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夜色深浓弥漫, 雨水淅淅沥沥的声音砸在窗檐上,凝成了水线一点一点缓缓落下。
出去的传话的下人没一会就回来了,说是萧煦二人执意?不?肯离开, 有急事要?见。杨水起听了也没法子,看?在萧煦的面上,最?后还是出了门。
杨家不?大,但因为杨水起身上还有腰伤,走得便?慢了一下, 待她到了的时?候, 会客的堂屋之中,萧煦萧吟已经等在了里头。
杨水起?对萧吟故作?不?见,走到了萧煦面前, 问道:“萧哥哥来得这样急, 可有什么急事吗?”
见得她如此态度, 锦衣少年瞳若点漆,下颌紧绷, 萧吟的骨相极其优越,略显锋利的下颌线,给人一种冷峻, 难以亲近的感觉。
萧煦也看?出来了杨水起?对萧吟的态度, 但现?下他也来不?及去就此事细说,如今他们来也是为?了陈锦梨失踪一事。
萧煦道:“小水,萧哥哥问你, 你可不?能说谎,要?说实话。 ”
“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萧煦道:“锦梨失踪了, 今日去京郊那处的静德寺上香之时?候遭人所绑……”
杨水起?很快就明白?了,陈锦梨一出了事情, 他们便?赶来了杨家,无?非是疑心是他们所为?。
杨家人睚眦必报,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情。
曾经有不?少的人看?不?惯杨奕所作?所为?,背地里头写折子告他黑状,结果?就是叫杨奕知道了之后,无?一有好下场。时?间久了过去,大家自也都知道这位首辅面上和善,实际不?大好惹,也没人再敢写诉状。
现?下陈锦梨和杨水起?闹了不?愉快了,而那么凑巧,陈锦梨又在这个时?候失踪不?见,谁能不?多心。
况说,陈锦梨一失踪,杨风生人也不?在家里面了,岂不?是更叫人疑心。
这回,即便?不?是他们杨家人所为?,只怕是说出去也没人能相信。
杨水起?不?知道那天?杨风生究竟有没有听进去她的话,而他现?下也不?在家里头,她就算是想问也没处问去。
此事还真叫难办了起?来。
萧煦又道:“那日,表妹她说的那些话,我和萧吟先同你赔不?是,但母亲这几日病得厉害,若是叫她知道表妹被人绑架……”
若是叫萧夫人知道陈锦梨出了什么事情,只怕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若人真是杨家弄走的,现?下能赶紧要?回来才倒也还有转圜余地。
可还不?待萧煦将话说完,杨水起?却笑出了声,她真像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厉害,“我何德何能,让萧二公子赔不?是。”
前些时?日萧吟还企图压着她给陈锦梨道歉呢,还叫她莫要?胡搅蛮缠,现?下她倒是来受起?他的不?是来了。
当真可笑至极。
萧吟的眼?中似蕴了一潭晕染不?开的墨,听到杨水起?此话,竟出乎意?料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垂着眼?眸。
杨水起?只觉萧煦的这话有可笑有趣,一时?之间讥笑难忍,才忍不?住讥讽出声,倒也不?是无?聊到故意?用这话来为?难萧吟还是如何。
她连萧吟现?下是何种神情都不?稀罕去看?。
杨水起?敛了笑,看?着萧煦淡声道:“陈锦梨的事情,我会去问哥哥,萧哥哥就先回吧。如果?是哥哥,我会叫他放人的,如果?不?是,我到时?候叫人去萧家传话。”
现?下只能是按杨水起?说的来了,不?这样,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两人走后,杨水起?马上就让人套了马,她去问了下人,知晓了杨风生的去处之后,便?出了门。
马车停在了户部侍郎宋家门前。
杨水起?从下人口中得知,杨风生今日来了宋家。
在宋家下人进去通传之时?,杨风生正在和户部侍郎宋河坐在一处。
杨风生接过宋河推来的茶盏,却只将其放在手上把玩,长指摩梭着上好的白?玉盏,终于,他在一片沉寂之中开了口。
“子陵实在不?能明白?,宋侍郎趁着家父病重之时?,自顾自地就提出了修官道,还撺掇着手下的人一起?上书,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北疆那边,皇太子的人好不?容易消停了下来,偏生宋河这边又不?老实。
恐怕真叫他以为?杨家就只剩下了杨奕,没了杨奕,便?谁都能来弄出些动?静。
杨风生搁置了手上的杯盏,杯盏落在茶盏之中,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杨风生的透露出来了一丝危险的眸光,扫向了对面之人。
他似笑非笑,说道:“莫非是侍郎认为?,我父亲病了,便?是死了吗。”
看?杨风生如此笑着,宋河心中浮现?了一丝不?安,但还是在心中安慰自己,这不?过是个连秋闱都不?曾经参加的毛头,有什么可怕的。
宋河干笑了两声,只道:“公子这话便?严重了些,修官道一事,对我们可是百利而无?一害啊,工部里面可也是有我们的人啊,难道阁揆不?曾同公子说过吗?”
宋河此话有着暗讥杨风生不?懂官场之事的嫌疑,但他面上摆着一副诚恳模样,似乎只是在提醒杨风生,工部有他们的人,他们可以从这次修官道里面贪钱。
却不?想,杨风生冷笑一声,道:“得了千钱想万钱,宋侍郎好大的野心。北疆那边在打仗,国库多年亏空,已经再难拨钱,又从哪里拨钱再修官道?只知张嘴要?钱,口袋摸空了也不?见得能掏出钱来。皇上迟迟不?见表态,你难道还不?能明白?吗?现?下,危亡之际,如何还允你去。”
宋河同杨奕差不?多的年岁,案例来说,杨风生该视他为?尊长,而如今却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了。
偏生这人是他上司家里头的公子。
宋河的脸色变得尤其难看?,他道:“公子不?曾科考,没入衙门不?清楚,府衙里头一年到头上上下下要?用到多要?钱,手底下一家子人也都张着嘴巴看?着你,若光靠着我们身上那点子俸禄,连自己家里头的孩子娘子都喂不?饱,还指望在官场走动?不?成?这么些年来,我们和首辅都是这样过来的,总不?能说现?下首辅病了,便?先叫底下的人饿了肚子吧?我饿是不?打紧,他们若饿起?来,那可有得闹腾。”
本?朝俸禄极辛薄,各级官员勉强养活一家人倒还可以,但若是再做些别的事情,那是不?成了。
杨风生听宋河将自己说得如此可怜辛苦,只冷冷笑道:“所以说大人贪心不?是吗,住着金屋银屋却还口口声声没有
钱,私田过万亩,却还在说饿了肚子。子陵当真不?知道,大人的胃口有多大,想要?中饱多少私囊。现?下要?钱,北疆那边的缺口怎么填,小心到时?候若惹急了,只怕要?从您家拿军饷。”
宋河看?着杨风生如此咄咄逼人,也面露不?善,他道:“公子何故这般言辞激进,总之这事已提,若再……”
若再说不?干,可能吗。
就如他所说,他能放过这次机会,但底下的那些人张着嘴巴要?钱,他们也不?能干。
杨风生打断他的话,“不?说也得说,谁叫你自己自作?主张呢,宋大人,北疆军饷都快没了,您老还想着修官道呢,现?下这样进退两难,就差被人指着骂奸臣了呢,若再处理不?好了此事的话,你自己看?着办吧。”
宋河见杨风生也不?肯让步,直道:“好,可兹事体大,我只听首辅所言,即便?是我自己捅出来的篓子,调令也阖该从首辅处来,公子是代为?转交吗?没有首辅亲令,恕宋某不?能从。”
杨风生见他不?见棺材不?落泪,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而后从袖口中拿出了杨奕交与他的令牌。
他寒声道:“从不?从。”
屋外的雨声越发急切,不?知这雨是从何时?又下大了起?来,滴滴答答的雨水声衬得气氛更加焦灼。
宋河本?来以为?杨奕许久不?曾吭声,应当是不?打算管,谁承想,竟叫杨风生拿出了杨奕的牌子来,此下,是不?听也得听了。
宋河看?见令牌,拱手咬牙道:“全听首辅安排。”
将好就在此时?,从门口传话的人赶到了两人议事的书房。
“禀大人、公子,杨小姐来寻杨公子了,现?下正等在了门口那处。”
听到杨水起?寻了过来,杨风生只怕是家里头出了什么事,刚好这里也议完了事事情,他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他起?身,离开了此处。
杨风生走后,宋河终于忍不?住发了怒,他一把砸碎了方才杨风生摸过的杯盏甩到了地上。
“岂有此理!连个官职都没有的小儿?也要?踩到我的头上,首辅是疯了不?成,将令牌交给他,是想要?我们一干人等尽数去听他的凋令不?成?胡闹,这简直就是胡闹!”
宋河又发了好大的脾气,底下的人只在一旁不?断劝慰。
宋河好不?容易收敛了怒气,看?向了旁边的人,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下人道:“大人放心,办妥了,现?下人已经绑到了一间破庙,明个儿?一早,保准叫她名声狼藉。到时?候,萧家定?不?会放过他们!”
*
杨风生出了宋府后,就看?到了杨水起?的马车停在了门口那处。
他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后上了马车,看?到杨水起?正低着头,眼?睛阖着,应当是在闭目休息。
他张口问道:“你不?在家里头好好养伤,出来做什么?”
听到了声响,杨水起?睁开了眼?睛,她问,“哥哥可是绑了陈锦梨?”
杨风生听到此话,蹙起?了眉,“何出此言。”
杨风生即便?是有此意?,可最?后也还是听了杨水起?的话,最?多也只是吩咐了人去绑她的丫鬟吊个一日,算作?教训,醉红楼里头的暗卫会严格执行上级命令,让他们绑丫鬟,绝对就不?会多事绑了陈锦梨来。
但现?下听杨水起?的话,像是有人绑架了陈锦梨。
杨水起?道:“今日萧哥哥来了我们府上,说陈锦梨被人绑走了。”
现?下已经快过了戌时?,又因下雨,街上已经没甚人,马车驶在空荡荡的街道上。
杨水起?此话完毕,马车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杨风生讥道:“有意?思,当真有意?思,萧煦他发什么蠢?若陈锦梨真是我绑的,他来寻你,以为?我就会放人?若不?是我绑的,我乐得他们家出了这样的事情,巴不?得搬条凳子去看?笑话,难不?成以为?我会帮他不?成?我还没来得及同他们算账,倒叫他们先找上门来了。”
听到杨风生这样的话,杨水起?缩了缩脖子,虽他是在骂萧煦,但她总觉着自己也叫骂了。
果?不?其然,杨风生也没放过她,“你脑子也有毛病是不?是,就因为?他喊你来,你撅着个大腚就来了。人真叫我绑了,你现?下来了也没用。”
杨水起?听着杨风生的骂丝毫不?敢还嘴,饶是如此却还是捕捉到了话的重点,她看?向杨风生,道:“所以人不?是哥哥绑的。”
杨风生又背了口黑锅,他翻了个白?眼?道:“我上回既然答应了你,便?不?会做出尔反尔之事,从小到大,我骗过你一回?”
杨水起?道:“好,那一会回家,我让人去萧家传话,让他们去别处寻人吧。”
雨势渐大,如同断了线的水珠一样砸下,杨风生道:“一旦有了猜测,说明打心眼?里面便?是从未信任,你同他们说,他们未必会信,而往后,若陈锦梨真出了什么事情,不?管怎么样,他们肯定?又会抛到咱们的头上。”
即便?萧吟萧煦兄弟二人相信他们的话,但真叫事情闹大了传了出去的话,众人也只知道陈锦梨是在和杨水起?吵架之后才出了事情。
这陈锦梨十几年不?曾出过事,怎这回就好巧不?巧在这个节骨眼?出了事情?又加之两人之前闹出来落水的事情,想想也该知道杨水起?和杨家人要?被如何编排非议了。
听到这话,杨水起?随意?道:“爱信不?信,不?信又同我何干。算我头上就算我头上,我背得黑锅也不?算少,多这么一口不?嫌多。我又不?欠他们的,难不?成让我去找陈锦梨,找回来把人安然无?恙送到他们的跟前,自证清白?不?成吗。”
她本?来就声名狼藉,不?清不?白?,犯不?着自己给自己寻麻烦事。
杨风生听她这样说,也知道她是真不?会再为?萧吟犯轴了,他难道有了几分好气,道:“行,能如此想,是最?好。没心肝的人,才能活得舒服。”
*
萧煦萧吟很快就收到了从杨家传来的消息。
萧煦问萧吟,“杨家那边说没人,你如何看?。”
杨水起?传来的消息是说,杨风生没有绑人,这事和他们没有关系。
萧吟在家中等消息的时?候,已经让手底下的人去寻人了,从今日被绑走的地方去寻蛛丝马迹。
今日下雨,他来回奔波,锦服上难免凌乱了些许,额前散着几丝碎发。
萧吟如今这副模样,不?同于平时?那副纤尘不?染的模样,好歹是沾染了几分少年气。
他道:“既他们说没有,那应当是没有。她……应当不?至于撒这种谎。”
想起?了今日杨水起?的态度,萧吟拢紧了手指。
别的不?说,但光是这些时?日的相处,他也能看?出杨水起?的为?人。
这样的事情,且不?说她不?会做,即便?是做了,也不?当不?认。
只是,从前分明他最?希望,那个吵吵闹闹的人能消停一点,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人能够走开远一点,现?下都如他所愿,可为?何心中反倒是有一种空落落的感受。
不?,现?在不?是该想这些的时?候。
萧吟道:“可是这事拖不?得,她在学堂的位子缺了,一样是要?叫人起?了疑心,而且时?间越拖越危急……”
萧煦神色凝重,女子失踪一夜,若叫传出去了,陈锦梨往后还要?不?要?见人了,只怕是要?叫人戳死脊梁骨了。
他道:“且不?先说是落到哪个贼人手中,锦梨面子薄,若今夜寻不?回来她,叫这事情泄露了出去,只怕她得上吊。”
时?间紧急,现?在天?色又晚。最?主要?是,他们一点头绪都没有,毕竟除了杨水起?外,她又和谁起?了争执呢?
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就算是去寻人,也不?知道该去何处寻。
兄弟二人,一时?之间没有丝毫头绪。
不?知沉默了多久,萧吟突然开口,他道:“可也不?曾见得表妹平日里头得罪过何人,
此事若说同杨家的人无?干系,究竟又会是谁,而且为?何又偏偏发生在此时?此刻。”
经此提醒,萧煦也想到了什么,“为?何偏生在这时?……这几日小水同表妹生了嫌隙,若她出了什么事情,我们马上就会想到了杨家……”
就如方才,知晓陈锦梨出事之后,他们第一反应便?是去杨家要?人。
在陈锦梨不?曾同别人结仇的前提之下,出了此事,在这样的关头,实在是太过凑巧,凑巧到就像是一场阴谋。
萧吟沉声道:“这人是冲萧、杨两家而来,为?的便?是借着表妹失踪,让我们将错怪罪到杨家身上,如此一来,两家必生嫌隙。怕就只怕,他为?挑拨离间,煽惑拱火,而真做出了什么伤人的事来。”
若真是为?了挑拨离间行此棋,背后之人恐怕真会伤人,毕竟到时?候陈锦梨若真受了什么伤,也会被全数算到杨家人的头上,如此一来,萧杨两家本?就不?大好的关系,只怕雪上加霜,正和了他们意?。
萧吟道:“不?能再坐以待毙,兄长在家看?着母亲,我亲自去寻。”
说罢,便?转身出门。
萧煦喊了他一声,“则玉,雨天?黑夜,切要?当心!”
萧吟应声,便?大步离去。
*
与此同时?,另一边杨家之中。
梅雨季节,天?又冷又湿,好不?容易转暖了的天?气,叫这场雨一下,又冷了下去,这样的天?气,实在是不?叫人好受。杨水起?从外头回来已经净了身躺进了被窝之中,此刻手上拿着本?《左传》看?着。
杨水起?的生活实在算不?上多有趣,杨奕忙便?也算了,就连杨风生也时?常不?着家,从前杨奕还没当上首辅之时?,比现?在还更要?忙些。小的时?候,杨水起?为?了能和父亲多待一会,便?拿本?书,搬条小凳子,安安静静地书房里头陪着他。
杨奕的书架上头,四书五经不?消说,《史记》《左传》等书也是一本?不?少,杨水起?陪在杨奕身边,一陪就是许久。后来在杨水起?长大之后也养成了无?聊之时?,也要?看?这些书的习惯。
只是到了少女暮春之时?,这些书翻来覆去读便?觉没了意?思,前段时?日尤爱看?话本?子。
但自从离开萧家之后,又不?爱看?话本?了,重新捧起?了《左传》。
可现?下,烛火之下,看?着早就已经翻烂了的书,杨水起?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越想便?越是不?对劲,显然,萧吟兄弟二人想到的东西,她也想到了。
若是陈锦梨真出了什么事情,不?说他们二人如何做想,萧家的其他人,包括萧次辅、萧夫人,以及其他所有人,定?然会不?留余地将此事推到杨家人的身上。
就按萧夫人那个护犊子的样子来看?,若陈锦梨真就出了什么事,定?又要?没头没脑的将过错全推到他们的身上去。
杨水起?忽阖上了书,吓了一条旁边在剪灯芯的肖春,她放下了剪子,眼?中露出了几分惑色,“小姐,你这一惊一乍做些什么。”
杨水起?一边掀了被子要?起?身,一边道:“不?行,我要?去找陈锦梨。”
“小姐,你疯了是不?是,从前也不?见得你这样良善,她可是说了夫人的坏话,你去找她做什么?!况说,天?都这样黑了,亥时?都过了,你……你去哪里找人!”
肖春都快要?叫杨水起?气昏了过去,方才不?还好好躺着看?书吗,怎就突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来了。
别是她不?注意?的时?候,叫她给鬼上身了吧?!
杨水起?没有管肖春的劝说,已经走到衣架前面拿衣服往身上套了,她一边穿衣服一边解释道:“陈锦梨这次失踪,一定?是冲着我们家来的,想叫萧家和我们闹得再厉害一些。”
她想了想,现?下她爹不?在京城,若萧家真想闹些事情出来,她哥哥一个人顶着也辛苦。她只知道是有人想要?害他们,但究竟是何人,她还尚猜不?出来,只知道,绝不?能叫他们得逞。
肖春尚不?能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她道:“本?来就和我们没干系的,萧家人再不?讲理也不?能这样!”
杨水起?道:“你说没干系,我说没干系,肖春,没人会信的。抓了陈锦梨的人,也知道没有人会相信我们说的话,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爹爹不?在的话只有哥哥,怎么去撑得住萧家人的口诛笔伐。”
肖春还想再劝,“可现?下天?都这样黑了,我们怎么去寻,去哪里寻,去找公子吧要?不?……”
杨水起?马上拒绝,道:“去找哥哥?疯了吧,到时?候白?白?挨他一顿骂……”
杨风生才不?会在乎那些事情呢,他就算跟萧正掐起?来,也不?会管陈锦梨的死活。
而且她想都不?用想,只要?敢去找杨风生,他绝对会把她骂一顿,让她滚回房间待着。
肖春问,“那小姐,不?会就我们两个人去找吧?”
杨水起?向她投去了一个让她安心些的眼?神,道:“你别担心,我想好了,有法子的。”
*
肖春被杨水起?带着去了杨家侍卫们住着的地方。
因着下雨,两人头上带了斗笠,此刻正撑着把伞偷偷摸摸站在院子外面,生怕被别人瞧见。
“小姐,这便?是你想出来的法子?”肖春一脸苦色看?着杨水起?。
本?以为?是有什么好法子,原是来杨家的护卫里面挑人,别的不?说,只怕她们二人在这处一露了头,马上就能叫杨风生知道了。
杨水起?也看?出来了肖春在担心些什么,她道:“没事,你忘记二牛了不?成?”
“二牛?”肖春显然不?记得杨水起?口中的这人了。
杨水起?拍了下她,目光殷切道:“二牛啊,你仔细想想,怎么会想不?起?来呢?”
肖春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脑海之中开始回想。
二牛……二牛……
天?,这杨家的侍卫怎会起?这么个土里土气的名字啊!
肖春最?后还是没能想起?来这人。
杨水起?扶额,“肖春,你贵人多忘事啊。二牛,是当初我们一从街上捡回家的那个傻大个啊。”
经此提醒,肖春才终于想起?来,二牛此人。
这人是杨水起?和肖春前些年在外头街上捡回来的,二牛是个乞子,那年在街上被人诬陷偷人银钱,差点被人报官抓走,若非是杨水起?恰好在旁边看?见了,知晓他的清白?,恐怕他如今已没了命。
杨水起?见他可怜,便?将他带回了杨家,本?他也只是做个杂事的小杂役,后来前一年的时?候竟同她说,已经做到了侍卫。
二牛这个名字是他原先的名字,一开始杨水起?也觉着这名字实在是有些……质朴……
也曾想着给他换个名字,但二牛死活不?愿意?,说这是他爹他娘留给他的,这一喊便?喊到了如今。
肖春疑道:“可他之前不?还只是个杂使的吗,如今又是何时?成了护卫?我竟一点也不?知晓。”
这事也不?怪肖春记不?得他,自他来了杨家之后,约莫是过了五年的光景,这五年,肖春再也不?曾见过他了。更没想到,当初的那个破破烂烂的乞丐,如今竟成了侍卫。
肖春道:“可他成了护卫,为?何我不?知道,小姐又是如何得知。”
肖春为?何不?知,对啊,自己的事情她怎么会有不?知道的。杨水起?想了想,好不?容易才想起?来,她道:“这个嘛,是因为?前些年他来说的时?候,你刚好不?在屋子里,自也就不?知道了。”
她又接着道:“好了好了,我们莫要?再说这些了,再说下去,陈锦梨得凉透了。”
杨水起?让此处看?门的人进去喊了二牛出来。
两人在门口那处没等多久二牛就出来了。
二牛二牛,当真是如“牛”一样,哪里有先前的乞丐模样。
眼?前男子身形广阔,黑色短装之下,恍若藏了一堆的腱子肉,黝黑的肤色几乎都要?和夜色融为?一体。
肖春揉了揉眼
?睛,几乎都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她回了神来之后叹道:“果?然还是杨家的风水养人。”
竟能将人养得这样彪悍。
二牛叫他这话说得有些面红,嘿嘿干笑两声,他挠了挠头,看?向了杨水起?,问道:“小姐这么晚来寻我,可是出了什么急事。”
这么些年,自从他被杨水起?捡回了家之后,除开先前二牛主动?来找她说自己晋成侍卫一事之后,两人就再没见过面。
原因无?他,杨水起?除了逢年过节叫人给他送些压祟钱之外,也没主动?寻过他,而二牛自觉同她有云泥之别,即便?为?她所救,却也不?敢对她再有所叨扰。
如今杨水起?主动?来寻他,二牛不?是没有惊喜。
他如今也不?再如从前那般蠢笨,也知晓杨水起?这个时?辰来寻他,多半是有急事。
杨水起?说起?谎话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她道:“我有个朋友不?见了,你能带几个人帮我一同找找吗?就喊上几个护卫兄弟一起?。”
二牛心知这是出了什么事情,他马上道:“小姐,不?若同公子说,若他来找,定?能很快寻得到人……”
听杨水起?的意?思是想偷偷摸摸去寻人,可真要?是急事,还是当寻杨风生才好。
“不?……不?成!”然而他话还未曾说完,就交叫杨水起?打断,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反常,她找补道:“二牛,这是只能你来帮我了,若是叫哥哥知道,他能把我当蹴鞠往地上踢!”
二牛听得此话,也不?继续坚持,既然杨水起?都如此说了,他自然不?再推脱,他道:“好!既然小姐不?想让公子知道,二牛现?下就进去找几个兄弟出来寻人。”
因杨水起?不?想声张,叫此事泄露了出去,二牛便?颇为?小心,只敢招呼了几个平日要?好的弟兄出来一起?。
几人偷偷摸摸就出了门,杨水起?同肖春混在了他们之中,好在天?黑雨夜,也没叫什么人发现?什么不?对劲之处。
溜出了府后,几人没有甚头绪,杨水起?也只知道人是从静徳寺回来的路上被绑的,其余的,什么也不?知道了,若真要?找,又该从何下手。
一行人大眼?瞪小眼?之际,二牛忽道:“小姐,我有法子。”
杨水起?闻此,眼?中浮现?了一片惊喜。
二牛道:“小姐可曾记得,你带我回杨府之前,我本?是个乞子。”
“自是记得。”杨水起?记得二牛,自也记得当年带他回家之事,只她不?知道这事情又有什么干系。
二牛接着道:“从前当乞子的时?候,身边便?认识了不?少的朋友,同我一样都以行乞为?生,自被小姐收留之后,我也不?曾同他们断了联系,他们的路子广,若能喊他们帮帮忙,说不?准……也能死马当活马医。”
对啊,乞丐平日里头四处流窜,去的地方多,看?到的东西也多,保不?齐就能的看?到些什么蛛丝马迹呢。
杨水起?越是想越是觉得此计可行,她打了响指,欣喜道:“二牛,你果?然厉害!那还麻烦你们帮我发动?一下他们,事成不?成,皆有重谢!”
二牛哪里敢要?什么重谢,刚想回绝,却听杨水起?道:“你不?觉辛苦,其他弟兄们也辛苦,快去吧,耽搁不?起?了。”
杨水起?此话一出,二牛再想回绝也得想着别的弟兄了,在杨府的这五年,他已经成长了太多,内心也比外表所展现?出来的傻大个儿?模样,要?成熟、敏感太多,他明白?了杨水起?这句话下面的深层含义,也不?再继续说下去了,拱了拱手就带着兄弟们退了下去。
雨幕之中,伞下二人双双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许久见不?到了人影,杨水起?才喃喃道:“只希望能找到人吧。”
*
夜雨苦愁,山寺空旷。
青绿的檐角挂着雨珠,一间残破的老庙内,绑着一昏迷的女子。
忽地,四处漏风的窗外响起?了一声惊雷,将庙中的女子惊醒。
陈锦梨被雷声吓醒了过来,有了意?识之后,也不?知道自己处在何处。周遭一片漆黑,只能借着一道又一道的闪电模糊看?清周遭的情形。
她抬头环顾四周,闪电的光亮一下又一下闪烁,陈锦梨似能看?见一尊破败的铜像。
像是在一座破庙……
却还不?待她多想,黑夜之中,从她的身后兀地响起?了一道粗犷的声音。
“醒了?”
陈锦梨没想到还有人在,叫这声音几乎吓昏了过去。
她强逼着自己镇定?下来,颤声问道:“谁……你是谁?”
男子见她清醒了过来,阴恻恻笑了两声,声音在此情此景之下,更显可怖。
“你莫要?管我是谁了,陈小姐。你只需要?知道,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那么,便?该承受你该承受的后果?了。”
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陈锦梨脑中很快就想到杨水起?。
“是她……是他们让你来的是不?是……”
那个男人没有回答她的这话,只是道:“是谁这便?不?是陈小姐该关心的事,你只需要?知道,明日过后,所有都会知道萧家表小姐失踪了整整一夜,而后衣衫不?整出现?在大街上面,你说,往后京城中,大家是记得冰清玉洁、 满腹诗书的才女陈锦梨,还是会记得……”
“荡/妇陈锦梨呢。”
衣衫不?整……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你想要?做什么。”陈锦梨哆嗦着问道。
“做什么吗?自然是字面的意?思啊。”男子笑道。
还能做些什么,毁掉一个女子,让她最?快声名狼藉的法子,不?是明晃晃地摆在眼?前吗。
陈锦梨显然意?识到了这个男子的意?图。
她吓得浑身发抖,竭力遏制住自己害怕的情绪,她警告道:“你们当真是疯了!杨水起?,杨水起?她若是恨我,何必使这样下作?的法子,她……她不?得好死!还有,你今日若真伤了我,我的姨母决计不?会放过你们的,还有我的表哥,你知道我的表哥是谁吗?他们可是……”
男子没听她废话,起?身往她身上猛地踹了一脚,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他骂道:“我管你姨母是谁表哥是谁,少给我逼逼赖赖!生了条舌头,只会说些废话,倒不?如割了。”
男子本?就生得壮硕,陈锦梨终究是个娇滴滴的姑娘,这一脚踹她身上几乎将她五脏六腑都踹移了位。
然身上的疼痛却不?要?命。
陈锦梨叫这男子突如其来的发难吓了一跳,急剧的恐惧叫她一时?之间如火烹烧,听他辱骂的话,又想到了他将会做的行径。竟,竟吓得失了禁。
她的心肠虽然不?大澄明,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时?时?构陷于他人,但,终归是自父母离世之后,就养在了萧夫人的身边,从小到大皆受庇佑,又何曾受过这样的恐吓,这样的惊吓。
她意?识到了自己做出了极端失礼的事情,即便?是在现?在,在性命堪忧,名节不?保,身边是个穷凶极恶之徒的情形之下,多年来道德礼仪的教化,还是让陈锦梨在这样的关头生出了一丝惭愧,对眼?前的恶徒,生出了一种不?该有的羞耻之心。
她……竟失禁了!
身上的疼痛,远远不?及心里上的。
她再也忍受不?住这种侮辱,哭出了声来。
恶徒显然闻到了空气之中传出来的异味,他眉头紧蹙,骂骂咧咧,“什么狗胆子,一吓就破,还什么名门小姐,我看?与猪狗无?异!”
男子的辱骂,叫陈锦梨本?就受到重创的心灵更加千疮百孔。猪狗无?异……她闻得此四字,精神都快到了奔溃的边缘,竟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回骂道:“我是猪狗,那你便?是猪狗不?如!”
男子本?都嫌恶心,已经抬步往外走去,结果?没想到她竟然还敢还嘴,当即暴起?,折返就想将她从地上提起?来教训一顿先。
可还没等他有动?作?,忽听一声巨响。
是破庙门被踹开了的声音。
男子都尚没来得及抬头去看?,胸口就已经叫人踹上了一脚,也不?知道是谁打了他一棍子,直接将他打昏了过去。
俄顷之间,一堆人呼啦啦涌入了破庙。
陈锦梨本?以为?是萧吟带人来救她了,然而抬头去看?,借着月光,她见一女子头戴斗笠的女子缓步而来。
月光泼在她的衣上,此刻,在这样混乱脏污的境遇之中,她却像是踏月而来的神女。
第二十六章
方才二牛去找了曾经的乞丐兄弟们, 谁承想竟然真的有用。那些乞子们平日里头混迹在城中各处,也时常能看见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这回还真就碰巧有个乞子想来这处躲雨,却发现这破庙竟叫别人占了先, 偷摸躲起?来看,才发现是个男子绑架了女子。
后来二牛带人来寻的时候,这乞子便将此事告诉了二牛,二牛再赶紧带着杨水起来了这处。
“杨……杨水起?……”陈锦梨道。
即便她戴着?帷帽遮掩住了面?容,可?不知为何, 陈锦梨觉得眼前这人就是杨水起?。
陈锦梨脑子紧紧绷着?, 她不知道杨水起?此刻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只以为,她同方才那人一样, 也是来害她的。
“你到?底想要做些什么?!我?不过?说了你两句罢了, 你何必, 何必害我?至此!你不过?是得不到?他,便想要拿我?来撒气, 你这样蛇蝎心?肠,若是叫表哥知道了,他不会放过?你的!”
陈锦梨这是将方才那男子的话全听到?了心?里头去?了, 只以为今日的事情全是杨水起?所策划。
她骂了半天, 却迟迟没听到?杨水起?说话,从始至终,她只是借着?月色, 一直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倒在地上, 形容不堪的陈锦梨。
忽地,她有了动?作。
陈锦梨被方才那男子吓得应激了, 光是这一举动?,都?叫她以为杨水起?也是想要动?手打她。
可?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看到?了杨水起?动?手脱下了自己外衫。
她蹲下了身?,将外衫披到?了陈锦梨的下身?。
杨水起?什么都?没有说,然只这一举动?,叫陈锦梨如轰雷掣电。
她知道,杨水起?一定知道自己失禁了,陈锦梨心?中又苦又酸,自己最窘迫的状态被她看到?,自己最狼狈的样子在朝她叫嚣。
可?杨水起?就连理?都?不曾理?她。
陈锦梨知道,杨水起?这人即便看上娇娇柔柔,大小?姐模样,可?她的内心?其实比谁都?要强大。就如她无论怎么对她,好像都?激怒不了她,无论是谁当着?她的面?说她的坏话,她也从来都?恍若未闻。只要是不提及她的家人,不提及她的父母,她就像是不会生气一样。
就像是现在,她方才如此咒骂她,她却什么都?不曾说。
末了,只是给她盖上了一层体面?。
陈锦梨这一刻竟又想哭,又想要笑。笑她自己如此可?笑,哭她自己如此可?悲。
因她在这一刻忽然清楚意识到?,她比不上杨水起?,或许这辈子都?比不上她。
杨水起?就这样在旁边听着?她哭,许久也不曾说话。
当着?旁人的面?失禁,这样的事情,若是她,她也是要哭的。
不知过?了多久,陈锦梨终于停止了哭泣,她抬眼看向了杨水起?,道:“看我?这样,你很快意吧。”
就多余救她。
杨水起?垂眸看她,冷冷地睨了她一眼,道:“若是这样想能叫你心?里头舒服一些,你便这样想吧。”
将她人想得险恶,好像这样才能她心?里头好受一些。
“你不恨我??我?若出了什么事情,你当真不高兴?”
听得此话,杨水起?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神色,她眼露讥讽,“你若真出了什么事情,我?自然高高兴兴的,可?你若出了事,殃及我?家,那可?万万不成。所以,陈锦梨,你要死就死一边去?,别把晦气染了我?。”
她这话便是丝毫不曾顾及陈锦梨颜面?。
即便她现在救下了陈锦梨是事实,可?嘴上功夫也要逞。
屋外雷声大作,一道一道白光打在杨水起?的脸上,她看着?无话反击的陈锦梨,忽然开口道:“你挺可?怜的,嗯,我?也挺可?怜的。但今后我?不可?怜了,你一个人当倒霉蛋去?吧。”
喜欢上了萧吟,就是一件很倒霉的事情。
“你什么意思。”
杨水起?道:“字面?意思。”
从前她一心?扑到?在萧吟的身?上,以他的喜为喜,生怕做了什么事情要惹得他彻彻底底的厌弃,受尽众人白眼也要寻机会跟在他的身?边,如今看来……
真真是叫脑子给驴踢了。
如此一厢情愿的行径,对萧吟来说只是厌恶,话本子里头的烈女怕郎缠,也终究只是话本子。
陈锦梨同她又有何差别,心?系萧吟,而次次使下作手段。
庙外的雨下得越来越急,杨水起?看着?地上的陈锦梨寒声道:“你起?不起?来?不起?来就自己待在这里好了。”
现下,她还是先回去?萧家要紧。
陈锦梨刚想出声说话,就听到?寺庙门口传来了动?静。
一行人回头去?看,只见一少年?,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站在雨夜之中。
雨夜中的闪电,皎洁的月光,沐在他的身?上,一道修长的身?影正从外头慢慢走来,黑发束做马尾,少年?面?容清疏,眉眼在雨雾之中稍显柔和了几分,从雨夜之中走来的男子,温润通透,如水中冷月。
萧吟的身?上沾了不少的雨水,就连脸侧也有不少。
看他那样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又不知道,将才的话他又听没听到?。
他已经从寺庙之外走来,还带了一股冷气进来。
陈锦梨见到?萧吟之后,却只想着?自己失禁一事,想要叫他离开出去?,决计不能叫他见到?自己这样的一面?。
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先听到?了萧吟开口,“你何时来的。”
他在问杨水起?。
“萧二公子是疑心?我?绑了人吗?”杨水起?没有看他,视线依旧盯在别处。
雨天、黑夜、破庙、绑架、过?节……而杨水起?又在这样的时候出现在这处,寻常人第一反应都?该是:看吧,果然是他们绑架了陈锦梨。
萧吟没有迟疑,道:“没有。”
他将才在寻人的时候,听到?手下的人说还有另外一拨人,像是一群乞丐,也在四?散寻人,后来他们跟着?那些人的行踪,才得以找到?这处。
如今在杨水起?的侍卫身?边看到?一乞子模样的人,想来就是他们。
如此想来,杨水起?可?能也刚来不久,早他们些许寻到?了人。
他没有怀疑她,他也能猜到?杨水起?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杨水起?恐也是怕有心?之人,会故意借此次机会,挑拨萧、杨两家的关系,而后,去?借萧家的手对付杨家。
所以,她非不是来绑架她的,反而是来救她的。
他现下能想到?的东西,杨水起?早就想到?了,她,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
杨水起?却懒得同他再说些什么,直接道:“好,既然萧二公子来了,你自己说的,我?没绑过?她,后面?再想因为这事来寻我?们麻烦……真就是恩将仇报。”
无论如何,也算是杨水起?救了她,若是再敢攀扯他们,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杨水起?冷冽的语气同从前全然不同,萧吟本不是求之不得她离他远些吗,可?现下听到?她如此语气,心?中却像叫针尖刺过?了一般。
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上次的事情,她好像很生气。她不是一个爱生气的人,可?现下,气得连一点好脸色都?没有再给他。
萧吟并?未意识到?,杨水起?好像当真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只是以为,或许她还是在因为上次的事情
生气。
萧吟罕见主动?出口,他喊住了杨水起?,道:“上回的事情……”
杨水起?头也不曾回,打断道:“上回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无需再提。前尘往事,也不要再提。”
她说不提,便是什么事情都?不提。
话毕,空气似乎都?停滞在了这一刻。
杨水起?抬步就走,但很快又被萧吟喊住。
她极不耐烦地回了头去?,问萧吟又要说些什么有的没的。
萧吟察觉到?了她的不耐。
从前那个无论什么时候都?满眼是他的人,如今看他却只剩下了不耐烦。
他没有说话,只是动?手脱下了身?上的蓑衣,而后脱下了外衣,递给了杨水起?。
他从进门之时,就看到?了杨水起?身?上没有套外衣,现在外面?风雨凄切,寒风飘零,若是像她这样出去?,必会染了风寒。
京城女子身?量多高挑,杨水起?虽然算不上多高,但却也不大矮,只是身?形过?于单薄消瘦,恍若给人一种错觉,只要她出了这庙,就要折在这场春雨之中。
若是从前的时候,杨水起?定会叫萧吟这样的举动?高兴得找不着?北。
可?是如今,杨水起?只觉有些可?笑。
萧吟这人也真叫奇怪,不都?如他所愿,离他远些,他现下又做这些扯不断理?还乱的事情作甚。
她拒绝了萧吟,淡道:“不用了,萧二公子。男女授受不清,若穿了公子的衣袍,叫别人知道了,岂不是损了公子的声名吗。”
听得她带着?几分讥讽的话,萧吟下颌紧绷,却始终不肯收手,他道:“无妨,雨天风凉,现下天黑,不怕叫人瞧见,你穿着?就是了。”
他大步上前,杨水起?还不曾反应过?来之时,他的外衣就已经披到?了他的身?上。
“若你嫌麻烦,回家后丢了就是。”
杨水起?看向他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怪异,最后想说的话竟就这样被哽在了喉头。现下夜已经晚得厉害,杨水起?也生了几分疲惫,最后不再同他争执下去?,转身?离开。
就在要离开前一刻,她又回身?朝着?刚才那被打昏了的男子扬了扬头,道:“人给你了,你自行带回去?审。”
这人,他不能带回杨家,否则叫杨风生知道了,少不得要闹。
她走后,跟在萧吟身?边的江北忍不住出声道:“这杨小?姐还在生气吗,可?若是生气的话,今夜为何要来这里救表小?姐。”
看着?杨水起?离开的背影,萧吟道:“因她担心?杨家。”
她来找陈锦梨,是因为她怕此事会于杨家不利,其他的,再多的也没有了。
“可?这杨小?姐气性也太大了些吧,那日本就是她伤了人,何至于现在还如此啊……”
江北无法理?解,他不理?解从前杨水起?如此喜爱自家公子,现下竟当真能说断就断,说不理?人就不理?人……竟当真就这样心?狠。
旁的人不知道杨水起?对萧吟如何,但是身?为萧吟的贴身?小?厮,江北如何不知。想当初,他家公子走到?哪里,杨水起?便能跟到?哪里,而他只不过?是说了一句要她道歉的话,就能叫她直接就说不喜欢了?
江北越想越是奇怪,没有注意到?身?旁萧吟脸色已经不大好看,他嘟嘟囔囔道:“我?看她的喜欢也没什么嘛,雷声大雨点小?的,才两个月,就因为这事……”
“江北。”
萧吟的声音都?带了几分寒意。
第二十七章
江北同跟在萧吟身边多?年, 当然?听出萧吟现下心情不大好,他当即噤了声。
“若再多?言,回去扫马厩吧。”
江北捂了嘴巴, 就差抽自己这不争气的嘴巴两巴掌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忙转移了话题,道:“公子……表小姐要紧。”
萧吟转身走向了陈锦梨,朝她伸手?, 示意她把手?搭上?, 扶她起来。
可陈锦梨抬眸,怯生生看?他,道:“表哥, 脏……”
萧吟洁癖严重, 是阖府上?下都知晓的事情。
见?她如此, 萧吟也没继续,竟真就收回了手?, 陈锦梨有些错愕。
从前小的时?候,有一回陈锦梨不慎摔到了泥地里头?,摔伤了腿, 那回陈锦梨也是如今日这般, 哭着?说自己脏,不愿意叫他碰自己,可那个时?候萧吟从别处赶来, 二话不说,就背着?她回家了, 为何现下,便?是搭下手?都不愿意了?!
到底为何会变成这般。
莫非……他当真嫌弃她?
陈锦梨实在是叫萧吟这一举动伤到了心, 还是问出了声,“所以,表哥嫌弃我是吗?为何从前不曾嫌弃,可现下就这般嫌弃?”
她声音带了几分凄切,闻者伤心落泪。
萧吟看?着?陈锦梨落泪,始终没有情绪,只淡声道:“我从前自然?不嫌弃自己的亲人、妹妹,可是如今,你让我如何不嫌。”
她让他如何不嫌……
陈锦梨叫萧吟这话伤透了心,就连指甲都掐破了掌心。
许久过后,她又听萧吟道:“你那日,究竟同她说了些什么。”
竟能叫她这般生气。
陈锦梨看?向了萧吟,只见?他睨着?自己,眼中带着?说不出的高高在上?。
他是天之骄子,饶是没有瞧不起旁人的意思,可眼神之中总是带着?与身俱来的傲气。
她惨笑一声,如今看?来,萧吟或许真的不会再多?看?她一眼了。
“我说了什么吗?”她看?着?萧吟,报复似地笑道:“你现下难道是后悔了,后悔那日叫她同我道歉了吗。那日我拿她的母亲做了幌子,激得她气急败坏,结果到头?来心心念念的公子还不曾站在她的身边。”
“表哥,我若是她,定然?也是不愿再理会你的。”
陈锦梨这话,几乎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萧吟看?着?她,冷声道:“她不会是你,你也永远不会是她。”
*
杨水起再回到杨家的时?候,天边都快已?经露出了鱼肚白,雨水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渐渐小了下来。
一行人在杨家后门那处聚合,杨水起困得哈欠连天,对二牛道:“二牛,这回多?亏了你,你等?着?,我先回去补上?一觉,待醒来便?去寻你。”
二牛忙道:“为小姐做事,是二牛的荣幸!”
杨水起看?着?眼前壮硕的二牛,也叫这话说得颇为感动,她揉了揉因为熬夜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眶,也不再多?说,同一行人再道了声谢,便?准备离开了此处先。
可还没往里头?几步,就听得一声冷笑从背后传来。
“你个人头?猪脑的蠢货,偷偷摸摸以为是能去蒙着?谁?”
杨水起脊背一寒,猛地抬头?朝着?说话之人看?去。
只见?杨风生从转角那处走来。
完了,杨水起只觉完了。
“哥……哥哥……”她哆哆嗦嗦道。
杨风生冷哼了一声,咬牙切齿道:“闭嘴。”
“你带着?人出去是想做什么,是想要去救陈锦梨?”他看?着?杨水起,笑了两声,只不过这笑声之中尽是嘲弄,“好好好,你是善良得很了,一个辱骂你母亲的人,你眼巴巴地去救,我有时?候真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现下这么晚,外头?下这么大的雨,你偷偷摸摸带着?人去……呵,真有你的啊。”
他的视线又落到了杨水起身上?披着?的衣裳,眼神变得更加犀利了几分,“身上?披着?的外裳又是谁的?”
“是萧吟的……”
周遭的空气似都冷下来了几分,那些护卫们也都不敢出声,一时?之间,只能听见?雨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和心脏跳动的频率重合。
侍卫们已?经被杨风生小厮正为带了下去。
而后,杨风生看?着?杨水起冷冷道:“给?我丢了。”
杨水起知道杨风生不喜欢萧吟,她也不敢继续披着?了,马上?将他的外裳脱下,毫不留恋丢到了一旁的肖春身上?。
她紧接着?马上?道:“哥哥,你是如何得知的。”
“
如何得知?你以为你的手?段是有多?高明,这般大张旗鼓我还不知道,我是多?眼瞎心盲?”
“哥哥……我只是担心,担心有人借着?这次机会对我们家……”
话未说完就叫打断,“要你去吗?有我在,要你去操心做些什么。陈锦梨就算是死了,也跟我们没有一丝一毫干系!你怕萧家人借着?这次机会发难,你怕什么?怕爹不在,就会出事?你也看?不起我,觉着?我没用,护不住杨家,护不住杨党?”
杨风生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愈发咄咄逼人。
他是纨绔又如何?他合该就是个纨绔?
杨水起愣了,一直摇头?,“哥……我没有。”
“这里头?的水又深又浑,你插手?进来做些什么,非要去惹一身腥回来。陈锦梨她自己非要作孽,她就是死不足惜,伤你如此,你却冒雨救人,以德报怨的大圣人非你莫属。别人想要挑拨离间,想要借萧家的手?来对付我们,只管来,这么些年来,本就是踩着?尸骨上?位,这也要怕,那也要怕……呵,不过妇孺。”
杨风生气到了极致,怒气丝毫不敛,种种伤人之话脱口而出。
不过妇孺……
连夜的奔波本就让杨水起心力交瘁,如今又是被杨风生劈头?盖脸一顿骂,也不时?生了气性出来,终于忍不住还嘴,道:“我是妇孺又如何,只有哥哥是英雄,其余的人,便?是蝼蚁,什么也不是。爹爹教我们莫要轻看?了谁,哥哥从来都听不进去,轻看?我,也轻看?妇孺之流!”
从前杨奕教过他们,任何人都不能被看?轻,男子是,女子亦是,大人是,孩童亦是……抛开小的时?候杨风生和杨水起不太老实安静,杨奕实在气得头?昏只能用权威“迫害”他们二人以外,至少其他时?候他自己对他说过的这话还算身体力行。
杨风生知道自己失言,但现在两个人在气在头?上?,谁也不肯先去低头?,到了最后杨风生也只看?着?杨水起道:“好,你是有能通天的本事,我争不过你,你愿意去带着?人去救人,反正人也叫你救下来了,我随你便?。”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离开了此处。
看?着?杨风生离开的背影,杨水起憋了许久的泪水终忍不住滴了出来。
肖春在一旁看?了也颇为心疼,杨水起辛辛苦苦跑了一整夜,只怕最后真出了什么事情要叫得杨家倒霉,结果到头?来还挨了杨风生的一顿臭骂,如何不哭。
她劝慰道:“公子他只是担心小姐……”
可话刚出,就被打断,她哭道:“谁要他这样的关心!”
真要关心,何不能好好说,为何上?来就骂她!
说罢,便?也哭着?走了。
*
那边,萧吟已?经带着?人回了陈锦梨家,好在是寻人寻的及时?,陈锦梨失踪的事情终究是没被闹大。
但因为受到了过多?的惊吓,身心疲累,叫人带回萧家之后就已?经睡昏了过去,而后一连几日的学堂都没有再去,但对外也只是说身体不适,并未引起旁人过多?的猜忌。
那日萧吟带回家的男子,他们审了整三?日,然?口风甚紧,始终审不出个什么名堂来。
散学之后,江北对萧吟道:“公子,那人还不松口,无论如何审,也从他的嘴里头?撬不出什么。”
萧吟默了片刻,而后很快就道:“我来审。”
说罢,便?抬步往那人关着?的地方走去。
男子被关在柴房之中,昏暗的屋内,只有一点如豆的烛火在跃动,偶尔还有蜡烛发出噼啪的响声。
进入的屋内,扑面而来便?是一股冲天的血腥气。
刺鼻难闻。
审讯的人对萧吟道:“公子,这人的嘴巴实在太严,恐怕问不出什么来,此地脏污,恐怕污了公子……”
萧吟被这味道刺到,却也没多?说什么,只蹙了蹙眉,听人劝他,也只道:“无妨,你先出去吧,我来审。”
听到萧吟如此说,那人也不敢再劝,拱手?告退。
江北在一边闻得屎尿掺杂着?血的味道,几乎都快要吐出来了,萧吟看?他如此,便?道:“若忍受不了,便?出去等?我。”
江北一边给?萧吟递帕子,一边抬手?捂鼻摇着?头?道:“不臭……公子,真的不臭……呕!!”
江北终再忍受不住,就要呕了出来。
好在萧吟在他呕吐之前先一步把他推了出去,否则只怕这里面的味道要更加冲鼻。
江北出去之后,里面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那个男子的粗喘声。
在萧吟来这之前他本昏迷,后来才叫人被水泼醒。
萧吟用帕子捂了鼻子,抬眼看?向了被绑在柱子上?的男子。
被折磨了三?天之久,男子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血肉外翻,身上?的伤深可见?骨。
萧吟只抬眼漫不经心地看?了男子几眼,而后将捂鼻的手?帕拿下,忽隔着?帕子往那块伤的最深的血肉上?摁去,男子霎时?之间发出惨叫,然?而他叫得越厉害,萧吟的手?却越用力,帕子很快就被染成了一片血红。
直到男子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手?上?也不曾泄力。
“你倒也真是有骨气,伤成了这样也不愿意松口。你可知道古时?候的一种刑法??我从前读古书之后偶然?见?得,便?觉十分好奇,听闻说在人的头?顶划开一个十字,而后灌入水银,即可剥下一张完整人皮,我一直很好奇古书中说的这个法?子到底是真是假。”
萧吟似在喃喃低语,然?而平日里头?清冷的声音在这封闭的柴房之中显得十分低沉,带着?瘆人的寒意,如神佛低语。
“要不你来替我试一试?”
他慢慢说着?,声音淡薄如水,没有丝毫起伏,可手?上?的力道不松,配合着?口中的话,就这样一点一点折磨着?男子的心神。
素日正人君子的萧吟,此刻说起这话来却也轻车熟路,好像是在说什么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男子的额上?已?经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心中的防线也在一点一点被击溃。
最终,防线还是被击破,没忍住痛哭了起来。
痛到极致的哭声若嘶吼,在柴房之中环绕不散。
趁着?此时?出声问道:“究竟是谁派你来的。”
谁知到了这样的境地,男子还是不愿意开口。
萧吟的耐心也见?了底,卸去了手?上?的力道,冷声道:“你如此维护背后之人,可知他如何想你?他想你是不是已?经屈打成招,是不是已?经供出了他,你受了一身的伤,最后一卷草席裹入乱葬岗,他又知道吗?而你所想要守护的人,你说,他又会怎么报复。”
这人如此强硬,死不松口,无非是要什么把柄抑或亲人在他的手?上?。
萧吟见?他眸光闪动,便?知自己猜对了。
“你说出你的背后之人,我必会去护你的人。”
男子终于有了反应,他抬头?看?他,因为疼痛,嘴唇不可遏制地抽动。
“当真?”
萧吟道:“我说到做到,必不骗你。”
萧吟的话带着?一种叫人信服的意味,男子虽今日见?萧吟之后,觉得他和传闻之中不大一样,但念及他素日名声实在太过好听,他又不敢不信,内心忖度良久,终于出声道:“好,我同你说。”
第二十八章
萧吟从柴房之中出来之后, 就去寻了萧煦。
他的身上还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萧煦问道:“审出?来了。”
说是疑问,但是语气却是肯定的。
萧吟点头。
“是何人?”萧煦问道。
“户部侍郎, 宋河。”
宋河……这人不是杨党二把手吗,现下竟然掐到了自己的上司头上,恐怕是起了什?么不好的心思。
萧煦看向萧吟,问道:“此事你如何?看。”
萧吟如今虽未曾入仕,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将来也是入阁拜相之?流, 若是有什?么事情, 萧正、萧煦也都?喜欢听
听他的意见先?。
现下,萧煦一如往常,想要问问萧吟如何?看此事。
萧吟沉吟片刻, 道:“这回无论如何?都?是他们?帮忙寻回了人, 理当告知他们?。”
萧煦有些意外萧吟的做法, 案例来说他们?同萧家是政敌,若是看着?杨家和?宋家的人争打起来是最好。但, 若是出?于道义来说,他们?确实应该将此事告知杨家。
萧煦想了想,道:“好, 你如此想也没什?么要紧的, 那?便告诉他们?。”
“还是等首辅病好出?面后再说吧。”萧吟接着?又道。
其?实杨奕闭门不出?那?么久,有心之?人都?能猜出?他要么是病入膏肓,要么就是不在京城, 萧吟这么说,也只是不想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为何?现在不能说?”萧煦问他。
萧吟没有丝毫避讳, 直接道:“杨风生……有点疯,不大靠谱。”
杨风生为人狠厉, 若叫他知道宋家人算计了他们?,恐怕不择手段也会报复,于此相比,萧吟私心以为,这件事情给杨奕处理比较好。
萧煦自然知道萧吟心中所想,他无奈笑了笑,道:“你或许不知道,齐先?生有个?心愿,一直想从自己的手底出?来个?状元,从前子陵在书院里?头的时候,齐先?生可是把他当作状元苗子来看的啊,你说他不靠谱,那?可是有失偏颇了。”
“状元苗子……”萧吟低声重复道。
这个?名称他并不陌生,因为现下,有许多人会如此来说他。
可若非是从萧煦口中听到,萧吟也没想到,现下混迹秦楼楚馆,纨绔子弟,萧吟有些想不到杨风生会和?这些扯上关系。
他问,“可既如此,为何?当初他不曾参加科举。”
科举中第是天下学子的愿景,读这么多年的书,只为了将来能够金榜题名,萧吟记得当初杨风生分明也过了童试,还取得了案首,可是为何?,到了最后却又不去秋闱。
此举也实在是叫人费解。
萧煦道:“具体原因是何?,我?也不知,总之?自书院回来之?后他便性情大变。但,有一点我?倒认同,子陵他确实较激进。若如此,还是待到杨大人回来再说也不迟,届时再派人送信。”
议完了事情,萧煦还有公务要处理,就先?行往外头走去了,但还没走出?几步就叫萧吟喊住。
“兄长。”
萧煦顿步,回了身来问道:“可是还有什?么事情。”
萧吟喊住了萧煦,可一时之?间又知道如何?开?口,斟酌了片刻后才开?口道:“当初兄长同杨风生同窗两载,和?他关系甚好,可萧家、杨家终究是不同路,难道兄长不知道吗,若是将来反目,岂不是实在叫人伤心。”
旧友反目,光是听着?都?有些伤人。
萧吟实在是有些不清楚,分明两人的立场不相同,为何?还能走到一处去,就像是当初他母亲萧夫人同他所说的一样。
而他也确实会因为他们?的话而摇摆不定。
若是一开?始便是错的,还要开?始吗。
萧煦看着?萧吟这副疑惑不解的样子,便知道他是真的困惑,他那?张和?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道:“又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境地,交个?朋友什?么的,是不打紧的。”
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境地吗。
萧吟闻此,最后也只抿了抿唇,便不再说话了。
*
时日?轮转,京城已经入了夏,现下到了六月份,算起来杨奕已经离开?京城已经约莫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自从杨水起那?日?同杨风生吵了架之?后,两人便一直没再说话,杨风生不去管杨水起,杨水起也不去管杨风生去哪里?,做什?么,同在一屋檐下,却一句话也都?不肯说,谁也不肯先?低头。
待杨奕回了家里?头的时候,就从手下的人那?里?听到近些时日?发生的事情,杨水起在萧家和?陈锦梨吵架、 陈锦梨失踪以及两兄妹闹了别扭的事情。
杨奕说为何?他回来的时候府上这么安静,原是最闹腾的那?个?生了气。
杨奕暂且没去想杨水起的事情先?,只是对下人沉声道:“去宋家,喊侍郎来。”
下人应是退下。
杨奕坐在中堂的主位上面,抬头瞥到了柱子后面一抹鹅黄。
杨奕哼哧了一声,道:“躲躲藏藏做什?么,出?来就是。”
杨水起听到这话,也没敢再偷偷摸摸躲着?了,出?来后走到了杨奕面前。
“爹爹,你回来啦?”
杨奕抬眉看着?她道:“你倒知道我?回来了,我?再不早些回来,你岂不是要将家拆了舒服?大半夜带着?护卫出?去寻人,亏得你想得出?来……”
眼看杨奕也要开?始唠唠叨叨,杨水起急忙打断,她道:“行了行了,我?知晓了,莫要再说了。我?又不是小孩了,这点分寸又不是没有。”
她现下已经十六年岁了,再过三四月就要到了十七岁的生辰,怎做了这样的事情就要叫他们?两人一齐唠叨。
杨奕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道:“便是不是小孩了,这样的事情也不能做。我?告诉你,这回你哥哥没错,你就不该这样,倒时候自己去给他道歉……”
他话还没说完,杨水起就炸了毛,“对对对!他没错,反正总归每一回有错的的就只是我?一个?人,不管我?做了什?么都?说是我?的错。我?不过是……不过是想着?你不在家里?头,不想要叫他们?闹出?什?么事情来,为何?到头来都?要怪我?。你总是说不要看轻了他人,可是你看轻我?,他杨子陵也看轻我?,你们?从来不在乎我?想什?么。”
杨水起越说便越是伤心,杨风生不曾经重视过她便算了,就连杨奕也是如此。
杨奕见她又是一副要哭的样子,拉着?她的手腕到了跟前,他仰头看着?她叹道:“还说不是孩子呢,三天恼了,两天哭了,对,你不是孩子,你就是我?的祖宗。”
“我?才不是你的祖宗,谁家祖宗会如我?这般憋屈。”
杨奕知道她还是在为他们?不让她插手杨家的事情耿耿于怀,他道:“小妹,爹爹从来没有觉得你是个?孩子,你从小就聪慧,五岁就能背诗,十五做赋论,你若蠢笨,天底下没有聪明的人了。你这般聪慧,爹爹更看轻不了你,你哥哥也不曾看轻你,那?日?他口不择言,是因为担心你。”
杨水起从杨奕的只言片语中知晓,他已经知道兄妹二人那?天的全部谈话了,或许是下人们?又或许是暗卫们?将他们?的话全都?复述给了他听了。
杨奕又道:“你看事情看得通透,难道不知道你哥哥是不想要叫你惹了腥吗?难道不知道他是怕你也被这些弄不干净了啊。我?们?反正已经脏了,你还淌这趟浑水做些什?么呢。”
他们?的手上都?沾了不少的人血,已经无所谓再脏下去了。可是杨水起不一样,她还从来没有碰过杨家的事情。她不是一个?可以以德报怨的人,可却还愿意主动去救陈锦梨,说明她已经看明白了这背后的势力推拉,如此才插了一脚进去。
但不论如何?,杨奕并不希望她掺和?这些事。
杨水起道:“浑水的话你趟得,哥哥趟得,怎就偏偏我?趟不得,我?非要趟呢,又当如何?。”
杨奕强硬道:“不如何?,你没这个?机会。”
眼看杨水起还想再说,杨奕直接换了个?话题,道:“你和?萧吟闹开?了?如今看清楚了他,往后可还会再去缠闹了?”
杨水起只能不情不愿顺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我?不喜欢他了,他护着?陈锦梨,那?副偏心的样子,也不过尔尔,从前就当我?是被猪油蒙了心!”
杨奕见杨水起如此,异常开?心,他道:“是,阖该这样!你根本就不喜欢他这人,一开?始便全一时兴起,事情闹得越大,最后越要散得厉害!惨呐,实在是太?惨了!”
“爹……你能不能别再说了。”杨水起听都?眼冒金星。
有这样捅刀的爹吗。
杨奕看着
?杨水起这样,也知道自己嘲笑高兴的实在明显,他故作忧愁,又又叹了口气,道:“你其?实还是不喜欢他,你若是喜欢他,为何?从前见他不喜欢?非是在他救下了一个?乞子之?后才喜欢上呢?你喜他身上的正直正义,喜他身上的品格,可在他维护陈锦梨之?时,你才发现,他根本不是你想象之?中的那?样。”
“小妹,是这样吗?”
“你只是喜欢正直的君子?”
“因为我?们?家的人都?不太?正直,所以你便格外喜欢那?样的君子吗?”
杨奕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杨水起头脑发懵。
为何?会这样?
为何?会这般喜欢一个?正人君子。
杨水起愣在原地想了许久。
终于想到可能的原因。
她的兄长、父亲,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对她影响深远。杨奕教导她为人正直,教她读四书五经,学习仁义道德,可是杨水起也不知道是从几岁知道,她的父亲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奸臣,是个?会为了自己的目的而杀无辜之?人的恶人,他的所为和?他所教导她的出?现了极大的出?入,实在两难自解。
她的脑海深处,父亲与兄长应当都?是君子,是身穿白衣的翩翩公子。
她想他们?本应该光明磊落的过一生。
这是她的愿望,也是她的渴望。
所以,才会对萧吟一见钟情吗。
他实在符合她记忆之?中那?个?飘飘似谪仙的正人君子形象,以至于他一出?现,一展现他的君子风范,便叫杨水起无法自拔。
不得不说,杨奕确实聪明,一下子就道出?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杨水起对萧吟那?本懵懵懂懂,莫名其?妙的感情一下子就被弄得清晰明了。
她不喜欢他。
喜欢的是她脑海之?中的那?个?正人君子,而萧吟不过刚好符合罢了。
所以,在萧吟因为家人的立场上和?杨水起出?现了分歧,在陈锦梨诋毁了她的母亲之?后萧吟却逼迫她去道歉之?时,那?本就不牢固的喜欢而彻底坍塌。
不待她继续想下去,门口就传来了小厮的通传声。
“老爷,宋大人来了。”
宋河来了之?后,杨奕先?叫杨水起退下去了,而后才让人将他传唤进门。
待到宋河进了门之?后,杨奕也不曾起身相迎,只是自顾自地坐在椅上抿着?茶,待他到了自己的跟前才淡淡抬眸看了他一眼。
见杨奕如此态度,宋河暗暗心惊,莫非是自己做的事情叫他知道了不成?
从前的时候杨奕对他也算和?善,两人面上的关系也算过得去,可是为何?这一回,便是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的样子。
宋河走到杨奕跟前,弯下腰来,拱手说道:“阁老这段时日?在家养伤可还好?我?派人上门想看您的,但府上的下人们?都?说您在养伤,我?也不敢再来叨扰了。”
杨奕早已知道宋河在他离京期间,数次派人登门杨府,只不过皆被回绝。宋河他想些什?么,杨奕能不知道吗。
无非是想要试探他在不在京城里?头。
宋河他来了这么多回,始终见不到杨奕,自以为他不在京城之?中,所以才起了坏心思。
但看杨奕如今的态度,恐怕是已经知道了他在背后做的手脚。
宋河一时之?间心都?提起来了,想到杨奕性子,恐怕此事定不会叫他轻拿轻放了去。
夏天本就暑热,汗珠已经细细密密布满了宋河的额间。
注意到了他的情绪变化,杨奕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他道:“我?生病这段时日?,你实在弄了太?多的事情出?来。但是,长商,怕什?么呀?既然做了,就不要怕了。现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杨家风头日?下,你有别的心思我?也能理解,毕竟当初嘛,我?也是这样走过来的。”
杨奕丝毫不避讳的说出?这些话来,杨党嚣张了不过五年之?久,如今随着?景晖帝的身体越发糟糕,杨家似乎也到了末路。
外患一出?,必有内忧。
这不,底下的人就开?始不老实起来了吗。
宋河忙道:“可不敢这样说啊……”
还不待他说完,杨奕就蓦地冷了脸下来,寒声道:“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吗。”
宋河此刻就差直接跪下了,自己撺掇杨党官员上书去修官道,实则行敛财之?事,以及派人绑架一事,恐怕是都?叫他知晓。
杨奕这人实在是太?过敏锐聪明,宋河的小心思在他那?里?根本不够看的。
甚至萧吟那?边都?没来得及传信告知于他,杨奕光凭自己推断便能猜出?来绑架陈锦梨的背后之?人是宋河。
杨奕起身,绕过了宋河,走到了门边,目光远视,看向了不远处的天边。
他道:“你如今想用杨党的力去逼皇上给你吐钱,我?看你当真是想钱想疯了。当年我?提拔你,扶持你入内阁,可从来不知道你能这样贪心啊。如今成了二把手,怎么,是迫不及待想把我?挤下去了吗?我?要死,倒是不用你来赶,时候到了,我?自己会死,可我?若死了,你又能活多久呢?杨党变宋党,便这么重要吗。”
“阁老……长商不敢啊!我?只是想要为了手下的谋些利啊!”
杨奕冷冷呵一声, “过犹不及,事事皆有度,你手脚做的多,权当别人是睁眼瞎?现在不动你,是因你还有用。来年呢?往后再过几年呢?这边刑部来个?堂官,那?边都?察院来个?御史,查你还不轻松?!要你抄家灭族不过一息一仰之?间,可如今竟还敢如此放/荡!”
“当初我?的师长就是被我?亲自逼下去的,所以,宋长商,你骗不了我?。你想什?么,我?再清楚不过。可你要知道,我?能做到的事情,你不一定能做到。这回,我?先?不同你追究,你自己去将修官道的事情处理好,堵了杨党底下张着?的嘴巴。”
他看着?天边的眼神有些许涣散,说出?来的话也不带一丝情绪,“若堵不住,好自为之?。”
之?所以有人愿意去供奉神仙,是因为他们?想从神仙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而杨党的人以杨奕为尊也是这样的道理,是因为他们?能从杨奕的身上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钱财、地位等等,就如此次修建官道一样,底下的人眼巴巴望着?能从里?头捞钱,现下突然便说不能捞了,谁能忍受。
能不能忍受不关杨奕的事情了,事情既然是宋河弄出?来的,便叫他自己去解决,解决不了刚好,借此机会除掉他,也不是不行。
待到宋河出?了杨府,上了自家马车之?时,终于忍不住瘫软在了椅背之?上。
他突然有些后悔,动手动到了杨奕的头上,杨奕这人,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当年杨奕得了状元之?后,宋河也曾好奇过这个?横空出?世的天才,从南地的一个?小村子里?头出?来,竟然不声不响就夺得了状元的名头,其?实,按辈分来说,他同杨奕同年进士,称得上是年谊,可杨奕在没有家族支撑的情况下,不知不觉是从什?么时候入了内阁,成了首辅。
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而宋河虽出?生比杨奕好上太?多,最后却只能屈于人下。
宋河早就派人查过杨奕,只知他家中贫寒,听闻从前还有一个?兄长,好像是景晖的三年的举人,只是后来参加秋闱中了举后就失踪了。杨父杨母当初也只让他这个?哥哥读过书,杨奕便是连学堂都?没去过,谁知道他是怎么考上的状元。
饶是宋河自己有些心高气傲,却也不得不承认,像是杨奕这样的人,就是个?天才,百年都?不见有一个?的天才。
此人的心机城府,远在常人之?上,除非他让贤,不然宋河永远也别想出?头。
但杨家还有个?杨风生,他又怎么可能让,且就不说杨风生了,杨奕同他差不多的年岁,等他死了,他宋河不也就前后脚的事吗。
若非如此,他又何?须暗地里?头动这些手脚,实在是被逼无奈至极。
可是现下,反倒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
过去一日?,杨奕病
好的消息就已经散了出?去,可还没来得及去宫里?头拜见,就已经从宫里?传来了消息,说近些时日?天气晴朗,明日?景晖帝在宫里?头搭了个?戏台子,让杨奕携家眷入宫一起听戏。
虽然杨奕不大想叫杨水起去宫里?头,但景晖帝让他们?进宫,那?便不大能推脱。
杨奕派人去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杨水起。
杨水起听后,问道:“皇上让我?们?入宫?光光是听戏?”
说是听戏,谁知道他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呢。
传话的下人道:“是啊,老爷让我?来给小姐传话,只说是宫里?头搭了台子,叫老爷明日?带着?小姐和?公子一同去。”
下人走后,肖春有些不安道:“一年里?头进宫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况皇上他一直都?窝在西苑里?头玄修,如今怎突然想起来弄这出?。”
景晖帝当年为了修道方便,直接搬离了将自己搬离了乾清宫,移至西苑,他一心玄修,早朝也废弛了不说,就连大臣们?一年到头来也不见几回,除了内阁里?头的几位官员、景晖帝宠爱的方士,其?他底下的官员们?就是想要见景晖帝一面都?是困难。
现下突然弄了这么一出?,怎么不叫人起疑。
杨水起如何?不困惑,但也没别的法子,皇命不得不从,他要他们?去,他们?便不得不去。
想到进宫,杨水起便难受得紧,这宫里?头,实在不大好。
罢了,多想无益,一切也都?只能明日?再看了。
*
翌日?清晨,杨水起一大早就起了身,西苑位皇城之?西,杨家在南边,有一段距离,但也不算太?远,总比离北边的萧家近太?多了。
但因着?是入宫,就得早些起来准备了。
杨水起这边准备好了,便前往荣德堂了,杨奕和?杨风生也已经等在里?头了。
杨风生今日?一身玄色锦服,玉冠束发,衬得人更加挺拔。
虽然杨奕上一回叫杨水起去杨风生面前低个?头,但杨水起这一回偏偏也坳上了气,如何?都?不愿意,以至于兄妹二人至今没有说话。
凭什?么每一回都?要叫她低头,分明是杨风生不讲道理骂她一顿,到头来又要叫她去道歉。
这回,她才不依。
杨水起进来就不搭理杨风生,只跟杨奕说话,她这一举动,摆明也是还要跟杨风生赌气。
杨风生如何?看不出?来,也不理会她,冷哼一声,便先?行往外去了。
杨奕见此,只连连叹气,道:“怎么兄妹俩一个?比一个?倔呢。”
但见得他们?这样,杨奕也不大好去再说些什?么,若再逼着?杨水起低头,恐怕又要叫生了气。
罢了,兄妹嘛,哪有什?么不吵架的,过几天总会好的。
三人上了马车,便是一路无话至西苑之?中。
自从景晖帝搬入西苑仁寿宫之?后,而内阁官员也搬到了仁寿宫旁边的无逸殿内。自此之?后,京城里?头的紫禁城,实为西苑。
到了西苑之?后,宫门城墙外等着?一人。
杨水起掀着?帘子看着?窗外,远远得就看到了有一穿着?绯红官服,面白无须的宦臣,看着?已经年过六旬,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
见到此人,杨水起微微抿唇。
以往这个?大珰就时常会往杨家里?头跑,是以她对他也有些许印象。
但,杨水起认知清楚,能和?她爹混在一起的,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还没来得及继续想下去,马车就已经到了宫门口。
杨奕很快就携他们?兄妹二人下了马车。
“杨阁老,病可算是好了呢,皇上这盼你盼得不行呐!”陈朝往他们?三人走去,将走到杨奕的跟前,这话就脱口而出?。
杨奕摸了摸蓄着?的短撮胡须,笑了两声,道:“老祖宗说甚顽笑,有你在,皇上岂会盼我??”
陈朝为宦臣,官居司礼监掌印。能入司礼监的,都?是宦官之?中的人上人,而掌印太?监,便是宦官之?首,是内廷外廷都?要给面子喊他一声“老祖宗”的人物。
陈朝知道杨奕也是在说客气话,又回道:“杨阁老能做的事情,我?可做不来,我?便是日?日?跟在咱皇上跟前,也未必能为他分忧啊。”
杨奕听明白了陈朝的话里?之?音,说景晖帝有忧,那?还能是什?么忧,只能近来宋河带着?杨党,吵着?要修官道一事。
几人已经边说话边往里?头走去了,杨风生同杨水起跟在他们?二人身后。
杨奕道:“哎,这病了的几日?,手底下的人不懂事,叫皇上烦心了啊。老祖宗只管放心,长商这人,也是没有私心啊,只是想着?官道修起来,总归是方便朝廷办事,只是他也没能看清现下形式,不知道北疆那?边打着?仗呢,这才犯了蠢!放心,现下我?已经敲打他一番了,皇上那?边放心便是了。”
还说没有私心,分明满是私心。
陈朝何?尝不知,但都?听杨奕说不用操心此事了,那?想来也提点过宋河那?边了,他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下去了。
杨奕借机问道:“皇上今日?怎突然喊我?们?进宫来了?小孩子家的不懂事,就怕冲撞了龙体。”
景晖帝这么些年来,就是连大臣都?不愿意见,连皇太?子朱澄一年都?头也见不到几回他这爹,这回他怎想的来把他们?一家人喊宫里?来了。
这就是连杨奕也有些摸不透景晖帝在想些什?么了。
陈朝对他露了些底,他道:“神前拈过戏了,皇上这会已经听着?了呢,萧大人和?萧家的那?位二公子也叫皇上喊了过来呢,这会子也在里?头陪着?呢。”
萧正、萧吟也在?
不只是杨奕,杨风生和?杨水起也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劲。
他想干什?么?
杨奕去看杨水起,心中便已经知道今日?景晖帝喊他们?来,多半和?她前些日?子一直追着?萧吟闹腾有关。
但也好在有了陈朝的这个?提醒,让人也提前能有了心理准备。
这事挨不到陈朝身上,他提醒了这些,已经是仁至义尽,没再多说,便带着?人去了戏台子那?处。
清风抚面,水波荡漾,戏台子依水而建,戏班子咿咿呀呀的声音随风拂来。
景晖帝四旬年岁,蓄着?一络长长的白须,身着?一袭青蓝宽大道袍,因为丹药吃得多了,眼底浮现一片青黑不散,此刻正微眯着?眼看着?戏台的方向。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见几个?子弟们?游戏在山门下。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
台上唱着?的戏是时下流行的《孽海记》。
而萧正与萧吟则的坐在景晖帝的身侧。
杨奕带着?兄妹二人,上前给景晖帝行了个?礼。
景晖帝睁眼,看向了杨奕,他面上无甚神情,叫人看不出?情绪,道:“锦辞可终养好了伤,你不在的时候,他们?给朕写的青词,真真是不及你写的一分。”
锦辞是杨奕的字,穷人家的孩子没有取字的习惯,更没有什?么世家大族才有的及冠礼,但是杨奕的兄长杨平是读过书的人,在杨奕二十生辰那?日?,以兄长的身份给杨奕取了个?字,锦辞。这字取得不正式,甚至知道的人都?不多,即便是取了这个?字,而所有的人也始终喊他为“小奕”。
但自从杨奕进京科举之?后,就将锦辞二字,作为了自己正儿八经的字。
而景晖帝口中的青词,也有说法。
杨奕之?所以能在短短二十年,就做到了首辅的位置,也离不开?他青词写得好。景晖帝修道,而青词则为道教举行斋醮仪式时献给天界神明的章表奏文?,以极其?华丽的文?笔表达出?皇帝对天帝的敬意和?求仙的诚意。
杨奕的文?采了得,青词写得更是数一数二,也是因此而得了景晖帝的青眼。
这个?皇帝说来也有趣至极,修道修昏了头,甚至自己给自
己弄了个?封号,自号为玉宇高澄统风火元精妙二飞——紫微真君。
这不是昏头是什?么,好好的皇帝不当,整日?想着?去成仙。
杨奕客气道:“皇上抬举臣啊。”
景晖帝没再说下去,两人这样也算是寒暄完了,说完了杨奕,景晖帝看向了他身后跟着?的杨水起,而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道:“一晃眼的功夫,这孩子如今生得这样水灵了啊,从前跟在子陵的屁股后面,还没这么大吧。”
景晖帝话毕,气氛都?微妙了几分。
尤其?是萧正,如隔靴搔痒,只觉浑身刺挠得很。景晖帝要同杨家人叙旧,喊他们?来作甚?自从那?日?杨水起在萧家大闹了一场,好不容易肯消停下去,萧正也就没再去因陈锦梨挨了打而又去同他们?掰扯。
现下景晖帝莫名其?妙喊他们?来西苑听戏,听他和?杨家人叙旧,又是为了什?么。
君心难测,景晖帝尤是。
这么些年来,他就蜗居在西苑里?头,看着?底下的人争来争去,心思如何?是常人能揣摩得明白。
相比于萧正的坐立难安,萧吟面上就没有一丝表情,眼睛正视着?戏台,像是听不到这处的谈话一样。
只他放在腿上的手,拢紧的指尖微微泛白。
萧正去瞥萧吟的表情,见他无甚情绪才放下了心来。
那?边,杨水起见景晖帝提到了自己,心下连连道倒霉,好在杨奕先?出?声道:“哎,人是长大了的,心就长不大,跟她哥哥一个?样,皮瓷实得很,混天混地的,没点女子模样,也是怪她娘去得早啊……”
“哪里?的话。”景晖帝打断他的话,继续道:“朕看她这样便很好,长这样大了,来上前给朕瞧瞧。”
景晖帝既已经如此说了,杨水起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了。
杨奕看出?杨水起的不情愿,提醒道:“皇上要看你,是你的福气,大大方方的,扭捏些什?么!”
没法,谁让他是皇帝,杨水起听出?来杨奕口中的提醒之?意,终快步迈到了景晖帝的跟前。
“臣女见过皇上。”
景晖帝上下打量了杨水起几眼,而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紧张什?么,朕又不会吃了你,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禁得吓,还抖些什?么。”
不知为何?,杨水起身上抖得厉害。
杨奕和?杨风生也是觉着?奇怪,平日?里?头也不知她的胆子这样小,从前时候见到皇帝也不见得抖成这样,怎今日?这般怕。
就连萧吟听到了这话,也去看她。
只见杨水起的面色十分难看,就连嘴唇都?有些发白了。
怎会如此。
萧吟也察觉出?来一丝古怪。
她也不是这般胆小之?人,若真胆小,从前也断做不出?追着?他满街跑的事情。
现下景晖帝不过两句话,何?至于叫她抖成这样。
就连景晖帝自己都?没想到能将杨水起吓唬成这样,眼中难得出?现了一丝疑惑,他轻咳了声,也不再吓唬,终说出?了他要说的话,他道:“好孩子,听闻你前段时日?一直跟着?则玉啊,你可是心悦他呀?今个?儿朕也把他喊来一同听戏,你可要坐他边上去?”
景晖帝笑着?说出?这话,眼神一直盯在杨水起的身上。
他一副慈爱模样,说这话的时候不像是皇帝,倒只像是一个?偏心的叔父,知道杨水起喜欢萧吟,便特地给她寻了机会来撮合二人。
杨水起藏在袖子中的手,指甲都?将掌心掐出?了血来。
虚伪,一如既往的虚伪恶心。
当真要是像他口中说的那?样,这戏台子上头何?必唱什?么《孽海记》。这场戏主要唱小尼姑色空、小和?尚本无私自逃离佛门不守清规的故事,说的便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故事结局相当凄惨。
萧正听到了这话,脸色都?涨成了猪肝色,他说呢,每一回喊他们?来都?没什?么好事,这般偏心,他家的孩子是什?么男宠不成了?叫得杨水起看上,便把他喊来陪她听上戏了。嘴上说着?最宠爱萧吟,实则那?胳膊肘还不是拐去了杨家。
萧正心里?头已经骂骂咧咧百来回,终忍不住想要出?声说道说道,却听杨水起已经开?了口,她道:“皇上,没有此事,我?同萧二公子没有瓜葛,民?间传闻的事情,不过凑巧。二公子去茶楼里?头喝茶,我?也不过凑巧,二公子要游湖,我?亦是碰巧去了……毕竟这京城也就这么大嘛,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是常事。”
碰巧,她将这些事情皆归结于碰巧。
杨水起一本正经地说着?瞎话,丝毫不肯顺着?景晖帝的话说下去。
景晖帝冷呵呵地笑了一声,道:“让你去就是了,坐一起听个?戏而已嘛,不打紧的。你看看你爹和?萧阁老,每次在内阁里?头议事能掐个?死去活来,现下不也是能坐到一起去嘛?”
萧正忙道:“皇上,不合礼法啊!男女大妨,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则玉和?杨小姐都?未说婚,这样传出?去了,可……可不好啊!”
景晖帝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道:“小孩子家家的,有什?么打紧,再说了,这里?也就这么些人,谁敢嚼两位阁老的舌根,朕先?拔了他们?的舌。”
景晖帝话已至此,将所有的话头都?堵住了,杨水起无法,也只能往萧吟旁边的位子走去。
她面如缟素,实在算不得好看。
萧吟眼睑轻抬,扫了她一眼,轻而易举就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
从前萧吟在杨水起的面上见过很多种神情。
他一直都?知道,在学堂之?中读书之?时,旁边总会有双星星眼看他,而他从来只做不见;他烦闷之?时,她的眼神便变得小心翼翼;还有她受了委屈之?时,脸上的神情也跟着?可怜了起来……
他见过她许多的神情,因为从前她在他的面前,总是生动。
可是自从那?次的事情发生之?后,她于他的神情,似乎只剩下了淡漠、不耐烦,还有如今被人逼坐到了他身边,而若服了砒霜毒药的神情。
萧吟知道现下旁人都?在看他们?这处,不只萧正、杨奕等人,景晖帝和?陈朝也都?死死盯着?他们?,萧吟极力克制了自己的情绪,垂了眸,不至于叫人看出?了他的异样来。
不同于萧吟的情绪波动,思绪万千,反倒是本来在景晖帝面前瑟瑟发抖的杨水起,平静了些许,不再如将才那?般。
杨水起现下是看明白了,景晖帝无非是想看看萧、杨两家是何?态势,而她同萧吟之?间,现下究竟又是什?么关系。
景晖帝如何?允许,他的大奸臣和?清流混到一起,简直不像话。
是以,现下才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来试探。
听戏是假,试探是真。
无非是怕杨水起亵渎了他那?方正贤良的好臣子。
“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为何?腰盘黄绦,身穿直缀?见人家夫妻们?,一对对着?锦穿罗,啊呀天吓!不由人心热如火,不由人心热如火!……”
戏台上,小旦尖锐的声响不绝于耳,声音婉转,听着?好不悲切。
戏台下,众人心思各异,也没几个?人将心思放在听戏上面。
随着?几人先?后入了座,景晖帝使了个?眼色,吩咐陈朝给杨水起上茶。
陈朝接到了景晖帝的示意,往萧吟同杨水起的方向走去,亲手提起了茶壶。
杨水起将那?两人正大光明的“眉目传情”尽收眼底,看着?陈朝的动作,下意识觉得不妙,果然,还不待她深入细想,那?陈朝手一抖,“一个?不小心”就将手上提着?的茶壶弄翻了,茶水顺着?桌子,就流到了两边萧吟同杨水起的身上。
陈朝忙道:“哎呀呀,我?的天爷,当真该死啊,不小心就将茶给撒了,这这这……两位公子小姐的衣裳都?叫我?这弄湿了,可该怎么办呐!”
这处的动静将大家的视线都?吸引了去,景晖帝啧了一声,“怎这般毛手毛脚,好在也不是什?么大事,湿了就湿了,带下去换一身就是了。”
杨水起:“……”
要不说
陈朝混得好呢,景晖帝一个?哈欠,他就知道递枕头去了。
杨风生有些受不了景晖帝这般无赖模样,非要试探个?所以然出?来,不然势不罢休,他起身道:“小妹既然脏了衣服我?便带她去换身衣裳吧。”
陈朝递过去的枕头,直接叫杨风生给掀了。
杨风生、杨水起二人冷战了这么些时日?,现下终究是杨风生先?破了冰。
但景晖帝可不叫他如意,看着?杨风生道:“他们?去就行,子陵,朕还有话想要同你说,你这也老大不小了的,怎还不成婚……?”
景晖帝一番话,又直接把那?被杨风生掀了的枕头,抢了回来。
催说婚姻这事,当真是的亘古以来不变的话题,杨水起向他投去了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眼看景晖帝这疑心病发作,不试探到底不肯罢休的样子,她也只能道:“无妨哥哥,我?自己去就好了的。”
她又看向了萧吟,问道:“萧二公子,你也湿了衣服,要一齐吗?”
第二十九章
帝王疑心重, 本就是常理,但像景晖帝这样常年深居简出,疑心更甚, 底下臣子一点风吹草动都不能漏过他的眼睛,一点的事情都要疑三疑四。
但凡是政治敏锐度高一点,脑子活泛一些?的人,现下都已经能猜出景晖帝今日召他们来的意?图了?。
眼看景晖帝不达目的不罢休,杨水起也放弃抵抗了?, 就当是给他演场戏也行。
萧吟从始至终也没说什么?, 听到杨水起的话,起了?身?看着?她?道:“好,那便一起去。”
那边两人一齐离开了?这处。
一路上面, 杨水起同萧吟都非常安静, 两人无话可说, 只陈朝一直不断在旁边挑起话题,叽叽喳喳。
陈朝对杨水起道:“听闻杨小姐前几日也在萧家的学堂里?头?听学吗?后来是出了?什么?事情?, 怎突就不去了??”
锦衣卫的耳目遍布天下,而锦衣卫的人又?听这位老祖宗的,杨水起才?不信陈朝能不知道她?同陈锦梨打起来的事情?。
他既知内情?, 还用这件事情?来试探她?, 不是又?往人的身?上戳了?一刀吗。
不是太无耻了?些?吗。
杨水起深吸了?两口气,笑了?笑,道:“不大起得来, 大人也知道的,我家离萧家太远了?, 当初想去,也是听闻齐先生的美?名, 可怪我实在是不争气,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杨水起说自己打鱼晒网,当真?也是冤枉至极,当初整个学堂里?头?,最勤奋的便也就她?了?,别的人只用着?读书,杨水起就不一样了?,早起做糕点且不说,还要?去缠着?萧吟给她?授课,一个人恨不能掰成两个人来用。
她?现下光是回想起那段时日,便觉得累挺得慌。偏那时候脑子真?叫驴踢了?一样,非但不觉着?累,竟还觉着?甜蜜?
脑子有病。
她?又?在心底唾骂了?自几个儿两回。
瞎了?狗眼看上了?块木头?,无趣又?死板。
偏偏当时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连景晖帝都惊动了?。
陈朝见杨水起不上套,脸皮也真?如传闻之中那样厚,瞎话是张口就来。事情?的真?相如何,陈朝难道不知道吗?可是就算是知道了?,那又?是有什么?用,当面拆穿她?吗?
他的脸皮可没这样厚。
萧吟想来不怎么?会睁眼说瞎话,陈朝只能将话题转向了?萧吟,他问道:“曾听闻二公子家中有一表妹,才?貌皆是无可挑剔,只可惜早早父母双亡,也亏尊夫人心善呐。”
陈朝故意?提起陈锦梨来,是为了?什么?,无非是知晓她?同杨水起之间的瓜葛,闻此,杨水起脸色未变,只做未曾闻见,任由陈朝去探萧吟口风。
萧吟道:“是,母亲同姨母关系甚好,自不忍心表妹流落在外。”
“曾听闻杨小姐在萧家的学堂里?头?,似乎是和表小姐闹了?什么?不愉快……”陈朝试探开口。
萧吟听得这话,抬眼看向了?陈朝,他淡声道: “嗯,确实闹了?不愉快,掌印想听吗,我同你细说。”
陈朝哪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可不想将这件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往明面上拆了?开。
萧吟看着?陈朝说了?这话,薄唇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看向陈朝的眼中带了?几分嘲弄,这副模样,同平日的萧吟太过不一样。
平日的萧吟太过正?经,全然叫人忘记了?他本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如今,这样颇为挑衅的神情?出现在他的脸上,竟让人有些?恍惚。
一旁的杨水起听到了?萧吟的话,终正?眼看向了?他,她?杏眼微微眯起,露出了?些?许警告的警告。
他自己不想同陈朝说话掰扯,拿她?做什么?笺?
毕竟杨水起本人在场,陈朝就算是无所顾忌想要?试探,总不能当着?她?的面再将事情?彻彻底底揭开。萧吟这话确实有用,直接将陈朝后头?的话堵了?个半死,但杨水起却平白被他拿去挡了?箭。
如此,杨水起如何能爽利?这要?是别人便也算了?,她?也好心给人作笺,但是不知道是出于何种?缘故,这人是萧吟,她?便不快。
偏生杨水起这幅样子落在萧吟的眼中可没有半分威胁的力度,反而竟觉此刻,杨水起生气眯眼的样子,同他曾经见过的一只狸花猫十分相像。
只是不同的是,猫高兴的时候才?会眯眼。
陈朝一不小心就叫着?了?萧吟的道,他没想到这二人嘴皮子是一个赛一个厉害,心中也不禁纳罕,这年头?的稚童,竟都这般聪明了??
萧吟聪明他是知道,只这将才?在景晖帝面前吓得打哆嗦的杨水起,也这般不饶人。
又?看他们之间从方才?走来到现在,这颇具剑拔弩张的态势,也不禁怀疑了?起来,莫非二人之间当真?是没什么??
陈朝当了?几十年的老祖宗,但这两人,一个首辅之女,一个次辅之子,终究是要?给些?面子,见实在套不出什么?话来,他终于是放弃了?。
他呵呵笑了?两声,道:“好,前面就是静室,左边男子,右边女子,既两位公子小姐到了?,我便也不奉陪,先着?回去伺候皇上了?。”
杨水起求之不得,稍稍颔首,算是应下。
陈朝很快就离开了?此处,只剩下了?杨水起同萧吟二人。
现在已经入了?夏,空气之中都带着?几分燥热,为了?图凉快,杨水起穿得也甚轻薄,只这时下裙叫水打湿了?,湿濡难受,她?看到了?前头?的静室,抬步就想赶紧去了?里?头?。
可还没迈出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了?萧吟的声音。
“杨水起,我有话想要?同你说。”
杨水起听到了?萧吟的声音,堪堪顿步,而后一想到周围都是眼线,脑就开始疼得慌。
疯了?是不是,有什么?话什么?时候不能说,偏偏是要?现在说。
周围的眼线,比他们两人的心眼加起来都要?多。
好不容易在那同景晖帝与?陈朝周旋完了?,倒毁在了?萧吟这头?。
杨水起回头?看他,强忍着?不快,道:“你要?说些?什么?,我同二公子无甚好说。”
杨水起看着?他的眼神凌厉,充斥着?警告,就差将“隔墙有耳”四?个字写在了?脑门上面。
可萧吟不知是犯了?什么?轴劲,只装作看不见。
他道:“上次的事情?,我是真?的想要?同你……”
陈朝走后,萧吟身?上的戾气已经褪得一干二净了?。
杨水起算是看明白了?,萧吟就是害她?来的,她?忙着?和他撇干净,他倒非要?凑上来。
杨水起在他话说出口前,就阻了?他道:“想要?同我道歉吗?”
萧吟看着?杨水起面色不大和善的样子,几乎下意?识就猜到了?她?而后将要?说的话。
果不其然,只听她?道:“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你的道歉又?不值得什么?,和你这人一样,在我这里?什么?都不是。你还不明白吗?你还想说多少遍道歉的话,又?还要?我说多少遍我根本就不想听。你是正?人君子,做
错了?事情?,说道歉便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可我杨水起就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小人,不占理的事情?我都要?抢三分理来,占理的事情?我更是要?不放过。”
杨水起说了?一长串的话,洋洋洒洒一口气都不带喘一下的。
周围遍布眼线,是萧吟非要?胡搅蛮缠在先,可不怪她?。
她?也不怕一顿话就能将萧吟骂得精神萎靡,骂完了?人后转身?就走。
“可是你不也曾骗过我吗。”
萧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杨水起这一回是真?觉得他莫名其妙了?,她?回了?身?,“萧二,你少胡说八道……”
“你分明自己能过测验,还非要?……”萧吟抬眼看她?。
还非要?来寻他。
杨水起也不知道是怎么?叫他知道了?这事,但她?决计不能再叫他说出后面的话来了?,否则,方才?那一通也是白骂了?。
她?朝萧吟走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究竟想要?干嘛?”
杨水起的声音都几乎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她?现下倒是能明白萧吟从前看她?的心情?了?,他没发脾气都是顶顶地脾气好了?。
萧吟也低声道:“明日,茶楼,我有话想要?跟你说。”
好好好,弄这么?一出,原是打这个目的。
杨水起皮笑肉不笑道:“从前倒不识得萧二公子如此手段,今日来看……耍起城府来,果真?是比旁人深个几分。”
杨水起不再同他掰扯,只留下了?一句,“如你所愿。”转身?离开。
看着?杨水起离开的背影,萧吟收回视线往另外的方向走去。
走入了?静室内,他阖上了?门,而后站了?不过片刻,就从房梁上头?倒挂下了?一人。
“萧则玉,我当真?是看错你了?,你竟也有低头?的时候?”
说话的人声音爽朗,穿飞鱼服,配绣春刀,他名汪禹,是北镇抚司的百户,官正?六品。
昨日,宫里?面传来消息去萧家之后没多久,汪禹就来给萧吟传了?信,说是陈朝安排了?他带人今日守在这处,到时候将他们这处发生的事情?一字不拉地传回去。
萧吟也知道今日在暗处的人是汪禹,才?没有丝毫顾及。
景晖帝、陈朝那边是没事了?,却叫汪禹寻了?机会嘲弄一番。
萧吟没理会他的话,只是自顾自脱去了?叫水打湿的外袍,他道:“这回麻烦你了?。”
汪禹从房梁上头?蹦了?下来,他道:“客气什么?,你我的关系,说麻烦便是看不不起我来了?,放心吧,今日的人都叫我赶走了?,听到这些?话可就我一人。”
萧吟垂着?眸换衣服,似乎自嘲道:“你也听见了?,这些?话饶是叫旁人听见,也没什么?紧要?的了?。”
不过是他单方面挨了?杨水起的骂,就算是传到了?陈朝和景晖帝的耳朵里?面,他们又?有什么?好想的呢。
汪禹想了?想方才?杨水起的表现,不由叹道:“别说,你还真?别说,这杨家的人,当真?没个吃素的。你看那杨水起,平日里?头?看着?挺傻一人,关键时候倒也聪明,怕旁边有眼线,恨不得跟你撇得干干净净。咱这萧二公子出息了?,终有一天也能叫别人当成了?瘟神。”
眼看萧吟没有理会他的意?思,汪禹坐不住了?,还是缠着?他问道:“你同她?究竟是怎么?了?,我记着?她?从前追着?你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为何现下这般骂你?小姑娘家家的,人看着?不怎么?大,怎么?是个炮仗脾气,你一说话她?就炸了?……”
杨水起不是炮仗脾气……可好像所有人都将这件事情?归咎于是杨水起的过错。
她?分明已经很好了?啊。
汪禹的话,又?叫萧吟想到了?那日发生的事情?。
这件事情?几乎也快要?成了?萧吟不愿再回忆的事情?,好像一切都是从那日开始,变得不大一样了?。
萧吟的眼中,难得出现了?几分惶惑,他的手上正?系着?着?玉带,现下攥着?玉带的细长手指,微微泛白,他道:“不是她?的缘故,是我,我好像做了?一件错事。”
看到萧吟这般失神,汪禹脱口而出,道:“完了?,萧则玉,你惨了?,你这……你这是沾惹了?情?爱啊!”
情?爱……?
萧吟听到这话,忽地抬眼看向了?他,蹙眉道:“我没有,你别胡说。”
汪禹可不信他,靠在一旁的桌上,长腿交叠在一起,看着?他道:“瞧瞧,嘴也这般硬呢。”
萧吟道:“我做错了?事情?,我自然是要?认下。”
那日他自以为是的举动,或许真?是太伤人心。可杨水起不愿意?听他说话,他没法子了?,只能借着?这次机会,才?能将她?喊出来同她?见上一面。
汪禹摇了?摇头?,叹道:“好吧,这样的事情?,从旁人的嘴巴里?头?说出来,你也不大会听,可兹事体大,你不听,我还是要?同你说。当初我姐姐可是就叫个男子给骗喽,最后死前还喊着?他的名字。这东西,不靠谱,太不靠谱!萧吟,我就高攀你一回,把你当兄弟才?同你说这些?,你别不信。”
汪禹当初第一次见萧吟,是从死人堆里?面爬出来的。汪禹和他姐姐,他们的父母没得早,汪禹的姐姐一个人带着?他,拉拉扯扯长大。
他的姐姐实在没法子,一个弱女子啊,生得貌美?的弱女子,没了?出路,没了?法子赚钱,只能卖身?到了?青楼里?头?,而汪禹也从小在青楼里?头?长大。
后来,他的姐姐在青楼里?头?碰上了?一个男子,那个男子说会带她?和汪禹回家,他姐姐就信了?,结果呢,那男子家里?头?有妻有妾,对她?说的也从来都是谎话。
汪禹的姐姐后来害了?病,每天还都在床上盼着?那人,结果盼到了?死也没盼到他。
汪禹去那个男子的府上,去骂那个负心汉,可反倒是叫人乱棍打了?出来,那个男子嫌他晦气,将他打了?半死,丢去了?乱葬岗里?头?。
他便是在这个时候碰到的萧吟。
那是两年前,萧煦刚入大理寺,手上忙着?的东西颇多,忙不过来了?,萧吟看不下去,便非要?揽了?活帮他。
那日,外出查案,萧吟查到了?乱葬岗,查到了?在乱葬岗躺/尸躺了?整整两日的汪禹。
后来的事情?,便是萧吟救回了?汪禹,还将一样被丢弃在了?乱葬岗的他姐姐也帮忙下葬。
又?是机缘巧合之下,萧吟看出汪禹这人,手段毒辣,是个进锦衣卫的好苗子,便给他找了?个路子,帮他进了?宫,确也不得不说,萧吟也不曾看错人,后来汪禹便只凭借着?他自己一人,不过一二年,就从一个无名小卒,走到了?锦衣卫百户的位置,放在寻常人的身?上,那便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汪禹的姐姐不说是死于情?爱,但却因为所谓的情?爱受了?不少的罪,是以,在方才?恍惚之间,他在萧吟的身?上光是看到一点苗头?之时,心中便警铃大作,好像萧吟碰到的是什么?洪水猛兽。
可不是嘛,情?爱这东西,最最可怕。
汪禹道:“则玉,杨家迟早要?完的,你别和他们沾上关系,尤其是杨水起,皇上他年纪越大,疑心越重,如今,杨家在他心里?就是个奸臣,你们萧家就是干干净净的清流,浊水和清水万不能相染,否则,他定猜忌万般,对你们,对杨家,都不好。”
汪禹这人,入了?宫后,因其行事作风,颇受老祖宗宠爱,后多跟在其身?侧,受其差使,陈朝也算他的干爹,是以,官场上面的那些?东西,他也摸了?大概。
听到汪禹这话,萧吟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沉默了?良久,最后道:“我心中自有数。”
*
待到两人出来之后,景晖帝这边留着?杨奕说了?许久的话,现下也说乏了?,便
让他们散开了?。
萧家人和杨家人前后脚出宫。
一行人一路无话,气氛沉闷古怪。
一片沉寂之中,杨奕忽然开了?口。
“萧阁老?”
萧正?走在他的前头?,听杨奕喊他,堪堪顿步。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说些?糙点的话,便是尿都尿不到一个壶里?,他喊他做什么??
杨奕走到了?他的身?边,唇边带着?一抹讥笑,道:“在我离京的时候,好像你我两家发生了?些?什么?不大愉快的事吧。”
萧正?心下一跳,没想到他还倒是敢提这事。
他敛眉道:“你要?提这事?你还当真?敢提这事?杨水起在我萧家动手打了?我家的表小姐,你还敢去说?”
杨奕这回也不让他,他抬声质问道:“萧正?,我有什么?不敢说!我还想说你说这话丧不丧良心呢!一而再再而三真?当我们是纸糊的不成了??你家的孩子是孩子,我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
第三十章
萧正也没想到杨奕忽然发了脾气, 他虽是奸臣,虽背地里头总是爱干一些肮脏龌龊的事情,但在明面?上头, 却也没有这样同人吵架过。
可是这一次,他却直接出声质问,也不再顾及什么其他的东西了。
杨水起都受不得别人如?此作践她娘亲,他难不成还要在这样的时候再叫她夹着尾巴做人?岂不是龟孙一个。
杨奕横眉冷竖,那张肥胖和气的脸上第一回 出现了如?此明显的生?气, 他道:“萧正, 你?也当真好意思说,你?当真问心无愧?萧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我不信你?不知道, 一家之主, 这也不知道, 那也不知道,说出去谁信, 这事发生?在你?萧家,你不知道也得知道!”
杨奕如?此说,萧正不认, 他说, “我知道什么,我应该知道什么吗?你?当谁都同你?杨家一样,所有什么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过?我萧正的明目!”
萧家有萧夫人, 发生?的这些事情,是萧夫人管。
萧正此话, 有讽刺杨奕丧妻的嫌疑。
在场的杨风生?杨水起脸色也变得难看了些,萧吟提醒道:“父亲。”
眼看杨奕脸色难看至极, 萧正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同朝为?官,还是要有些许分寸,他又不是孩子?,不该说的便不能说。
萧正马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就事论事。”
见萧正态度端正,杨奕也暂且没同他追究此事,只冷冷哼了一声,继续道:“好个就事论事,好,那我也就事论事。”
“曾经我见过?祁明几眼,他是个不错的孩子?,我便以为?萧家都是这样的好孩子?。”杨奕说这话的时候,还阴阳怪气往萧吟的身上瞥了几眼,却也给?他留了些面?子?,没有直接明嘲暗讽于?他,他又继续,“言传身教,我本来还以为?,你?们能教导出来这样的孩子?,也是你?们的本事,现下看了你?们家里头的这个表小姐,才?发现真真是叫人失望至极,不堪入目,现下这样的年?纪做这样的事情,往后还想做什么,杀人放火也使得!”
萧正也气得不轻,他这么些个岁数了,何曾叫人这般说教过?,他直接讥道:“好好,你?现在是在说教我?”
杨奕道:“我亦是就事论事。”
就事论事?
萧正又道:“女子?声誉重要,岂容你?如?此毁谤!”
杨奕怒道:“你?竟原来也知道女子?声誉重要,萧正,你?看人看两面?,你?好不要脸。当初陈锦梨陷害杨水起落水一事,杨水起被全城人指指点点,你?怎么不说女子?声誉重要?现今她们二人吵架闹腾,你?又不分原委,将所有的事情全部都推给?了杨水起,你?又怎么不去说女子?声誉重要!陈锦梨是女子?,她不是女子?是不是!”
太不要脸了。
实在是不要脸。
萧正就差直接被他指着鼻子?骂,他说不过?杨奕,不同他争,杨奕现在气在头上,跟他说话,只能挨骂。
萧正转过?头去问萧吟,将话题抛给?了萧吟。
“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知道吗,若知道,同我说。”
萧正又道:“兹事体大?,你?切莫有所偏袒。”
言下之意,不是叫他不要偏袒陈锦梨,而?是叫他不要偏袒杨水起。
“好。”
萧吟不偏袒。
萧吟只是一五一十地将那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就连他自己?那日说的话,也没有隐瞒全数说了进去。
杨风生?在一直一边盯着萧吟,他虽然知道他应该不会作谎,可也没想到竟然如?此实诚……
人性使然,在提及有关自己?的事情之时,总喜欢美化自己?。
可是在萧吟的口中?,就连他自己?……也是十分的无耻。
萧正越听,眉头皱得越厉害。
末了,萧吟道:“事情便是如?此了。”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萧吟这人就如?那专作记录的史官,当日发生?的每一句话,都从他的嘴巴里头倒了一遍,大?差不差。
萧正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十分难看。
杨奕的脸上带了几分玩味,毫不掩饰,凑到了萧正的面?前揶揄道:“萧阁老?你?觉得如?何呢,这事可是你?自己?家的公子?承认的,还要说我在胡说吗?”
他虽然个子?不大?高,但气势却分毫不输。
那张肥硕的脸直接在面?前放大?,得意的样子?叫他显得更加无耻,萧正气得面?色铁青,终究是不占理,最后只憋出来了一句,“我何时又说你?在胡说。”
杨奕也不想同他继续掰扯,直接道:“你?别想着去同我掰扯什么胡说不胡说,我只问你?,既然是陈锦梨坑了我家孩子?,你?如?何?我问你?,当如?何?!”
“我……”萧正想了想,踟蹰想要开口,却又被杨风生?打断。
只听他道:“阁老这回可别再想着将事情轻轻揭过?了啊,杨水起她现在可不傻了。”
杨风生?是在说上一回陈锦梨污蔑杨水起推她落水之事,上一回这一件事情即便是被拆穿,最后却还是被轻拿轻放。
萧正听得这话,看向了杨水起,似乎是想看她态度。
杨水起见萧正看他,丝毫不虚,直视了回去。
“萧阁老,哥哥说的不错,我现下,不傻了。”
萧正两眼一黑,知道此事是没有再转圜的余地了。
可是,这事偏偏就是说出去,他们也不占理。
萧正闭了眼,不再挣扎,只问,“好,那该如?何。”
该如?何。
自是将这件事情澄清说明,说清楚了那日杨水起动手全是因为?陈锦梨挑衅在先,最后还要再让陈锦梨自己?出来说道歉的话。
杨水起凭什么吃这个哑巴亏。
杨奕心中?如?此想,也打算如?此说,可是这话却被一人抢了先。
萧吟迈步上前,对杨奕三人拱手作揖,他微微俯身,长睫垂下了一片阴影,有风吹过?,衣袖舒展,衬得他纤尘不染,眉目清朗。
他道:“对不住,这事,我亦有千万过?错。至于?处理,当初的事情,我会同世人说清楚,表妹,届时也会上门道歉。”
萧吟的话倒还有些许分量,他不是会耍无赖之人,他的澄清,也向来管用。
“我不用道歉,你?同旁人说清楚就行了。”杨水起道。
她才?不在乎陈锦梨,叫陈锦梨上门道歉,有什么用,反正又不是真心的,两人相看相厌,多说几句话都嫌晦气,又有何必要再见。
况且……陈锦梨上一回也已经倒了霉。
她这样的一个人,却在心上人的面?前失了禁,如?何能释怀。
杨水起说完了这话,就已经拉着杨奕和杨风生?走了,反正杨奕的目的也已经达到,既然这个哑巴亏他们吐了出来,确实也没有再纠缠的必要了。
他也不大?想杨水起和萧吟再多纠缠,只怕,美色惑人啊!
别到时候,一不小心又叫他这张脸,和说的这些话给?诓害了啊。
那边三人走后,心情都算不错,杨奕问道:“可畅快?”
畅快吗?应该畅快吧。
但不是因为?听到了萧
吟说会在众人面?前澄清这事。
她笑着道:“爹爹好不容易为?了我硬气一回,我怎么能不畅快。”
杨奕从来都只叫她好好听话,不要惹事,这回可是他自己?去找萧正要了个公道回来。
杨奕脸上的肉都皱成了一坨,问道:“我何时不硬气。”
他怎么也说是个远近闻名的奸臣,有这么没用吗。
然而?听到这话,杨水起只低声嘟囔,“是硬气,没人比你?还硬气。”
他多硬气啊,推皇子?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马车行驶在路上,时而?有嘈杂声响,杨水起的声音又极低,以至于?杨奕没能听清楚她的嘟囔声。
杨奕问道:“你?嘟嘟囔囔个什么呢。”
杨水起只说自己?什么都没说。
杨奕见她不愿说,便也不再去问,他对杨水起素来有余地,她若不愿意说,杨奕也懒得去问。
两人又是一番沉默,而?在一旁的杨风生?却也难得开了口。
他问道:“你?这么害怕他做什么,他怎么你?过??”
“他”是景晖帝。
杨风生?对杨水起在景晖帝面?前被吓得瑟瑟发抖一事,耿耿于?怀。
杨水起方才?为?什么会抖得这样子?厉害,难道,景晖帝也欺负过?她吗?
如?此想着,杨风生?的眼中?染上了一层戾气。
他怎么过?她?
杨水起闻此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杨风生?。
她的眼神和平日里头太过?于?不一样,看得杨风生?都有些许发毛了,他刚想要问杨水起发什么癫症,脑袋上忽地放上了一只手来,似乎还带了几分安抚的意味,动手揉了两下。
杨风生?骂骂咧咧的话一下子?就噎回了肚子?里面?,抬眼看向了杨水起。
只见她看他的的眼中?,竟带着几分可怜。
可怜,
她在可怜他吗?
不只是杨风生?,就连杨奕都被杨水起这一举动,弄得莫名其妙。
“小妹……陈朝他怎地你?了?给?你?灌了什么失智的药不成?”杨奕惊道。
不然杨水起怎忽地发了癫?
天地良心,若陈朝知道了只怕要大?喊冤枉。
可是杨水起却不愿说什么,末了也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什么也不肯说。
这副样子?,弄得马车上的另外两人更是奇怪。
杨风生?受不了她这死样子?,有什么话不好好说,弄这死出。
“你?有话就给?我好好说,别放屁放一半的。”
杨奕皱眉骂道:“粗俗!张口闭口就是屎尿屁的,像什么话!”
杨风生?那边没理会杨奕,杨水起不说,他便自己?去猜。
他看她的眼神,可怜?
他有什么值得可怜的?
景晖帝……
可怜他……
杨风生?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了杨水起,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了。”
杨水起只是低着头,小声道:“那天你?回来喝了很多酒,心情很不好,说了很多的话。”
果然,看这个样子?果然是知道了,杨风生?没再说什么了,靠倒在了椅背上,阖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杨奕将他们二人的举动尽收眼底,可即便好奇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最后也没有开口去问,兄妹二人,有些事情,他不知道也正常。
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下了马车,杨奕走了之后,杨风生?还是喊住了杨水起。
他道:“那日,我说了什么。”
那日,是景晖二十一年?的秋天,约莫是在三年?前的事情了。
杨风生?会喝酒,酒量也非常不错,素有千杯不醉之名,即便是喝再多的酒,却也没怎么能醉过?。
可是那一日的杨风生?,醉得厉害,醉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那是个天气爽朗的秋日,那段时日,秋闱放榜。
杨风生?在那一年?的秋闱之中?大?放异彩,位列榜首,那年?杨风生?十八岁,在此之前,所有人眼中?的杨风生?,乃首辅之子?,宰相根苗,前途一片光明。
还记得,秋闱放榜之后,他同杨水起还有方和师围在榜前,三人笑得快活,杨水起说,她的哥哥就是天下最厉害的人。
那时候,杨风生?少年?意气,被杨水起夸得也以为?自己?当真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他说,待过?将来春闱,他定金榜题名。
可是他好像忘记了,在这天下,在这大?启,最厉害的那个人从来都在宫里。
最厉害的人,是那个常年?修道,自号紫薇真君的无上天尊。
杨风生?再怎么少年?英明,却还不是神仙。
那天杨水起先回了家,杨风生?在郊外带着方和师纵马游玩,两人好不快活,可是没快活多久,他就被那位紫薇真君喊去了宫里头。
没人知道景晖帝那一天同杨风生?说了些什么,只是知道,从宫里面?出来之后,杨风生?就喝了很多的酒,喝得烂醉如?泥,喝得不省人事,那段时日,杨奕在外头办事,只有杨水起一个人在家里面?。
杨风生?去了宫里之后没有回家,杨水起有些担心便出门去寻了人,她在醉红楼的厢房里面?,看到了哭得几乎都要喘不上起来的杨风生?了。
那是杨水起第?一次见到杨风生?哭,也是第?一次见到他醉得那样厉害。
她问他怎么了?
说来也可笑,她怎么能去问一个醉得那样厉害,哭得那样厉害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杨风生?回答她了。
他说,“爹杀了他的儿子?,他说要叫他偿命,可是他说,他说只要我不再去参加科举,他往后可以当作这事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虽然杨风生?知道他这话多半是在哄骗他,可他还做出了选择。
即便是一点希望,一点渺茫的希望,他也会选择放弃。
他杀了他的儿子?。
杨奕曾经杀了二皇子?。
景晖帝不能让杨风生?继续参加科举的原因也很简单。
他太聪明了,若他金榜提名之后,他必然会是下一个杨奕。
但是杨家只能有一个杨奕。
景晖帝只需要杨奕这一把刀,若再来一把,迟早就要割了他自己?的手。
景晖帝最喜算计,心思深沉,决计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杨奕与杨家,就是他一把用之即弃的刀,只要他用够了,迟早就是要被他丢弃的。景晖帝是昏,但却精明,这江山是他朱家的江山,总不能待他死了之后,给?他那好皇儿留下了杨家这个大?麻烦吧。
没法子?,人可以聪明,但决计不能太过?于?聪明。
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像杨风生?那样,但独独就是杨风生?不行。
就像是当初的杨奕,寒门出身,孤身一人,所以景晖帝才?能肆无忌惮的放任他行事。
当然,景晖帝对杨奕的恩宠,对杨家的恩宠,止步于?此。
杨奕从当初一个小小贫户成为?一国首辅,已经是天大?的恩赐,若他想要再多的的,景晖帝断不会再给?了。
就连让杨家延续下去,他都不容许。
杨家,杨奕嘛,从头到尾,从始至终,都只是一把快刀,一把握在景晖帝手里的快刀。
杨风生?那一天哭了整整一个晚上,杨水起吓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便和他抱在了一起去哭。
兄妹两人一起痛哭的情景,没有人知道,就连杨风生?也不知道,这么些年?,只有杨水起记得。
杨水起方才?发抖,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因为?厌恶,憎恨。
杨水起不怕景晖帝,甚至觉得他这人可笑恶心,虚伪至极。
她怎么也忘不记杨风生?那天绝望的神情。
杨风生?现下问她,问她那天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杨水起道:“哥哥其实也猜到了不是吗。”
杨风生?那日喝得烂醉如?泥,什么都记不得,但从今日杨水起此番神情也该猜出个大?概来了。
杨风生?嘲弄地笑了笑,道:“你?既知道了,也辛苦你?憋这么久了。”
杨水起道:“哥哥,你?很厉害的。你?曾说要
为?我寻到天下无双的公子?,你?便是天下无双的好公子?,没有人能比得上你?。”
杨风生?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道:“可是当真?”
还不待到杨水起回答,就已经听到杨风生?继续道:“你?当我不知道你?说谎话哄我呢,从前同你?说天下无双,你?就只想得萧吟,怎如?今瞧不上他了,又来哄上我了?”
“一直都记得哥哥呢。”杨水起攀上了他的手臂,全然不再同前些天闹别扭那样,好像连话都不愿意同他说的,不是她一般。
两人的隔夜仇,在碰到外敌之时,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若说萧吟,杨水起喜欢他,可从来都只是喜欢自己?记忆之中?那个光风霁月的他,那个如?同挂在天上的谪仙公子?,她不能接受他的一点不好,只要他同记忆之中?的自己?有一点出入,便叫杨水起决计不能忍受。
但杨风生?同杨奕不大?一样,即便是知道他们的不好,可杨水起永远也不会背弃他们。
她只有他们,他们也只有她。
在这诺大?京城之中?,只有他们是一家人,是永远也不会背叛对方的亲人。
杨风生?低头看着她,嘴边挂了一抹无奈又宠溺的笑,过?了良久,他道:“我早就不将那件事情放在心上了,犯不着这样生?气,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这世上不能得志者十有八九,也没人因为?不能考取功名而?就活不成了。”
即便是杨风生?现在如?此说着,可是若当真这样想着,之前又为?何会难受成那般。如?今想来也是事情已成定局,而?不得不安慰自己?和杨水起的托词。
毕竟,他是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啊。
杨水起看着杨风生?认真道:“哥哥说的是,哥哥不用考取功名,也是顶顶得厉害,功名于?哥哥来说,只是个最最不打紧的东西。我知道哥哥厉害的,一直都知道。”
杨家形势如?此险峻,杨风生?却也能帮助杨奕在其中?调理,若说杨风生?蠢,说他纨绔,切切实实是低看了他。
杨风生?没再说什么,只是揉了揉她的头道:“行,你?把哥放在心上就行了,别的什么的,你?莫要去管了。对了,今日没叫陈朝探出什么吧,也没说些什么的不该说的,叫锦衣卫听去了吧。”
杨水起想到突然犯起毛病来的萧吟,有些气闷,却也不想要惹了杨风生?多想,只是道:“我都省得的,没叫别人发现什么来了的,他不放心我们,生?怕我带坏了他们的好公子?,我才?懒得搭理呢。”
听杨水起这样说,杨风生?便也不在说什么了,看她这样,心中?当是有数的。
*
那头,待到杨、萧两家人离开之后,景晖帝就把陈朝喊到了殿内,他仰靠在龙椅上面?,陈朝正为?他按揉着太阳穴,景晖帝长叹了口气,道:“人果然是老了,也不得不去服输,这会子?听那么一曲戏,就叫乏得不行了。”
这是老不老的原因吗?还不是那些个仙丹吃多了。
只是这话,陈朝是决计不敢说的。
陈朝道:“这是哪头的话,皇上正值壮年?,何来服老一说啊,您说老,可要臣怎么办啊。”
陈朝六十的年?岁,景晖帝四十的年?岁,他搁他前头说老,也就亏得他是帝王,若是换做旁人,陈朝早翻了脸。
君威莫测,眼看景晖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的,陈朝也只敢去捡了好话说。
景晖帝听得陈朝这话,心里头也没爽利开,仍旧是皱着眉头,他道:“莫贫了,朕的身子?骨,朕自己?知道。今个儿,他们下去之后,你?可探到了什么?”
陈朝道:“也不曾套出什么话来,萧二公子?且不敢去说,但也不曾想到杨首辅家的小姐,嘴皮子?竟也那样厉害,只端看他们所作所为?,当真是没了什么牵扯,手底下的探子?也传了消息过?来,说自臣走后,他们也不曾说些什么。想来即便杨小姐曾经如?何纠缠,但想来现下应当是真没了心思。皇上,且放宽心,莫忧心萧二公子?叫她沾染了去。”
景晖帝闻此,却仍旧不能宽心,他道:“朕怎么能不忧心,当初二皇子?那么小的年?岁,说没就没了,朕决计不能叫杨家人将来再爬到皇太子?的头上去。”
他现下可是就朱澄这么一个儿子?了啊。
他的儿子?死了一个,也决计不要叫杨奕的儿子?好过?。
放过?杨奕?更是做梦。
景晖帝虽现在宠爱杨奕,但他心里分得门清,这天下是他们朱家的天下,他如?今也就朱澄这么一个皇太子?,他可不想待自己?半截身子?埋进了土里面?的时候,自己?的儿子?还被杨奕压了一头。
杨家的覆灭是必然,他更不想要萧吟去和杨水起扯上了什么干系。
景晖帝道:“则玉这孩子?,也算是朕看着长大?,他将来是能入阁拜相的,可千千万万不能叫杨水起糊了眼睛。还有你?,莫怪朕没提醒过?你?,别再去跟杨奕走太近了,他就是一条疯狗,朕决计不会让他们祸害我大?启朝的江山社稷!”
用人的时候是贴心棉袄,舍弃的时候便是疯狗一条。
陈朝忙垂首道:“臣心里只有主子?万岁爷,从前和他走得近,也是主子?爷的命令,如?今,自不敢再亲。”
看来,景晖帝对二皇子?的死还是不大?能释怀,即便这么些年?来,重用杨奕,可是到了最后,他自己?死便罢了,看这样子?,也是势要带上杨奕一起走。
*
京城的夏日,暑气十分之重,才?不过?六月的年?份,就热得不行,这样的天气,杨水起便是连门也不大?想要出去的,但又想到萧吟喊了她去茶楼见面?,也只能耐着暑热出了门。
上一回,萧吟说过?会澄清,果真也很快,几乎是在回去的那一晚,萧吟就已经将这件事情开诚布公。
只杨水起知道了后,仍旧是没什么感觉,这算是什么?迟来的公正?
杨水起不会因为?澄清了这件事情就开心,因为?当初在萧家,她哭得这样伤心,那个时候为?什么没人护着她。
若是萧吟那个时候护着她,她保管这辈子?死心塌地追着他跑。
可是他没有。
杨水起惧热,一路上,肖春在一旁拿着扇子?为?她扇风。
肖春问道:“这萧二公子?是想要做些什么?哪有这样的人,从前小姐想要同他说话,他倒是不稀罕搭理,如?今小姐同他没了干系之后,便又叫他有什么事情了,实叫人看不明白?。”
别说肖春看不明白?,就连杨水起都不知道萧吟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她现下是真不想同他有什么牵扯了。
再说了,她还要些脸面?,断断是没有再回头的道理。
杨水起神色恹恹,趴在车窗上头,看着窗外。
她道:“他想说什么这回便说清了吧,毕竟,从前也是我死缠烂打在先,但这回说清了,便同他再也没甚瓜葛了。他们说得都对,萧、杨二家本就不同路,而?我同萧吟,更不是一路人。”
街上的景色径相映入眼帘,白?日的京城,要多热闹便有多热闹,来来往往皆是人,贩卖的卒夫、来往的行人,纷纷扰扰。
马车也已经快要到了说好见面?的茶楼下面?。
忽地,一道熟悉的身影落入了眼帘,杨水起抬眼去看,就见到了曾在书?院里头打过?几回照面?的杜衡。
杨水起最后一回见到他,还是那回自萧家离开之后,而?后两人便也再没有见过?面?了。
今日是六月二十,旬休日,想来萧家的学堂那边也没有课。
此刻,杜衡的身边正站着一位小姐模样的人,头上戴着帷帽,杨水起也认不出来是哪家的人。
正当她看得入神之时,却不想叫不远处的杜衡看了个正着,杨水起还未曾收得回眼,视线便和杜衡撞上。
不知是否是杨水起的错觉,竟好像发现,杜衡在看到她后,眸光忽闪,这个眼神……看到她恍若是看到了什么救星。
杨水起心下顿觉不妙,松了帘子?,赶忙想要躲回车厢里头,却还是来不及了。
“杨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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