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微妙,多一分暧昧,少一分寡淡。
两人不约而同地垂下头去,霍桐儿快速寻思了一个话茬:“辰州四通八达,除了西边,有三个方向可走,你准备往哪边走?”说完,夹了一片鱼肉慢慢咀嚼。
花九从怀中摸出一本小札,递给了霍桐儿:“你看看,你想去哪里?”
霍桐儿接过小札,翻开第一页,便是大燕九州的轮廓图。这图不算绘制精细,州与州之间的分界却极为准确,想来必是从朝廷的疆域图上誊画过来的。翻至第二页,写的便是【沧州】。沧州西边有片荒漠,百里绵延,静无人烟。霍桐儿跟着霍苏年在沧州立足,也算是住了不少年,关于那片荒漠的传闻,她也算听过不少。
据闻,荒漠中有狼魂出没,守护着一处世外宝藏。不少马匪也试图找寻这个宝藏,结果是连人带马的跟着陷落流沙深处,一去不返。如今这沧州的小地图上,第一眼瞧见的便是大漠里面的一处朱砂红点,霍桐儿起了好奇,问道:“这是何处?”
花九微微蹙眉:“此处危险,方圆十里,皆是流沙。红点所在,就是沧州老人们相传的宝藏之地。”说到这里,花九脸上多了一丝失望,“其实就是一湾月牙泉,泉水清澈,底上有不少金灿灿的石头,遇上海市蜃楼,便在大漠上金光一片,让大家以为里面满是黄金。”
霍桐儿惊眸看她:“你去过?”
“一时好奇,便冒险去了,结果……可谓是大失所望。”花九并非冲着黄金而去,而是想着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稀罕的其他物事。说到这里,她夹起一片鱼生,乐悠悠地吃下后,感慨道:“还不如此处逍遥。”
霍桐儿忍笑道:“能入百里荒漠全身而退,慕言的本事不小。”
花九随口应声:“我这身本事,都是从阿娘那边学来的,她才是厉害。”
“哦,如此说来,我倒想去拜访令堂。”霍桐儿对这个母亲好奇极了。
花九神情微滞,淡声道:“可惜啊,我这个阿娘四处游荡惯了。我来了大燕,她肯定不会一个人待在大魏,这会儿说不定去了大陵,同那边的姑娘们赛马斗诗呢。”
霍桐儿只要想想那画面,便觉得莫名的热血沸腾。大陵那边已是女子当家,接连数代都是女帝,朝廷中半数官员也都是女子,那边的女子活得恣意潇洒,她早有耳闻。不像大燕这边,还是男尊女卑。
她回神后,又翻过一页,只见上面用端正的小楷记录着沧州的风土民情,几乎花九已经走遍了整个沧州。算起来,沧州那边确实也没有什么值得游玩的地方,霍桐儿本就是从那边来的,再去那边游玩,就没什么意思了。于是她翻过了沧州篇,瞧见了【辰州】篇,辰州地形图已经绘制完成,后面接连好几页,记录的都是辰州的山川与民生。霍桐儿匆匆读罢,方知辰州原来还有这么多有趣的地方。
“你连辰州都走遍了?”
“你若有想去的地方,你说,我带你去。”
霍桐儿却摇摇头,莞尔:“这上面记录的都是夏日风光,如今已经入冬,倒不如往东走,去临淮看看。”
“好呀!都说临淮从来不下雪,去那边过冬也好。”花九点头。
霍桐儿提醒道:“辰州与越州之间,隔着楚州,你不是要为陛下绘制大燕地理志么?我们直接去了越州,楚州可就跳过了。”
“无妨。”花九摆手,“我们就先去越州临淮,沿着海岸一路往北走,游完宋州后,再南下折返楚州,算算日子,应当正好是明年入秋。据说楚州有个千年银杏老禅寺,入秋时候最是好看……”
霍桐儿静静地看着花九絮絮说着路线,具体的路线她没有记住,但是花九那眉飞色舞的模样,她却悄然记下。只要想到往后的四时有她相伴,小日子似乎多了一分憧憬。这是她这二十六年来从未有过的滋味,惊喜又踏实。
花九觉察了她的眸光变化,以为是自己太过独断,于是停下了说话,温声解释道:“我只是说说,到了临淮,你想去哪里,我便带你去哪里,今日说的都不作数。”
霍桐儿笑道:“怎的不作数?我觉得很好,就照你说的路线走。”说着,她也夹起一片鱼生,在舌尖上抿化。说也奇怪,这鱼儿怎的是越吃越甜。
喵~
玳瑁吃完了鱼皮,舔着嘴巴从石头后面钻出来,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石头上的剩余鱼生。
花九夹起三片,一并抛给了玳瑁:“知道你馋了,给。”
玳瑁激动地扑了上去,一本满足地吃了起来。
这猫儿吃得颇是香甜,惹得霍桐儿也食指大动,当下与花九一人一片,大快朵颐起来。用完鱼生后,花九带着霍桐儿缀绳而上,先将霍桐儿带回马车上,再折返岩下,将玳瑁抱了上来。
彼时,已过了正午,气温也渐渐凉了下来。
花九重新往暖壶里放了碳,递给霍桐儿抱着,便坐到了马车边上,继续赶车东行。从此处到临淮,最快的应当是水路,只须十日便到,可若是走水路,便会错过楚州与辰州交界处的一处胜景。那盛景最宜冬日赏雪,她可不愿霍桐儿错过。
霍桐儿抱着暖壶,掀帘看向马车外的山景。虽说此处杂草丛生,却也算得上是相映成趣。也不知是今日泡了山泉的缘故,还是怀中的暖壶太温暖,她只觉四肢发暖,身上半分寒意都没有。
“若是闷了,可以继续看看小札。”
花九的小札就放在霍桐儿裙边,虽说只记录了沧州与辰州两处地方,也足以让霍桐儿看上好几个时辰。
霍桐儿哑声失笑,把小札小心收入怀中,心头多了一个念想——哪怕这些地方不少是熟悉的,可她也想花九带她重新走一遍。不看,便能多一分惊喜,也多一分期待。
玳瑁跳了过来,窝在了暖壶边上,舒服地打了个哈欠,便呼呼大睡起来。
霍桐儿的目光落在了玳瑁身上,它虽是猫儿,却已比世上许多人要幸福。能陪着花九这么山山水水的走一程,这可是一大幸事。她不由自主地轻抚玳瑁的长毛,指腹滑至玳瑁脖颈上时,只觉摸到了什么咯手的东西。她好奇地轻轻拨开玳瑁的颈毛,却见一圈怵人的疤痕微微隆起,似是曾被谁沿着它的脖子环切了一圈。
霍桐儿不免有几分心疼,忍不住问道:“慕言,玳瑁它……可是有什么不好的过往?”
花九神情凝重:“嗯。”
“说来听听。”
“那年入冬时,比现下还要冷。”
花九一边赶车,一边看着山道的尽头。茫茫冬林,处处透着肃杀的气息,花九背着她的行囊在山间游玩,却听见草丛里不时响起哀鸣声。
起初她还以为是谁把自家小娃扔在这里,可等她拨开草丛后,才发现是只浑身鲜血的黑毛小狸奴。也不知是谁做的恶事,竟是拿铜丝绕着它的脖子绕了整整三圈,此时铜丝已经嵌入血肉,若不及时救治,只怕这只小狸奴活不过今日。
花九小心地将它抱了出来,没有立即动手剪开铜丝。只因这铜丝接头处竟是戳入狸奴身体之中,强行拉扯,只怕这只小狸奴受不住,会一命呜呼。她心疼极了,便捧着小狸奴下了山,寻了一家药堂,买了半剂麻沸散,先喂小狸奴吃下。待小狸奴昏迷过去后,借了药堂大夫的刀具,小心翼翼地把铜丝从中锯断,一点一点地剥离它的身子。
所有人都觉得,这只小狸奴多半是活不成的,可花九不信,百倍呵护,最后小狸奴终是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
玳瑁,不仅是它的名字,更是花九给它的定义——玳瑁是海中珍宝,亦是小狸奴在她心中的含义,如珍似宝。
听着花九讲述玳瑁的过往,霍桐儿轻抚玳瑁的动作更轻柔了几分,轻嘲道:“有的人比恶鬼还要恶。”
花九自是懂的:“人间众生,有的仙风道骨,有的仁心仁术,至于有的人,天生便是该下十八层地狱的恶鬼。”
“你遇上过?”
“遇上过,还不只一个。”
花九微微咬牙:“那人把玳瑁伤成那般,我自是要一查到底。你猜最后凶手是谁?”她微微一顿,语气中多了一丝无奈,“竟是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
霍桐儿忽然一阵寒意袭来,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花九苦笑:“都说人之初,性本善,可我以为,有些人自打出生便是恶的。若爹娘能用心规劝,兴许还能扭转一二,可若是遇上的是不负责任的爹娘,今日遭罪的是玳瑁,明日遭罪的指不定是哪家的无辜之人。”
“最后,你是如何处置的?”
花九肃声道:“子不教,父之过。我不能对小孩子下手,总能对他们的爹爹下手吧。”想到那日,她佯作猫妖,晚上狠揍了几个农家汉子一顿,她想,这些人向来迷信,总会寻根问底,问到自家孩儿身上,发现孩儿们曾经欺负过附近的小野猫,定会好好教训自家的孩儿。
霍桐儿听完花九的话,摸了摸玳瑁的脑袋,一时之间五味杂陈,只能沉沉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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