明日正好是除夕,也算是个好日子。那在守岁之前,她也当真正成为花九的妻子。
想到这里,她只觉脸颊微烫,也不知那小呆子到底会多少。
当她推门入房时,里面暖意扑面而来,原来是花九放了炭盆,将房间都熏暖了。
花九听见了她的脚步声,从屏风后探出脑袋,温声道:“热水都倒入木盆了,妙娘,你先洗。”
“好。”霍桐儿关好房门,便走了过来。
花九不好意思地退出屏风后,背对着霍桐儿,低声道:“明日是除夕,我想亲自给你下厨。”
“好。”霍桐儿解开了衣裳,跨入了木盆。
水声哗啦,晃乱了花九的心。
花九赶紧打住自己的乱想,继续道:“我瞧见这房中有张古琴,想必妙娘会抚琴吧。”
“自打离开沧州,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碰了。”霍桐儿趴在木盆边上,望着屏风外的花九背影,“你想听?”
“可以么?”花九小声问。
霍桐儿莞尔:“我原本明晚想送你一曲的。”
花九来了兴致:“什么曲子?”
“今日先不告诉你。”
“哦。”
“慕言,过来。”
“啊?”
霍桐儿眼底藏了一抹狡黠的笑意:“我这肩膀有些僵,你来给我捏捏。”
“等妙娘洗好,躺床上再捏吧。”
“我偏要现在。”
“可现在……”
“怎的?”
花九可不敢说实话,自打那日她吻了她后,每次贴近,她心中那只小鹿就会不规矩的乱撞。
“你在害怕我?”
“没有!”
花九硬着头皮走了过来,不敢往霍桐儿妙曼的脊背往下看,就定定地看着霍桐儿的后脑勺:“等我搓暖些,再给你捏。”说完,她便呵了几口热气,待搓暖了手心,才捏上霍桐儿的肩膀,不重不轻地揉捏起来。
霍桐儿心道这小呆子今日就这样,明日自己要费多大的撩拨,才能让她意乱情迷。突然之间,她多了一点点愁。
对花九而言,是多了好多的乱,心乱,情乱,意也乱。
在客栈还可以忍住,可这里不一样,这里可是妙娘的小家。花九今晚可以忍住,明晚那两个婆子也各自回家了,这里只有她与她,这除夕之夜,似乎要出点大事。
第三十章 除夕
每一年的除夕都是万家团圆的好日子, 今年也不例外。两位婆子一早便离开了小院,各自回了家中团圆。大清早的,花九便起来收拾食材, 从青菜到鲜黄牛肉, 先洗好、切好,留做备用。
霍桐儿坐在书房里, 偶尔往小窗外望去,便能瞧见认真拣菜的花九——她静静地坐在小木凳上, 两袖高高卷起, 哪里还有半点探花郎的模样,烟火味十足。
她不由自主地支起腮, 眸光里漾满了憧憬。
可以的, 一定可以的。
霍桐儿鼓励自己, 坚定自己选择的这条路一定能美圆满收场。只要过了今晚,她与花九便算是更近一步了。想到那些旖旎事, 霍桐儿又臊又羞, 低下头来, 目光落在春册之上, 只觉这本春册是越来越烫手了。
春册可不是她买的,而是在书房发现的。至于为何会有,她寻思下来, 多半是当初收整小院时,负责置办书籍的伙计将自己的春册不小心落这里了。
霍桐儿忍着羞涩,翻开了春册。这些事,她多少知道些, 却并不知道全貌。与其指着那个小呆子学,不如自己学。
良宵难得, 岂能第一夜就落个尴尬收场?
这第一页画的是葡萄花架,下面悬着一个秋千,秋千之上,美人衣裳半解,身前跪着一个虬须少年……
“妙娘。”
霍桐儿被花九的声音一惊,抬眼便瞧见花九一双温暖的眉眼,笑盈盈地趴在窗上,下意识地把春册合上,慌乱地捂住春册的名字,急道:“何、何事?”
花九见她脸色发红,神情慌乱,好奇地往她手捂的地方瞧去:“你怎么了?”
霍桐儿卷起春册,顺手在花九额头上敲了一下,“吓人一跳,该打!”
花九揉了揉脑袋,小声道:“我唤过你的。”
“有么?”霍桐儿反问。
花九正色点头:“嗯,唤了你两声,你都没应我,我便过来问你了。”
霍桐儿自忖理亏:“许是……许是我看书看入神了。”
“也是,想来那书必是很好看。”花九再往她卷起的册子上瞄了一眼,清晰可见一个“春”字。
霍桐儿看她在偷瞄,连忙把册子藏在了身后,胡诌道:“这是账册。”
“哦。”
“你说,何事唤我?”
花九也没有深究,笑道:“就想问问你,这鱼是红烧呢,还是清汤?”
“就为了这个?”霍桐儿轻舒一口气。
花九点头:“对。”
“清汤。”
“好!”
花九转身便走,很快便又入了厨房。
霍桐儿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哑然失笑。她堂堂正正一世,怎的今日这般做贼心虚?她再探头看了看花九,确认她没有离开厨房,便将小窗合上,免得再被花九偷袭。
她重新将春册打开,忍着羞涩,一页一页翻过,越往后,脸色越是火红,只觉整个书房闷热得慌,便匆匆藏了春册,打算出来凉凉。
那可恼的春册,净是画些寻常院子。画中有的,这小院里也有,导致她看了便浮想联翩,哪里还能静下来。
喵!
玳瑁路过中庭,歪头便瞧见了霍桐儿。它折头便走,哪知霍桐儿的手速极快,提溜着颈子就把它提了起来,抱入怀中,轻抚脑袋:“玳瑁乖,可不要随便乱跑哦,这附近野猫不少,今早我便瞧见了两只,你当心被那两只野猫给拐走了。”
玳瑁乖乖地握在霍桐儿怀中,只敢轻轻地喵一声。
“走,陪我玩一会儿。”霍桐儿记得房中有一个小藤球,正好拿来与玳瑁一起嬉戏,冲淡些春册带来的滚烫。
夜色降临,临淮万家灯火齐明,不时有小童放响窜天猴,在空中炸出一朵小小的烟花,转瞬即逝。
这是人间的团圆节,也是两人特别的一日。
花九张罗了一桌子佳肴,每一道菜都取了别致的名字。比如,豆腐羹,叫做“岁岁平安”,清汤鲫鱼,叫做“年年有余”等等。
霍桐儿并没有记住所有,只因她的心思一半儿在花九身上,一半儿在晚上的良宵大事上。明明已经不紧张的,可随着时光一点一滴地逝去,她又开始忐忑起来。
用完晚膳后,花九去厨房刷洗碗筷,霍桐儿先折返房间沐浴。她坐在木盆里,明明还没到正戏,可烫意已经席卷了她的全身。平日里她总笑花九紧张起来像只熟透的虾米,今夜她也不遑多让,也是一只熟透的虾米。
也不知苏年当初,是否也是这样的心境?
霍桐儿赶紧打住自己的胡思乱想,沐浴完毕后,将身上的水渍擦了个干净,拿过肚兜后,复又放下了。她红着脸呆了片刻,最后直接穿上了内裳,拿帕子继续擦拭发梢的水渍。
咯吱!
花九推门进来,不忘提醒霍桐儿:“妙娘,我进来了。”
本来平日这句话没什么的,可今夜听到这句话,竟是有了旁的意思。霍桐儿将头低了低,哑声回应:“知道了。”
花九听出她的声音有些哑涩,不由得走近关切问道:“妙娘,你可是不小心着凉了?怎的嗓子这般哑?”
霍桐儿不敢看她,只推了推她:“你也忙一日了,快些沐浴,然后早些休息。”说着,她推着她往另一只木盆边上走了两步,“热水都给你备好了,趁热洗。”
“多谢妙娘。”花九说完,霍桐儿便绕到了屏风后,来到了床边。
她掀起被子,含羞将白巾铺好,便钻入了被下,紧张地揪着被角,心绪大乱,也不知一会儿花九过来,该先说哪一句。
花九刚解开腰带,忽然想到一件事,急忙又系了回去:“厨房的火还没熄,我怕夜里我们两个睡熟了,火星子不小心燃着边上的柴火,那可就是大事了。”说着,她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安慰,“我去去便回!很快!”
“嗯。”霍桐儿低声应答。
花□□风火火地来到了厨房里,走到了灶台边上,刚准备熄火,却听见了外间响起了几声异响。
有贼?!
花九顺手抄起了砍柴的柴刀,快步走至厨房门边,瞧见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从墙角处走了出来,往霍桐儿所在的房间张望了两眼。
“奇怪!这两婆子不回家过年么?除夕夜竟然还留在这里守夜的!”这贼人小声吐槽,本来是摸实在了,这小院平日只有两婆子看管,今日是除夕夜,那两婆子肯定是会回家过年的,便想来这里面摸点值钱的玩意。
“哪里来的小贼!”花九沉声大喝。
这贼人大惊失色,吓得屁滚尿流地跑到墙边,几下便爬上了墙头,想要溜之大吉。
花九担心这小贼半夜还敢再来,便紧追而去,想着把他扭送官府,今夜才算踏实。那贼人几乎是跌下的围墙,忍痛爬起后,一瘸一拐地往巷口直奔。
花九提着柴刀追了出来,刚冲出巷口,便见那贼人突然止步,捂着心口难受地倒在了地上。
众人看见这一幕,纷纷围了过来。没多久,贼人便在地上一动不动了。有胆大的上前探了一下他的鼻息,脱口呼道:“没气了!”
竟是死了?!
花九震惊无比,众人的目光看了过来,第一眼便瞧见了她手里的柴刀。
“你……你想做什么?”
花九急忙解释:“误会!都是误会!是这贼人方才翻入我家,我一路追到这里,怎知……”
“报官!快些报官!”
花九忍下了所有的话,看来今夜必须去府衙解决此事了。
临淮是大燕南都,从十年前起,这里便由知府总管政务。花九与一干目睹的百姓们跟着衙役来到了府衙之中,知府苦着脸穿着官服走了出来,这大好的团圆日子,怎的就惹出人命来了?烦!真的烦!
“何事闹出人命?”知府拍响惊堂木,厉声大喝。
花九上前,如实答道:“回大人,事情是这样的。今夜在下因为厨房炭火未灭,所以折返厨房灭火,哪知半途听见有人潜入家中,便提着柴刀出来看看,便瞧见此人潜入院中,意图盗窃。为保家人平安,我便追他出来,想着擒下送交官府,哪知才追到巷口,此人竟是突然暴毙,这才出了人命。”
“你们都瞧见了?”知府问向其他百姓。
百姓们七嘴八舌地讲开了——
“我瞧见这位公子提着柴刀从后巷里追了出来,然后这人就突然死了。”
“这位公子确实没有打他。”
“也许正如这位公子所言,是这偷儿胆小,被人一追,就吓死了。”
知府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事关人命,非同小可,本官自会调查清楚,今晚暂且将公子收押,把尸首交给仵作验尸,待明日衙役们坊间调查结束,本官再行结案。”
“大人!”
“怎的?本官是依法行事,难道做错了不成?”
花九拱手一拜:“大人,在下不是那个意思。在下只请大人派人往我家去一趟,帮在下送封书信,好让我家娘子安心。”
知府斜眼看了一眼旁边的师爷:“给他纸笔。”
“多谢大人。”
师爷将纸笔递上。
花九提笔便给霍桐儿写了一封家书,劳烦衙役给霍桐儿送去。本该是一起守岁的,奈何竟是遇上这样的事,只怕妙娘要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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