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古代言情 > 花间一壶酒 > 16、第十六章 拜帖
    沉默许久后,霍桐儿突然起身,走至桌边,开始研墨。花九猜到她想做什么,想来也对,最一劳永逸的法子便是将自己的女儿身和盘托出,这样郡夫人也不会再对她有旁的心思。只是这样一来,这个欺君大罪便是怎么都逃不了了。为免被牵连,最好是两人先行和离,到时候东窗事发,她也没有牵连妙娘。


    虽说不情愿,可花九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她歉疚开口。


    “哦。”霍桐儿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平展宣纸,提笔沾墨写了起来。


    笔尖在宣纸上沙沙作响,霍桐儿每写一笔,都像是在花九心上刻上一下。花九难过得厉害,别过脸去,哪里敢看霍桐儿写的是什么。


    霍桐儿很快便写完了,然后把宣纸折了起来,抬头看向花九,发觉她缩在床边,脑袋垂得低低的:“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花九的脑袋低了低,带着一点点鼻音,低声道:“想说,却不能说。”


    “不能说?”霍桐儿愕然。


    花九点头,像是霜打的茄子,脸色也颇是难看。冷不丁的,一滴眼泪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她慌然拿另一只手盖住,生怕让霍桐儿瞧见了,徒增不快。她总是没能完成带她走遍整个大燕的诺言,她也没有资格请求霍桐儿和离了再嫁她一回,本就只算是江湖相逢的朋友,她们尚未到两情相悦那一步,她没有把霍桐儿拖累至死,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霍桐儿起身走到床边,刚刚坐下。


    “我会签上名字的。”花九还是不敢看她。


    霍桐儿满眼疑惑:“你签名字作甚?”


    “和离书,不是应当签上名字?”花九的语气越发地低落。


    “谁要与你和离了?”霍桐儿先前只是有点恼,这会儿是真的恼了,用力掰过她的脑袋,逼着她正视她的愤怒。


    那个俊俏的小姑娘呀,平日里眉眼温和,这会儿双眸湿润,通红通红的,让霍桐儿满心的愤怒瞬间化去三成,原本想说的重话都硬生生地忍在了喉间。


    “你、你哭什么?”霍桐儿不觉自己的语气也软了几分。


    花九又是歉疚又是委屈:“我不想你死,欺君之罪,可是大罪。”


    “你竟把我看这般轻?”霍桐儿这会儿又是心疼又是恼怒的,“我若真的怕你连累,当初就不会与你成婚!我若是那种大难临头就一走了之的人,我更不配你在山匪之前以命护我!”说着,她主动牵了她的手,“你给我听好了,我信了你说的,别怕有你,你也必须信了我说的,别怕,这回有我!”


    花九以为自己听错了,红着眼框眨了眨眼睛。


    “就算你我要解除婚约,也当是我休你!想要和离?我霍桐儿的人生里没有这两个字。”霍桐儿越看她这样子,越是心疼,平静片刻后,最后还是解释,“我写的是拜帖。”


    花九又惊又喜:“拜帖?”


    “明日,我要拜见郡夫人。”


    “拜见?”


    “嗯。”


    本来,郡夫人就住在这家客栈中,她若想见,随时都可以见。可是,这次霍桐儿就是要正正式式地见,也堂堂正正的见。本就是她的夫君,天经地义,她就该挺直了腰杆地寸步不让,就算闹到御前,她也不会退让一步。这是她许给花九的承诺,是她们互帮互助的义务,更是霍桐儿为自己后半生经营的第一步。


    “有些话,我想说给郡夫人听。”


    花九想问,可霍桐儿并不想说下去。只见她看了一眼天色,松了花九的手:“天色晚了,歇息吧。”


    “好。”花九看了一眼枕头,却又听霍桐儿道。


    “今晚,你睡那边。”


    “哦。”


    霍桐儿心底那点恼怒,可不是说消就消的。只是事有轻重缓急,眼下最重要的是郡夫人,等解决了这件事,她再与花九好好算。


    花九乖顺地站了起来,霍桐儿也不与她客气,除了鞋袜便上了床,侧身背对她时,反手将枕头递给了她:“柜子里还有一床被子,自己抱出来用。”


    “多谢。”


    花九抱着枕头走了两步,玳瑁刚想跟去,霍桐儿便提溜住了玳瑁的后颈,将它抱入怀中。话虽是说给玳瑁听的,也是敲打花九的:“不要乱跑,小心跑远了,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喵……


    玳瑁缩在霍桐儿的怀中一动不动。


    花九苦笑,她这次是真的栽了,心甘情愿地栽了。虽说霍桐儿晚上说了不少气话,可每个字都让花九心暖。


    妙娘不怕被她连累,妙娘不想与她和离,妙娘……她赶紧打住,不敢再妄想下去。花九本就不是个厚脸皮的人,妙娘肯帮她解决烂桃花已是不易,怎能厚颜妄想那些更多的东西呢?花九自忖今日确实是看轻了妙娘,她觉得歉疚,等此事解决了,她必要好好想想,怎么赔礼,怎么把妙娘哄好。


    “妙娘。”


    “说。”


    “谢谢你。”


    “不必。”


    花九在两个椅子上躺下后,感激地对着霍桐儿道了谢。虽说收获的是霍桐儿冷冰冰的回应,她心里却是高兴的,至少证明霍桐儿多少是在意她的。觉察自己又开始胡思乱想,花九掐了自己一下,低声警告:“规矩!”


    规矩?


    霍桐儿听得分明,这会儿也没心思深究花九到底在说什么。明日还有一战,这才是当下最重要的大事,她必须好好休息,明日才有精神好好会会那位郡夫人。


    第二日清早,霍桐儿洗漱之后,仔细上了妆,穿上了华服,拿着昨日写的拜帖,带着花九去了郡夫人所在的内堂。


    展析收下拜帖的时候,疑惑地看了看霍桐儿。


    “有劳了。”霍桐儿温文尔雅地点了下头。


    展析也点了下头,便转身入了内堂,递送霍桐儿的拜帖。于他看来,郡夫人与这位霍小姐为了探花郎这一出戏,当真是精彩异常,今日也不知会唱出什么插曲来。


    很快的,郡夫人命贴身丫鬟来通传,让两人在外稍等片刻,她梳妆完毕,便来见客。


    花九莫名地有些紧张,也不知霍桐儿会怎么过这一关。她下意识看向霍桐儿,霍桐儿并没有看她,只是气定神闲地拢着大氅等着。


    想来,妙娘定是胸有成竹吧。


    花九暗自宽慰。


    终于,郡夫人梳妆完毕,邀请二人入内堂。


    郡夫人第一眼瞧见霍桐儿今日的妆容比昨日还要艳丽,第一句话便打趣道:“霍小姐,今日容光焕发,定是有什么喜事吧?”


    “并非喜事,而是一桩憾事。”霍桐儿语气如霜,微微对郡夫人行了礼,“昨日夫人让妾身想的事,妾身今日给夫人一个答案——”她挺直了腰杆,坚定地看着郡夫人,一字一句道,“我的慕言,绝不外借,活着如此,死了也如此。”


    郡夫人早就料到霍桐儿不会轻易答复:“想好了?”


    “夫人,我只说这一次。”霍桐儿说完,往前走了一步,目光变得怜悯了起来,“夫人锦衣玉食,有权有势,本可恣意而活,偏要自降身份,沦为笑柄,实在是可怜。”


    郡夫人脸色一沉:“如此,霍小姐是准备公堂上见了?”


    “悉听尊便。”霍桐儿冷笑。


    郡夫人怒然拍案:“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备车!”


    霍桐儿转眸看向花九:“慕言,备车。”


    花九猛点头,今日不管霍桐儿命她做什么,不管多难,她都会立马去做。


    郡夫人瞧见花九这般听话,想到那日琼林宴上,她不过想请探花郎入幕对饮一杯,都被探花郎推辞拒了,两件事连在一起,让她心间怒火更盛,当下厉声道:“展析!拦住花九!”


    展析愕了一下,赶紧拦住花九。


    花九哪是展析能拦住的,躲开展析的长剑后,一个旋身便掠出了十余步,直往马厩的方向去了。


    “追!追啊!”郡夫人哪里还坐得住,刚下完令,只觉双肩一沉,竟是被霍桐儿给按坐下来。


    “放肆!”


    “妾身这是为了夫人好。”


    霍桐儿话音刚落,左手已握了簪子,抵住了她的喉咙:“既然夫人不愿喝敬酒,那妾身只有先兵后礼了。”


    展析大喝,剑指霍桐儿:“你好大胆子!赶紧放开夫人!”听见侍卫长的大喝,周围的侍卫也赶了过来,对着霍桐儿拔剑相向。


    “我只想夫人好好听我说几句,说完我便放手。”霍桐儿斜眼看向簪子,“夫人也切莫乱动,否则一不小心见了红,那可就是妾身的罪过了。”


    郡夫人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说不害怕都是假话:“你、你快说!”


    霍桐儿徐徐道:“敢问夫人,可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郡夫人愣在了原处。


    霍桐儿再问:“可还记得第一次走出闺阁时,是何心情?”


    郡夫人一头雾水,满心疑惑。


    霍桐儿眼底的怜悯之色更盛:“你这一生,难道所求就只有‘男人’二字?”


    郡夫人一瞬不瞬地看着霍桐儿,这话听得刺耳,却从未有人这样问过她。她竟已想不起自己其实还有名字,更想不起第一次走出闺阁时是怎样的心情。甚至,明知道最后那一问是霍桐儿剖开的真相,明知道答案应当是否定,她却想不到这两个字之外的想要的东西。


    何其……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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